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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4561 字 25天前

“所以,她一定会竭力阻止,甚至除掉我。”锦月淡声说出足以让任何人惊心的内容,饶是秋棠见为人沉着,也吓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锦月用手上的长甲轻轻拨开华帐,远眺那一轮烈日将重重宫阙照得金光璀璨,犄角曲折、飞禽走兽活灵活现,朱漆玉砌的皇宫精美绝伦,随处可见大婚的喜庆颜色。

这应当是人间最美轮美奂的地狱了,锦月心叹道。

“这次是我疏忽,但愿今晚之事能够解救我一二。”锦月说罢,秋棠瞄了眼后头跟随的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的辇车。

“人已经安排妥当,应该没问题的。”

新人要先在大乾宫拜见帝后和太后等人,而后再前往皇宫东北角的祖庙祭拜祖宗,最后返回皇子宫殿,再接了皇帝正式的册封圣旨,就算礼成。

这是锦月第一次见弘凌穿着这样正红的颜色,他携着傅家千金款款走来。

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初长成的年纪,娇嫩无比,锦月看不见傅柔月的脸,只见她恭敬有礼叠放在胸口下的白嫩柔夷,和隐约可见的雪白下巴——定是个娇俏温婉的美人。

郑淑妍瞟了眼锦月,和田秀玉小声话,故意让锦月听见:“十五六的小姑娘就是比二十多的女人鲜嫩,难怪男子都喜新厌旧,唉……”

阴阳怪气的话意有所指。殿中人多半都知道锦月与弘凌的过去,数道饱含异样玩味和讽笑的眼神,在锦月身上逡巡。

锦月只当没有听见、看见,看着殿中,或者准确说应是看着虚空,背脊挺得笔直,举止端庄优雅,不让任何人拿捏到她的话柄。

郑淑妍见锦月不为所动,有些烦躁无趣:“有些人啊,绷着端庄高贵,掩饰里子的狼狈不堪,真是可怜。”

说罢她失了兴致终于住了嘴。

锦月刚松口气,便突然对上了弘凌的目光。他没有直视过来,可锦月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看来的余光,不论站着还是跪拜,一直注意着她。

锦月不觉打了个寒颤,撇开眼睛混当看不见。

大乾宫拜见之后,便是去祖庙。皇帝本就对弘凌心存芥蒂忌惮,不愿促成这桩婚事,除此之外他身子已确实不足承受来回奔波,便不同去了。

锦月刚松了口气,打算回东宫,却不想皇帝孱弱的声音突然多了些力道:“太子妃全全操办这次婚事,当随行左右。朕不能去,你就代朕将心意一路护送去吧!”

皇帝虚弱的眼睛充着些隐隐的质问和怒气,显然是因为婚事如此顺遂而暗暗对锦月动怒。

锦月一凛,只得赶忙低头领命,自不敢解释还有后招。

锦月跟随折腾了一日,从太庙出来后,一路随行护送一对新人回上安宫。

因为皇帝命令得匆忙,也顾不得寻轿子,锦月只得靠双腿走,待走到中宫的大花园,已经累得只有喘气的份儿。

此时日头西斜,天上霞彩漫天,地上娇花似一匹巨大锦缎,他们这些浩浩荡荡的人在锦缎上走动。

三伏的天满身热粘,闷着脑袋,锦月有些中暑,忽眼前一黑,脚下就一软。

“娘娘!”幸而秋棠及时扶住:“娘娘您还好吧?”

锦月眼冒金花,只能看见弘凌与傅家千金红火喜庆的鸾凤喜辇,她竭力朝着那儿迈开腿,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又是一软。

整齐的迎亲队伍因此有了些乱子。透过华帐隐约可见撵内那一双人,其中男子似有回头。

锦月摇头呵气,头重脚轻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没事,继续走,别耽误吉时。”

耽误了就是违抗圣旨。

锦月刚歇了口气,便见来了一尊华轿。

“娘娘,前头正好有多余的轿子,您请吧。”内监恭敬道。

锦月也是上了轿子才发现,门后标刻上安宫的字样。上安宫的奴才可不敢擅自做主的,难道……锦月抬眼看前头明白过来,又冷冷勾了勾唇:该说他心宽,新欢旧爱都齐齐顾着,还是说他为了得回小黎,下定决心屈尊纡贵呢?

