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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归来 姀锡 26117 字 1个月前

他看向她的目光贪婪而炙热,深邃又愠怒,他此刻胸中仿佛似有千言万语,冷厉的面容下似藏着浓浓思念,万般的侮辱委屈,又还似藏匿着某种隐而不发的怒意,脸上一瞬间藏匿着万千情绪。

明明是为了质问她而来,却在开口的那一刻,身体竟早已按耐不住,竟早已先一步驱使着他的整个身体朝着她这个方位万箭齐发般大步迈去。

他似乎在见到真人的那一刻,早已将那些满腔怒火和质问全部都抛掷脑后了,他只想要猛地将她一把摁入怀中,他只想要贪婪的吸吮着她的所有气息,却在他抬手,却在他将要将人拥入怀中,却在他将要开口的那一刻,沈安宁已先一步抬手抵在了他的胸膛前,阻挡了他所有的动作。

胸前抵着一封信件。

陆绥安一抬眼,便见多日未见的妻子,他日思夜念的妻子,微微抬起眸看着他,她率先冲着他开了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陆绥安,我们和离吧。”

第95章

话说沈安宁平静而疏离的说出了这句话。

压在心底多时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宣之于口了。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 沈安宁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 像是胸口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了。

其实,这句话本该在陆绥安离京那日向他道明的, 又或者应当在更早之前,早在她当初重生的那一日, 她就该果断的做出这个抉择,就该早早同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是她自己贪婪, 是她自己懦弱,更是她自己不甘,这才导致一拖再拖, 拖到今日之局面。

沈安宁终于还是踏出了这一步。

她忽然觉得前所有未的轻松。

然而她这骤然脱口而出的这番话,却像是平地惊起的一声雷,竟一度炸得陆绥安如遭雷击般, 竟当场怔在了原地,亦是生生逼退了他喉咙里的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几个字:我与那人并无任何龌龊。

有那么一瞬间陆绥安只觉得耳朵里“嘶”地一声,双耳仿佛顷刻间失聪了。

有那么一瞬间, 他以为是自己一路赶路辛苦, 多日未曾阖过眼了, 所以导致自己一度疲惫到出现幻觉幻听了。

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慢慢归位, 待缓过神来后便见陆绥安低头看向抵在自己胸膛前的那封信,看着那信封上沈氏亲笔写下的那三个大字的“和离书”,陆绥安只猛地抬起手, 一把死死攥住了沈安宁的手腕,他目眦欲裂的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了这么几个字,只冲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说这话时,陆绥手铁钳似的大掌生生掐着沈安宁的细腕,力道大到仿佛要将她整条手腕生生折断,碾碎般。

他双眼猩红鼓胀,两只眼睛充血,胀得眼珠子都仿佛要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似的。

沈安宁这样骤然脱口的一番话像是当头一棒,打得陆绥安一度方寸大乱,一度懵头转向,而后勃然大怒。

难道仅仅是为了那日晨起那一桩事,仅仅是为了这样一桩还压根未曾定性的事,她便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搬回了沈家,还要同他和离么?

呵,简直不可理喻。

陆绥安气得浑身发颤。

沈安宁还从未见过陆绥安如此大怒的模样,她疼得眉间骤然轻轻一蹙。

然而既已做了决断,便也丝毫不再退缩,沈安宁只直接当仁不让的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陆世子,我们和离吧,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她再度重复着方才的话语,而这一次,语气更加坚决和冷漠。

却不料这话再度一出,却见陆绥安死死咬着牙关,只顷刻间怒火中烧了起来,而后便又见那陆绥安竟忽然就笑了,只是那抹笑容比鬼魅还要狰狞恐怖,他生生掐着她的腕,只怒极反笑道:“沈安宁,我陆绥安在你眼中难道就这般不堪,就这般不值得你信赖么?”

这是前世今生两世以来,陆绥安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

呵,原来,他知道她的名讳。

原来,他知道她叫沈安宁,而非沈氏。

沈安宁嘴角一扯,不多时,再度看向他时,便见陆绥安面上仿佛罩着万年寒霜,他胸口剧烈起伏,两肋仿佛蓄着浓浓怒火,仿佛连牙齿都在打颤,只继续质问道:“事发过去这么久了,你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你信赖自己的胡乱断定,可又何曾信过我一回。”

“沈安宁,在你心里,我陆绥安究竟算什么?”

陆绥安字字珠玑,朝她一字一句质问讨伐着。

说这话时,陆绥安喉咙嘶哑得厉害,尾声甚至一度哑掉了。

仅仅因着一个噩梦,仅仅因为担心着她,思念着她,他便冒着忤逆的大罪,从江南千里奔袭回京,两千里的路程,他日夜兼程,几日几夜未曾阖过眼,连马都跑死了几匹,他不要命的往京城赶,等来的竟是这般剜心之言?

她究竟有没有心?

陆绥安面色铁青的质问着。

许是他的质问太过振振有词,竟让沈安宁双目一垂,缓缓避开了他的视线,然而下一刻,下巴被人倏地一下紧紧遏制住了。

陆绥安死死捏着她的下巴,生生逼着将她整张脸逼退了回来,让她必须面朝着他,他双目像是毒箭般,死死锁在她的面容上,不容她躲避片刻,只一字一句命令道:“回答我!”

他用足了力气。

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暴了出来。

沈安宁只觉得下巴处的骨头都要被他一把捏碎了,她几度挣扎不得,许久许久,沈安宁终是冲着他一字一板道:“这重要么?”

看着他怒气冲天地面容,沈安宁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片刻后,讥讽一笑道:“世子大概还不知道吧,世子快要喜当爹呢,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仅如此,世子还将要再度娶上一房妻,立马便要开始坐享齐人之福呢?”

沈安宁微微冷笑着说着。

这如惊雷般的话语骤然一出,竟再度将陆绥安的震在当场,只见他一度愣在原地,仿佛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便见沈安宁注视着他的双目继续一字一语道:“陆绥安,诚然那日之事,你亦是受害者,或许这一切亦非你所愿,诚然那日之事,我能替你开脱将事态平息,可是,陆绥安,你现在闹出人命来了,你还要我如何相信那日你们二人之间并无龌龊?你还要如何狡辩?你又如何向我,向你自己,甚至向世人证明证明你的清白和无辜,你洗得干净你身上这一身腌臜味么?”

“陆绥安,犯错的人分明是你,你今日又有何资格和脸面到这里来向我讨伐和发难?”

“我累了,无论是你们陆家一房两妻的优良传统,还是你们陆家兄兄妹妹之间的腌臜勾当,这些是是非非都是你们陆家的事了,我不想再做任何干涉,你们陆家这个长房主母的位置恕我平庸无能,实在无法胜任,还是让有能者居之吧。”

“世子莫要在此处耽搁了,还是速速回去好生探望探望你那未出世的骨血,还是速速回去好生慰问慰问你们府上那位为你们陆家开枝散叶,做出巨大贡献的那位大功臣吧!”

沈安宁微微冷笑着说着。

说这番话时,她神色其实前所未有的平静,所有的愤恨和盛怒早在这一次次龌龊中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然而话一落,却见陆绥安将她猛地一把拽到了身前来。

沈氏……这番话是何意?

他快要喜当爹呢?

还要再娶上一房妻?

他依然咬着牙不错眼的死死盯着她。

可那双漆黑的膺眼里的情绪竟一度几经变化。

他是头脑聪慧之人,很快,从便沈氏这寥寥几语话语中,发现了二人之间信息的不对称,又飞快梳理出了所有的始末:

他那个养妹有孕呢?

家里要将养妹抬作平妻?

沈氏以为孩子是他的?

所以,今日沈氏搬离陆家,以及要同他和离,并不是仅仅是因为那日晨起那桩事?亦并非小题大做?

而是,她误以为孩子是他的?

