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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9545 字 25天前

锦月双手接过,稳稳送至姜瑶兰跟前,颔首恭顺道:“母后,请用茶。”

姜瑶兰见锦月举止优雅、是见过世面的女子,不由满意笑了笑,接过来赞道:“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宫中未娶妻的皇子住处由本宫一并管理,成了亲的便由正妃来管。”

姜瑶兰从侍女捧上来的托盘中取出一只橙红流苏的印绶,赐锦月手中,“往后尚阳宫,本宫可就交给你来打理了,莫要辜负了本宫对你的厚望,你可以答应本宫吗?”

姜瑶兰的声音比之前温和、亲近不少,让锦月很是意外。从前皇后对她总是充满敌意,更是曾当众在行宫茶话会上给她难堪。

“谢母后赐印绶,锦月定当竭尽所能,不辜负娘娘厚望。”

锦月谢恩,余光一瞥身侧的弘允,见他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双眸熠熠生辉仿若星辰光芒。

众妃嫔包括童贵妃在内,都暗暗侧目看皇后,她们本以为皇后会因为五皇子妃和东宫太子的旧情,而嫌弃不悦,不想竟对她这样和气。

众妃嫔想:看来,皇后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真是极为看重,“爱屋及乌”啊。

皇后稍下的位置是弘实的生母童贵妃,她面容憔悴,一身绛紫色的缎裙裹在身上有些空落,头上的珠钗首饰虽华贵却是许久以前就带的款式,像是许久没有添置新首饰了。

自弘实陷害东宫之事被揭发,连带她一同失宠,日子不好过。

童贵妃眉目微微一转,笑容有些虚伪,柔声说:

“五皇子妃美丽大方,皇后娘娘能得这样聪慧可人的儿媳,真是可喜可贺。我们实儿是五皇子的六弟,儿女都已两双,五皇子和皇子妃可要抓紧,为咱们大周皇室添丁。”

说笑间,童贵妃眼尾起了几道皱纹,竟似比从前得宠时老了几岁。

姜瑶兰将童贵妃容色看在眼中,而对锦月道:“倒不急,你好好调养好身子,孩子不在多,教好、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另一旁的陈昭仪顺着皇后的华,意有所指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咱们天家可不能再出那种居心叵测诬陷他人的子孙。”

童贵妃立时红瞪了眉目盯过去,陈昭仪不为所动越发回了个明艳的笑。陈昭仪是指雪宁、弘实父子诬陷小黎和锦月下毒,意在抹黑东宫之事。

那事证据确凿,童贵妃也只能住口不提,皇帝、太后都不待见她了,皇后自己的亲儿子回来,也不需要利用她和弘实牵制东宫。

现在她们母子是成了废弃棋子,站哪儿都讨人嫌!童贵妃咬牙,忍住愤慨。

幸好弘允提前准备了礼物,锦月送给了各个妃嫔,每人都喜笑颜开。

锦月不由偷偷瞄了眼弘允赞叹:他怎将每个妃子喜好都知道得这般清楚?做人怎能缜密到这个地步。

皇后单独留下锦月说话,众妃嫔各自散去,弘允等在殿外。

人去殿空,姜瑶兰目光中的融融暖意便散了不少,她放开紧握锦月的手。

“你可知你根本不配你头上那九只花树、身上一身皇子妃锦服,更不配叫我一声‘母后’。”

锦月跪地,她便知道皇后不可能这么容易的接纳她。“锦月惶恐,但请皇后娘娘明示。”

姜瑶兰眯眼,将锦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光凭你与东宫太子的旧事,便是十个你、一百个你,也配不上我的允儿。这天下、这长安城中,多少权贵、多少清白良子想入尚阳宫,你虽有个尉迟的姓氏可并不受宠,你生父也不会因为顾及你的身家性命而就转投尚阳宫,所以……”

“所以锦月对皇后娘娘来说、对五皇子来说,不但没有丝毫用处反而是个累赘,是吗?”锦月平静地将姜瑶兰心中所想,更加直白地说出来。

姜瑶兰怔了怔,自二十余年前她从贵妃升做皇后,便许久不曾有人敢这样与她直白对话。太过直白,以至于她都不好接口说是还是不是。

锦月慢慢抬眸,与姜瑶兰的对视:“皇后娘娘接纳我入尚阳宫,是因为五皇子恳求,是因为您深爱五皇子这个孩子,所以勉为其难接受了我。”

“你倒是看得通透!”姜瑶兰看锦月的眼神多了些探究。

锦月缓缓吸了口气,道:“锦月而今确实没有娘家可以支撑,但锦月还有一位兄长,他日或可担当重任。另外,锦月可以肯定的告诉娘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锦月也不会辜负了皇后娘娘对五皇子的一片慈母之心。”

锦月低下头。

“若有一日殿下不再喜欢锦月,锦月会自请下堂,绝不纠缠、耽误五皇子。”

姜瑶兰在深宫摸爬滚打一辈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还从没听哪个说自请下堂的,不由对锦月更多了些吃惊和探究。

叹了叹气,姜瑶兰亲自过来将锦月扶起:“唉。我的儿子只有我最了解他。他为了让我接纳你,在我栖凤台外的石板地跪了一宿。”

她放下方才的冷冷气势,拉锦月一旁坐下:“那夜降霜,夜晚冷得彻骨,他却跪到天亮,直到完全征求了我的同意、要我答应日后不会刁难你,他才让皇上赐婚。”

锦月微微吃惊。弘允当时说并没有遇到困难,说得轻描淡写,她从不知道还发生了这些。张了张口,锦月不知如何回。

“允儿如此对你,若你负了他,我断然不会饶了你。” 姜瑶兰无奈,“既然入了尚阳宫,东宫的那段过去就让它随风去吧,你不得再想!只要你你好好待弘允,本宫,也会将你视如己出。”

姜瑶兰握住锦月的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和,锦月略有些动容。“锦月会好好照顾五皇子,娘娘请放心。”

姜瑶兰才点头微笑出来,让人拿了家传的掐金丝莲花镯子,套在了锦月手腕上。

“往后,你便是我姜瑶兰的‘女儿’了,本宫日后会好好待你。”

一笑之下,姜瑶兰秀美的容貌越发亲和。

锦月也回她以善意的微笑。看得出,姜瑶兰是真心接纳了自己。她,确实是个好母亲。

……

锦月与弘允离开后,姜瑶兰坐在殿中出神地想事情,这时崔尚宫进殿来,脸色有些不对。

姜瑶兰让侍女都下去了,崔尚宫才悄声禀告:“皇后娘娘,方才奴婢得到康寿殿眼线传来的密报,说太子这些日子暗暗去过康寿殿两回。”

姜瑶兰眉头一蹙:“去干什么?”

