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一双软嫩温热的小手儿握着锦月的手,将锦月从五年前的恐惧阴影中拉出来,怀中的小团子扬着脸儿担忧地看锦月。锦月心中一暖,定了定,拿滚黑羽的玄色大氅将孩子裹住。
这黑缎大氅应该是弘凌的,裹在小黎身上大得很。望着孩子眉目间那隐约的影子,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而后锦月撩开窗帘问外头带刀骑马的李生路:“前头宫门如何过?恐怕会拦下我们。”
李生路手按在刀柄上说:“夫人不必担心,那是殿下安-插-的接应我们的人。”
果然,当马车到宫门处的时候,宫门一声绵长的“吱嘎”,开启一道缝隙,刚好容纳马车过去。
应着马蹄急促的踢踏声,锦月随着马车奔出宫门!
渴望了五年的出宫,这一刻突然实现,然而,却是为了逃命。锦月一时又喜又忧。
待出了宫门,锦月本想问李生路弘凌可出宫了,可李生路冲到前头、拔出大刀护航,没有时间回答。
在锦月脑子都快颠昏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来。这儿是东市的一处宅院——“凌府”。院子不大,院墙和大门却很结实。
锦月和小黎被一圈侍卫护送进院子去,里头立刻有仆人迎过来,拿东西、领路。
几曲几折,就到了内堂。李生路望了眼外头是否安全,才关上门,过来朝锦月和小黎单膝一跪——
“这几日就暂且留夫人和小公子在这此处歇脚,殿下……”李生路说到此处顿了顿,“殿下晚些时候若空了就出宫来看望夫人。”
锦月朦胧听见屋外有侍卫迅速散开,拔剑严阵以待守卫的刀剑摩擦声,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锦月不由将小黎往怀中护了护,压下心头的惊恐与不安,冷静问道:“究竟宫中情况如何?”
李生路支支吾吾还不欲说实话,锦月不由凝眉:“你若不说实话,如何让我信任你是为我们母子安全。”她冷声,“如实告诉我!”
李生路不由一颤,不料平日看起来温柔和气的锦月凝眉动怒会有这样的冷厉,心下略一思量,萧锦月到底曾是权臣丞相府的嫡女千金身份,有这样逼人的气势也属正常。
“夫人,殿下本不让奴才告诉你们,但既然夫人问,生路就说了。”
他一回头,给了背后两个侍卫个眼色,那两人立刻点头出去,严密把守,李生路才抱拳禀道:
“现在宫中情势危急。三日前,夫人、江昭训和小公子的身份就已经暴露,太子殿下与皇上周旋了数日,昨夜,皇上动用了东西羽林卫包围东宫,想要……”
李生路说到此处,看了眼锦月怀中安静听着的小黎没有继续说下去,锦月知道他怕吓着孩子。
“李护卫有话直说,小黎不会吓着。”在暴室看了那么多生生死死,儿子虽可爱,却不胆小。
李生路不由敬佩:“小公子好胆量,不亏是殿下的孩子。”他一顿,继续,“皇上昨夜将殿下控制在宣室殿,命东西卫尉包围了东宫,意图将夫人和小公子就地处死。”
纵使猜到是这个情况,锦月还是不由心惊,要她死了就罢了,竟然连孩子也……皇帝和太后他们,当真是没把弘凌当做亲人,小黎好歹是他的骨肉,竟然也不放过,更别提会怎么对他。
“那……太子现在情况如何?”
李生路红着眼眶,低下头:“奴才无用,无法探知宣室殿情况,太子说若他二更不归就将夫人和小公子送出皇宫来此处,若五更末殿下还未出宫来,就送夫人和小公子北上,去塞外。漠北虽苦寒,但那处最安全。”
心惊肉跳退了一步,锦月一怔后冷笑了声:“皇上当真心狠手辣,不过是想将我们就地处死,再扣个谋逆的帽子给东宫,若是可以再将太子刺死宣室殿中,昭告天下太子谋逆,届时死无对证,谁能说清一二三来。漠北大军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患了。”
李生路不由吃惊的抬头看锦月,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夫人聪慧,分析对极。奴才愚钝,只想到陛下会借此诬陷东宫,却没想到殿下被扣还另有文章。奴才这就去通知金将军,想办法营救……”
李生路出去,锦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紧张。
上次她因为尚阳宫弘允之案被丢入牢中,太皇太后、童贵妃、皇后等人以此来陷害弘凌,弘凌为了保住她性命、掩藏身份而牺牲了辛苦培植的势力,东宫侍卫统领、皇宫的羽林卫卫尉都被撤换,成了帝后的人。现在弘凌深陷宫中,虽然有朝臣支持,但宫中势力都被清扫,要想逃脱恐怕不易……
锦月左右思量,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何弘凌么三日前不将他们转移出来,而是等到昨晚羽林卫包围东宫,他才匆忙将他们转移出来。
“娘亲,爹爹他是不是有危险……”
小团子仰着头看锦月问道,虽然孩子还小,却也知道事态严重,不是任性撒娇耍脾气的时候。若不然,锦月也没法子将他在暴室养大。
“乖,爹爹他……”锦月顿了顿,回想当年皇帝对弘凌的无情,心底没把握,“他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他。”
“嗯……”小团子横了袖子擦了擦眼睛,微微笑露出几瓣儿米粒似整齐小牙齿,“爹爹是神仙,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锦月忍俊不禁,捧着小黎与弘凌相似的脸蛋儿,仿佛透过这个小脸蛋儿看见了弘凌的笑容,一时,锦月心中难以平复。
仿佛孩子,就像一条纽带,把她和弘凌拴在了一起,想分,也难以分开。
锦月说了声“好孩子”,把小黎抱紧怀中。
?
