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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9430 字 25天前

窸窸窣窣,黑影抱着孩子撤离。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才开始发亮。锦月昏昏沉沉从噩梦中惊醒,刚坐起身想去隔壁屋子看看孩子,便听隔壁屋传来彩香惊声尖叫。

整个漪澜殿,都从这一声尖叫,清醒过来。

锦月跌跌撞撞起身来,出门时才有侍女跑来扶着,往常阿竹定然早就来了。

思及此处,锦月不由心中发跳,病了几日腿虚弱无力,往哪屋中一看,一地鲜血,阿竹倒在血泊中,一旁的床上已经没了孩子的踪影!

“小黎,小黎!我的孩子呢……”锦月惊慌失措,身子虚弱不由往地上一倒,手沾上阿竹流出的鲜血,满是血红。

这一切,仿佛噩梦中的场景。锦月面无血色,朝门外使劲喊:“太子……快通知太子。小皇孙被人偷走了!快——”

正在漪澜殿外值守的李生路闻声赶来,却说:“夫人,太子此时在甘泉山,恐怕……甘泉山离宫百里,只怕等弘凌恐怕赶回来也晚了。”

锦月如被五雷轰顶:“那你赶紧带人搜!”

“诺,奴才立刻通知东宫禁军统领和皇宫的两个卫尉大人,封锁皇宫各门。不过,若要搜查,却还是得有皇上的命令。”

李生路说罢就立刻出门。

锦月跌在地上,心中一片抽-搐。弘凌,你不是答应我,好好照顾孩子么,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侍医立刻飞跑来诊治阿竹,可惜,那一刀虽然没有断喉,却割伤了血管,半夜过去失血过多,阿竹已是回天乏术,只剩半口气吊着。

阿竹临死前,用所有的力量握住锦月的手,红着眼睛不甘道:“是两个女人,是……女人……凶手……眼角,有颗痣……”

锦月眼泪止不住落,阿竹一直跟在她身边,却不想遭了如此横祸:“别说话了,先养身体……”

阿竹通红的眼睛溢满眼泪,滚下来一颗,“可惜……奴婢看不见,姑娘成为……太子妃……了……”

说罢,她便落了气,一双聪敏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屋中彩香、香璇都落了泪。

“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闭上阿竹的眼睛,锦月一擦泪水,不顾发着烧,马不停蹄出门去找孩子。凶手是女人,眼睛边有痣……

☆、第54章 1.0.5

夜色一片漆黑,冷宫废殿的庭院中,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翻了进去。

“就扔这儿吧,估计很快能找着。”

“嗯……”

一大团东西从井口落下,许久才听见噗通一声。而后两条影子不见了踪迹。

……

**

尽管皇宫已经风波大起,可甘泉山这边却还一片太平,不知宫中的危险紧急。

甘泉山森林茂密,而下秋季,深绿夹杂着橙黄遍布山岭各处。

今日秋高气爽,正适合围猎。

山岭外围有羽林卫把守出狩猎范围以防当地百姓误闯入,山岭中,野兽飞禽被打猎的人追逐着四处逃窜。

皇帝虽然有想要打猎的心情,却也没有那精神、那体力,便在山下的营帐里休息,尉迟云山以及下属,和端亲王父子陪侍左右。其余皇子、世子在武将的陪同下在上山打猎。

虽然是山岭之下搭的营帐,可衣食住行一应俱全,虽不比皇宫奢华却也不减半点天家风范。

营帐正中是腾龙祥云的长方桌,上头脸盆大小的兽纹青瓷盘摆着瓜果食物,席位铺着厚厚的绒毯,皇帝斜斜的倚靠着桌边儿,桌旁放着小炉烤火。

其下两边各有四条长桌,是尉迟云山父子和端亲王、礼亲王。

皇帝懒懒抬了眼皮,瞄着尉迟云山:“尉迟太尉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女儿,阖家团圆,朕瞧你红光满面倒是越活越年轻了,不像朕。”他看看自己身上铺的厚绒毯,“一月里没几日是站直了身子的。”

尉迟云山垂首,平素洪亮如钟的声音而下收敛了不少气势,道:“陛下谬赞微臣了,陛下正值壮年,多走动走动身子就会好起来。”

皇帝无奈摇头笑了笑,从帐门往满山的橙黄回忆起了往昔:“瑶华皇后最爱和朕一同来甘泉山看秋叶,若是三皇儿安然生下,此时应该也在山上打猎,和弘允一般惹人疼爱。”

三皇子正是被弘凌的生母毒死腹中的那个孩子,虽未出世,但皇帝喜爱、思念,是以还是赐位三皇子,灵位和他夭折的两位大哥一同供奉入宗庙,可见皇帝对大姜后母子三人的宠爱。

大姜后孕育了三子,都夭折,是以大姜后母子是个沉重的话题,一时营帐中人都不敢擅自接话,倒是皇帝秦建璋轻微一叹之后转移话题:

“尉迟爱卿,你是如何想起奏请朕来甘泉山狩猎的?难道公事还不够你忙的,还能想到玩乐。”

尉迟云山冷酷的脸上荡漾起几许慈爱的宠溺笑容:“是微臣的小女心儿,她听闻陛下曾是狩猎英雄,便缠着微臣奏请陛下来狩猎。微臣见秋高气爽,陛下出来走动走动或许更利于身子,于是便奏了。”

皇帝哈哈哈笑起来,指头点着尉迟云山:“尉迟爱卿偏心小女儿啊,哈哈,不过你那小女娃子古灵精怪,确实讨人喜欢,是弘实没有福气,唉……”

弘实嫌弃尉迟心儿丑陋,而娶了杨丞相之女杨曼云,这回狩猎见尉迟心儿貌美倾城,悔得肠子都青了。

此时,皇帝的贴身老太监杨公公躬身进营帐来说:“陛下,五皇子的随扈送来一双猎物给陛下。”

“快送来给朕瞧瞧。”

尚阳宫弘允的随扈立刻送上一双鸿雁,被同一支花翎羽箭射中。

皇帝看了不禁眼睛有些湿润,赞赏道:“鸿雁成双,射中一双也省得留下一只形单影只,五皇儿心底纯善,和瑶华皇后一般。”

皇帝这话仿佛影射了他自己,大姜后死了,只剩他活在世上,形单影只。

皇帝又冷了冷眼问:“太子猎了何物?”