“不知。眼线说太皇太后将所有人都屏退了,连方公公都不甚,只和太子说话。”

姜瑶兰不由站了起来,向来端庄冷静的她紧张地在屋中徘徊了一圈。

“上个月我传给娘家的书信才被太皇太后的人给截住了,我信中对当年之事虽只提了只言片语,但太皇太后纵横后宫一辈子,本宫真是不得不防她……”

崔尚宫:“娘娘说得极是,太皇太后是皇族最高长辈,虽然年事已高却极有号召力,若他说出个什么,可就不得了。”

姜瑶兰舒了口气:“不过幸好她重病,想来坚持不到两日了。弘允成了婚,她了了心愿估摸也差不多了……”

崔尚宫却急说:“娘娘,眼线说太皇太后的药都偷偷倒掉了,奴婢看,太皇太后病得有些蹊跷。若是真一直那么重的病,恐怕早已经薨逝……”

惊提了口气,姜瑶兰扶住椅子才让自己站稳。

“若是太皇太后重病有假,那恐怕,恐怕她心中已经生了怀疑,对我有了防备……”“太皇太后极喜欢瑶华皇后,太后和皇上也更是不用说,此事定不能让她知晓。”

姜瑶兰越想越不能安坐,令崔尚宫着紧的加派眼线,安插在康寿殿和东宫周围。

**

锦月和弘允从栖凤台出来,又去了太后所在的清宁殿请安。

太后喜清净,请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锦月无意间看见了桌上放着一个食盒,像极了从前映玉所用的那只。

映玉以及东宫的其他姬妾都被送去了清居寺为太皇太后祈福,怎么会……

然而锦月转念一想,映玉那性子不甘寂寞清冷,定然不会本分,恐怕正卯足了劲,爬回皇宫。

不过这样也好,该算的帐总要算的,隔山隔水,也不如近在咫尺来得方便。

告别太后,锦月和弘允便一同前往康寿殿,看望重病卧床的太皇太后。

从清宁殿去康寿殿的道路有些颠簸,等辇车摇晃到康寿殿外的长长甬道,锦月已经有些支持不住,胃里一阵恶心。

“殿下,我……我想下辇走走。”锦月脸色苍白。

弘允见她捂着心口便知道她定时孕吐又犯了,赶紧命宫人“停”,而后扶锦月下辇来徒步走走,透透气。

宫人们知趣地远远跟在后头,不打扰这对“新婚夫妇”。

“好些没?不若我让奴才去取些汤药来给你喝一碗,咱们再去康寿殿。”弘允关切道。

锦月摇摇头:“不必了。早上已经喝了一碗安胎药,只怕喝多了也不好。喝下去若呕吐脏了衣裳,未免让太皇太后觉得我失礼。”

弘允一笑,扶锦月的小臂与她沿着高而深的甬道走。

“不妨,太皇祖母对我极好,你是我的妃子,她往后也会疼爱你。往后在宫中你可以自由些,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锦月心中一暖,弘允在宫中口碑极好、人心所向,又深得皇上、太后等人喜爱,她顶着他妻子的身份,自然也如李汤那些因弘允的福泽而升官的人,能得人照拂和爱戴。

“正因为太皇太后对你寄予厚望,我更不能怠慢,让她失望。”锦月道。

弘允一顿,目光便热起来:“你这样为我坚持,我很欣慰。”他目光落在锦月的腹部,温柔下来。“锦儿,我会将他视如己出……不,他就是我的弘允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守着他出生,再将他抚养长大,我便是他的父亲。”

锦月愧对,想要说话却忽然不住干呕起来。

起了风,弘允忙侧身将锦月环住。“秋深风冷,刚才也忘了给你拿件披风。你身子弱,看来得早些让内务局送些狐裘来给你和孩子做几件保暖些的大氅。”

锦月止不住的呕,双腿虚浮不由掌着弘允的手支撑身子。此时风又大起来,吹得细沙簌簌作响,以至于二人都没有注意甬道那头东宫的辇车在靠近。

弘凌方从太皇太后的康寿殿出来,远远便看见了这一对“新婚夫妇”。他们互相依偎、相谈、微笑,弘允替锦月挡风,锦月撑着他手臂站稳身形,一切那么自然、恩爱。

弘凌辇车旁曹全和李生路都慌了慌,不由看自家主子。好家伙,冤家路不要太窄啊! 然而见弘凌面无表情,只是冷漠无比地盯着那边,并没有过多的神色,又不由放下心——幸好没发狂,而又再叹惋——这大概是痛到深处,心如死灰了。

锦月低眸看腹部,弘允也沉溺在迎接孩子出生的期待中,直到东宫的辇车近在咫尺,锦月和弘凌才警觉。

锦月不想孕吐的时候被弘凌撞见,当即慌得白了脸惊看弘凌,额头具是冷汗,直到双手被一双大手握住,如暖泉一般将她包裹——

是弘允,他俊颜轻展,朝锦月安慰一笑,稳稳站在她身侧。

锦月苍白的小脸才回暖了些血色。

秋风萧索,吹开弘凌眼前的薄纱华帐,将锦月对他的恐惧、弘允对锦月的关心,以及锦月松了口气的神色,都看了清清楚楚。最后,将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东宫的华辇到身边时骤然就停了下来,锦月紧张地紧握住双手。

弘允不轻不重道:“太子皇兄竟从康寿殿出来,难得,难得。我和锦月也正好要去康寿殿给太皇祖母请安。”

然而,弘凌却未接着弘允的话说,隔着一层朦胧华帐锦月都能感受到这一道冷若冰霜的视线。

“你怀孕了。”虽是问,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弘凌沉沉,辨不出喜怒。

锦月呼吸一乱,几乎站立不住。弘允感受到锦月的害怕,将她轻轻一揽让锦月靠在自己手臂上。“这个问题不劳烦太子皇兄关心,锦儿是我的妃子,我自知道照顾。”

弘凌却只对锦月说:“什么时候的事。”

“……”锦月手心满是细密的冷汗,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怕说错或者语气用错,让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听出什么来。

见锦月不说话,华帐内似乎有个深深的呼吸,而后便听弘凌道——

“恭喜。”

而后东宫的人便渐行渐远,锦月才如释重负,如挽满了的弓突然松了弦,只是和弘凌短短相处这片刻,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一只男人的手在眼前一晃,是弘允替她擦额头的冷汗。“这么怕他做什么,你已嫁入尚阳宫,他再也不能将你如何了。”

弘允俊眸沉沉,沉稳如山道:“我也不会让他对你如何,所以别怕,锦儿……”

缓了许久,锦月才“嗯”声点头,问:“他方才说恭喜,是……”

弘允又似觉有趣,清隽的眉宇带了些许戏谑的笑意:“太子成长的环境令他缺少安全感,所以他潜意识便觉得你会选择我,在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才会觉得孩子是我的。”

锦月冷冷牵了牵嘴角,只觉讽刺。腹中那小生命仿佛散发着一阵温暖,驱散了些她心间的寒冷。这样的温暖,又让锦月不由红了眼眶。

‘小黎……我的小黎,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可好……天凉了,可受冻了……’ 锦月思及此处,心中钝痛。