寒夜凄迷,五更天了,再过不了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还没等会弘凌。
锦月抱着小黎在床角歇息,心中思量着天亮后自己的路。若弘凌没死会如何,若弘凌死了又将如何……
这时,门霍然打开,一提着剑的高大男人被火把光投射了一道影落在屋中,他背着光看不清脸。
锦月一惊,而后在那男人大步走来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别怕,是我。”
直到这个男人站在床前,锦月还在沉思的假想中,无法回神,锦月愣愣扬起脸,眼睛里满是泪珠和还没来得收好的伤心。
粗粝的大手轻轻擦她脸颊的泪滴:“怎么了?”
锦月忽然泪水就下来了,而后一慌忙垂首擦去,下床去收拾。
不料看见张伤心的脸,弘凌愣了愣,小黎小手遮嘴巴、小声对弘凌说:“娘亲以为爹爹不来了,吓坏了。”
锦月一个冷眼瞥去,小黎无辜地眨眨眼,待锦月转身,小黎又遮嘴巴小声对弘凌说:“瞧,娘亲不让我说的。”
锦月:“……”
弘凌一路从宣室殿厮杀出来,在宫门口才与金高卓会和,但金高卓恐怕抵挡不住。弘凌思及此处一把抱起儿子:“锦儿,带上东西随我走。我先送你们母子出城避避。”
“李生路不是说让我们母子暂住此处吗?”锦月不解。
微微一沉吟,弘凌道:“情况有变。”“快。”
锦月母子又上了马车,一直奔赴城门,不同的是方才前头马上的是李生路,而现在是弘凌。
眼看出城在即,却不想在城门口遇上了追兵,四面包围,刀剑交锋声不绝于耳,刺穿衣料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东宫的人和追兵战做一团。
马车颠簸不已,锦月紧抱着孩子,马车帘子被飞来的流剑“呲”地一声劈落了,锦月便一眼看见了护在马车前的弘凌——
他穿着黑底金云纹长袍,头束高冠,手中提着把血剑不停的朝扑上来的士兵劈刺,动作熟练仿佛那剑就生在他手上,煞气和杀气冲得他沾满血点子的玄色袍裾猎猎作响,和不断涌来的追兵厮杀、
这样的弘凌让人既害怕又胆寒,仿佛就是台杀人夺命的机器,转身、回眸、勾手仿佛每一个小动作都是要人命的。
锦月也不觉一凛,把小黎的眼睛捂住。这时弘凌回身来,正好对上锦月惊惶的视线,他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安,抬剑挑起地上的帘布,掷来,噔的一声钉在马车盖子上。
锦月母子立刻就看不见那血腥的场景。
锦月呼吸有些乱。回想起弘凌身上的大小伤口,锦月心中一震。大漠战场的厮杀比之现在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是要多么大的勇气、决心和毅力,才能从那样的地方回到长安。
帘外传来李生路和弘凌说话的声音——
“殿下,城门攻破了,咱们可以出城了。”
“好,立刻带夫人公子出城!”
眼看城门近在咫尺,锦月刚松一口气,便听见前头传来个男人声音,浑厚如钟,震人心肺——
“太子殿下!你就不在乎太子妃的性命了吗!”
这声音让锦月如遭电击,莫名心口一动,掀开帘布,视线越过高头大马上的弘凌,看见前头城门口中央,一个身着暗金色铠甲的花发大将,高大魁梧,一旁的随扈士兵押着金素棉,挡在弘凌前头。
莫名地,看见那大将容貌的那一刻,锦月浑身一僵。
“素棉!”弘凌不得不一勒马缰,提着滴血长剑目光如寒冰,冷厉道:“尉迟太尉最终选择站在父皇那边?”
太尉是军队头领,皇后娘家有两成兵,支持童贵妃、废太子的有两成,弘凌手中四成,太尉一直保持中立不参与,所以两方势力刚好平衡,若是太尉站在任何一方,局势就会大变!
那金甲大将军笑声如洪钟,哈哈笑了几声,而后道:“难不成,本将军要站在谋逆者这方吗?太子这次当真是糊涂,竟然为了逆贼党羽而公然与陛下旨意作对。可惜了,本将军本还想将女儿嫁入东宫,与太子成为一家人呢。”
金高卓本在锦月马车后断后,一看自己千金宝贝女儿被俘虏,当即慌了神,立刻跑到前头。“棉儿!尉迟大人手下留情,千万莫伤了她。”
“伤不伤,那得看太子如何选择了!”尉迟太尉一抬手,立刻随扈将刀剑朝金素棉脖子逼近了些,金素棉不由痛哼一声,渐渐有血迹从脖颈间滴下。
太尉:“太子若是与逆贼勾结,那太子妃也一并株连,就地□□是本尊职责所在,休怪本尊手下不留情!”
锦月屏气凝神,望向马背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背影,风吹着他长发和袍裾狂舞。他此时心中,是否在权衡金素棉与她们母子,谁更重要……要选择和谁在一起?锦月心中微微刺痛。
金高卓见金素棉脖子流血,立刻一膝盖跪在弘凌跟前:“太子殿下,臣就这么一个女儿,求您一定要救救她呀!”