杨公公不禁瞟了眼尉迟太尉,道:“倒是没看见东宫随扈来禀告,或许太子还在奋力狩猎……”

一声轻而冷的哼声,皇帝道:“他倒是狡猾,是怕朕说他杀戮吧。”

皇帝与尉迟云山、端亲王等臣子出营帐看各宫主子的随扈带回来的狩猎成果。

狩猎的野物不外乎野鸡、野兔、小鹿之类,中规中矩,却也没有什么出彩的野物,而东宫竟只猎了几只野兔。

皇帝等人刚看罢,众皇子便归来。

弘凌走在最后,身边,还有个火红衣裳的美人——尉迟心儿。她正喜笑颜开地朝弘凌说话,眼睛闪烁发光。

端亲王上皮笑肉不笑对尉迟云山道:“看来今日博得头筹的还是太子啊。这不,把尉迟太尉的小女儿也猎回来了。”

尉迟云山站东宫,端亲王是童贵妃、弘实母子的支持-党-派,尉迟云山冷冷笑着看了一眼端亲王一眼。两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物。

端亲王:“不过,眼下尉迟太尉失而复得的大女儿要封妃了,这小女儿又是太尉的心头肉,谁做大、谁做小,太尉可想好了?”

尉迟云山嘴角抽-搐了抽-搐:“这便不劳端亲王担忧了。”

说罢尉迟云山转身就走,端亲王急道了一句:“看太尉对小女儿的宠爱,想来是要将太子妃位留给小女儿的,只是不知太尉要如何安置大女儿呢?”

尉迟云山哪里还理他,怼了一句就大步地走了,边走心中也暗暗将锦月和尉迟心儿做了个比较。

毫无疑问,锦月虽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生的,可心儿母女陪伴他身侧一二十年,在他心中位置更重要。若说二人中要选个太子妃,他自是想让宝贝小女儿当的,只可惜锦月生了儿子,又得太子欢心,太子妃位非她莫属了。

思及曾经的原配妻子,尉迟云山叹了口气,望天上鸿雁、山岭秋色。曾经年轻时,白氏也爱与他同乘一匹马打猎,也是恩爱,只是终究她做错了那事,不能原谅!

观宫中形势,虽然五皇子弘允归来了,又有皇族支持,但他可以确定,最后,东宫太子乃至未来皇帝的位置,必然是弘凌的!没有谁,能挡住一个不怕死、不怕累、不怕苦,并且还有头脑、有野心的人。

今日天气并不冷,皇帝就烤上了火炉,恐怕离大去之期,也不远了……

尉迟云山边想着这些事儿,边往营帐回。

?

弘凌回营帐,尉迟心儿还跟在一旁牛皮糖一样不走。

“殿下,我都跟了你一路了,鞍前马后送水递茶的,你好歹理一理人家嘛……”尉迟心儿含着些许生气撒娇道。

弘凌顿了顿,却没侧头看她,而是对一旁的随扈道:“送尉迟四小姐回尉营帐。”

“唉唉唉,我不说话还不成吗?别送我回去嘛……”尉迟心儿灵动地双眼朝弘凌眨巴,嘴巴乖巧的抿紧,素手捂住红唇。

弘凌大步进入帐中,立刻帐门口便立了两个侍卫把守,拦住尉迟心儿,可是尉迟心儿连老爹尉迟云山那样的猛将都不怕,这些侍卫那里拦得住她。

她三两下软硬兼施地就将侍卫给恐吓住了,绕进殿中,弘凌正在矮桌前看书,尉迟心儿跺脚道:

“太子殿下,我不过是说想做你的妃子,何必将人家打入冷宫嘛……”

而后她又嫣然一笑,上前跪在弘凌小矮桌前凑近弘凌:“殿下,我要做你的太子妃!”

语气笃定。

手中书卷被长指捏得一响,弘凌霍然抬起冷眸,霜唇吐出两字:“出,去。”

虽看惯了尉迟云山的气势,但尉迟心儿还是被弘凌的冷意和煞气吓了吓,一凛之后又专注地打量起弘凌的脸:

“虽然殿下发怒很可怕,不过……心儿真是越发仰慕殿下了,殿下生气的时候很是霸气,和着柔美英俊的容貌,难怪心儿小时候听人说四皇子是当朝第一英俊的男子。”

从开始打猎,这女子就一直粘在他左右,弘凌最擅长冷晾人的本事,是以一直当尉迟心儿是空气,可是现在也是不胜厌烦了。

弘凌放下书卷:“收起你的心思,本宫只会娶你姐姐,看在锦月的面子上本宫不与你计较。出去吧!”

听到“锦月”二字,尉迟心儿脸上乖巧灵动的笑意僵了僵,渐渐生气:“殿下就这般喜欢我那大姐?”

尉迟心儿被视作空气,也真心开始生气了,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弘凌这样的气,不由道:“太子殿下,锦月大姐都二十一了,而且还生过孩子,过不了两年就老了,而心儿方才十六,正是芳华年纪,若我做殿下太子妃定能将殿下伺候得更好的。”

“江广!”弘凌冷声打断尉迟心儿,营帐外立刻有人应声“在”,“将违抗本宫命令,擅自放闲杂人等进来的侍卫拖下去重杖三十!谁若再放进来,杖毙!”

尉迟心儿张口结舌,不想弘凌根本不吃美人计,虽不那板子是落在侍卫屁股上,却是疼在她的脸上,犹如被当众打脸。

“哼嗯。”尉迟心儿才气哼哼地走了,走到营帐外停下看了不远处被打板子的侍卫,暗暗心说,爹爹的心肝只是我,那什么锦月,也给我靠边站。

*

下午,弘凌没有去打猎,总有种心神不宁,让他很是毛躁,连看书也看不进去。

这种莫名的烦躁,一直持续了一夜,整夜未眠,心中担忧着东宫的那双母子。

是以,天刚蒙蒙亮他便翻身爬起来匆匆穿衣:“江广,去准备马匹,待本宫向皇上禀告之后就启程回宫。”

随扈道:“殿下,狩猎下午就结束了,您现在提前离开恐怕要惹皇上不悦。”

弘凌冷冷笑了声。这个父亲又何时对自己“悦”过,不论自己做什么,他总觉得不对,哪怕按照他要求去做了,他还是各种不喜欢。

“你只管去说。”

……

正如弘凌所料,皇帝果然不高兴,然而就在弘凌从皇帝营帐出来,打算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一匹马闯入营帐阵营中,惊得一种侍卫以为是刺客,差点提剑将那侍从刺死!