“风大了,咱们快上辇去躲躲吧,别吹伤了身子,小黎和我,都会心疼的。”弘允宽了自己宽大的华缎罩衣,披在锦月身上。

立刻阻绝了寒风,锦月周身一暖,扬眸眼中映出弘允朝辇车走的背影,腹中的温暖和肩膀上的大衣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由有些湿了眼眶。

而那边甬道尽头,李生路、曹全一左一右跟在华辇两侧,互相交流眼色,一直到东宫,弘凌步入凌霄殿,开始忙于政事,他俩才在殿外候着小声交谈起来。

李生路:“我觉得刚才殿下的心,一定在滴血。唉,我还以为藏了药渣,没想到还是这么惨烈的方式让殿下给亲眼撞见。”

“谁说不是呢。”

曹全皱巴巴的眼皮儿一条,将佛尘从这边甩到那边胳膊。

“不过杂家真没想到,锦月夫人竟然在东宫时便于五皇子有了孩子,难怪这么着急嫁入尚阳宫。这姑娘,真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她是涅槃火凤,终究要成为东宫之主的……”

“不过,太皇太后最近是怎么了,她不是最不喜欢咱们太子殿下么,怎么反倒传唤说想见殿下。难道良心发现了?”

☆、第64章 1.0.5

李生路与曹全正说着太皇太后为何突然亲近东宫,兆秀便来殿外求见弘凌。

“太子心情不悦,兆军师若不是急事还是晚些时候来报的好。”曹全道。

“太子心情如何不悦,是谁惹了殿下不高兴?”

于是李曹二人说起了刚才在康寿殿外,与锦月弘允偶遇之事。

兆秀是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穿褐色布衣,摇着把黑羽扇,从前打仗时的军师,只可惜好好温儒容貌被脸上长长地一条刀疤给破坏了。

兆秀:“昨日才大婚,锦月夫人今日便害了喜,难道她竟是在东宫时就背叛了太子殿下?”

曹全掸了掸拂尘。“唉,杂家也很是意外。从前还以为锦月夫人是个极有原则的女子,他日必成后宫之主,不想……不想竟做出这样悖逆原则之事。”

兆秀摇着羽扇,凝眉思量。

锦月夫人不像是朝三暮四的人,她离开东宫入尚阳宫除了是伤心欲绝、对太子绝望以外,恐怕更是为了谋得权力,打压想要打压的人吧。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兆秀觉得锦月不是会做出感情出轨而背叛的人。

所以,那真是尚阳宫的骨肉吗……嘶……会不会是……兆秀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或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兆秀无头无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让李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问兆秀是哪样。

然而兆秀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摇摇羽扇没说出心中的猜疑,反而道: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罢了。”

“东宫的夫人们被送去清居寺替太皇太后祈福也有些日子了,总不能让殿下一直当个孤家寡人。曹公公,你不若去春坊找找周詹事,让他向太子殿下提议将夫人们接回来,另外再抓紧征选些新的姬妾填充东宫。既然从前那些夫人殿下不喜欢,咱们就一直找,找到有殿下喜欢的为止。”

李曹二人豁然开朗。是这个理儿。“兆军师一语点醒梦中人,天下之大美人无数,哪怕没有能与锦月夫人才情相貌相齐的,也能找些能让殿下消遣过日的吧……”

就三人交谈的功夫,太阳已经越过凌霄殿的琉璃瓦屋顶,阳光落在琉瓦的白霜上。霜花融化成水珠,沿着朱雀纹的瓦当两侧,滴滴落下下来砸在青石屋檐下,溅起细小的水花,伴着轻微的碎响。

书案前,弘凌正拿着卷竹简,闻碎响声抬眸从窗棂看出去,正见晶莹透亮的水滴破空划过。

那晶亮,像极了从前锦月望着他的羞涩目光。然而,又仿佛她恨着自己时,那双眼中充斥的泪光。

弘凌骤然放下竹简在,桌上吭哧地重重一响,脑海里闪过早晨在康寿殿外甬道偶遇,和锦月依靠着弘允孱弱的孕吐。

那两二人靠在一起,新婚燕尔同穿着喜庆暖红的颜色,那么登对。她看起来很幸福,至少,不再如在东宫时那样仿若木偶、冰冷麻木。

离开了我,你是否就真的解脱了……

弘凌心中沉沉,目光从窗棂落在桌案旁,一双半只手掌大小的小鞋子上。

是小团子的。

弘凌轻轻捧起,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孩子望着他兴奋地喊“神仙叔叔”的可爱模样。

“小黎……”哑声呢喃了小团子的名字,弘凌呼吸不稳,心口便气血翻涌。“对不起,爹爹一直没能为你报仇。但爹爹答应你,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坏人……”

弘凌紧紧抿住嘴唇,总是冷冷、沉沉的脸裂出几许伤心、脆弱。这些伤心和脆弱,他从未给人看过,从小到大都是。

不知能给谁看,也不敢,给在乎的人看。

收好小鞋子,弘凌收拾好情绪,冷静下来,翻开书简继续研读。

他,必须尽快将在大漠培养的手下,调一些接替尉迟家的势力。虽然时机未到,但他一刻也不相等了!

**

康寿殿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冰冰冷冷,仿佛一座活死人墓,而这些进出的宫人只是守墓者。

锦月没有面见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重重纱帘之后的床榻上,沙哑声与她和弘允说了几句话,便气喘得厉害。

纱帘一阵摩擦声响后,太皇太后的贴身老宫娥月筜姑姑,就从纱帘里转出来,她轻声道:“太皇太后身子不适,五皇子殿下、皇子妃娘娘先行跪安吧,改日太皇太后身子好些,再来与她老人家说说话。”

弘允与太皇太后感情深厚,俊眉担忧地蹙了蹙。“太皇祖母的身子可有好转些?”

月筜姑姑轻轻叹息:“还是月前的老样子,没什么起色,不过幸好也没有恶化。就是不能多见人说话。”

弘允虽想进去探视,但还是忍住关切之心。“改日来也好,我们贸然进去叨扰关心,恐怕反倒影响太皇祖母休息。就劳烦月筜姑姑好好照顾太皇祖母,待太皇祖母醒了姑姑转告她,我与锦儿改日再来。”

“诺。”月筜姑姑答。

月筜姑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宫娥,说话做事周到沉稳,此时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锦月目光从她低垂的鼻子尖儿,落到月筜姑姑交叠在胸下的手上。

锦月鼻子微微吸了吸,暗暗嗅了殿中的气味。“快午时了,汤药可按时服了?”