李生路上前小声道:“殿下,若是让太子妃殒命,恐怕金家会心生芥蒂,别的臣子也会忌惮不愿归附……”
许久,锦月听见弘凌低低说——“放开太子妃。本宫,留下!”
锦月如被冰水从头泼到了脚,泪水模糊了视线,然而,忽然弘凌挥袖扬鞭抽在马车的马匹上,立刻马车猝不及防地狂奔起来、朝城门冲去。
弘凌声音一震:“本宫留下,但他们必须走!”
尉迟太尉本刚放下戒心,马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让开——
锦月不知道金素棉有没有被救,只是与太尉一干人瞬间擦身而过。
那金甲头盔显露的苍老勇士,面容微横,与她短暂对视。锦月这才近距离看清楚了他的容貌,莫名浑身一僵。
那方的老太尉看见锦月瞬间,眼中似亦然似有动容。
但马车迅速冲出城门,短暂的擦肩而过也并没哟后续。而后城门迅速被抛远,锦月的马车不断地往前奔跑。
“娘亲,爹爹他会追上来吗?”
锦月紧紧抓住孩子,没时间伤心,“会,他会的。”
锦月刚说罢,便听见四周仿佛有兵器窸窣的声音……
……
城门里,追兵越来越多,金高卓领的人又顾忌着金素棉,而束手束脚,很快东宫的人就落了下风。
尉迟太尉:“太子,你对太子妃如此冷酷无情,往后还想谁会归附、拥戴你吗?”
弘凌翻身下马,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满是口子和鲜血,步步走过来,包围的追兵忌惮地拿着剑对准他,却见弘凌剑尖滴血而忌惮得不敢行动,随着弘凌步子一步步后退,包围着弘凌往太尉所在之处移动。
弘凌走到太尉跟前,将手中长剑抬手一掷,噔地扎入城墙数寸,冷声:“放了她!”
尉迟太尉:“太子不愧是真男儿。”他一挥手,立刻有士兵上前,刀剑架在弘凌脖子上,尉迟太尉阴冷地笑一声:
“不过,方才本尊忘了提醒太子,城外,也有兵埋伏着。恐怕这会儿,萧家余孽母子已经被弓箭手射成了马蜂窝了,哈哈……”
弘凌俊眸冷厉一瞪:“你,说什么!”
“六皇子已经带了弓箭手守在城外,这会儿恐怕……太子你要做什么!”
尉迟太尉话没说罢,便见弘凌双目怒红如饮血,赤手一抓架在脖子上的数把剑尖,反手一搅、便夺了过来,只听几声惨叫,那几柄剑就扎在了几士兵身上!
弘凌低声怒喝:“你们……你们竟敢伤她们!”
尉迟太尉已不觉一栗,方才已觉太子凌厉,现在才发现他根本就是野兽。难怪皇帝这么忌惮这个太子,他发怒起来当真凶狠。一个不怕苦、不怕痛、不怕死的人,谁不忌惮!
“太子,你赤手空拳还妄想与数千柄刀剑相斗吗?为了对母子意气用事搭了性命,还不如留着青山或许他日还有一番造化。你……你冷静些!”
弘凌忽然失去了理智,随意夺了把剑、不怕死地往城外冲,也不顾身上挨了刀剑,眼神古怪,嘴里不断低声重复着锦月和小黎的名字,仿佛是提醒自己掌握住最后那份理智和气息。
尉迟太尉一慌,不得不退到一边,眼看弘凌就要出城门,刺啦一声,一把青棱长剑刺穿衣帛,从弘凌右肩胛穿过。
一声吃痛闷哼,弘凌立时吐出一口鲜血,无法再动。
青棱剑一抽,立刻鲜血从弘凌肩膀涌出,弘凌呕血不止,跪在地上。
青棱长剑的纹理被弘凌鲜红雕琢,在晨光中闪烁着绚烂的图案,剑柄一只修长、白皙的男子的手,一尘不染,轻轻握着,他袖口是华贵的藏青色锦缎,刺绣着精美的金色云雷纹,隐隐有淡淡的暗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弘凌虽不能动了,血红地眼睛却杀气腾腾地厉眼看来。
弘允提着剑、背着红日泰然而立,微微含笑,仿佛手中拿的不是杀人的剑,而是狼毫笔墨,轻声道:“四哥,你真像一头,发疯的畜生。”
弘凌张口,便吐出几口血,终于晕倒过去。
**
这里是郡邸狱,属于端王府的私狱。
锦月听过端亲王,他和童贵妃母子走得极近。弘实在城外将他们母子截获,带来了这里。听他说,弘凌被带去了刑部大牢。
分开关押。
又过了两日,锦月母子才被辗转关进刑部大牢。却也不和弘凌关在一处。牢狱都是阴湿昏暗的,血腥和霉烂味混杂,还有股刺鼻的铁锈味道。
“娘亲,爹爹他在哪儿?小黎想他……”小团子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这几天孩子虽然害怕却没有哭闹,只是偶尔问弘凌在哪儿。
经过几日辗转关押,锦月已经满头蓬乱,闻言不觉含泪,轻轻顺着孩子的头发,颤着唇说:“爹爹在外头,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呢。别怕,别怕,啊?”说着,锦月不住轻轻抱住儿子,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弘凌哪怕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也只是用了五年时间,如何在数月之间与整个皇族相抗衡。就因为他母亲害了大姜后和腹中的孩子,他一出生,便险些被皇帝下令溺死。而今他成了太子,那些当年鱼肉他的人,又岂会不害怕他报复,伺机将他除去。