“慢着,是本宫的人!”弘凌认出来人,是李生路的手下。“你怎么来了。”

那侍从滚下马背来,马立刻累倒在地上。“太子殿下不好了,小皇孙被人偷走,尉迟夫人调动漪澜殿所有人在宫中搜寻,惊了不少宫人……”

短短一句,如个旱天雷炸在所有人头顶上,弘凌被震了一秒,而后翻身上马冲出营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眨眼,弘凌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边远些的尉迟家营帐,尉迟心儿由侍女陪着站在角落里,望着弘凌远去的方向,翘了翘嘴角,娇声说道:

“我的殿下,我便说过你的太子妃,是我……”

她呵声娇娇一笑,轻一抬手侍女双手恭敬的捧着,扶她进营帐中梳洗打扮。

**

弘凌在马背上驰了一天,直到下午接近日落时分才进了皇宫,这已是距离孩子丢失两日之后了。

弘凌回到东宫李生路便一膝盖跪在弘凌面前——“太子殿下奴才罪该万死——”

他话音未落,弘凌怒气将他一脚踹趴下——“说!发生了什么!”

弘凌从未如此暴怒过,李生路浑身直冒冷汗、如临死一般,有些结巴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弘凌每听一句,呼吸就更冷、更重一分,李生路硬着头皮继续道:“夫人领着行魏和漪澜殿的奴才将东宫翻了个遍,又去令东卫尉冯廉大人帮忙,可是冯大人因着宫中规矩没有皇上命令不得搜宫拒绝了,怕给太子殿下惹祸上身。夫人就去尚阳宫找了人帮忙,找了延尉监李大人将皇宫搜了一遍,恐怕惹怒了不少宫殿主子……”

弘凌听得忍无可忍,哗地拔剑架在李生路脖子上——“没用的东西,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谁让你们按兵不动!”“给我滚——”

李生路滚到一边,弘凌大步往漪澜殿里冲去,进门便听闻一阵哀伤绝望的哭泣。

屋中奴才跪了一地,虽不是丧服,却满是素色,锦月一身素衣,跌坐在床前抱着孩子垂泪,她已经瘦脱了形、憔悴得不像样。

怀中的孩子脸上盖着白绢布,手脚已经僵硬了。

仿佛一击重锤砸在心口,弘凌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不敢置信:“锦儿……孩子,找着了吗?”

锦月无比的安静,闻言抬头来,眼神麻木冰冷,整个人如冰雕的一般,再没有往日的温暖,弘凌一震,四肢百骸随着锦月蠕动的唇齿开始颤抖,只怕听到自己心中那个徘徊的可怕答案……

锦月声音无比沙哑:“当然找着了,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小黎,在我怀里吗……”

弘凌浑身一个冷战,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伸手,想要看看孩子,却被锦月抱着孩子躲开。

“嘘,别动他,小黎睡着了……”

弘凌的手碰到了孩子的手——冰凉、僵硬,已没有生命的迹象。

“让我看看孩子,锦儿,让我看看……”

半晌,锦月才抬起头,冷冰的双眼红红的蓄积满滚烫的泪水:“你走开,你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小黎,不想见你……”

“锦月!”弘凌有些急了,“听话,让我看看孩子!”他坚持把孩子从锦月怀中抱过来,白绢掉地,孩子面容暴露出来,弘凌当即连连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不……不会的,怎么会如此!

这一幕仿佛万箭穿心,痛得弘凌难以呼吸。前几天还活蹦乱跳、喊“爹爹”的孩子,这一刻冰冷僵硬地躺在他怀中。

忽地弘凌心口一痛,一把金剪子扎在他胸前,剪刀的手柄握着只瘦削、雪白的素手,因为用力而将手背的细小的骨头崩地青白。

深刻的痛苦和愤怒令锦月秀丽温柔的脸狰狞起来,声色俱厉与弘凌相视,鲜血顺着剪刀染红了她的手:“弘凌,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的,你承诺过我,照顾好小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人将他害死!!”

屋中奴才立刻大惊失色起来“殿下——”、“天啊,来人啊、夫人刺伤了殿下”、“快叫侍医”……

“都不许出去!”弘凌喝止奴才,锦月还攥着剪刀扎在他心口,她唇干裂了口子、一脸憔悴病容,双眼却被仇恨、愤怒、痛苦燃烧着,仿佛要将她瘦削的身子也一并燃烧成灰烬。锦月的模样如利箭,狠狠刺在弘凌心口,比过去五年在战场上受的所有致命伤,都痛。

“对不起……”弘凌轻轻握住锦月攥金剪的血手,男儿的眼中亦是一片红与水光,“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现在你的对不起有什么用!”锦月从弘凌手中抽手、甩开剪刀,“小黎已经没了,已经没了……没了!”

锦月崩溃跌在地上,爬到床前抱起孩子嚎啕大哭。“小黎,我的小黎……是娘亲没有用,保护不好你。是娘亲没用啊……”

弘凌心痛欲死,环住母子二人,“不要这样锦儿,不要这样绝望地哭,你还有我,还有我……”

啪,锦月狠狠一耳光打在弘凌脸上,立时一个掌印落在弘凌脸颊,滔天的怒恨让锦月连呼吸都在发颤:“滚……你给我滚!!别再用你的脏手碰我们母子!”