月筜姑姑闻此一问,不由目光往锦月身上一移,略打量来了一眼之后垂下眸子:

“奴婢方才伺候太皇太后吃过汤药了,是以这会儿太皇太后胃里才有些不适,不能多言语。御医说说话损伤元气,也伤脾胃,让太皇太后娘娘一定静养。”

见锦月不说话,弘允有些奇怪,不由看锦月。锦月拉了月筜姑姑的手轻轻低头嗅了嗅。

月筜姑姑却本能地似烫了手一般,差点缩了回去,思及锦月的身份是主子她不能反抗才忍住,笑容少了几分从容。

“五皇子妃这是……”

锦月轻轻一嗅就放了开,笑道:“月筜姑姑袖子好香,不知用得什么熏香。”

月筜姑姑唇角僵硬的笑容这才徐徐化开。

“是掖庭新分发来芸台香,太皇太后喜欢熏香,可现在身子不好,御医说最好不要点熏笼,奴婢便想了个法子熏在衣服上,这样太皇太后也能闻到。”

“原来是芸台香,我少时在《典略》上看过此香,不想是这样的芬芳香气。” 锦月微微而笑道。

弘允和锦月从小一起长大,如何不了解她,是以从康寿殿出来上了辇车,他便握住锦月的手问:

“你方才可是发现了什么?”

锦月抿了抿唇,道:“弘允哥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奇怪。”

锦月娓娓道来:“太皇太后重病卧床这么久,一直没有……”说道此处,锦月小心的声音放低了些,“一直没有薨逝,却也没有好转。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直不变的,人的身体亦然,要么变好,要么变坏,可方才你问月筜姑姑她却说还是一样。”

弘允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刮了锦月的鼻尖儿。“太皇祖母已经年逾九十,身子反复很正常。再说,她也没理由拿病情来诓骗我们。”

确实没有理由拿身子抱恙来哄骗人,可……锦月道:“月筜姑姑说才伺候完太皇太后喝药,按理说她的手指和袖口一定会有气味残留,我却没有嗅到,殿中也并没有药味。太皇太后很可能……并没有用药。”

“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方才是没有月前的汤药气味。”弘允陷入沉思。“可太皇祖母为什么要隐瞒病情……”

“我也是在疑惑这个,弘允哥哥……”锦月道。

“五皇子、五皇子妃,请等一等……等一等……”这时后面月筜姑姑领着二侍女追上来,送上一只食盒。“太皇太后娘娘准备了殿下和娘娘爱吃的饼饵,嘱咐奴婢一定送给二位贺喜,方才奴婢一时给忘了,轻殿下和娘娘恕罪。”

弘允揭开食盒,竟是他幼时最爱吃的糕点,虽然现在看来有些过时了,却是难能可贵的记忆。

锦月和弘允口味相似,看了也是心头一暖。

宫中赏赐金银的太多,而记得你喜欢什么的人,却难能可贵。

回去的路上沿着甬道回,锦月不住道:“太皇太后是真心疼爱你。”

弘允清朗一笑,手在锦月身后迟疑了许久,手指收紧又松开,始终还是没敢落在锦月肩膀上,而是拿了一旁的披风罩在锦月肩膀上。

“我因着姨母大姜后和夭折的三位兄长,自小太皇太后、太后和父皇对我便十分宠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确实是我之幸。”

锦月紧了紧披风带子,微笑看他:“如此你都没被宠溺成六皇子那样骄奢淫逸的人,也当真是你本事。”

弘允莞尔不语,心里却说着:你却不知,我最大的本事,是终于等到了你……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锦月摸摸脸。

弘允摇摇头。“没有。”

这个女子的光芒,只有他最清楚。

是,只要一句话,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发泄**、端茶伺候、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只要他想,可以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

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锦月困乏,闭目浅眠休息,弘允深深看着她的侧脸,浓密的睫毛,挺挺的小小的鼻子,玲珑的樱唇,白皙的下巴和脖颈,每一处都长得那么惹他爱怜。

他自小娇生惯养,什么都用最好,连跟在身边宫人都是最清秀好看、做事麻利的,自然自己看事看物的眼光也高。

不是没有出现过让他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那些美人一旦身上脏了、乱了,抑或举止无意间显露了粗鄙,他就觉得十分倒胃口。

他对自己要求高,对另一半的要求自然更不低。

唯有锦月,无论她没也好,丑也好,哪怕身上臭烘烘的,他也不觉得有一丝的嫌弃或失望。

若人分躯体和灵魂,那他一定喜欢的,是她的灵魂,就像她哪怕不再是完璧,甚至哪怕还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他竟也没有少半分对她的爱恋。

此时秋风吹起华帐,锦月不禁眉头蹙起,轻嗽了一声,醒过来。

“锦儿,你真美。”弘允看了半晌,压着满心的爱意,平静道。

只要是女子没有听人说自己美,还冷脸不悦的,锦月也不例外,不由莞尔别了别耳际的碎发,却发现……头发好乱。

锦月看了看方才靠着浅眠的软枕。

在辇车颠簸之下,她指下的头发已经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了,摸起来大概已和鸡窝差不远:

“我头发都乱成这样了你还说我美,分明是取笑我……”

弘允静看锦月垂头理乱发,只觉可爱,轻笑:“别的女子美在珠钗胭脂、华裙锦裳,而你……美在灵魂的吸引,美在顾盼之间。”

锦月动作一顿,抬眸:“弯弯绕绕的,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弘允目光深下去。“没什么,最好这世上只有我能懂。”

懂得你的美。

两人正说话,忽地辇车猛地一顿。

“小心!”弘允赶紧扶住锦月。

在辇前领路的随扈小北,斥道:“哪宫的奴才这般没规矩,尚阳宫五皇子殿下的辇车都敢冲撞,你们有几颗脑袋!”

锦月撩开华帐一看,前头正是两条甬道交汇的拐角,有三个随扈男子慌慌张张赔不是,三人风尘仆仆地,袍裾和靴子都沾着灰尘,像是从宫外匆匆赶回来。

三人一见锦月,容色闪过些许古怪。

弘允也看出三人反常:“你们是哪宫皇子的随扈,这般冒冒失失。”

“回、回禀五皇子殿下,奴才三人是宣徽殿六皇子的随扈,一时、一时瞎了眼没注意到殿下车驾,望请殿下恕罪。”

“原来是六弟的人。下次小心点,这次是碰见我,下次若碰见别的妃嫔、皇子恐怕你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弘允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锦月看那三人哆哆嗦嗦遁走,像足了干亏心事的人。“他们看着有些鬼祟,恐怕心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皇宫见不得人的事太多,没有几人,经得起深究。”弘允有感而发道。

弘允的随扈小北是个文秀的年轻小伙子,他回头来:“殿下待人宽厚仁德,若不然那三人定挨二十板子不可。”

“六弟失宠日子不好过,虽然他做了些错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弘允道瞟了眼宣徽殿三随扈消失的方向,目光深下去。数日前的半夜,弘实派人在长安城刺杀东宫太子弘凌,却给弘凌的手下围剿惨败,最后,杀手却将罪名嫁祸在他头上。

这事儿他,他知道。

“看在童贵妃母子曾在我离宫的时候拥护过母后,我便,不与他计较这一回。”

锦月点头。弘凌虽长相英俊柔美,却有些冷冽不好亲近,弘允则总是眉眼有隐约笑意,宽和从容,所以才那么攒人心。

?