这一回好不容易捏住把柄,皇后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弘凌。
……
这时,牢门外狭长阴暗的通道那头吱呀一声门开的响声,而后亮起一道白光从通道投射进来,照亮黑暗。进来几个人,为首的男人很是高大,步履轻盈,举止投射来的剪影秀雅而高贵。
锦月虚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
“把门打开。”
“诺。”
是弘允。
“锦儿,让你受苦了。”弘允蹲下身扶锦月,顺手摸了摸愣愣看他的小团子,“小黎吓着了?不怕,叔叔来救你们了。”
锦月心惊肉跳,瞧了眼牢外守着的狱卒,弘允见她看,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锦月紧张:“弘允哥哥,你说救我这话若被人听见,恐怕会牵连你。”
看着锦月一头乌丝微乱,衣裳也磨破了,弘允不觉咬了牙:“我已经吩咐了六弟让他善待你们母子,没想到他竟然还让你们如此受苦。”
原来是弘允交代过,锦月这几日便在奇怪,就凭之前她与弘实的过节,弘实怎么可能不趁机折磨她、逼她口供。
“多谢你,否则我和小黎还不知能不能活到今日。现在……”锦月顿了顿,把到嘴边的名字吞回去,改道,“现在外头情况如何?映玉可还好。”
弘允眸中微微一暗,知道锦月想问弘凌而又忌惮他不高兴,而改口。“映玉被截了回来。”
“什么!”锦月心中大恸,两行眼泪下来,“若她有事,我这做长姐的,怎么对得起爹娘的嘱托,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养育之恩。”
弘允如少时那般,习惯性地握住她手,安慰道 :“不必害怕。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不但不会有事,反而以后可以正大光明的用萧家的姓,活着。”
锦月一怔:“为什么……”
弘允微微莞尔,轻轻将锦月拥入怀中:“我这些日子去查过了,萧家的灭门谋逆案或许另有冤情,萧伯父恐怕是被冤枉。”
锦月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边说,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难以置信而又愤怒,“你是说……我爹爹,我爹爹可能是被人陷害!”
弘允轻嗯了一声:“十之八九,是被人陷害。我昨日已经将证据呈递给父皇了,待调查清楚,你和映玉就可洗清冤屈,无罪释放。从此不必再隐姓埋名,你也不用再做徐云衣了。”
“……”锦月惊愣,这消息太过突然,太过重大,让她一时不敢相信、不知所措。
弘允又安慰了好几句,她也没有听进去,直到弘允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猛地拉住弘允的袍裾——
“弘凌早就知道,是不是?他一定也发现了,把证据呈上了,所以才会迟那么些天、直到东宫被羽林卫包围,才将我送走。他本来打算翻案的,是不是?”
弘允微微蹙眉,而后轻轻一叹:“我的锦儿怎么如此聪慧,我想瞒你都瞒不住。”他抚摸锦月的头发:“是,四哥将证据呈上了,可是父皇不信,所以才下令将东宫包围。不过你不必再怕,父皇不信四哥,但会信我,我呈上证据,他会放你们的。”
锦月默然不语,直到弘允远去了,她才冷笑一声。
皇帝哪里是不信弘凌,他分明是想借她们姐妹,把弘凌杀了。弘凌恐怕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他这个父亲如此绝情,竟然连他的孩子都不放过,一刻不停歇的要他命。
?
弘允没有直接走,而是转进了重犯牢狱。
弘凌正被关在里头,他伤口发炎,发着高烧,唇齿呼吸都是滚烫的。
开牢门铁链发出的窸窣声,让他醒来,翕动了长睫,冷眸朝弘允闪过凌厉。
弘凌费力的轻笑一声:“怎么,去和锦月邀功了?”
弘允凝眉,而后也不在意,负手俯视躺在稻草上的重病的太子四哥:“四皇兄现在心底一定很痛苦。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儿子,被别的男人保护,是不是觉得很无力?”
空气中有愤怒、短促的呼吸声。
弘凌:“你观望数日不出手,就是为了羞辱我?”
弘允无声而笑,眉目间是与生俱来的从容和高贵
:“我还没有那么低趣味,大费周章来羞辱人。”
他一顿,眼神变得冷厉:“我是要让你看清楚,你,根本不配保护锦月,也保护不了她!”
弘允说罢,忽觉脖间一痛,弘凌竟然以真气御着稻草为剑,指在他咽喉。
而后便听弘凌如地狱传来的低沉声音:“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要你的命!”