说着锦月又捡起了血剪子,这下满屋奴才再忍不住了,都上前来挡锦月。

锦月恨恨盯着眼前所有人与自己为敌,紧紧抱着的孩子,咬牙笑了起来:“他们都护你,哈,哈哈……你的手下,为了你的前途置孩子生死于不顾,我跪在地上求啊、求啊,他们说为了东宫的安宁、太子的前途,不愿帮我找孩子。”

锦月垂眸落下几滴泪,看怀中的孩子:“小黎,是你每天想念的爹爹,为了前途牺牲了你……”“也是娘亲没用,保护不好你……”

锦月说罢,忽然对着弘凌的剪刀猛地往自己心口一扎。

“锦月!”弘凌大惊失色,接住锦月时,锦月已经昏迷不醒,鲜血打湿了她素白的衣襟,仿若血花绽放在胸口。

“侍医!快传侍医!!”抱着锦月母子,弘凌如发了疯地兽,陷入了疯狂。

锦月在里头诊治,弘凌在外头站着不走,任人怎么劝。

“殿下,您胸口的伤再不治恐怕失血过多,有性命之虞啊!殿下,奴才求您了,让奴才给您止血吧。”侍医磕头求道。

弘凌充血地眼睛盯着锦月床榻外的隔帘,心痛令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他们不在,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又是为了谁。

这一刻,他脑海从未有有过的清晰,亲人,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家。

可是,孩子……孩子已经……

弘凌自责难当,渐渐只觉万念俱灰。没了孩子,锦月,也一定不会原谅自己了……

“殿下,奴才们求您了,冷静些啊,先把伤治了再说……”

弘凌终还是没有支持得住,晕倒在地上,胸襟前的太子袍服已经被血浸透,一片鲜红。

凌霄殿再次陷入一片惊心动魄的忙碌,里头安静之后隐约有摔碗、发怒之声,而后在侍医端进去一碗古怪汤药之后,归于平静。

……

**

锦月两日没吃东西,又风寒正重,丧子之痛仿佛天塌了一般的沉重打击,一下子便病倒了。

那日,她在冷宫废弃的井中找到了孩子,孩子从枯井被丢下去,已经摔得面目全非。阿竹也被刺死了,殿中只有彩香和香璇伺候着。

昔日热闹的漪澜殿,只剩满殿的空寂,和沉沉心痛。

等锦月稍微好些,已经是大半月后。因为她刺伤太子、擅搜皇宫,册封太子妃的圣旨最终换成了闭门思过、病好再行处罚的圣旨。

意外得来的太子皇孙,意外间,又消失了。

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的逝去,却静悄悄地,无人敢提,人人争相忘记。说是怕重病中的太皇太后听见了伤心,所以皇帝命谁也不许提起,连丧也不许发,只准悄悄葬了。还令史官,除去了太子皇孙的存在。

这皇宫,有多富贵荣华,就有多冷酷无情!锦月再次,无比深刻体会了这句话。

无情,这座富丽堂皇、天下女人都想钻进来的皇宫,何止是“无情”二字可以形容。

这里,根本连“人性”都没有……

锦月麻木地喝药、吃饭,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一口气残喘着,映玉、青枫来她都未见。

直到这一日,漪澜殿来了个不速之客——

锦月寝殿里一片哀戚地霜色,门口突然出现一抹火焰般地靓丽鲜艳,将锦月眼睛刺得一痛。

彩香忙上去挡住——“你是谁,没有姑娘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出去!”

别看尉迟心儿伶俐如少女,瞪眼发怒的架子却十分骇人,她敛眉一瞪彩香:“你一个奴才还敢拦我的道?”

“你……”彩香立时被尉迟心儿的眼神吓得有些气短。

尉迟心儿的侍女冷声一喝:“还不快出去,我家小姐要和你们夫人说话!”

彩香见锦月没拦着,忙逃了出去。

锦月与尉迟心儿对视:“你来,做什么……”

尉迟心儿身着火红的长纱裙,款款进殿来:“心儿当然是来看望大姐,毕竟丧子之痛堪比剜心。听大姐声音都沙哑了,看来是日夜啼哭十分伤心啊。”

“出去,我不想见你。”锦月冷冷说。

尉迟心儿觉得自己被冒犯、训斥,脸色冷了冷,却又扬起些许地笑容,惋惜道:“可惜了,心儿还说和太子殿下打完猎、一同回东宫来看看小黎侄儿呢,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不幸意外。”

锦月冰冷、空洞的眼神骤然一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你说……弘凌与你在一起,打猎。”

尉迟心儿优雅地抖了抖云袖上的莫须有的灰尘,炯炯有神的双眸灵动一抬、似回忆那日,而眉梢含笑:“是啊,心儿听闻太子英姿非凡,便让父亲凑请陛下去秋狩。在猎场我和太子殿下一同相伴打猎,形影不离,殿下真不愧是大漠战场归来的英雄,他马背上英姿飒爽,深深征服了心儿。”

她似少女含羞。锦月随着她话,本就麻木冰冷的心,渐渐沉入寒潭谷底。弘凌,竟是去陪她打猎了……

尉迟心儿又正色:“大姐,心儿今日来也是想告诉你,心儿欲入东宫陪伴太子殿下。虽然失去孩子对大姐来说很痛苦,可是转念一想,孩子没了其实也好。我想大姐你也不想用孩子来逼着殿下将你立为正妃的,是吧?毕竟夫妻之间,还是需要有爱的。”

尉迟心儿言下之意,便是弘凌对锦月不是爱了,立她为妃也非是出于爱。

“我比大姐年轻,也没有往日的污名,若说做太子妃,我更适合,大姐你说呢……”

锦月一双素手已经在袖子下紧握,紧紧咬牙,回了一句话。

尉迟心儿没听清,走近一步:“大姐说什么,心儿听不清。”

锦月:“我说……让你滚出去。”

尉迟心儿脸色一变,娇俏的红唇愤怒地嘟了起来,却也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怒得跳脚,而是冷冷地又柔又凌厉地说:

“大姐你好生不知好歹!我好言好语和你说,你开口闭口让我滚出去,呵,活该你落到这个下场,连孩子也保不住!”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锦月声色俱厉,尉迟心儿不由也被锦月凌冽的寒意和气势压迫得一凛,气匆匆出门之际回头来——“大姐应当知道孩子不是意外落入井底的,你就不想知道主谋是谁吗?”

锦月猛地厉眼看去,尉迟心儿勾唇一下:“没错,我是其中之一。可是你又能耐我何呢?”“尉迟家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是嫡女,而你,只是个身份不明的下堂妇私生女!”