这一连串

的讯息在陆绥安脑海中飞速打转着,待完全消化完后,只见陆绥安一时立在原地,怔了许久许久。

而后,心头一度砰砰乱跳了起来。

所以,其实是他自己弄错了。

他误以为沈氏当真是为了那日晨起之事,为了区区这样一桩小事竟要同他闹到和离的地步。

若是,若是还有后头这些事端的话,那她的生气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陆绥安本以为京城诸事已妥,却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封信未曾等到的时间,远在京城的陆府竟一夕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陆安然有孕呢?

而陆家要将她抬作他的平妻?

陆绥安一度微微眯起了眼,眼中蓄起了一抹蚀骨严寒。

而后心情又一时万般复杂。

神色亦一度有些讳莫如深。

要说,方才在沈氏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他有多震怒,那么,此时此刻的陆绥安便有多么后怕和庆幸。

他后怕,若那日之事竟当真被人算计成了,那么今日眼前这一切岂不是要成真呢。

他庆幸,庆幸那日自己苏醒的快,保住了自己。

胸口剧烈跳动着。

这短短一息之间,他竟只觉得经历了上天入地般折腾和劫难似的。

直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地。

陆绥安不由缓缓吁出了一口气。

可是即便如此,陆绥安依然如何都接受不了妻子嘴里随口脱口而出的那句“和离”之言。

便见原本松懈的神色又再度紧绷了起来,只见陆绥安双眼忽而再度一点一点眯起,许久许久,看着眼前冷漠决绝的妻子,那削薄的唇竟依然止不住再度磨牙凿齿道:“所以,夫人究竟是累了,是不信,还是等了这许久,终于等到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呢。”

他只咬着牙,忽然这般没头没尾的质问道。

说这话时,陆绥安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怒意滔天,然而他眼中的锐利却似支支利剑,仿佛能直直穿透她的身体,看透一切。

沈安宁愣住,猛地抬头朝着陆绥安面上看去,便见陆绥安咄咄逼人的盯着她。

沈安宁嘴角一抿,正要忍怒作答,却在她张嘴的那一瞬间,便见陆绥安只梗着脖子,竟猛地将脸偏了过去。

不知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竟有种逃避的念头。

许久许久,只又猛地飞快转过了脸来,而后只见陆绥安只忽而将沈安宁的细腕一把拽了过来,直至将她整个人抵到了自己胸前。

他低头有些暗恨的看着怀中她的眉眼,看着她的面容,少顷,只冲她咬牙字字切齿道:“无论什么奸情,什么孩子,什么平妻,无论夫人信是不信,我都一概不知,这一切亦一概与为夫毫无关系。”

话说,待弄清楚一切,待冷静下来后,陆绥安只抓着沈安宁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这般一字一句发誓着。

他方才所有的怒火亦一瞬间消散了一干二净。

却依然有些愤愤不平道:“夫人今日即便是要给我判刑,也须认证清楚我到底有没有犯罪事实,到底会不会签字画押,方才能给我定罪,而今日这桩案子,既未过堂,又未受审,夫人现在就这般急于将我打入死,牢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若人人都这般武断办案,那这世间岂不是会有许多冤假错案?”

“所以,夫人今日胡乱给我断的这桩冤假错案恕为夫不能接受,夫人今日这番无情剜心的和离之举亦恕我不敢苟同!”

话说,陆绥安一度摁着她咬牙切齿的说着。

待弄清楚了这一系列腌臜始末后,他开始毫不犹豫,直入他们这场事端的命门。

他知道所有辩解,所有讨伐,在此时此刻都显多余,所有的误会,和虚假的谎言只有在真相面前才会溃不成军。

陆绥安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亲自在沈氏面前证明他的清白。

“今日这一系列事端,真相到底如何,今晚我自会给夫人一个交代,希望在案情清晰的那一刻,陆夫人亦能还为夫这个无辜者一个公道!”

话说,陆绥安抿着唇朝着沈安宁一字一句咬牙说着。

话一落,还未待沈安宁缓过神来时,便见陆绥安已然飞快松开了她的手。

而后甩着袖子毫不犹豫的朝外大步踏去,边走,只边咬牙切齿的将手中的那封和离书揉捏成团,而后紧紧攥在手中步履匆匆消失在了视线内。

他来得突然,去得更是突然。

沈安宁抿着唇,一时怔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各位,稍微改了一下,该了上一章男主不知道女主搬回沈家的原因,增加一点戏剧冲突,其他没有改,上一章重看不重看都没太大的关系。

第96章

话说, 若说方才在沈家时,陆绥安是隐怒而发,那么, 从沈家踏出来的那一刻, 陆绥安面上的戾气便一点一点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出来。

他从来不同女子计较,却也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将他戏弄至此, 却也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将他的妻子欺凌至此。

那日晨起之事,无人对证, 又事发突然,在男女大妨一事上,无论过错方是哪方, 只要发生,名声受损的都会是女方,而需要负责和接盘的永远都会是男方。

即便他证明那日是他那个养妹蓄意勾引, 即便是他广而告之,可养妹的名声尽毁,为了息事宁人, 人依然还是会塞到他的房里来。

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无非是收纳一个名声不好的妾室罢了,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故而他那日不曾多言, 只想待回京后再从头盘查处理此事。

可是, 没想到他的稍作缓行, 却纵容了那些人的胃口, 壮了他们的狗胆。

思及至此,陆绥安只板着脸朝着暗处的暗卫一字一句阴沉道:“去将人给我带过来。”

话说,此时时辰已快到了子时, 外头鞭炮炮仗已开始迅猛了起来,挨家挨户灯火通明。

雪居,因陆安然已怀孕两月有余,三月内正是紧要时刻,再加上此事闹得太大,故而今年除夕她不曾去前院同大家一道守岁。

不过,屋檐下挂着灯笼,香烛,屋内点了长明灯,外头鞭炮炮仗响起的那一刻,陆安然还是没能忍住站在门前远远眺望欣赏着这一番热闹景象。

心想着,按照往年的惯例,前院快要散了吧。

还是王妈妈过来道:“姑娘,外头天冷,莫要着凉了,时辰不早了,还是早早歇着吧,您不歇,肚子里的孩子还要歇呢。”

王妈妈温声劝说着。

而陆安然听到孩子两个字,不由抬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处,两个多月了,虽还一派平坦,她确能够感受到来自腹内的一丝细微生命力,隔着厚厚的襦袄,陆安然小心翼翼的轻抚着,边抚边问道:“妈妈,过了子时,便是新的有一年了,新的一年定会有新的气象,对么?”

陆安然嘴角噙着一抹微微笑意问着。

王妈妈立马笑道:“那是自然,新的一年,姑娘肚子里的小公子就要出生了,姑娘也能寻个好

去处,怎么不算是新气象呢?”

王妈妈笑眯眯说到。

陆安然闻言嘴角的弧度终于一点一点加深。

只是,当视线远远地朝着南方的方向眺望而去时,眉间始终还参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毕竟,在尘埃未曾完全落定以前,始终不能彻底松懈这口气下来,许久许久,到底抚着小腹小声道:“在娘亲的肚子里你要乖乖听话,要争气,知道么,这样我们母子二人才能得偿所愿。”

陆安然喃喃说着,许久许久,到底随着王妈妈一道折返了回去。

却未料,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雪居的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紧接着有一路人马大步闯了进来。

这个时候,怎会有人过来,莫不是前院派人送守岁的吃食过来吧?

正当王妈妈一脸狐疑之际,这时,那路人马已笔直来到了庭院中,竟是四名一身黑衣的带刀护卫,而那四名护卫远远看着竟有些眼熟,隐隐像是川泽居世子院里的私卫。

此处乃是内宅,怎能容外男随意进犯。

王妈妈大惊,还未缓过神来之际,便见池雨已撩了起裙摆,飞快拦在了门前,朝着四名靠近的外男大声呵斥道:“你们……你们要作甚?怎敢私闯姑娘的宅院?”

又道:“若侯爷太太知道了,你们可知该当何罪?”