那日不过是他激怒攻心没有察觉弘允在背后。
弘允冷笑一声:“但我知道你不会。”他转身,将背心命门对着弘凌,“因为我若死了,便没有人救锦月和小黎。”
“……”弘凌不语。
弘允大笑了一声:“四哥,我承认你确实厉害,不逊于我,甚至某些时候比我更厉害。可你再厉害也不可能与所有人斗,不是你不优秀,只是你一出生,就注定永远匍匐在我弘允脚下。东宫,和锦月,只要我想,要取回易如反掌。”
弘凌紧握双拳,眼看弘允走远。心中痛苦与无力交织、煎熬。
是他还不够强大,才无法保护他们母子。“对不起,锦儿……”
☆、第40章 1.0.5
锦月已在牢中被关了近二十日。弘凌在她被关进来的当日便被放出去了,好歹弘凌手握边塞大军,朝中又有不少朝臣拥护,皇帝若无一击将他扳倒的把握,也不敢太过份。
昨日差李生路来过,说案子有大进展了,不几日就接他们母子出去。锦月总算才放心了些。
这回虽然没有刑讯逼供,却也并不好受。而下正是七月底,一年最热的时候,傍晚乌云压顶,天空开始滚上闷雷,刑部大牢里又热又闷热。
稻草里时有细小的虫子爬出来,不小心就爬到身上,蚂蚁,跳蚤,臭虫,什么都有。也大概是开暴室久了,便开始不习惯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
小黎捉了两只蚂蚁,一大一小,给锦月看:“娘亲你看,这个大只的蚂蚁看着虽然吓人,但是咬人不疼。这个小只的肚子是尖的,可是咬人好痛。”
锦月低眼:“所以,你想告诉娘亲什么?”身侧儿子小小的身子挨着她并排坐,一手揪着只蚂蚁。
团子抬头:“我明白娘亲说的‘人不可貌相’是什么意思了。”
锦月微微含笑:“对,就是这个意思。”
有脚步声传来,锦月循声看向牢门外狭长昏暗的通道,来了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个穿深褐色袍子,胸口有方形朝服纹的大人。锦月认得那胸口的图案。
锦月浑身一凛,犹记得二十日前那说话声震慑心肺的老将,不由抱着小黎忙靠墙缩了缩。
那长及垂地的袍袖一扬,动作气派——“开门!”
立刻狱卒一哆嗦,慌慌张张忙把牢门打开,立刻那人就钻进来,与锦月母子隔着一丈远对视。
空气骤然紧绷,昏暗牢狱中看不清那人脸,锦月却能感受道他苍老、犀利的目光在探究地打量自己,如芒刺在背。
锦月:“不知太尉大人不畏脏污来此狱中,有何贵干。”
“牢中昏暗,你看不清我脸,怎知老夫是太尉。”声音洪亮如钟,虽老却丝毫不弱。
“锦月朦胧看见大人襟前山木飞禽长戟日月纹,只有三公之首的太尉才有此殊荣,大人就是当日挟持太子妃的尉迟太尉。”
那人呵地重笑了声,而后在牢中徘徊走了两步,犀利的眼睛却一直不离开锦月母子身上,许久,才随便的一扬手,让狱卒都下去。
锦月不由慌张起来,这个老将浑身煞气凛凛,年轻时恐怕是个枭雄,不好惹!
“大人不为拷问,也不认识锦月,不知要作何?你当知道太子看重我们母子,若是有差池恐怕会令大人前途受阻。”
那人上前几步 ,天窗落下一束暗淡的天光刚好漏在他脸上,照得双眼、鼻下黑洞洞的,有些骇人。
他步步逼近直走到锦月跟前,小黎吓得喊了声“娘亲”,紧紧抱着锦月双腿、敌视着那人。
尉迟云山眼睛往下一瞟:“寻常孩子看见老夫吓得尿裤子都有,连六皇子的小皇孙见我也吓得哇哇叫,你的儿子胆子倒不小,还看这样盯着老夫。”
锦月忙把孩子压进怀中护着。“小黎是太子血脉,当然不是寻常孩子,大人有话请直说。”
“那日老夫见太子勇猛非凡,已有拥戴之心,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伤你们母子。”
锦月心中一动。
太尉是“三公”之首,所有将军的头子,振臂一呼全国的士兵都要应一声地人物。不过而下朝中势力分崩,军队也分作三流,太尉不能总领,但而下局势东宫与废太子、皇后一方相互平衡,太尉手中有两成兵马,他的立场就显得尤为重要。
出城那天尉迟太尉的强硬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弘凌才出去十几日,竟然能让他松口,有投诚之意,也当真是厉害。
尉迟云山又站了一会儿,锦月蓦地与他视线对上,他神色有些古怪,问:
“你娘……她还好吗?”
锦月脸色一暗,撇开脸:“萧家已经满门抄斩,除了我与妹妹映玉便无人生还。我娘……自然早已死了。”
尉迟云山又在她脸上打量了一会儿,“哦”了一声,似有些烦躁,而后一语不发地走了。
锦月暗自奇怪。
难不成,他是假意投诚,想在他们母子身上做文章?
**
案子虽未大白,但刑部已经有足够证据证明萧家灭门是属冤案。三日后,锦月母子和关在另一处的映玉被一同无罪释放,并受了一道圣旨安抚。
锦月牵着儿子站在刑部大牢外,新鲜的空气铺面而来,花草树木翠绿、鲜红各色滋润着双眼,让人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的欢欣。
五年,背负了逆贼余孽罪名苟且偷生了五年!多少个日夜梦见身份被曝光,推上断头台,那种心惊胆战的重担,在这一瞬间都被彻底些卸下来。锦月站在原地四顾花草柳木,只觉不真实。
片刻,映玉也出来,她满目含泪,喊了声“姐姐”,便跑过来抱着锦月激动又哀伤地呜呜哭起来:“姐姐,我们无罪……我们无罪了……”
“是啊,我们再也不用隐姓埋名……”
锦月亦忍不住泪水如珠,落了满面,仰望苍天咬牙,“天道不公,可怜我萧家满门竟含冤而死,若让我知道那幕后陷害爹娘的凶手,必不饶他!”