尚阳宫的辇车行远,那三随扈才从拐角那头的宫墙后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往了几眼,而后遁入宣徽殿。

宣徽殿的规模比起东宫和尚阳宫就小太多了,摆设布置也没有那么富贵奢华。

自去年弘实被废,便被贬来了此处,他在东宫住了五年,衣食住行都是极好的,在宣徽殿每一日都觉不如意。

三随扈刚至门口,大殿中舞乐声便被一阵摔酒坛子的啪啦声,和姬妾舞姬的惊恐叫声所取代——

“我让你们跳能让我看了开心的舞,不是让你们奔丧!”弘实酒气熏天,指着舞姬们大骂,“我现在失宠了,连你们这些卑贱的奴婢都不好好跳舞给我看了?好大的狗胆!”

“殿下恕罪。”“殿下饶命啊……”立时歌姬、舞姬哆嗦匍匐在地上,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都给我滚!”弘实怒吼。从前他还附庸风雅装一装,现在却连装都装不住了。

一旁杨曼云抱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雪宁,拿着手绢嘤嘤啼哭。

弘实听了心烦,仗着酒意大斥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你,给我闭嘴!”

杨曼云是丞相杨广坤的嫡女千金,从小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的姑娘,忍不住道:

“你对我发什么酒疯?要不是当年你求着我爹爹,非要娶我,我才不嫁给你、跟你受这罪!”

弘实自知刚才骂重了,然而听了这句话也是不乐意。

“怎么,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想着你那个情郎呢啊?你是不是也想像当回尉迟锦月,生了崽儿还再嫁一回?呵,呵呵……”

当年杨曼云本来已经与青梅竹马定了婚约,通婚书都送了,却因为弘实听信谗言,嫌弃尉迟心儿干瘦无肉,而非要娶身材丰腴妖娆的杨曼云。杨曼云被迫嫁给了他。

杨曼云气红了脸一甩手绢儿:“我就算是尉迟锦月,你也不是东宫太子。太子就是再冷漠无情,论容貌论才情论本事也比你这个醉鬼强一千一万倍!”

夫妇俩开吵,奴才们不敢劝,雪宁在爹娘吵架声中呜呜大哭起来,青澄怯怯出来拉雪宁。

“姐姐,你,你别哭了。”

雪宁甩开她的手,将青澄推倒,迁怒:“扫把星,是你的霉运克死了小黎,还害得爹爹被皇上讨厌,都怪你!”

青澄黑黑瘦瘦的小的身子受不住雪宁吃饱喝足的大力气,立刻被推倒摔在地上,头磕在桌角流了血。

雪宁气跑出殿,正好撞上在门口进退两难的三随扈。“哎呀”了一声,弘实和杨曼云才发现门外等着来复命的随扈,都安静下来。

闲杂奴婢被遣出去,三随扈窸窸窣窣一阵禀告,杨曼云和弘实眼睛瞪得老大!

“那孩子竟还活着!”

“这事咱们本就是传信儿的,出主意的是东宫的萧昭训,动手的是想做太子妃的尉迟四小姐,咱们就好事做到底,把信儿送到尉迟府让他们自己来‘收拾’吧。”杨曼云道。

弘实点点头,也是这样想。“上次没能留下证据,这次又送机会上门,真是天助我也!”“等尉迟府的人把孩子弄死了,咱们将证据暴露给东宫,太子与尉迟府反目成仇,让他们狗咬狗,太子若再自断尉迟府这只手臂,在朝中势力还不如我。我便有机会了!”

弘实天真的设想着自己重新坐上太子之位,大笑了几声,却戛然而止。

弘实与杨曼云都看见了殿中,还有个被他们的话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青澄。

……

暮□□临,一个随扈从宣徽殿摸索出宫,直奔尉迟太尉府邸!

**

这三日来,锦月孕吐得厉害。她的居所在承云殿旁的昭珮殿,正妃的住处。

这三日,她根本不敢出门,只怕被人瞧出端倪,只需再过上一个月,便假意让御医诊断出怀孕。届时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现在公布出来实在惹人非议。

香璇和姑姑周绿影同住在昭珮殿,弘允令人送了几个伺候的婢女来,锦月看了却都不满意,决定自己挑选。

锦月待孕吐稍减,便和香璇和周绿影去了许久未曾踏足的地方——掖庭宫最卑贱处,暴室。

还是那方不大的土坯冷殿,管事嬷嬷正拿着鞭子抽打着一众洗衣的女犯。“快点洗,几件衣服都洗不了,还想活命吗啊?快点儿!”

管事嬷嬷忽见院门口来了两个光鲜亮丽的美人儿,身后几个锦衣侍女和护卫随扈,无比惊讶。再看为首的漂亮妃嫔,险些认不出是锦月。

“奴、奴婢拜见五皇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管事嬷嬷大骇,从前她没少抽打锦月,只怕她来报复。

锦月扫了一圈院中跪在地上的女犯。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也无数次这样卑微地跪在尘土中,那时,她身边跟着常年穿大人衣裳而显得越发瘦小的儿子,小黎……

锦月心中沉了沉,轻轻抬手:“都起来吧。”

香璇顺着锦月的目光,也瞥了眼管事嬷嬷,当时她初入暴室,被管事嬷嬷打了一顿挨了风寒而垂死,是锦月将她救了。

被香璇盯着,管事嬷嬷愈加浑身发颤,说话都不住的抖:“不知娘娘大驾光临陋处,有、有何吩吩吩咐?”

当年压在头上、只觉无法悖逆命令的“大人物”管事嬷嬷,现在,却如蝼蚁一样跪在自己面前,害怕得瑟瑟发抖,仿佛当年的角色一下翻转。

这一瞬间,锦月忽然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就是皇宫的生存法则。

弱肉强食。

锦月将管事嬷嬷的害怕尽收眼底,却掠过了她,而朝那群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的女犯走去。

“嬷嬷放心,我不是来报复你的。我只是想来挑选几个人。”

锦月在那几个曾经面熟,却从未有过多交集的女犯身上落下目光。

能在这暴室中存活下来的人,还会被皇宫中的血雨腥风打到么?

☆、第65章 1.0.5

皇宫里的地面要么是青石、云石铺平的,再不济的冷宫和奴才居住的掖庭宫北边庭院,也是青砖、灰砖铺地,唯有暴室此处,是土坯茅屋、泥土地,坑坑洼洼。

就如关押在这处干重活的女犯们一样,卑微入尘土里,生活在皇宫中最底层,吃不饱,穿不暖,任谁,都可以将她们捏死!

所以,能在这儿活下去,也是一种本事!

七八十个女犯都垂头跪着,排作三行。

锦月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她们之中,有的是失宠的低等妃嫔,有的是罪臣女眷,有的是宫中犯了宫规贬入此处的侍女。不管是哪一种身份,这每一个人身上,必然都有段“故事”。

管事嬷嬷拿皮鞭跟在锦月身后,习惯性地脱口呵斥:“都把脸抬高点儿让娘娘看清楚!抬高点儿!”