池雨十分衷心,咬牙挡在门前。

却见为首的朱确直接举刀将挡在门前的池雨一把推开道:“起开,闲杂人等让开。”

“我乃世子死卫,只听世子一人吩咐。”

他力道大,池雨被推得一阵踉跄险些倒地不起。

朱确却充耳未闻,连眉眼都不曾挑过一下,径直同沈良二人笔直跨入屋内,一路直接踏入内室,走到了大姑娘陆安然面前,方冲着她一板一眼道:“大姑娘,世子有请,请问是大姑娘自己走,还是我等二人押着大姑娘走?”

朱确朝着陆安然做了个请的动作。

面上虽是客气,可是语气却分明不容拒绝,甚至有些粗鲁冒犯了。

陆安然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二人,看着他们大逆不道的这番举动,脸色一度有些发白,却依然支起了身子强撑着一丝镇定道:“你们要作甚?”

又道:“兄长有请?兄长何时回呢?”

陆安然明显不信,同时面上也不由泛起了一丝少见的慌乱,只忍不住先声夺人道:“你二人大胆,兄长如今在江南查案,岂会在这时回京,你们竟敢擅自以兄长的名义行如此大胆之事,此处乃雪居,不是容你们随意撒野放肆的地方。”

陆安然咬牙朝外说着,话一落,忙不迭往室内避去。

外间王妈妈见此状,赶忙撂起袖笼便要立马钻出去通风报信,却见门外二人竟直接将她拦下了,道:“若无吩咐,今日此处谁也别想踏出一步。”

除了正房门口,便是正院门口亦有人把守。

而话一落,原本还想躲入卧房的陆安然竟被朱确、沈良二人直接拎着胳膊,一人端着一边,竟径直将人给抬了出来。

王妈妈见状,立马心惊肉跳道:“你们……你们放肆,若伤了姑娘,伤了姑娘肚子里世子的孩子,你们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杀的。”

王妈妈一脸气急败坏。

然而,这二人竟充耳不闻,不见任何让步的意思。

陆安然只觉得一脸屈辱,然而事已至此,许久许久,她终是咬牙放弃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这话一出,朱确沈良二人这才将她放了下来,却是寸步不离的看守着她,直到将她带回了川泽居,带回了昔日那座书房。

书房内空无一人,直至其中一人开启机关,其中一面墙突然自行打开,书房内竟还有一间密室。

“请。”

二人直接将陆安然请进了密室。

密室在地下,下台阶而入,密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墙壁上偶设几盏微弱的烛光,方一踏入,如同踏入冰窖般,冷得蚀骨侵心。

陆安然一路被带到一处昏暗处,直到被人请到了一座交椅上,她方一落座,双手双脚竟被机关牢牢紧锁住了。

陆安然瞬间大惊。

这时,密室内的火把被人一把点燃,照亮了半个室内,陆安然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竟身处在一间牢房内,而这牢房内竟是参照着大理寺的牢房一比一还原的,只见一抬头远处一整排墙壁上挂的满满当当的全部皆是大理寺审理犯人的刑具。

大到狗头铡,铁球,尖刺项圈等大型刑具,小到肉钳,阉割器、铁针等细小的刑具竟全部一一清晰的展露在了陆安然的面前。

这竟是一处私人的审讯室。

看着眼前这一切,陆安然脸色骤然一白,她终于有些怕了。

她只猛地挣扎了起来,边挣扎边咬牙怒斥道:“你们……你们这是在作甚?”

“放开我,放开我。”

这时,余光好似看到身后有暗影一闪,陆安然立马哽咽唤道:“兄长,兄长,是你么?兄长,是你回来了么?”

“兄长,兄长,救我!”

“呜呜,这些胆大妄为的狗奴才竟想加害于我,兄长救我!”

话说陆安然楚楚可怜的求救着。

话语一落,陆绥安于暗处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只见他手中举着一柄烧红的铁器,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陆安然的囚椅前,将那柄烧得滚烫发红的铁器一点一点举到了陆安然脸前,只冲着她一字一句面色阴沉道:“孩子是谁的?”

第97章

话说陆安然猛地看到贴近到她脸前那柄烧得滋滋赤红发烫的烙铁, 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只面色发白不断往后躲着缩着,然而, 她手脚被锁住, 脑袋后是冰冷的囚椅椅背,压根躲无可躲, 避无可避。

她只吓得瞬间惊恐的闭上了双眼。

然而滚烫的烙铁几乎就要贴到她脸上来了,烙铁的余温一下一下烘烤着她薄嫩的脸庞, 耳畔处几缕碎发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一瞬间被那滚烫的余温彻底烘烤殆尽。

她只吓得又猛地睁开了眼,视线绕过眼前距离她脸庞不过一掌距离的发红烙铁, 终于看清了烙铁背后那张熟悉又威严的脸。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陆安然双眼骤然一红,两行清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正欲呜咽求饶质问时,却在目光对上那一双幽暗冷寒的漆黑双目后,心头又骤然一紧, 不多时,便见她只轻噎哽咽道:“孩子是兄长的,兄长难道不想认账么?”

陆安然咬唇如是说着。

却不料, 话音刚落, 便见那滚烫的烙铁便又再度逼近了她几分, 瞬间面上一股灼烧的疼痛感席卷而来。

便见那人眯着眼, 再度一字一句重复道:“孩子是谁的?”

只是, 再说这句话时,对方语气阴寒,那冷厉的的声音里透着蚀骨的严寒, 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冲她索命而来般。

陆安然疼得面颊灼烫不已,这柄烙铁还未印在她的脸上,她便已疼得无以复加,若这柄烙铁真当印了上去,不知会疼到何种地步。

陆安然一贯柔弱不堪,然而片刻后,却见她猛地扬起了脸,那双赢弱却坚决的目光直直看向了火光中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只一度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道:“孩子就是兄长的,那日兄长魔障了般,兄长思绪不清间轻薄了我才有了这个孩子,兄长便是再问上一百遍,事实依然如此,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兄长难不成是要始乱终弃么。”

话说,陆安然咬牙一字一句这般说着。

语气中不见半分慌乱。

却不想,这话一出,便见陆绥安骤然戾气横生道:“最后我再问一遍,孩子是究竟是谁的?”

而问这句话时,陆绥安眼里的杀意骤现。

却见陆安然依然咬着牙关,竟毫不退却,她竟毫不畏惧的迎上了陆绥安的目光,依然一字一句一度死死咬着后槽牙道:“是兄长的。”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狠决。

话音刚落,便骤然闻得砰地一声巨大声响在密封的密室内大声响起。

陆安然吓得脖子猛然一缩。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和痛苦却久久未曾到来。

许久许久,她缓缓睁开眼,便见兄长陆绥安猛地一下将手中的络铁扔在了地上。

只立在原地,面色铁青的死死盯着她。

她赌对了。

她乃是陆家长女,即便是陆家养女,亦代表着陆家的脸面,她知道即便是兄长再气再恨,也绝不可能以权谋私,毁了她的脸面,要知道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是陆家未来最大的希望,绝不可能会为了她这样一个人毁尽了前程。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条生命。

而那日之事,他无任何人证物证,只要她咬死不松口,他永远无法证明任何事情。

这样想着,陆安然悄然松了一口气。

正一阵后怕之际,却不料,下一刻猛地只见兄长陆绥安手中不知何时竟又出现了一根棍棒,只见那棍棒半人长,男子手臂粗细,两头圆润,一头细一头粗。

一开始,陆安然不知兄长忽然举着那物为何意,直到兄长陆绥安握着细头那根棍棒,将粗头的那头直接抵在了她的肚子里,陆安然骤然反应过来什么,面上瞬间一慌,便见那陆绥安已将那根棍棒狠狠抵在她的肚子里,眯着眼,冲她残忍而狠决道:“既是我的,那我今日便亲手处决了这个孽障便是。”