映玉横了袖子一擦眼泪,深深恨道:“是!一定不能饶,要十倍、百倍、千倍还回去!喝他血吃他肉也不能解恨、为我萧家几百口人报仇!”
锦月胸口激荡着深深的仇恨,双拳止不住握得咯咯作响。若不是这凶手陷害,萧家又岂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光萧家,连外外祖父的富商陈氏一族也被株连,所有的幸福与美好,在这一场横祸里毁于一旦!
映玉袖子擦干眼泪扯出个笑容,抱起贴锦月腿站着的小黎,脸贴贴孩子的脸,对锦月道:“好在咱们萧家又有新人口,姐姐,往后我们相依相伴,报仇雪恨,再也不分离。”
小黎张开小手臂,锦月抱住两人:“好,报仇雪恨,再也不分离。”
姐妹两人正沉静在五味陈杂中,就听得得得地来了辆苍青色华盖撵车。姐妹二人分开拥抱,望去。
青袍、黑色高帽的太监小心撩开华撵,便露出一角藏青色金云纹皇子袍,贵气非凡。
映玉不禁吸了口气,轻声问锦月:“姐姐,这华撵远远就透出股贵气,里头的贵公子是谁?”
锦月不由轻轻一笑。弘允归来后,映玉当还未见过他。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华撵另一侧,太监忙摆好朱红漆金包边的矮凳用于主子下来的踩踏,躬身退后一步。
待华帐被一只男人白皙的手撩开,便露出弘允微微含笑的脸,朝锦月看来,眸中清辉点点。
映玉吃了一惊,认出弘允。她从前是见过弘允的,只是不熟,只会跟在锦月屁股后头红着脸不说话。
黑缎银云纹靴子落在凳上,弘允轻身而下。阳光落在他身上,藏蓝的锦缎衬得他肌肤如玉,一看便是从小娇养的金贵人物。
弘允:“恭喜你们,自由了。”
弘允负手而立,虽然是皇后的唯一嫡子,却并无别的皇子那般的倨傲之色。
锦月福了福身:“见过五皇子。”映玉也忙行礼。小黎见两人都行礼,也糯声认真道:“叩见五皇子叔叔。”
惹得弘允笑意更深。
锦月笑嗔了一眼儿子,不好意思地对弘允道:“让你见笑了。这回当真多谢你,不然还不知萧家的冤案要何时才能昭雪,恐怕我们姐妹一辈子都要背负逆贼余孽的恶名。”
锦月刚说罢,有听闻车轱辘摩擦的声音——长街那头,杏黄的华撵渐渐行来,前后都有宫女太监拥着。宫中跟随华撵的奴才数量显示着等级地位,皇子撵车最多六人,能有十二人随行的,只有太子储君。
果然是弘凌来了,不过他并没有下撵车来。青袍太监小心翼翼地撩开一角杏黄华帐,只露出他黑缎绣日月山河九章纹的袍服胸口——
“回东宫!”
只有三个字,听不出什么喜怒,而华帐重新放下来,撵车又行远了,留下一辆高大的铁木雕纹黑马车,四四方方,棱棱角角很是古朴。
弘允看了一眼太子华撵,含笑回头对锦月道:“虽然能得锦儿的感激我很高兴,但还是要如实告诉你,那些证据其实是四哥搜罗的。只不过父皇不信他,我再呈递了一回。这份‘昭雪’的功劳,四哥也有份。”一顿,“四哥自小性格内向,肯定不会告诉你,我也不想锦儿日后知道了误会我故意欺瞒你。”
锦月点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谢谢你的包容,理解,和不束缚。
弘允对她是知己,像亲人,总是默默支持,而不要求她。
映玉福了福身:“姐姐和五皇子想必有话要说,我先上马车去等着姐姐吧。”她说罢抱起小黎,先行钻上马车去。
阳光明亮,锦月微微低首,弘允自小被皇家照顾得好,长得也高,是以将她头顶看得清楚。锦月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黑黝黝的发亮,发间露出的皮肤越发如雪一样白皙,弘允眼中不由柔波一荡,声音也温柔下来:“若没有当年萧家的意外,恐怕你我已经结为夫妇,说不定孩子也如小黎这般大了。”
锦月眼眶发红:“世事难料,人算怎能胜过天算。”
俯瞰着身前女子瘦削的肩膀,弘允禁不住捧起锦月的双手,上头还有之前拶刑留下的细小伤疤:“犹记当年你十指嫩如雪葱,而今却受这么多伤痕,是我没有护好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一年之期的约定,你有答案了么?”
锦月心头不觉一跳,轻轻抽手别开脸。
当年,他们的婚约已得了太皇太后的首肯,在即将呈上圣前的时候,她告诉弘允说想要去找一找,究竟什么是爱情,也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弘凌,从此,一切万劫不复……
“虽然萧家的冤情昭雪,可是……”锦月吸了口气,“我已经和弘凌有了小黎,并且满门被灭,不再是当年的高门贵女,甚至连个清白的名誉都没有。你贵为皇家嫡子,想要做你姬妾妃子的贵女无数,我又如何配得上……”
“不许你这样轻贱自己!”弘允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只是轻轻地环住、护住,并无半分侵犯和欲望,“别的女人岂能与你相比。我看着你长大、护着你长大,十几年的相守相伴,这份感情便已胜过世间所有情爱。哪怕你满面皱纹,我也不会改变。”
在他心里,锦月已经远远不是心爱的女人而已,那是一种超越情爱的在乎。
锦月轻轻从他怀中抽身,含泪看他:“谢谢你对我的守护,可是……”
锦月没有说下去,也不知说什么好。
锦月正在为难,弘允擦了她眼泪,“上马车去吧,被让小黎和映玉等久了。”
目送锦月远去,弘允眼中的柔波渐渐沉下去。他从小天资聪慧在众皇子之上,心底其实藏着深深的狂妄和自负,自诩没有什么能逃出他的掌握,所以当年才放手让心爱的女人去寻找爱情,让她成长,最后让她回到自己怀中。
这,是他唯一一次失算,也是最大的失算!