尉迟心儿消失在门口,半月来,锦月这一刻才仿佛苏醒过来,眼睛渐渐燃起烈火,却又寒若冰霜……

……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稀里哗啦的雨幕笼罩着整个皇宫,压得人透不过气。这雨,大得仿佛要将尚阳宫的殿阁屋顶都冲垮一般。

自打猎那日,弘允眼睛暴露在阳光下两日,病情严重了,方才吃了药。

今日东宫解禁,他撑了纸伞打算再去东宫试试,看能不能进东宫,见见锦月。

这半月来东宫被团团封锁,他去了几回都被人挡住了。

“五殿下,这样大的雨会把您淋湿的,殿下,您的眼睛不能受寒啊……”内侍的说话声也被滂沱大雨吞没,他跪着拖住弘允。

弘允推开内侍,坚决地撑着伞出去。

三内侍监追在后头劝阻,就这样主仆几个一直牵扯到尚阳宫门口。

“殿下您快回去吧……殿下……”

“滚开,谁在阻拦本殿就拖出去杖毙!”

弘允挥开三内侍后便模糊看见昏暗的雨幕中,仿佛有个瘦削的剪影,在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这个影子他太熟悉,熟悉到只需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纤瘦的人儿被雨水浇透,仿佛不堪雨水的重压,跌在水坑里,溅起一阵冰凉的水花。

“锦儿!”

弘允忙跑过去将锦月扶起,她浑身冰凉得厉害,仿佛冰水做的身躯一般,也瘦得厉害,在他掌心仿佛只有一握,只要他一用力就会让她伤了。弘允将锦月纳入怀中,挡住冷雨。

“锦儿,锦儿你醒醒!”

闻声,锦月仿佛这才醒过神来,僵硬地转动了脖子,双眼看见弘允的时候又晕起了重重泪水,眼底的万念俱灰,渐渐被一种火炭般的深切仇恨所替代,仿佛烈火,燃烧着她灵魂。

“……”她喃喃重复。

弘允听不见,便俯下了耳朵。

“报仇……我要,报仇……”“帮我……帮我!”

字字如冰刀,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决心,完全不似平时那个总是云淡风轻、优雅高贵的女子。

弘允亦不觉一震,低眸,只见虚弱的女人,一双白瘦的手,紧紧将他双臂抓住,仿佛用尽了她此刻身上所有的力量,显示着她誓死的决心!

昏暗的苍穹,雨水如箭雨朝自己射来,锦月仰面,渐渐闭上了眼,昏死过去。

……

弘允抱起锦月,大步走进尚阳宫,将东宫越扔越远。

锦月下了决心,他此刻,又何尝没有下决心。

从今往后,伤你的人,我也一个不会放过,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我这辈子最珍惜的女子。

☆、第55章 1.0.5

雨在纸窗外淅淅沥沥地下,枯黄地秋叶被雨水纷纷打落,同雨水一同流在的地上,落入沟渠。

扫院子的小太监披着蓑衣扫了一会儿,无奈雨势太大,逃也似的跑到屋檐下躲雨,却不想无意听见里头有朦朦胧胧地说话声,正是自家那从容高贵的主子。

槅扇【1】里头的屋中,自是干燥整洁、布置精美,玲珑香炉中,正袅袅焚着香。

侍医窸窸窣窣地朝面前的主子轻声禀告着床上佳人的病情,弘允负手而立听到某处霍然脸上出现了几许惊色,这对向来从容的他来说很是不平常。

听完后,弘允挥挥手,让侍医下去了,自己撩开几重纱帘,到床边看关切的人儿。

锦月闭目安静躺着,身上盖着浅黄蚕丝缎子做的缠枝花锦被,头下枕着同色的长方软枕,两相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头发、眉睫漆黑,脸色和口唇雪白得没有血色。

“唉……”锦月的模样令弘允轻轻一叹,而后将锦月的手放入被子下盖好,又将被角掖了掖,目光落在锦月脸上,一时心中不由想起和锦月在一起的少年时代。那时候的小姑娘,多么的无忧无虑、自由恣意,一笑起来双眼弯得像钩月,仿佛世界都因这样的笑容亮起来了。

“何时……才能看见你那样的笑容。”弘允不禁感叹。

锦月昏睡了好几个时辰才醒来。

此时暮雨阵阵天色向晚,模糊只见床前立着的人如烟雨青瓷,轻声问——

“感觉哪里不适,可好些了?”

锦月再眨了眨眼,才能视物。“……”

弘允朝侍立一旁的婢女侧了侧脸,两婢女得令立刻一人捧着汤碗,一人取了迎枕扶锦月坐起来。

锦月空洞地眼神,望着汤碗里倒影出苍白憔悴的自己,头发凌乱,不由一僵。

弘允担忧,却又碍着男女之防不敢坐到床前去。“怎么了,锦儿?”

锦月忽然推开扶她婢女,抬头来双眼血红含着一些泪水,盯着虚空,又仿佛是透过这虚空盯着某处,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凌厉毕现。

弘允一怔,顾不得太多上前拉住她:“锦月醒醒,你安全了,这是尚阳宫!”

弘允顺了顺锦月凌乱的头发,锦月憔悴得让他心疼。“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我应该早些把你接回尚阳宫来。”

锦月才从虚空收回视线落在弘允身上,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颊和蓬乱的头发,目光渐渐如炬——

“是啊,我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唾弃这个模样,沙哑声冷冷笑了一声,“不过,往后我再也不会,重蹈今日的自己!”

说着,锦月端起印了自己憔悴影子的药碗,“啪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满屋子奴才应声跪下,瑟瑟发抖。

“再也不会,重蹈今日的自己!”锦月十指紧紧掐在掌心,咬牙道。

弘允亦不觉一震,依稀看见当年那个天之骄女的凌冽影子,多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愤怒,但现在的她更加成熟,这冷怒也是当年的少女气势所不能比拟。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通禀:“殿下,东宫太子来了,在承云殿等候。”

弘允眉头一皱:“让太子回去吧,便说我现在有事没功夫见他。”

门外奴才似又有些害怕地踟蹰道:“殿、殿下,太子好似是来寻人的,急冲冲来连伞都没顾上撑,浑身湿透了,恐怕不会轻易离开……”

来找谁,不言而喻。

弘允平和内敛的俊颜散发着冷冷怒气:“那便让他等着吧,等到愿意走为止!”