话音一落,还不待陆安然缓过神来,便见陆绥安抽起那根棍棒,猛地一下,朝着陆安然的肚子上毫不犹豫一棍狠狠的棒打而去。

“啊——”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瞬间疼得陆安然惨叫一声。

这一棒子下去用足了力道。

陆安然只觉得整个肚子被这一棍子打穿了。

她整个五脏六腑都随着阵阵撕裂了起来。

她声音凄惨,尖叫声惨厉而痛苦。

她撕心裂肺的痛叫着。

这骤然一棍,不错分毫的直直打在她的肚子里上,疼得她一度浑身抽搐。

她拼命想要护住肚子,抚摸肚子里,然而双手双脚皆被桎梏住,她丝毫动弹不得,她只疼得拼命蹬脚,疼得脖颈、额间的青筋根根迸出,转眼之间,她浑身浸湿,疼得面容一片惨败不堪。

“孩子,我的孩子……”

陆安然凄厉惨叫着。

“啊——”

不多时,只见陆安然双眼瞪圆着朝着陆绥安方向怒吼了一声,这一声怒吼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他撕心裂肺的嚎叫着。

这般痛苦的喊完吼完后,便见陆安然浑身抽干了似的,一度气喘吁吁的垂落在了囚椅上,这一刻,她脆弱的宛若纸片般虚弱无力,然而她却忽而盯着远处的陆绥安笑了。

她凄厉的笑着。

她只一边咬牙笑着,一边死死盯着陆绥安,癫狂而怨恨道:“兄长今日便是打死了我,打死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兄长这一辈子也休想洗清身上这一身污秽,兄长这一辈子也休想摆脱我和这个孩子,妹妹我和妹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永生永世残存在兄长的生命中,夹杂在你和沈氏二人之间,你们这一辈子也休想摆脱了我们去。”

“呵,我不但要这辈子跟着兄长,陪着沈氏,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和孩子都要永生永世伴着兄长,横在你们夫妻二人之间,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陆安然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她笑得面容扭曲,笑得浑身乱颤。

那一贯赢弱清冷的面容上少见的展现出了一抹从未示人的癫狂疯魔。

陆绥安看着看着,却忽然眯着眼,只淡淡道:“是么?”

他竟意外地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被她这些话语激怒到。

不多时,忽见陆绥安朝着暗处的朱确淡淡吩咐道:“带上来。”

这道命令一发,便见朱确冷不丁从暗处推了一人出来。

只见那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

他猝不及防被这一推,整个身子不稳,瞬间摔倒在了地上,摔倒在了陆安然脚边。

他只猛地挣扎着,像只蚕蛹般不断四处涌动着。

直到朱确蹲下,将那人身上的绳索解开,又将那人嘴里的抹布摘下,便见那人顷刻间朝着陆安然身上扑了过去,他只一脸惊惧又痛苦的将她一整个搂抱住道:“然妹,然妹——”

而陆安然看着骤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脸色倏地一变。

这人便是□□公子陆靖行。

陆靖行只撕心裂肺的喊着陆安然的名字,不多时,又立马松开了她,一脸慌乱的检查着她身上的伤势,随即又猛地欲给她解开手脚上的枷锁,只是那枷锁却是用玄铁打造,轻易打不开,他急得满头大汗,几度无果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只忽然猛地起身,转身便朝着身后陆绥安身前重重一跪,只双目猩红道:“大哥,你放过然妹,放过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吧!”

“就当我这个做弟弟的求你了。”

话说,陆靖行猛地一把抱住陆绥安的小腿,咬牙求情道:“然妹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你即便不看在她自幼同我们长大的情分上,也要看在我一母同胞的情分上,大哥,我是你的亲弟弟,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我只求这一次,好不好,你放过她们吧。”

话说陆靖行痛苦哀求着。

却见陆绥安冷笑道:“我认她,她是我养妹,我若不认,她不过是我陆家一个讨饭吃的,至于你陆靖行,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像个男人一样踏出来勇于承担这一切,不然,我陆绥安可没有你这样的孬种亲弟弟。”

话说陆绥安面无表情的盯着陆靖行一字一句,如同剐刑。

他这话一出,便见陆靖行一脸震惊的抬起了脸,视线落到了大哥脸上的那一刻,他浑身发颤,瞬间慌乱如麻,顷刻间,嗖地一下松开了陆绥安的腿,瘫坐在了地上,浑身发软了起来。

大哥的眼神,像是一把刀,仿佛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他浑身阵阵颤栗。

远处,陆安然见状,只抠烂了根根手指,面容扭曲,声声威胁道:“陆靖行,你若敢胡乱攀咬些什么,我陆安然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陆安然朝着撕心裂肺的怒吼着。

陆绥安面无表情道:“堵上她的嘴。”

话音一落,朱确立马上前将陆安然的嘴堵上了。

陆靖行看着宛若疯魔的然妹,又看着目光如炬的兄长,他一时间悲痛欲绝,心乱如麻。

只痛苦挣扎了起来。

这时,便见陆绥安冷眼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陆靖行,我陆绥安还没糊涂沦落到连做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地步。”

他冷脸看着他字字珠玑道:“今日这个逆子若无人认领,那我便唯有将他诛杀处死,方才那一棍子下去,他命大没死干净,这一棍子下去必死无疑!”

“若死了,日后莫要怪我。”

话说,陆绥安没有耐心再陪他们耗下去。

最后这番警告威胁之言一经落下,便见他再度高高举起棍子,便要再度朝着那陆安然的肚子一击而下,就在棍子将要狠狠击打落下的那一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瘫坐在地上的陆靖行只猛地抬起了头,双目赤红的怒吼一声道:“我的,我的,孩子是我的——”

他撕心裂肺的吼着,猛地一把起身,拦在了陆安然面前,只面色惨败道:“放过他们吧。”

这话一出,陆靖行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般,再度瘫坐在了地上。

又一时恐惧的抬眼看向陆绥安,浑身乱颤了起来。

而身后陆安然听到这番话后,瞬间瞪大了眼睛,拼命嘶吼了起来。

只是,嘴被抹布堵上,只能发出“唔唔”之类的声音。

她面容扭曲的不断嘶吼着,那变形的面容上分明满是“愤恨”“不甘”。

直到最后一丝力气抽干,她终于面如死灰的摊在了囚椅上。

“真是我好个亲弟弟。”

话说,从陆靖行嘴里终于听到所有真相后。

陆绥安只上前咬牙一把揪住陆靖行的衣襟,他将他整个人一把揪到了身前,只暴跳如雷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一口生吞了。

许久许久,只强压着面上所有的戾气,面色阴寒,冲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既如此,那便去你大嫂跟前说清此事!”

话一落,陆绥安单手一把将他整个拽起,一路往外拖去。

话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绥安虽不得而知,但是他还没糊涂到连做没做过什么都一概不知。

只是,若什么都未发生,倒是有

些说不清道不明,他日后查起来反倒是有几分棘手。

可他们实在太贪心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子,生生将这个筹码送到了他的手里。

贪多嚼不烂。

一群贪得无厌的蠢货。

话说陆绥安一路面色阴沉的将陆靖行拖出了府。

而后将他一路拖进了沈家,将他整个人如同扔烂抹布似的,扔到了沈氏脚边。

第98章

而沈安宁在看到被甩到她脚边的陆靖行的那一刻, 一时神色大惊,然而,还压根没待她反应过来之际, 便见那陆靖行猛地爬起来一路匆匆跪在她的面前, 许久许久,只朝她艰难开口道:“大嫂, 孩子……孩子是我的……”

陆靖行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然而再难堪的话语一旦坦白出口,便也觉得不过如此了。

话一落, 便见那陆靖行只猛地扬起了头,咬牙看向沈安宁一字一句道:“那日之事与大哥无关,孩子亦与大哥无关, 一切皆是我作的孽,大嫂要怪就怪我,莫要再怪罪大哥了。”

陆靖行如此这般说着, 话一落,余光偷偷看向身后那道身影一眼,便又立即道:“大嫂……咱们回家吧。”

陆靖行低声央求道。

说这话时, 他声音阵阵嘶哑,语气中近乎哽咽和哀求。

而他在坦白这番话时,陆绥安就立在门口不远处, 板着脸冷眼看着、主宰着这一切。

而这陆靖行突然出现, 又突然撂出来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语, 却一时惊得沈安宁当场愣在原地。

所以, 这就是陆绥安今晚找来的真相, 和给她的交代?