她一喝斥,三排女犯立时如被寒风灌入背心,都是一颤。

锦月顿了步子微侧了目光,管事嬷嬷这才后悔莫急地住口,想起曾经几年她也这样呵斥过锦月,就越发忐忑得直缩了缩脖子。

“哼,你这样一呵斥,她们更不敢抬头了。”香璇朝管事嬷嬷哼声道。

而后和周绿影一左一右地在锦月身侧,一道观察女犯。

女犯们穿着破烂的深灰蓝色短褐,短褐是统一的大小,有的穿着大了空落落的,有些小了手脚都露出一大截,被深秋寒风吹裂了细细长长的伤口。

“都抬起头来。”锦月轻声说,没有别人那般距居高临下、鄙夷轻看的姿态。“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女犯们这才先先后后地哆哆嗦嗦抬头,一张张脸黄蜡蜡的,有些还依稀能看见往日的美丽风华。只是这样残存着风华的脸,长在一顶蓬头乱发之下、粗布囚衣之上,却是愈加显得不幸。

她们当中有的是锦月认识的“故人”,有的是新来的,小心胆颤能够明显区分,在锦月看她们时,这些新来的女犯都瑟瑟发颤,又饱含着希冀希望被锦月点中,离开这里。

看到第二排倒数第三个人,锦月却停了下来。

这仆妇应当是这一年间新来的,已经年逾四旬,头发间夹杂了白发,脸黄肌瘦看得仿佛随时都可能饿死、累死过去。一个饱经沧桑的仆妇,应该已被磨去所有棱角,要么圆滑地和别人一样看见锦月就发抖,要么就平静无动于衷。

可她双眼,却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仿佛身上的苦楚也不能掩盖住眼睛的神采、让她头脑混沌。

锦月被一下便这种目光所触动。

“你,叫什么名字。”

仆妇却不识趣地低脸,不答话。

香璇和周绿影都吃了一惊。

“我们娘娘问你话呢,快答。”周绿影说。

她却置若罔闻。

锦月不由挑了挑眉梢。难道她眼中的光芒,就是愚蠢的倔强和不怕死么?

锦月瞥了眼仆妇的龟裂流血的双手。“你不说也行,但凡宫中之人无人不有官籍。嬷嬷,劳烦你去取她官籍来,我要看看。”

管事嬷嬷连声答“诺”,赶紧去取。

仆妇看锦月的目光不由锐利了一分,显然她不乐意被查身份,锦月平静与她对视。“本宫还从未在暴室里看见过你这样的眼神,你就不怕死吗?”

那人凉凉一笑。“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罪妇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锦月微微牵了牵嘴角而笑,不置可否,掠过她,往下一个去。

那仆妇没得到锦月答复,一时不知道锦月之意,凝眉而思,跪等在原处。

在第三排,锦月连遇了好些个旧识,不少殷勤奉承“恭贺娘娘”之类的话。

唯有一人没有。

这女子叫秋棠,二十七八的年纪,是一名错手杀了侍卫的典膳局女官“掌膳御侍”,她与锦月一同在暴室共处接近三年,却从未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她会远远看见锦月母子,微微一笑。

这回,她也在锦月看见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如同过去,没有如别的旧识女犯那样殷勤奉承。

锦月亦朝她点头。“我知道你叫秋棠,你往后可我愿意跟着我走。”

秋棠拜下去额头贴地:“能跟随娘娘,罪妇三生有幸。”

其余的人,锦月没有看到合适的,便在茅屋里等管事嬷嬷取那仆妇的官籍回来。

“皇子妃娘娘,奴婢将官籍给您取来了。”

管事嬷嬷从未有过的恭敬,跪地捧上一张黄黄的牛皮纸,上头几行小楷,结尾是州府的朱红官印,和掖庭丞的印信盖在入宫时间上。

纸张泛黄,是皇帝刚即位时的年号,算下来已经有二十六、七年。

“你是蜀郡人士,入宫后伺候过哪些主子?”

锦月看罢放下官籍,而地上那仆妇还是不吭声、不搭理,一旁管事嬷嬷看得忍不住出声。

“娘娘问你话,还不赶紧说!”管事嬷嬷斥道。

那仆妇,却连管事嬷嬷都不太放在眼中。

锦月这才想起,或许是闲杂人太多,她有所顾忌,于是让管事嬷嬷等人都退下,只留了香璇和姑姑周绿影。

“现在已经没有旁人了,你可以放心地说了。我既然选了你,便是看上你的才能和为人。出了暴室,你就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于你,百利无一害。”

却听仆妇一声苍凉冷笑,目光望着虚空渐渐蓄积了泪水。

“正常人的生活?呵,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哪里还有什么正常人的生活。还不如在暴室里,哪怕压迫糟蹋也直接明了,胜过杀人不见血、背后捅刀子的血雨腥风。”

果然,她经历过与常人不同的“故事”。锦月越发笃定。

仆妇深吸了口气,油盐不进道:“娘娘好意罪妇感激不敬,不过罪妇已经心如死灰,只想在此了却残生。请娘娘恕罪。”

将她打量了一遍不漏过一个表情,锦月不疾不徐道:

“皇宫是凶险,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怎么走、走到什么地步,都凭你的选择。人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你若真的不想好好活下去,应当即刻死在这里,何必再待在暴室里白受折磨等死。”

随着锦月的话,仆妇瞳孔第一次有了惊讶。

锦月:“你既然待着苟延残喘,其实心里还是不甘、还有未了的心愿,让你不肯死。说明白些,你是在逃避。”

仆妇吸了口气,垂下脸,锦月看出她是想掩盖心事。

“告诉我,你在逃避什么?”

仆妇呼吸乱了乱,被锦月三言两语戳中了内心,几番思量,才徐徐垂头,叹了口气,坦承出来……

这仆妇二十多年来伺候了数个主子,她一一说了出来,都是不起眼、已经病故的冷宫妃嫔,然而她最后说出的那个,却让锦月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主子,便是曾经母仪天下、死后仍然受人尊重的大姜后,姜瑶华。

原来,她当年二十出头,竟已是大姜后栖凤台的尚宫,总领栖凤台所有侍女事务,而后大姜后薨逝,她自请去守后陵,数年回宫却已变天,遭受当年大姜后的敌人嫔妃所陷害,颠沛流离去了各处为奴。

说完大姜后,仆妇已是泪流满面。

锦月亲手扶她起来,擦去她脸颊的泪水:“方才第一眼见你,我便觉你目光有神、是有主见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颗蒙尘多年的明珠。二十多岁便成为栖凤台尚宫,恐怕在大周后宫也绝无先例。”

仆妇受宠若惊,不敢让锦月给她擦泪。“其实罪妇第一眼见着娘娘,也仿佛看见了瑶华皇后再世为人,或许,当真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她一膝盖跪下去,贴地不起。