“诺。”奴才答。

“等等。” 锦月忽道,而后起身下床,身子摇摇晃晃,步履却无比坚定,拔-出供在房中的宝剑。

弘允不住惊声“锦月!”,却见锦月挥剑斩下一束头发,剑刃划破了指尖,滴下鲜血。

……

?

尚阳宫的正殿承云殿,屋脊虽不似东宫的那般高得巍峨,却广阔广袤比肩东宫。

烟雨蒙蒙中,承云殿掩在雨幕里暗了荣华,显得厚重而低调。

弘凌在殿中站立了一会儿,靴子下所立之处满是雨水,一旁的奴才都不觉微微侧目打量他——太子向来冷沉缜密,何曾如此。

忽背后殿门口投射进来一注长长的影子,落在弘凌身侧,弘凌忙急切地回首看,却见是个青袍太监躬着身进来,不是想等的人。

“太子殿下,这是锦月姑娘让奴才转交给太子殿下的。”青袍太监奉上一只锦囊。

弘凌拿过,锦囊沾了水汽,捏在掌心湿润得很。

打开来——

一束断发,一张血迹未干的血绸,这块绸布是从衣裳上撕下的,血迹还湿润着看见是刚写下。素绢上只有四字,“恩断,义绝”。

弘凌连连后退几步,渐渐呼吸不稳,攥着素绢的手,不住地颤!

屋中侍立的奴才都不觉悄悄看太子,见他狠狠盯着素绢,浑身如置在寒风中发颤,许久才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淌进雨中,失魂落魄地踽踽步出尚阳宫。

血书被雨水浇湿,那血红的四字也被雨水晕得模糊,弘凌手里攥着,回看尚阳宫高阔的大门,紧咬了一路的牙关才启开,一字一字呢喃。

“断发为证,以血为誓……你……”

话未说完,弘凌捂住胸口,只觉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幸得这时随扈江广领着太监找了来,立刻撑来了伞,将弘凌扶回了东宫。

**

大雨连下了三日,天气一日比一日转冷。

太子三日未上朝堂听政,朝中也议论纷纷,各说纷纭。退朝后,丞相杨广坤快步追上尉迟云山。

“尉迟兄,我怎么听说太子不朝仿佛跟你家两个女儿有关系呢?”

尉迟云山先还没听出问题来,而后煞气重重的花白粗眉一挑,太子不朝跟锦月有关,这他知道,可在怎么成“两个”了?

“杨兄此话怎讲?”

杨广坤瞄了瞄左右见无人,才近身小声说:“尉迟兄,我听闻令府四千金这两日去东宫探望太子了。曼云告诉我说,四千金有意太子妃位……嘶,看尉迟兄的样子,您是还不知道呢?”

他哪儿知道!尉迟云山当即张口结舌。

杨广坤眼神儿挑着惊叹:“难道发生小皇孙走失这么大的事儿,尉迟兄竟也没有问一问您那失而复得的大千金么?”

“这……”

尉迟云山越发不能接口,说起来,他当真是没想起锦月那回事儿,每日忙完公事一回府看见保养得宜的贤妻和宠妾,宝贝女儿一哄、儿子们一闹,他还真把宫中那个女儿给忘了。

自上回锦月出府回了趟尉迟家之后,他们父女俩也就没有再见过了。

尉迟云山当即赶往府中赶,一路上不由想起宝贝四女儿诡异地求她上奏皇帝去打猎,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了杨广坤说四女进东宫、想做太子妃,却有些不好的怀疑了。

尉迟云山刚大步走到妻女房门外打算质问,却见本该在屋里伺候的奴才都守在门外,房门也掩着。

不对劲!

他挥退门口的奴才,轻手轻脚贴在门外一听,却不得了!里头妻子上官氏竟正和宝贝四女心儿在商量如何善后皇孙消失之案!

“原来……原来竟是你们!”

尉迟云山踢开房门气冲冲进屋,里头上官氏和尉迟心儿下了一跳,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爹爹!您干什么呀吓死女儿了!”尉迟心儿撒娇嗔怪道。

“老爷,您……您何时来了,怎么……”上官氏朝屋外看婢女,却不见一人,“这些懒奴才怎么都不禀告一声。”

尉迟云山气得要炸肺,将母女俩看了一圈:“当真……当真是你们谋害了太子皇孙?”“我便说,心儿怎么突然想看皇家围猎了,竟是为故意支开太子。孽障,你还不跪下!”

尉迟心儿何曾见宠爱自己如心肝儿的老父如此动怒过,当即连连往上官氏背后缩。“娘……”

上官氏:“老爷你小声些,你是想让咱们母女和整个尉迟家去抵命吗。”

尉迟云山气得不行,呼呼喘气,却也知道兹事体大,去门口让园子里的奴才都出去院门口站着守着,再将门关上。

“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干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上官氏倒是沉得住气,将如何收到密信,和如何让尉迟心儿央求尉迟云山奏请皇帝去围猎的事都有条不紊地叙述了一遍。

听得尉迟云山心惊肉跳。“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嫌脑袋硬砍不掉吗,啊?!”

上官氏将尉迟心儿护在背后,冷声道:“老爷,现在朝堂中唯有太子手握大周六成兵马,您又是当朝太尉,替太子管控着,哪怕皇上知道了也不敢将老爷如何,太子刚弃了金家正是要重用咱们尉迟家的时候,更不会自挖墙角。”

尉迟云山重哼了一声,没说话,显然也认为上官氏分析得很对。

见尉迟云山有动摇,上官氏忙给任性的宝贝小女儿使了个眼色,尉迟心儿颔首一应,立刻上前抱着尉迟云山的胳膊摇晃:

“爹爹,您不也说太子英姿非凡、勇不可当,他日必成大事吗,女儿像爹爹,也看上了他。心儿谁也不嫁只想做太子妃,您就成全女儿吧!”

“但是你们这样做实在……再说锦月母子也是可怜得很。”

“爹爹!”尉迟心儿重重一摇尉迟云山手,“我才是爹爹的亲生宝贝女儿,那什么锦月生在外头,谁又能证明她一定是咱们尉迟家的血脉呢。若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爹爹也不会认她,不是吗?”