孩子不是陆绥安的?

竟是……竟是陆靖行的?

许是这个答案和真相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在陆靖行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语落下后,竟一度让她的脑袋嗡了一下。

这个答案令她始料未及。

这一世, 陆安然竟同陆靖行搅合到了一起?

陆安然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陆靖行的?

沈安宁震惊不已。

久久缓不过神来。

那么,那么前世呢?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心头一度砰砰乱跳着,她一时有些心乱如麻。

她不记得前世这二人之间有过哪些纠缠,前世……前世陆靖行和小房氏夫妻二人感情不错,膝下育有一子一女,曾数度引得她羡慕不已。

她只知道陆绥安和陆安然……

沈安宁愣了许久,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缓缓抬起了目光远远朝着门口那道身影看了去,便见那人抿着嘴看着她一语未发,一副被人误解后的疏离愤然之姿。

沈安宁一怔,许久许久,她只强逼着自己一点一点镇定下来,随即看着陆靖行抿嘴冷笑道:“哦?孩子日前不还是世子的么,怎么转眼便成了你的呢,怎么,她陆安然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现在就长腿了不成,能想认谁当爹便能认谁当爹么?”

话说沈安宁摆出一副咄咄逼人,毫不相信的架势。

却见陆靖行猛地举手道:“是我的,大嫂,真的是我的,我发誓,若有说谎,必遭天打雷劈。”

陆靖行匆匆举手发着恶毒的誓言。

沈安宁看着这样的陆靖行久久没有说话。

少顷,只转身在一旁的交椅上缓缓落了座。

她心头一时千头万绪。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裙摆在空中飞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她却浑然未觉,只端坐在交椅上静静地盯着陆靖行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陆靖行见她还不信,一咬牙终于豁出去了,再度艰难的开了口,只将一切从头到尾的坦白交代了出来,一开口,却仿佛有些不于心不忍道:“然妹……然妹自幼养在府上,同我们一同长大,这里是她唯一的家,她不愿……亦不想离开这个家,更不想远嫁汉中——”

所以,在那日得知兄长陆绥安将要离京的那一晚,妹妹陆安然突然寻到了他,她求他相助于她,求他帮她彻底留在陆家,若不同意,她便要一头撞死在树上。

“我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便是死,我也要死在陆家。”

那晚,然妹一度跪在了他的身前苦苦哀求,见他始终不肯松口,她突然便开始宽衣解带了起来,只冲他一脸决绝道:“兄长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然儿如今一无所有,兄长若是想要,便将然儿的这副身子拿去吧。”

他瞬间吓了一大跳。

如此,他又如何拒绝得了?

“所以,你是那晚便开始同陆安然苟且上的?”

沈安宁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她忽然骤然发问道。

便见陆靖行猛地摇头道:“我岂是那般趁人之危的畜生。”

他那晚并未曾碰她,却咬着牙答应了她的恳求,同她一道联合,设计了兄长陆绥安。

这便有了那日晨起时他贸然闯入的一幕。

那日由他为人证,亲自将他们二人“抓奸”在书房,又由丫鬟嚷得人尽皆知,无论那晚有没有成事,然妹的名声都受到了影响,萧家的那门亲事必定作罢,而他的兄长必然百口莫辩,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妹妹,将她彻底留在陆家。

他们的计谋出乎意料的顺利,尤其是赶在兄长不得不立马离京的档口,他无暇顾及此等小事,本以为此事必成定局,没想到大嫂竟这般厉害,她竟横空出世,据理力争,生生将然妹这个受害者打成了加害者,并以“二选一”为要挟,逼得他们将然妹送到了乡下庄子里。

后来,后来,妹妹不甘,几度欲赴死,他设法寻到了她,及时出现阻拦了她的自尽,捡回一条命的然妹彻底疯狂了,就跟抱住最后一株浮木般,只一度死死拽紧了他的袖子,一字一句声嘶力竭道:“兄长若想救我,便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他不忍看她这般蹉跎下去,为了留下她这条命,不得不如此为之。

只亲手褪去了她的衣衫。

一个半月后,她把出有孕的脉搏,被陆家再度接回了府。

这便是所有事情的经过。

陆靖行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说出这一切后,他浑身所有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干了似的,只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去,仿佛没脸再面对眼前这二人。

而在他诉说这一切恶毒的龌龊的真相时,整个过程沈安宁都一言未发,做为受害者之一的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去惩戒他,憎恨他,厌弃他,她可以破口大骂,也可以暴跳如雷,可沈安宁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只静静听着,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而远处的陆绥安亦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仿佛早已猜测到了所有始末细节。

只是,他的脸色依然冷得吓人。

若眼神能杀人,怕是一早将对方千刀万剐了。

屋子内是长久无声的死寂。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便见陆靖行忽又猛地抬头,近乎哀求的看向沈安宁道:“大嫂,然妹自幼身弱,又素来天真无邪,她并非有意要如此,她只是,她只不过是年纪还小,她只不过是还有些不懂事,这才一时不慎做了

错事,她只不过是自幼被陆家捡回,没有任何安全感而已,她只不过是不想再次被人随意抛弃罢了,大嫂,事情既已真相大白了,一切皆错在我,你想怎么罚我打我骂我都成,我只求你,弟弟只求你,你今晚就随大哥一道回家吧,大哥亦是受害者,他并无过错,只有大嫂你回府,大哥方才会放了然妹——”

话说,陆靖行原本还在耐着性子劝说沈安宁消气,劝说她今夜同他们一道回府,只是说着说着,心中到底担忧着那密室中受伤了的陆安然,一时没忍住露出了马脚,泄了他的目的。

原来,在来时的路上,陆绥安威胁他,若今日他在沈氏面前说不清,那人和孩子都别想要了,什么时候说清楚,什么时候沈氏同他一道回府,他便什么时候放人。

故而陆靖行这话骤然一出,便见而远处陆绥安瞬间板起了脸,只一脚踹在了陆靖行的背上,只朝着他怒目切齿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陆绥安面色阴沉的盯着他。

仿佛他再迟疑一瞬,便要将他就地正法。

陆靖行被踹翻在地,却还想要爬起来再求陆绥安放人,却在视线对上陆绥安隐忍怒意的面容上时,到底脖梗一缩,恐惧得不敢再多说一语。

他知道他这个大哥素来说一不二,若再纠缠下去只能适得其反,不多时二话不说立马从地上一身狼狈的爬了起来,梗着脖子便朝外滚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忽闻得身后传来淡淡一语:“陆安然想要留下来的法子有许多种,他为何独独缠上你大哥陆世子,而不是你,或者陆家其他人?”