“娘娘说得对,我若真的心死早该一死了之,如此苟延残喘确实是因心中不甘。多谢娘娘将我点醒,更谢谢娘娘不嫌弃罪妇戴罪之身,罪妇日后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锦月静受她一拜。“你既跟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罪妇几经辗转,已经被各个主子赐了无数个名字。今日娘娘几言将罪妇点醒,如同再世为人,轻娘娘重新给罪妇起个名字吧。”

锦月看她举止沉稳。“便叫,静树吧。”

香璇与周绿影对视一眼也十分高兴。“这下咱们的队伍,可真是越来越壮大了。”“正是啊……”

这一趟暴室之行,倒收获了个蒙尘多年的人才,锦月十分欣喜。

暴室女犯除了得皇上亲自赦免才能出来以外,只有让主管掖庭宫的宫官掖庭令。出一张“赦令”,可以以戴罪之身暂时恢复宫婢身份,若戴罪立功就可脱离暴室。

锦月当时便是东宫逼迫掖庭令出的赦令。

掖庭令对锦月自是不陌生,说起来他也算锦月的半个恩人。此时再次相见,引人感慨。“当日下官便见娘娘与人不同,不想竟短短一年之间就有如此大的造化,当真恭贺娘娘……”

掖庭令态度奇好,锦月是天家嫡皇子之妃,那能态度不好么?

“张大人别来无恙,当日张大人的恩情本宫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本宫来还有一事想请张大人帮忙……”

掖庭令爽快的开了两张赦令给锦月,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让二女犯犯事儿,她们犯事儿,他也得连坐。

锦月微微笑,抬了抬长及地的广袖,香璇立刻送上一盒珠宝给掖庭令。

“张大人仁义,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锦月道。

掖庭令抱着沉甸甸的盒子,越发喜笑颜开。

“娘娘实在客气了,五皇子殿下才德无双,下官向来仰慕。娘娘日后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下官,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

从掖庭回尚阳宫的路上,锦月偶遇了东宫里替弘凌办事的三个亲随——李生路、江广和一个刀疤脸的温儒书生。另外还有个民间打扮的白胡子老大夫。

三人行色匆匆,老大夫走得气喘吁吁也不敢耽搁片刻,肩上背着针灸木箱子像是赶着去施针救人。

狭路相逢,三人那头来,锦月的辇车这头过去,李生路、江广二人认得锦月都是一怔。

而后,二人退后一边,恭敬让路。

辇车轱辘轱辘从四人跟前走过,江广忽然忍不住、撑起身子:“夫人留步!”

李生路一把拽住他将他拉住,小声:“别冲动!这是‘五皇子妃’娘娘!”

他重咬了那几个字。

江广只得忍住,憋得脸通红。

锦月看见他们二人的眼神交流和小声细语,脸色不由沉下去。

关于弘凌的一切,她潜意识都不想看见,冷声命令宫人——“继续走。”

李生路既为没有保护好小黎和阿竹而自责,也为锦月的无情离去、让东宫让弘凌雪上加霜而难受埋怨,眼睛紧紧看着锦月的辇车也是不甘。

兆秀轻摇了羽扇,朝二人扬了扬脸,李、江二人明白过来,带上高大夫赶往东宫去给弘凌医治。

锦月的辇车刚行起来,便见先前的刀疤脸温儒书生摇着羽扇,来到辇侧朝她拱手一行礼——

“娘娘留步。草民兆秀,是东宫太子春坊中的门客,故从太子西征匈奴,想请娘娘借一步说话,不知娘娘可否赏脸,百忙之中抽出片刻时间?”

锦月冷冷:“本宫若不赏呢?”

兆秀抬眸来温温儒儒道:“那娘娘心中所藏之秘密,恐怕难保。”他目光似有似无扫过锦月的腰间。

锦月一凛,对上兆秀的眼神。

这男人,好锐利的目光,反复翻转着无数的计谋,让人不容小觑!

……

尚阳宫与东宫之侧有一不大的花园,锦月让宫人停在外围,香璇和周绿影远远跟在身后。

“你有什么话,说吧。”锦月冷冷道 。

兆秀不由自主叹了叹息。“娘娘,我们太子生病了,比较严重,昨夜草民守在太子之侧,听见太子梦中一直喊着娘娘和小公子的名字。”

锦月目光只是轻微的一闪烁,却也再无大的波澜。想起小黎,心中的除了钝痛和思念,更是不想听见弘凌的事。

“他生病不生病、梦里喊着谁的名字已经与我无关。你这样背着太子来告诉我这些,若太子知道恐怕也饶不了你。”

兆秀轻摇羽扇。“娘娘当真了解殿下,若是太子殿下知道兆某告诉娘娘这些,恐怕会立即将兆某赶出东宫。”

“那你还来本宫跟前废话作甚。”锦月转身,不想再听见那个让她心绪烦乱纷扰的男人的任何讯息。

“是,兆某本不该来找娘娘废话。只是兆某心疼太子殿下一翻痴情不悔却处处碰壁,更想知道,娘娘预备将腹中太子的骨肉如何打算?”

锦月猛地回身,眼神一厉。

“兆某起先只是根据娘娘的品德,猜测娘娘应不会与五皇子珠胎暗结,方才娘娘答应与兆某来花园说话,兆某便已经肯定,娘娘腹中之子,是太子殿下的!”

锦月呼吸一乱,后退了一步。“你,想威胁本宫?”

兆秀一收方才的那丝严肃,温和垂眸道:“娘娘也不必担忧,这个秘密兆某不会告诉太子殿下。事实上……”他阴阴抬眸,“冯大人、兆某,以及太子的其他下属,都不希望娘娘再回东宫来。从娘娘出现在太子殿下身边开始,太子便不断的走下策。”

锦月知道他口中的冯大人是谁,正是小黎出事那天,她去求的羽林卫东卫尉,冯廉。冯廉当时拒绝了她求救,为了东宫的宏图大业,没有出动羽林卫搜救小黎。

她记得!

“太子先为娘娘和小公子悖逆宫规律法而被陷害入狱,而后贬斥金家自削力量,再是疏远尉迟太尉,弄得太-子-党-属上下臣子,人心惶惶,只怕一日如金家一般被太子抛弃而无善终。”

锦月蠕了蠕唇,渐渐紧抿了唇。“还想说什么,继续说!本宫听着。”

兆秀看着锦月的眼睛道:“娘娘,正因为你,太子才一次次做了昏君的之事,若非太子沉溺与男女的男女之情,以太子殿下的智谋和力量,这皇位上坐着的,早已经是太子殿下!”

“而那些跟随太子殿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也都封侯封爵,不至于今日忐忐忑忑,令东宫,到现在还受制于人。”

他顿了顿,“当然,这些也不能怪娘娘,毕竟娘娘也是身不由己。只怪娘娘和太子殿下有缘无分,不能善终。”

“听了你这么大堆废话,你却还没说到重点,你这军师也并不如何。”锦月不耐打断。“直说吧,本宫没工夫听你说道这些。”

兆秀一收羽扇,拱手似请求:“兆某有两件事想请求娘娘,算是作为兆某为娘娘保守秘密的条件。”

“说。”

“其一,兆某想请娘娘往后安心住在尚阳宫,彻底与太子断了情分,不要藕断丝连。娘娘可能答应兆某?”