“这……话虽如此,可是……”

“哎呀爹爹就别再可是了嘛,你看你有心儿,心儿上头还有三个姐姐,还有四个哥哥,爹爹也不差她一个嘛,是不是,是不是?”

尉迟心儿本就长得红花儿似的娇艳、灵动,这样一卖力的撒娇,尉迟云山哪里招架得住,只觉自己这么老了还能有这么貌美如花仿若天仙似的女儿,也别无所求了,当即什么怒火都没了。

他叹了叹气,宠溺地拍拍尉迟心儿的手:“只这一次,往后决不许再干这样冒险的事,懂吗?”

“那心儿想做太子妃呢?”

“唉!随你吧……我是把你给宠坏了,管不住了。”尉迟云山叹气道。

“不是管不住,是爹爹最疼心儿!”尉迟心儿心满意足,抱着老父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心儿也最爱爹爹!”

而后她和母亲上官氏看了一眼,都是含笑。

尉迟云山:“不过锦月现在孩子没了,皇上也收回了册封她太子妃的圣旨,现在她宫中无依无靠、也没名正言顺的身份待下去了,恐怕会被逐出皇宫,也是可怜。我明日去将她接回府里吧。”

“不行!”

“不行爹爹!”

母女俩异口同声,心儿委屈道:“爹爹若是要将她接回来不是让她来欺负我吗?那天我进宫去看她她还叫我滚呢,要是再给她个嫡长女的身份日日在府里,心儿还不给她吃了吗,爹爹就忍心看你一手捧大的宝贝女儿这样受委屈吗……”

见女儿含泪,尉迟云山就再说不下去了,只能妥协。

尉迟心儿搞定了老父亲,心情愉悦,领着婢女、带着准备好的小点心往东宫去。

尉迟府二公子尉迟正阳是上官氏的大儿子,也是新晋升的皇宫“西卫尉”,专管皇宫西半部分禁军羽林卫的。

尉迟心儿是尉迟云山的掌中明珠,尉迟府的少爷哥儿们谁不将这个四妹当宝贝供着。

是以,尉迟心儿要出入皇宫、四处行走,简直太容易了。

*

东宫。

李生路办事不利被太子丢入思过殿私狱关着,而下东宫太子的亲随换成了江广。

那天太子从尚阳宫回来,失魂落魄,侍医和奴才忙活了一整夜,而下这三日太子只关在凌霄殿中谁也不见,只有随扈江广一坛子一坛子的酒往里头送。

光从窗户、门缝里溢出来的酒气,就能将人醉倒了。

尉迟心儿入了东宫就直奔凌霄殿,期间东宫的奴才阻拦,可尉迟心儿拿着卫尉的通行腰牌,狡黠又软硬兼施地逼迫,奴才们哪里是对手,只得退开。

再说,若是有人能劝住太子,他们也能松口气,眼下太子关在殿中不吃不喝不出来,这些奴才也是日日都担心自己掉脑袋。

?

昏暗的凌霄殿大门突然放进来一阵光亮,尉迟心儿双眼如百灵跳动着灵气的波光,一眼就看见了靠着廊柱曲腿坐在地上的弘凌。

他一旁摆着数个酒坛,一把长琴。

尉迟心儿本以为会看见个满面胡茬、颓废邋遢的男人,却不想弘凌虽失魂落魄,却还整整洁洁。

就像……一块儿永远不会染尘的白霜。她心中道。

“心儿拜见太子殿下。”

她行了礼,却半晌未得回应,于是大起胆子自顾自起来。

“太子殿下,心儿来看您了。”

尽管先前弘凌恶语相向,她还是扬起了最纯美的笑脸,端出女子最美好的姿势款款上前。

无奈弘凌却仿佛听不到她、看不到他一般,手里是一段女子的长发,和一张血字素绢。

尉迟心儿心中一转、明白过来是什么东西,不由当即一喜。

“大姐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和殿下分手,可见大姐只是为了孩子才与殿下在一起。现在孩子没了,大姐没了牵绊就离开殿下去了尚阳宫,她心中更向着谁,殿下还不明白吗?”

弘凌空洞的眼眸才动了动,只见门口刺眼的白光涌过来,眼前朦胧可见个女子背着光,神智一阵恍惚,也辨不清眼前人是谁。

“你觉得,他不爱我……”弘凌冷声问,因为疲惫和醉酒,令他嗓音沙哑低沉,停得尉迟心儿一阵面红耳赤,只觉十分好听。

尉迟心儿一喜:“当然,若大姐她真的爱你,就不会因为孩子才勉为其难和你在一起了。”

她想握弘凌的手,可是又有些忌惮、敬畏,不敢触碰这片洁白的冰霜,仿佛一些东西在他面前都是脏污的。

“太子殿下别难过,您英俊威武、器宇不凡,往后爱您的女子、愿意跟随您的女子还多呢。心儿……心儿往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

尚阳宫建得广袤而平坦,殿脊不似东宫的巍峨、令人生畏,更加厚重内敛,就和他主人一样,生来变得高贵身份,不需高调,已然能让人臣服脚下。

尚阳宫和东宫隔得不远,尉迟心儿有些丧气地与婢女从侧门走后,这边,隔着长街的尽头,就有内侍匆匆转进尚阳宫,往尚阳宫深处的凌烟殿去。

那三日大雨之后,气温虽低了几度却也是秋高气爽。弘允本还担心锦月身子垮了会卧病,却不想锦月好得奇快,今日已经能到院子里头散步了。

她像被人注入了神药,那天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连走路,腰身都越发笔直了,奴才们都不觉有些敬畏。

现在四侍女跟在锦月身后安安静静地不敢多言,锦月也不说话,一侧弘允陪着。

锦月轻轻抚摸着株半大的金桂,而下深秋,金桂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了,枝头略显凄凉。锦月的手指在稀疏的枝头。

弘允陪在她身侧怕她被枝头凄凉所触动,道:“叶子虽然落了,但明年还会长。”

锦月素手流连在枝头间,轻轻有一笑,可落在旁人眼中却觉冰凉。锦月道:“是啊,叶子落了还会长。悲春伤秋,当真愚蠢,只有人的生命,陨落了才再是永远的失去。”

锦月似有所指,弘允心知她想起来没了的孩子,心中暗暗心疼,此时从尚阳宫侧门跑来的小太监匆匆来禀告——

“五殿下,您让奴才盯着东宫侧门,方才奴才看见尉迟太尉府的四小姐主仆进了东宫好一会儿,这会儿才出来。”

听见尉迟二字,锦月的视线毫不停留地从枝头移开、看来,转得冷厉。

弘允忙扶了扶她小臂,宽慰她稍安勿躁,而后对奴才道:“他们去东宫作何?”