陆靖行猛地回头,便见大嫂沈氏端坐在交椅上,远远看着他,目光平静的发问着。

她静静地看着他,明明脸上,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可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却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便见陆靖行愣了一下,只飞快朝着陆绥安方向看去,似有些慌乱,片刻后又立马稳住心神,随即一脸苦笑道:“我有什么用?如何保得下她。”

说着,只抿着嘴轻声道:“在这个府里,唯一能做主保得下她的只有大哥一人。”

陆靖行如是说着。

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重重闭上了眼,终于不再纠缠,只一身精疲力竭的踏出了屋门。

而陆靖行走后,远在门口处的陆绥安终于远远朝着屋内沈安宁的面容上看去。

他只眯着眼一寸一寸看着她,似乎在观察着她所有的反应,她所有的表情,以及所有表情背后的深意。

不多时,终于一步一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直至走到了她的椅子前,终于抿着唇,居高临下的冲她道:“还请夫人收回这封和离书,收回方才那番愚蠢的胡话,还我一个清白公道。”

话音一落,便见陆绥安亲手将手中那封皱皱巴巴却原封不动的和离书递送到了沈安宁的跟前,亲手归还给了她。

说这番话时,陆绥安绷紧了侧脸,仿佛终于沉冤昭雪,一雪前耻了。

收到这封信时,他有多憋屈愤恨,那么此刻亲手将这封信件归还时,便有多么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却见沈安宁闻言只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递送到她跟前的这封和离书,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出现在她生命中两世的男人,这个她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男人,不多时,她只缓缓转过了身去。

沈安宁没有收回这封信,而是背对着陆绥安,再一次淡声道:“陆绥安,我们和离吧。”

第99章

“陆绥安, 我们和离吧。”

和离,和离……

若说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时,陆绥安是如遭雷击, 愣在当场, 他是勃然大怒,目眦欲裂, 那么,同一个晚上, 同一个地点,再一次听到这番原封不动地话后,在所有真相大白后, 在解开所有误解和误会后,依然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和回报后——

那么,此时此刻陆绥安面上便已不再是怒火滔天和怒不可遏可以形容得了的了。

只见他的脸色只慢慢一点一点阴寒了起来。

他不懂,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明明误解他的人是她,不信任他的人是她, 不在意他的人更是她。

一雪前耻后,明明该气恼的是他,该质问的人是他, 应该讨回一个公道和说法的那一个人更应该是他。

可为何, 为何她还敢将这样一番话再一次朝他脸上生生撂来——

陆绥安只觉得胸口阵阵血气上涌。

其实, 早在他押着陆靖行扔到她脚边给她认罪的那一刻起, 陆绥安就一直在观察沈氏的反应。

他是受害者, 他被陷害被误解不说,还被她轻视,误会和抛弃, 故而从下江南的那一刻起,陆绥安心里本就一直压着一口气。

如今,他沉冤昭雪,终于挺直腰杆,扬眉吐气,亦终于能够站在受害者和道德的制高点在她面前傲娇一回了,结果,没想到想象中她震惊或悔悟,甚至羞愧或心疼的反应竟统统都没有。

她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得像是置身事外一般风轻云淡。

陆绥安那时就觉得有些奇怪。

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问题出在了哪里,可眼中的寒光却也随之一点一点迸发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拽她,没有再将她转过来,更没有强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必须正视他,他只站在身后,盯着她那道纤细的背影,抿着嘴一字一句冷若冰霜道:“沈安宁,你是在将我陆绥安当成傻子戏弄么?”

“还是,等了这么久,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么?”

“所以,关于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根本就不重要,我有没有遭人诬陷不重要,我有没有跟人生出龌龊不重要,我有没有弄出人命弄出孩子更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是的你,沈安宁,你终于抓到了一个把柄,抓到了一个机会说出这句话了,和离,这才是你最终真正的目的,是么?”

话说,陆绥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说着。

他盯着她的背影。

忽而发现,成婚这么久以来,除了最开始那半年来对她所有冷落外,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或背影,或正面,或侧影,她明明离他这么近,却又觉得那么远,而每一次都是他主动朝她走去。

而她,一次也没有看过他,一次也不曾朝他走过来。

他是忽视过她。

他也在用心弥补和补救。

他本以为自九幽山山顶那晚后,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终于渐渐回温了。

他们终于可以琴瑟和鸣,一生美满下去了。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陆绥安终于才知,原来,从来就没有。

一切不过是他可笑的一厢情愿而已。

再联想到昔日她的那番恨意滔天的言论。

这一刻,陆绥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冷和心寒。

“可是沈安宁,为何,即便是杀人犯被斩首,临死前也该死得明明白白,沈安宁,到底是为何,为何要这般屡次羞辱、戏弄于我?”

“为何这般……恨我?”

屡次三番的将他推开,屡次三番的想要和离。

他一生的尊严和骄傲都被她踩在了地上。

陆绥安从未像现在这般耻辱和不解过。

为何?

为何?

陆绥安立在她的身后,一字一句哑声质问着。

他跨越千里,狂奔七日七夜而来,不是就为了得到这么一个残忍的答案的。

陆绥安的声音冷若寒潭。

却见沈安宁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她看着他冰若寒霜的面容,看着他锐利的双眼,只微微抿起了唇。

她知道,陆绥安素来敏锐过人,他那么聪明机敏,他定早已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不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他不会罢手。

便见沈安宁直接迎上锋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好,世子既想知道答案,那我今日便原原本本的给世子

一个答案。”

话一落,便见沈安宁忽而朝着外头唤道:“桃儿。”

她这话一起,便见早已候在门外的白桃立马攥着双手飞快踏了进来,她飞快抬眼朝着屋内夫人和世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前所未有的担忧和犹豫。

沈安宁却直接开门见山道:“将人带进来。”

说完这番话后,沈安宁便又缓缓退回到了交椅上,她正襟危坐着。

不多时,便见白桃领了一名年轻女子进来,只见那女子清瘦清秀,看着仿佛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记不起在哪里瞧见过。

陆绥安眯着看着她。

便见时雨心如捣鼓般一路小步快步往里走,她一直低着头,直到走到屋子中央的位置方才停了下来,只远远地朝着屋内二人恭恭敬敬行礼道:“奴婢……奴婢见过世子,见过夫人。”

时雨声音细弱蚊蝇,仿佛有些紧张和彷徨。

便见沈安宁盯着她的头顶一字一句道:“只管将你看到听到的说来便是。”

她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量,像是透着一丝安抚。

便见时雨微微缓了一口气,随即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来,在视线移到陆绥安身上的那一刻,她心头一紧,却也很快稳住心神,如实道来道:“回世子,回夫人,此事还要从奴婢刚入沈府时不久说起,奴婢刚来沈府不久时,曾无意间撞见孟管家在后院打理一株桃花树,那桃树败落了,孟管家很是伤心,奴婢上前安慰时孟管家跟奴婢说起了一个小故事。”

说到这里,时雨仿佛回忆了一副昔日情景,方才娓娓道来道:“孟管家说,原来这株桃树是为祭奠他的亲孙女而种,只是他的亲孙女生下后不久后便夭折了,而这这株树也没能养活,孟管家说若有来世必定补偿他的孙女小桃花,还说,他的孙女肩膀上烙了一朵桃花印,是当年他亲手用金簪上的桃花烙上去的,他说来世定要寻到他的孙女,一个肩上带着桃花印的小女孩。”

说话间,时雨突然间从腰间缓缓摸出一把金簪。

沈安宁道:“将金簪拿过来给我瞧瞧。”

白桃便立马将金簪取来递送到了沈安宁手中,沈安宁接过金簪一看,只见是支很老式样的金簪,非常简单的款式,就是一根金枝上镌刻了一朵桃花,款式虽简单,却胜在工艺不错,有种婉约简约之气。

她静静看了一眼,便将视线再度落到了时雨脸上,便见时雨立马继续道:“奴婢……奴婢当时听到桃花印记这三个字一时呆在了原地,只因……只因……”

时雨飞快朝着上首二人看了一眼,方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只因奴婢伺候大姑娘多年,清楚的知道大姑娘肩上便也烙了一枚桃花印。”

时雨飞快说着。

便见沈安宁抿着唇道:“你是说,大姑娘便是孟管家的亲孙女?”

时雨道:“奴婢当时不敢相信,见孟管家手中的这支金簪受损,便打着帮孟管家修复这支簪子的由头,特意回了一趟侯府,那日……那日晨起池雨姐姐伺候大姑娘更衣时,奴婢就在一旁看着,便亲眼目睹了大姑娘肩上的烙印就同这支桃花簪上的花色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时雨心口一度砰砰直跳了起来,可看向沈安宁的面容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只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大姑娘说这烙印自幼跟着她,自小便有,故而奴婢可以肯定且确定,大姑娘便是孟管家的亲孙女,只是不知为何大姑娘却自幼被抱进了侯府养大,而孟管家至今不知亲孙女下落,他们二人……他们二人现在都不知道各自的存在。”

时雨一口气交代完这个小故事。

话音一落,便见屋子里一度静悄悄的。

陆绥安抿着唇,整个过程,一度久久未发一语。

沈安宁亦一时沉吟不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安宁率先缓过了神来,只将白桃和时雨二人遣退了出去,这才抬头目光定定的看向陆绥安,一字一句道:“所以,陆安然就是孟管家的亲孙女对吗?”