锦月拂袖背过身。“这自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与……”短暂的一闭目、睁眼,脑海里那不小心跳出的面容立刻被理智碾碎,“再不会与太子有分毫瓜葛!”

“好,多谢娘娘。”

“第二条,是什么,你一并爽快说了吧,本宫不欲再听无意义的废话。”

“其二……”兆秀顿了顿,一掀袍裾,郑郑重重地跪了下去,朝锦月行了大拜之礼,语气也心疼地软下去,“其二,兆某想请娘娘今晚去东宫陪太子殿下一个时辰。殿下病情凶猛,今夜恐怕有性命之虞,殿下近日精神不济,若娘娘能陪在身侧或许能多谢求生**,还请娘娘,一定答应兆某!”

兆秀人虽温儒,却是和弘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血性男儿,几乎从未这样对人卑躬屈膝过,而且还是对个女人。

“你倒是忠心护主。”锦月不为所动,别开视线,“我是五皇子妃,去东宫守太子并不合适,这要求我不能答应。再说……”

“再说若太子真的病情凶猛,为何宫中一点风声都没有,你这借口编得未免也太次了。”

兆秀抿了抿嘴,弘凌的病情在心中转了转,却不敢说出来。

“娘娘不是不知道殿下的处境,皇上、五皇子、童贵妃六皇子和端亲王,随时随地都盯着,只盼东宫一点薄弱,伺机攻之。殿下又如何敢暴露病情……”

这一点,倒是实话。

锦月妃色广袖下,双手微微收拢,镂空累金丝的长甲刺着手掌微微青白。“他……什么病?”

“殿下身上旧伤累累,这次是……”兆秀顿了顿,“是内伤复发了。兆某只求娘娘这一次,往后娘娘不必再来。”

见锦月沉凝不语,兆秀一冷:“若不然,娘娘腹中骨肉的秘密恐怕兆某难以守住……”

锦月森冷看去。

……

待锦月回到尚阳宫承云殿已是暮色纷纷,天色沉沉仿佛要下雪一般,但这个季节下雪还太早。

在承云殿门外,锦月便遇到了弘允的亲随——小北。

“娘娘可是从东侧的花园回来?”小北恭敬问道。

锦月略警觉:“有何事?我刚从掖庭回来。”

“啊,那殿下可就白去了。”小北道,“殿下提前从大乾宫回来了,见娘娘久久未归,十分担心,想着娘娘应该是去东侧的花园小憩了,便说去花园找娘娘。”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弘允,也去了花园?花园草木丛丛,若弘允在暗处站着她也不会发觉。

怎会这么巧合……

想起兆秀的第二条请求,锦月便越发不安,若是让弘允听见……

锦月不由心虚,又一想这心虚仿佛有些荒唐。

本来,她入主尚阳宫只是为了复仇,弘允不是不知道。

“锦儿,你回来了?”弘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锦月回眸便对上那高大的男人含笑的目光,他形容不迫走来,抬头挺胸、腰身笔直,仿佛没有什么是能够让他狼狈、惊慌的。

“殿下,我……”

“我还说去东侧的花园找你,没想到你就回来了。”弘允一口道。

一旁小北被弘允瞟了一眼,忽然改口:“哦对了,殿下说要先去书阁一趟再去找娘娘,没想到娘娘先回来了。”

锦月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笑出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么多人跟着还能走丢吗?不必来寻我。”

“是啊,不过,我真怕你‘走丢了’……”弘允喃喃道,锦月没听清,问他说什么。

弘允笑了笑,“没什么。”他拉锦月一同进屋。“在大乾宫和忠臣说了一整日,我嗓子都能吐火了,咱们先吃晚膳。”

锦月也是饿了,点头说好。

两人边走边聊天——

“今日在暴室可选到合意的奴婢了?”

“有,已经带回来交姚尚宫记录官籍了。你在大乾宫可还顺利……”

“……”

香璇和周绿影、小北跟在后头。香璇小声对周绿影道:“影姑,你觉不觉得,五皇子殿下和姐姐特别有夫妻相?”

“如何说?”

小北一口接过去:“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总能想到一处。自从娘娘入主尚阳宫,咱们殿下每日都在笑。”

他刚说罢,便被弘允回头冷看了一眼,看得他赶紧住口。锦月刚落座,正想着晚上的事,倒是没注意到。

*

是夜,一弯钩月,夜色蒙蒙。

皇子有自己的寝殿,并非夜夜与妻妾同房。弘允今夜住在自己的寝殿承云殿中,锦月宿在自己的昭珮殿。

锦月终还是没有告诉弘允实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她入主尚阳宫不是对弘允心意的回应,但是……她如何也不忍心刺激他。

所以,二更时分,承云殿灯火熄灭之后,锦月便粗略收拾了收拾,穿了滚黑兽羽的带帽大氅,和姑姑周绿影和香璇一道前往东宫侧门。

三人一盏灯笼,仿佛一粒萤火在夜色里往东宫侧门移动。

侧门处,兆秀已经等在那里。

见锦月来,兆秀几乎狂喜。“已近三更,兆某以为娘娘不来了。”

锦月冷看了他一眼:“本宫虽女流之辈,却也说到做到不会食言,只希望兆军师也不要食言的好!”

“这是自然……”

兆秀心中佩服,真心诚意的垂首道。先前他只以为尉迟锦月是个长相惑人、稍微有些主见的女子罢了,不想容貌虽柔美,行事作风却丝毫不输男子。

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踏入东宫,还是梳洗草木、回廊,却让锦月觉得一股萧索和陌生,有一种沉重凝结在心口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凌霄殿高阔巍峨,檐下灯火明亮。锦月方才靠近便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古怪药味。

气氛很是凝重。

弘凌,难道真的病入膏肓了么?锦月狐疑。

“娘娘,请先到偏殿休息片刻,大夫还在为殿下施针喂药,等看诊完了,娘娘再进去吧。”兆秀道。

锦月看了眼紧闭的大殿门。“嗯。”

这药味锦月记得,年初的时候太皇太后的寿宴,弘凌醉酒香兰殿,突然暴戾发怒,吓跪了一地的奴才,后来说是旧伤复发难以忍受,而后端来给他喝的那汤药,就是这股古怪的气味。

那一夜,她被弘凌按在了床榻上……而后,潘如梦顶替了她,进入了东宫,也将她要来了东宫。

假若没有那一夜迷乱,自己是否还和小黎在暴室里,而弘凌,还一心一意为着复仇,姬妾满宫、儿女成双……

幽幽一叹,锦月从窗棂看天上的月亮。没有那么多假若……

兆秀推门进来躬身禀:

“娘娘,大夫施完针了,殿下正沉睡,娘娘可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