太监扶弘允上撵车,回去的路上撵车侧的随扈小北小声文:“五殿下,您告诉锦月姑娘是太子收集的证据,这不是让锦月姑娘感激他吗。殿下要想将她娶回来,岂不是更难了?”
弘允温和的目光含着不悦轻轻一斜,小北忙垂首,只觉在这样的尊贵主子面前卑微如蝼蚁。
弘允:“大丈夫坦坦荡荡,是如何便是如何。再说,我弘允能从他当年的暗杀里逃脱回到皇宫,便能再将他打到。”
弘允说话从不剑拔弩张,却能让闻者胆寒。
弘允回望了眼铁木马车的方向,心中暗叹了口气。只要你开心,我不介意再多给你些时间。
……
**
锦月这次重回漪澜殿,心情与之前都不同。
终于重拾了“萧锦月”的身份,不必再遮遮掩掩的,当真让人喜悦。不过,随之而来的,也有尴尬。
五年前“萧锦月”与四皇子秦弘凌、五皇子秦弘允的那段往事人尽皆知,一些传闻说她嫌弃弘凌病弱,抛弃了弘凌,另投了弘允怀抱,另一些便是说弘凌横插一脚在弘允与她之间,分开了原来的眷侣,总之,没一个是好的。
而下住在漪澜殿,无名无分,又如何不尴尬。
锦月推开小窗,看天上的钩月,幽幽叹了口气。只怕她萧锦月这名字又要再次污名远播了。无名无分为男人生子,是不知耻啊。
不过这些她已经无暇顾及,而今她满心只想着萧家的仇恨,究竟是谁,要陷害萧家满门?
“娘亲。”小黎见锦月出神,拉拉锦月的衣裳,一指门口,“爹爹来了。”
锦月忙轻擦了眼角的水渍,回头,果然见门口站着个高大俊秀的男人,一眼看去,除了他高大身量,就是一头随意用长玉簪皖了一半的浓密长发,直垂到腰间玉带处。满面霜冷,眼眸也平静无波地朝自己看来。
正是弘凌负手站在门口。
阿竹和彩香立刻行了礼出去了,在屋外的廊下和随弘凌来的太监侍立着。
屋子里只有弘凌锦月和小黎三个。
小黎拉了不情不愿的锦月过去桌边儿坐下,团子又去门口拉了弘凌进屋来:“娘亲,爹爹,奴才们都下去了,你们可以聊天了。”
弘凌上前端起青瓷缠枝纹茶杯,抿了抿,斜了眼眨巴眼看他的小团子。
小团子脸一垮:“我,我也出去了……”小团子垂着脑袋出去,临出门又回头来,“娘亲,你们聊完记得喊我进来哦,可别像那次我喊了好久你们都不开……”
“那次”,是指含英斋那回。 锦月脸一热,羞愤难当,满肚子气更不想再理弘凌。
弘凌满心愧疚,见锦月脸色比他进门来是更不好、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冷眸看儿子:“放心,爹爹不会再‘欺负’娘亲,出去吧!”
这儿子,可真是他亲生的!
小团子“哦”了一声,走了。
屋里一阵静默,空气似也结了霜。隐隐有药味从弘凌身上散发出来,锦月正在烦躁想着如何脱身,闻到这药味却心中不由一震,抬眼打量了弘凌。
“你……伤可好了?”
青瓷茶杯里茶水氤氲上水汽,缭绕在弘凌窄挺的鼻尖,他抿茶的动作闻言一顿,覆盖着霜雪的眼眸朝锦月看去见她的关切眼神,不住荡出几许温和:“都是小伤,不及筋骨,伤口愈合便无大碍。”
锦月有些不放心,迟疑之后走过来。“我……我替你看看吧。”
弘凌似乎对自己身子不太爱惜,看那满身伤疤,就知道他对自己有多狠。
似是意外,弘凌按住锦月的手,忍不住欣喜、微微翘了下唇角,“不碍事。我……满身的疤,难看得很,吓着你。”
锦月便在他身侧坐下来,“谢谢你,帮萧家搜集证据,让我们满门冤屈昭雪。”
弘凌闻言蓦地眼中一暗,划过些思量和深沉,只“嗯”了一声。
他只是坐了坐,便说要走,临走说:“你便安心住在这里,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你不愿做妃嫔我也不会逼你。”
锦月垂眸,不语。
弘凌微微一笑,伸手想抚摸锦月的脸,却又僵了僵缩回去:“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前些日子我发现了你弟弟青枫的线索,他坠入渭河并没死,被一户农家救了性命,我已派人去接他,不日便可与你们姐妹团聚。”
锦月一呆,而后满目漫上狂喜的泪水,紧紧握住弘凌的双手:“当真?青枫他,当真没死?”