话说,沈安宁目光清冷又锐利,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绥安道:“我沈安宁从不相信任何巧合,所以,当年是陆家私底下将陆安然当成我给了救了下来对么?所以,这么多年陆家一直将她陆安然当成了我沈安宁在养对吗?”

“让我猜猜,陆沈两家自幼指腹为婚,应该不单单只是将人当作养女养着这么简单吧,寻常男子十五六岁便开始定亲,可世子却被生生拖到了及冠之年还未订亲,让我猜猜,世子拖到这个年岁还一直不曾定亲,该不会是为了履行昔日婚约,原本是打算将陆安然嫁给了世子的,所以你们二人一直有过婚约,对吧?”

“所以,我沈安宁其实才是横空出世,其实才是阻拦你们的第三人,我沈安宁其实才是最多余的那一个,对吗?”

话说,沈安宁按照她自己的逻辑一字一句解析着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一开始,她语气还十分平静,只是说着说着,便见沈安宁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明显,她死死盯着陆绥安,仿佛终于恍然大悟了,只嗤笑一声道:“所以,陆安然才会如此痛恨于我,才会在当初的宫宴上不惜损害整个陆家的利益加害于我,只为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陆绥安,乃至你们所有陆家人都知道她当初的动机,对么?而在得知她生出了如此歹毒之心后,你们全家人却无动于衷,却对她却没有任何惩罚,仅仅只是将她禁足三月,再为她择一门绝佳亲事,呵,对么?”

“所以,她陆安然不惜损害自己的名节,只为留在你身边,因为她觉得我现在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她的才是,她只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一切而已,对么?”

话说,沈安宁如此这般推算着,只是说着说着,她忽然间就笑了起来,亦像是方才时雨那般,就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似的。

“其实……”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安宁有些口渴了,她只忽而将一旁的茶盏捧在了手中,却并没有喝下。

而是盯着茶盏里已经泡发了的茶叶,目光又渐渐再次平静了起来,不多时,便又继续道:“其实,若是事情就到这里结束,我沈安宁并不会有任何怨言,我兴许还会当作从来不知此事,甚至还会觉得你们陆家重情重义,虽然当初救错养错了人,可却也当得一句‘一诺千金’,可是——”

说到这里,只见沈安宁语气倏地一变,她终于缓缓眯起了眼,只骤然间抬头扫向陆绥安,语气骤然变得凌厉而狠厉道:“可是陆绥安,你以及你们整个陆家人为何要瞒着我呢,你们为何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沈安宁一遍又一遍的去讨好一个我沈家的家奴,而无动于衷呢?你们为何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沈安宁遭我沈家一个家奴一遍又一遍的迫害,而冷眼旁观呢?你们为何要一遍又一遍的试图将我沈家的一个家生奴才抬到同妻的位置,抬到同我沈安宁平起平坐的位置?”

“所以,陆绥安,我问你,究竟是我沈安宁在戏弄你,还是你陆世子,是你们整个陆家

在将我沈安宁,将我们整个沈家当成傻子耍呢?”

话说,沈安宁只咬着牙关,死死盯着陆绥安字字珠玑道。

沈安宁从前贤柔,事事以陆绥安,以陆家为先,别说说话,在陆绥安面前,她连呼吸都是轻的。

后来,她虽疏离了他些,可该有的体面,她从来都是给的。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牙龇欲裂,连所有表情,所有眼神都是犀利而冷漠的。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仿佛呕心沥血,而说到最后这一段时,她浑身甚至都忍不住细微轻颤了起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安宁终于缓缓闭上了眼,道:“我虽无父无母,却也不是任人可欺之人。”

“所以,陆绥安,你告诉我,我该不该怨,该不该恨,今日这婚,我该不该离?”

话说,说这最后一番话时,沈安宁仿佛有些筋疲力尽了。

在这最后一刻,她又仿佛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只如此这般喃喃问着。

第100章

话说沈氏言之凿凿, 字字珠玑,她有理有据,每一句质问, 每一个字眼几乎都质问得他哑口无言。

陆绥安乃大理寺少卿, 从来只有他审问旁人的时候,第一次, 他像是个犯人般,被怼得无力反驳, 甚至无言以对。

他从来不知,她对陆家竟有这么多不满,嫁到陆家这一年多来, 她对父亲尊敬,对养母萧氏亦是敬重有加,独独对生母房氏有过些芥蒂, 却也各自安好,不曾出过大的乱子,除此以外, 更是从未对旁人表现过任何不满,今日才知,原来她心里竟早已怨声载道, 恨意滔天了。

他亦是今日才知, 她竟一早便知晓了养妹陆安然的身份。

看着沈氏眼中的冰冷和毫不掩饰的恨意, 萦绕在他心头这么长的困扰和狐疑终于解开了。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 那个时候她突然性情大变, 对他冷漠疏离,竟是知晓了陆安然的真实存在么?

有那么一瞬间,陆绥安想要开口解释, 想要开口辩解,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竟都说不出口,只因沈氏的每一句质问都是确有其事的,货真价实的。

当年陆家背着九死一生的凶险,费力保住了沈家的最后一丝血脉,那个时候祖父在世,这是祖父唯一能够为沈家尽的最后一丝余力,因沈家“罪孽滔天”,故而陆安然的真实身份陆家瞒得死死的,除了父亲陆景融和养母萧氏外,整个陆家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祖父和他这二人,后来祖父去世后,便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就连生母房氏对此事都毫不知情。

只因,祖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诫过他,这个养妹就是他未来的妻子,这个决定自幼灌入他的脑海,在陆绥安心中已是深根柢固了,他自懂事起便已然接受了陆安然会成为他日后妻子这件事情。

这些年来,他同这个养妹虽不曾有过任何私情,可陆绥安隐隐还记得当年在沈家老宅前,沈夫人大肚便便,温柔看着他的那一幕,陆绥安便也默许了陆安然每月给他送来的汤食。

他本已默许了这件事情,默许了这场婚约,只待她及笄后便会将她迎娶入门,却万万没想到一场政权更迭竟让这场婚约徒增了变故,沈家老管家的骤然出现,让他,让整个陆家得知了沈家那个唯一的血脉竟还一直存活在世,当年竟被老管家秘密护送到了南方而躲过了当年那场浩劫。

这个消息令陆家等人始料未及,尤其是陆绥安几个当事人更是一度愣在当场,若沈家那个刚出世的女婴一早便被秘密送走,那么此刻养在他们府里这么多年的这个女孩又是哪个?

后来才得知,原来竟是老管家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后,老管家竟为了保住沈家这一丝血脉,竟不惜让自己的孙女代替去送死?

而这个孙女就是在他们府上被错养了多年的陆安然。

也就是说,陆安然的真实身份,实则不过是沈家老管家的孙女,是沈家的一个家生奴才而已。

而孟管家本是忠心耿耿,却一遭好心办了坏事,由她亲手造就了这一桩惊天大反转。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陆家亦是费了好几日才缓过神来,而没多久,陛下赐婚的旨意又颁发了下来。

既然与陆家有婚约的是沈家,那必然他要娶的人便是真正的沈家女,再加上陛下赐婚,陆绥安当时不过略微迟疑片刻,便直接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对那个时候的自己来说,娶谁都一样。

诚然,一开始他对沈氏确实有所冷落,那个时候新朝初立,大理寺积压了多年的案件需要全部重新梳理,那是陆绥安入仕后最为忙碌的时刻,又加上沈氏出自乡野,这门婚事来得实在太快,他虽不愿嫌弃,但是摆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确实太过明显。

无论是交谈的口音,生活的习惯,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是一代大儒庄老先生座下的关门弟子,当年科举时虽因政治因素名落一甲,可真实实力却是货真价实的一甲在列,他自有自己的骄傲和眼光,而沈氏……大字不识,性情胜在温顺却实则无趣软弱……

那个时候,陆绥安承认一开始他对沈氏是有些不喜,他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调整心态,这才慢慢接受了她,真正接受了这门婚事。

所以,对她一开始的轻视和忽视,亦让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维护和偏私她的一切,譬如,在陆安然,在这个霸占沈氏身份整整十五年的这个冒牌货陆安然身份的处置上,他便任由养母萧氏安排处置了。

这才有了真假身份的二人同处一个屋檐的结果,这才导致后来闹出的这许多乱子。

这一年多以来,他以旁观者的身份,觉得她们二人之间泾渭分明,并无事发生。

可当沈氏这一桩桩控诉,一条条条理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这才后知后觉惊觉这桩桩件件竟是这般的触目惊心。

是啊,一个沈家家奴,当初在宫宴那晚,她的包藏祸心,他分明生生瞧在了眼里。

他为何不曾果断处置?