“这……东宫守卫森严、宫人口风也紧,奴才探听不到,只是听见尉迟府的四小姐领着食盒高高兴兴地进去,出来的时候却有些哭丧脸,想来可能是去探望太子,不甚愉快。”

锦月呵了声冷笑:“我们母子刚消失在东宫,她便如此迫切了。”

弘允挥手让侍监、侍女们都退下。

“锦儿,你预备怎么办?”

锦月望了眼稀疏的桂枝,秀丽的黑眸越发的冷厉,缓缓一字一句道:“血债,血偿!”

弘允将眼前女子的背影收入眼帘,隐隐含嫡皇子高贵霸气的眼神,不禁和声音一起柔和下来:

“好,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我已将行魏要回来尚阳宫,往后他的主子就只有你,你可任意差遣。”

“多谢。”锦月道,“眼下我势单力孤,还有一事需要你先帮帮我。”

“你尽管开口。”

锦月回身来:“帮我好好查查这次事件的始末,我要所有参与者的名单!所有的人,害小黎的人,和那些明知阴谋却还袖手旁观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仇恨的火焰在锦月的瞳孔里燃烧,仿佛凤凰涅槃之火,已被点燃在凤羽之上。

弘允看得微微一愣,只觉眼前的女人仿佛蒙尘许久的明珠,渐渐亮起本有的光亮,更像一只浴火燃烧的鸾凤,仿佛要腾空飞起来,亮得令他移不开眼睛、恐怕她会高飞,离自己远去。

“好,十日之内,我一定给你。”

……

弘允办事效率很快,不到十日,行魏便递上一份白字黑字的折子,上头密密麻麻书写着两页纸,将谋划、参与、实施谋害皇孙计划的人,都写在上头。

锦月看到第二页最后一行,那个熟悉、却在这几日隐隐浮现在她心中的名字,清晰地出现在纸张上,锦月还是不由攥紧了白纸。

她早该想到的,只是这么多年的情谊和养父母的恩情,让她潜意识不敢让自己去敌视她。

映,玉。

发生此事来,这么些天,她也一直没有出现过。是心虚害怕了吧。

“不要难过,注定失去的人总会陌路的,不是你的错。”弘允不知何时进殿来,抬起袖子替锦月擦去眼角的水渍。

锦月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睛有泪。

“我不是难过,只是为这段曾经珍惜过的情谊而惋惜。因为,等再见时,必是敌人!我只是叹,要逝去的东西无论你如何珍惜,都会失去。”

锦月坐在黑漆圈椅上,弘允蹲下身,捧住她的双手:“或许有一天你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失去我。”

锦月正出神,闻言一怔看眼前的弘允,他如青瓷所铸,干净美好。“我……”

“我并不是强迫你回应我什么,但我想告诉你我的观点。爱情有时候和过日子是两码事,我可以给你最安定的生活,可以给你留在宫中、为小黎和你娘亲报仇的身份。”

“你便不介意我和弘凌的过去吗……”

“正好我少年时也有宫女教过我房事,咱们正好扯平。”

锦月冷沉了几日的容颜,才稍微出些了些许的慌张,忙打断道弘允的话不让他说下去:“或许我对你永远不会有爱,我再也不想爱任何男人了,所以……”

弘允立时接过话:“所以我们正好。我也很忙,没工夫管粘人的女人。”

锦月张口语塞,弘允眼中映着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渐渐有心疼,郑重道:“你要亲手手刃仇人,不让我代替你报仇,至少让我帮你一二,我想……我这辈子都做不到,对你袖手旁观……”

弘允说的没错,成为五皇子妃是最快的捷径,她便可以培植自己的下属,并且方便在宫中、朝中走动,只是如此,总觉得对弘允太不公平。

锦月沉沉一叹,垂眸:“对不起,一直都是我……辜负了你。所以如今,我更不能再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而耽误了你的婚姻大事……”

锦月说着,忽觉胃里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弘允吓了一跳,忙传侍医

……

从入秋后,太皇太后已经卧病了二十余日,而下连着两日病危,虽没人敢说,各宫却也都知道丧事将近。

不过,令人意外的事,此时皇帝突然下了一道赐婚圣旨,将本该赐给太子东宫为妃的尉迟锦月,赐给了五皇子弘允为正妃,以此为太皇太后冲喜。

当日,便满朝哗然。

婚姻大事岂如儿戏,五皇子弘允向来行事大气、妥帖,做事周密不留人口舌,这次竟然抢了给自己兄长孕育过子嗣的女人,如何不荒唐?

虽说女子改嫁属于平常,何况这女子还没有嫁人,但终究是兄弟之间,未免有隐隐有点儿不-伦的意思,成为弘允二十几年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污点。

不过,皇后、皇帝疼爱嫡皇子众所周知,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再者,那小皇孙已被史官在皇族史册上除名,估摸后世人,也不会知道五皇子妃曾与太子有过一段了。

除了满朝的哗然,还有几处,心惊胆战。

一处,是灵犀殿。

一处,便是尉迟府。

上官氏和尉迟心儿是做梦也没想到,五皇子那样尊贵的嫡皇子,会娶锦月当正妃!

届时等锦月回门来,便不是流落在外的尉迟家下堂妻的女儿,而是皇家唯一的嫡皇子之妃。

他们必得三跪九叩地在门前迎接了。

尉迟心儿气得、急得咬牙:“怎么会这样,她没了皇孙也没了准太子妃的身份,皇上不该立刻下令将她驱逐出宫、永不得入吗!那五皇子又是怎么回事啊,竟愿意娶个个残花败柳……”

她一拉上官氏的袖子。

“娘,她若再见我,一定会仗着嫡皇子妃的身份,狠狠将我往死里折腾的,咱们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