弘凌点头,在锦月脸上看见了久违的欢悦笑容,就像兴奋快乐的小姑娘,让他忍不住想要拥抱。
可是,发生了这些事,他又怎敢用这样“肮脏”的身体再去抱她……只要她肯回来,没有去尚阳宫,便好。能远远看着,鞥呢想见她就能看见,就心满意足。
锦月一边落泪,一边重复“谢谢你弘凌,谢谢你……”
弘凌笑笑,心也随着锦月的笑容轻快起来。心口如有一淙温泉在流淌,渐渐四肢都温暖了。
“放心,往后我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再让你和小黎陷入危险。这次是我失算,错估了父皇的狠心……”
弘凌眼中一寒,夹杂着深沉的冷漠和失望,而后自嘲一笑,“我本以为他对我这儿子,多少还是有一点点亲情的,没想到……他真的想要我命,而不是太子之位而已!”
“你也别太难过……”锦月心中微微难受,却又不敢随意安慰,现在两人各自以礼相待,和平共处,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她不想再进一分。再靠近一分,就会触及那些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好。”弘凌淡声说。眼底有深刻的决心涌动。总有一日,他会站在最高处,呼喝风云,让这些鄙夷他出身卑贱的人仰视他。“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待锦月,殿门口已经没有弘凌的踪影。
当今皇帝年少有为,开疆拓土,曾是大周朝的一代英明帝王。但弘凌对小黎的态度就知道,他不但不是如外界说的那样冷血无情,反而是个极重父子亲情的人。
五年前,她认识弘凌的时候,弘凌还不是现在这样完全冷若冰霜的人,他积极向上地,礼佛颂禅,对皇帝的偏心也从无怨言。
弘凌对这个父亲心底是有崇敬的,也一直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只可惜,皇帝深爱大姜后,对于和母亲长得极像的弘凌只有痛恨。
皇家子嗣众多,儿子多了,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宁静了些,可是萧家冤案却查不下去了,说是难查,可锦月在官员家庭长大,哪能不知道这些套路,定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连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不敢公之于众。
无论如何,她定要找到这个凶手,将他凌迟也不为过!
弘凌昨日说弟弟青枫已经在赶来长安的路上,过不了两日就能到。一想起那个清秀如同小姑娘的弟弟,锦月就满心的暖意。青枫向来喜欢她,而今五年过去,应当已经长成大人了。
锦月正思量着,便听外头忽然有人通报——
“太子妃娘娘驾到。”
金素棉突然来了。
片刻殿外来了个华裙美人。
她一袭牡丹百碟拖地长裙,飞凤髻上金珠步摇在额前颤颤生光,雍容华贵、精雕玉琢的美人,她领着一列捧了布匹、珠宝、珍馐的婢女进屋来,女主人一般,让这些婢女找好地方站好。
锦月轻轻福身,垂眸不卑不亢,也不管那些东西。
金素棉看锦月身姿透着与身俱来的优雅,这是良好家庭长大的女子特有的气质,回想自己虽然是将门之女,却长在大漠远不及皇都大家族的自小教养,心头不觉一虚,许久才缓过气。
金素棉柔声:“虽然你跟殿下的时间早在我之前,但我到底是太子发妻,东宫的女主人,我唤你一声‘妹妹’应当也不算亏了你。”她虚虚一扶,“锦月妹妹请起吧。”
锦月平静道:“太子妃身份尊贵,锦月并非东宫姬妾,只是平民女子罢了,娘娘这声‘妹妹’,锦月担当不起。”
金素棉有些不悦,一旁姑姑金芹便开口:“娘娘叫你一声‘妹妹’是抬举你。虽然你曾经是丞相之女,但现在萧家已经败落。哪怕你有了孩子,但你到底无名无分,如此对待娘娘可是大不敬……”
金素棉冷声喊了“芹姑姑”制止了她的更多话。
锦月不卑不亢:“多谢娘娘抬举,不过锦月放才便解释过了,锦月不敢高攀,担不起娘娘这一声妹妹。”
金素棉压下眼中的僵硬,微微含笑:“你说如何,便如何吧。”她扶起锦月,“殿下如此看重你,我又怎能为难你。”
她朝那排端着珠钗宝物的侍女一仰脸,侍女都依次端了过来给锦月看。
“到底以后你要伺候殿下左右,不能如此朴素了。这些都是月前我生辰,殿下亲自赏赐的,太多我也用不完,便想着送来给你。”
她素手熟络地拉过锦月的手:“以后大家都伺候一个男人,从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吧,你既然生下了孩子,便是等于加入了殿下与我的家,加入了东宫。等过些日子你有了名分便名正言顺了。”
她拍拍锦月的手,朝桌上放着的刚做好的小鞋子柔柔一笑。
“放心,往后我这做母亲的,也会将小黎视如己出,真心疼爱。”
她和弘凌的家。锦月眸光动了动,虽知道要忍,却忍不住将手从这双柔嫩的素手中抽回。
“小黎不会离开我!这些宝物还是请娘收回吧!”
金芹适时插嘴道:“锦月姑娘,娘娘是太子唯一的正妻,东宫子嗣交由娘娘照拂是祖宗规矩,你这样不讲礼数,要进东宫的门恐怕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忘了时间了_(:зゝ∠)_ 这章又超了一千五百字 。买到防盗章的小读者很划算呢。
有小读酱说防盗章好看,如果等文无聊也可以看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