只因,那个时候,他压根未曾将沈氏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至于后来,又是生子,又是平妻,虽非他所为,可何曾不是他当初地放任不管,这才亲手酿造了这一步步恶果出现的呢?

将一个沈家的家生奴才,抬到同她这个三品淑人平起平坐的地步,现在想来,实在触目惊心,其心可诛。

若非她今日这般言辞犀利,呕心沥血的控诉,他竟不知,他,及他整个陆家竟是这般生生嚼人骨血的?

陆绥安的脸色一点一点难堪了起来。

他只一度死死闭上了双眼。

他自诩公平公正,他自认自己认真对待每一桩案子,力图确保在他的查探下,不会发生任何一桩冤假错案,却不知,他竟眼睁睁的看着他自己的发妻,他的枕边人承受了这世间最大的一场冤情?

有那么一瞬间,陆绥安心口子阵阵撕裂了起来。

他不愿答复她的这个质问,他……他甚至还想要再问一问,他想要弥补,可否还来得及?

可是,他竟不敢睁开这双眼,更不敢再开这无耻的口。

这一年多来,这些过往如同走马观花般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浮现。

陆绥安就那样浑身僵硬地立在了那里,浑身仿佛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陆绥安终于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似在说:“若此乃夫人所愿,为夫……愿如夫人所愿……”

……

“夫人,为何……为何要——”

话说,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失魂落魄的离开后,白桃瞬间大惊的簇拥上来,一脸心急如焚的朝着沈安宁追问道:“既误会已然解开了,世子亦是受害者,夫人为何要……要——”

要同世子和离啊?

白桃很是震惊不已。

她也很震惊陆安然的真实身份,亦痛恨陆家的所作所为,本以为今日夫人搬出时雨,是为了讨伐世子,讨伐陆家,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却万万没有料到,夫人竟存了……和离之心?

这可是和离啊!

在如今这吃人的世道,又如何容得下一个和离的女子,关键是夫人无依无靠,而且,这门亲事还是陛下亲自赐婚的,又如何离得了啊。

当然,最最关键在于,其实这些日子夫人和世子的相处感情她全部亲眼瞧在了眼里,陆家是混账,可世子却也绝对没有糟糕到令人弃之如履的地步啊?

白桃一时心急如焚了起来。

为何要和离?

话说沈安

宁听了白桃的话却是苦笑了笑。

白桃只知这一世陆绥安是无辜的,那前世呢?

这一世的陆绥安因同她的感情确实升温了不少,而这一世他亦把持住了自己,守住了底线,那么前世了,前世他同陆安然有了两个孩子,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诚然,用前世的因来迁怒这世的陆绥安,是对他不公,可是前世的世道何曾对她公允过半分?

这一世,沈安宁同陆绥安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不少,可只有沈安宁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永远跨越不过两世的距离,她这辈子心里始终都会有道跨不过的沟壑,与其欲壑难填,再郁郁蹉跎一生,倒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

这样,对她,和对他都好。

何况,陆家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比前世还要嗜血恶心。

倒不如斩断一切,斩断这一场本就不该出现的孽缘。

她自不可能将她重生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于是时雨这步棋,是她一早的未雨绸缪,等了这许久,终于等到了今日。

话说,这头,沈安宁终于了却了这桩天大的心事。

这是重生这大半年来,她所改变的最大一件事,只是,她本以为自己会欣喜欲狂,甚至痛快至极,可是在这本该团圆,本该辞旧迎新的除夕夜,新年夜,这一场彻底诀别,多少带着些凄凉的味道。

她不由缓缓走到了窗前,朝着外头漆黑的夜色怔怔看去。

这时,一丝冰凉的触感触及她的额间,沈安宁缓缓抬头,这才发现竟然下雪了。

新年的第一场雪,亦是最新的气候。

瑞雪兆丰年。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不是么?

……

而另外一头,话说陆绥安一直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他几日几夜未曾阖过眼了,他的精力早已耗费殆尽,再加上这一晚大悲大切过后,在踏出沈家府门的那一刻,陆绥安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坚守终于彻底崩塌。

“噗——”

他竟撑在沈家的门前,生生吐出了一口血出来。

常礼见状,瞬间吓得满脸血色全无,他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正要着急忙慌进去禀告夫人,却被陆绥安一把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

只见他双目赤红,看着脚边银白的地面的那一摊血,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竟然下雪了。

这是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场初雪。

看着这场雪,陆绥安双眼渐渐模糊了起来。

许久许久,这才声声嘶哑道:“是我……来迟了。”

……

而与此同时,陆家的沁园。

雪色中,被五花大绑的陆靖行已跪在了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索性,这日乃是大年初一,府中有祭祖仪式,这日三更天方才一过,沁园的院门便被从里推开了。

而守院的婆子方一打开门,冷不丁看到了门外那道冻得宛若雕塑般的一个大雪人人影时,瞬间吓得惊恐万分的尖叫了一声。

屋内,被吵醒的萧氏和陆景融二人只得前后起了床,得知四公子陆靖行此时竟跪在院子外头,还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陆景融微微皱眉,随即将脸一板,这大过年的,不知这混账东西又在搞什么鬼。

他同萧氏二人只得相继踏出来查看。

而除夕夜晚上,一晚上不见丈夫归来的小房氏亦是急得彻夜难眠,她以为夫君是同哪个族人外头吃酒去了,担心他吃坏了身子,又担心自己有孕在身,那只猫嘴馋了,不知钻到哪里偷腥去了。

故而一整晚翻来覆去,压根没睡多少。

到临早时才匆匆眯了会子,却听到丈夫陆靖行这晚竟被罚跪在了沁园门外跪了一整夜。

这大过年的,丈夫能犯什么错?

再说了,哪有除夕夜罚人跪的道理?

小房氏瞬间心头直滋滋冒火,便又忍不住有些心急如焚了起来,不多时,甚至连暖炉都未来得及拿,只匆匆披了件斗篷,连孕身都顾不上了,连连赶去沁园替丈夫求情。

却未料,方才赶过去,远远地,便见丈夫陆靖行被五花大绑着,竟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将额头生生朝着门槛上直砸着,随即,朝着门内二老声嘶力竭坦白道:“爹,大娘,孩子……孩子是我的——”

“然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这话一出,小房氏一时愣在了当场。

她的大脑一度嗡嗡作响。

她亦像是被道闷雷生生劈上了般。

整个身子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只浑身僵在了原地,一度全然忘了反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待缓过神来后小房氏瞬间愤怒的大哭尖叫一声,便气急败坏的朝着陆靖行这边扑了过来。

却不料,雪路湿滑,在抬步的那一瞬间,她脚底一个打滑,竟不慎就那般直挺挺的摔倒在了雪地上。

“肚子,我的肚子——”

话说小房氏疼得当场倒地不起,自小腹处不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疼得声声厉声尖叫了起来。

陆靖行一愣。

陆景融和萧氏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所有人全部面色大变的朝着小房氏齐齐飞速奔了过去。

徒留下陆靖行浑身僵硬麻木的跪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