中宫花园有湖,正是甘露台那一池蜿蜒过来的,暴室的明渠也连着这湖。队伍要从上一座拱桥穿过,才到上安宫。

传说结婚之所以叫结婚,正因为是黄昏的时候。

暮色渐渐落下,宫人打起灯笼,红的黄的如一串星河流淌上石桥。

正在湖心,却忽然传出一阵巨大的水响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奴才的尖叫——“啊天呀!辇车轮子裂了,四皇子妃被抖落水中了!”“四皇子妃落水了!”“救人啊……”

夜色里流淌的整齐星河骤然乱做一团!石桥狭窄,并不能多人同行,这混乱中一片拥挤,能靠近新人华撵的人不多。

锦月的轿子紧跟在华撵后,这事在她意料之中。

接下来,就等这一桩红事,变白事了。

“你可知,那顶轿子是傅柔月让我送给你的?你却想置她于死地。”

昏暗中,锦月为觉身侧站了人,定睛一瞧竟是视线冷冽的弘凌,他面含怒气,用陌生的眼神看她,语气能冷出冰渣子。

锦月呼吸紧了紧,余光瞟见方才坐的轿子,心中一阵烦闷。“四皇子说什么本宫不懂。”锦月顿了顿,“你的新妻子落入水中,你还不下去救么?”

弘凌冷笑了一声。“你的城府心计我不是不了解,你铁了心要她命,我如何救得回来,此刻下头只怕已经埋伏了人要她命了……”

弘凌话音未落,郑淑妍对随侍的内监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将四皇子妃救上来!”

那数个内监像是早已准备好,个个身强体健,熟知水性,噗通就跳了下去。黑色昏黑,也看不十分清楚桥下情况,只听阵阵水响声。

虽然在事发时就知道事情难以挽回,但弘凌还是纵身跳下了去。

锦月见身边的男人朝水中跳去,心中更沉了沉,不禁自嘲,看啊,她多像个要拆散这对鸳鸯刽子手,心狠手辣,分明就是故事里的歹毒恶女人。

桥下水面一阵混乱。

郑淑妍满目喜色:她在华撵上做了手脚让四皇子妃落水,然后她竭力相救,太子妃办事不当是大过,而她救了新妇是大功,太后赏赐还会少么?

郑淑妍正欢欣,忽见锦月就近站在断裂的栏杆边,心中骤起报复之意。

秋棠正着紧的看底下安排的人是否顺利,而锦月正愧疚于一条如花的生命即将丧于她手,都未察觉背后情况。

锦月只觉忽背后被人一推,猝不及一声叫喊,她便摔了下去。

凉水铺面打得头一昏,接着呛得她头昏脑涨。

“救命……”短促的叫喊声很快被水淹没了。

秋棠大急,她不识水性:“娘娘!太子妃落水了,快救人呀!太子妃不会水……”

“什、什么?你、你说太子妃不会游水?”

郑淑妍大诧问秋棠,秋棠急得连声点头。“太子妃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有游水啊!”

郑淑艳这才真着急了,冲水中大喊:“快救太子妃,救太子妃!”

可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一听太子妃接着落水,宫人更是一团乱,扑通扑通跳进去数个人,却黑灯瞎火,越慌张越混乱。

弘凌刚从水下抱起满头鲜血却气息犹存的傅柔月,便听见岸上呼救的声音,他认得那是锦月的贴身奴婢秋棠。

这一刻,他听见自己一直平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锦月被身上厚重的太子妃袍束缚着在水中上下沉浮了没多会儿,就落了下去,水下一阵窒息的缺氧,昏迷边际又忽然有人渡了口气过来,骤然疏解满胸口的难受。

那唇一触即离,她想要更多的气息,本能拼命缠上去,朦胧感觉自己的身子如破麻袋,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紧箍住……

等再清醒过来,锦月已经在岸上,光线昏暗见自己死死挂在个湿淋淋的男人脖子上,忙松开。

“还知道松开。我以为你要拉着我共赴黄泉,同归于尽呢。”

熟悉的声音含着冷冽,却又不似平素的那样的冷,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温软。

锦月虽还在混沌,但几乎出于本能,认出了紧密贴着的男人。

☆、第99章

锦月猛地往后一缩,立即与弘凌拉开了距离。

不远处的湖心桥乱糟糟的灯火还在移动,有一队灯火正飞快地往他们这儿赶,像一簇飞扑的红色流萤。

锦月与弘凌同时从那收回视线来,不觉又对上彼此视线,锦月眼睛似挨了烫赶紧别开。

弘凌却不偏不躲,他浑身滴着水,有种性感的味道朝锦月一丝丝漫过来,可他声线冷冽,和柔美的男人性感很不和谐,吐出的话也并不好听。

“你心地纯良,从不做悖逆原则的事,可现在你却甘心为他手染鲜血?”

锦月只见弘凌眼睛如夜色里幽幽的兽眼,与黑暗融为一体,又闪烁着淡淡的光亮。近在咫尺,清晰犀利,看得她心中略略心虚,别开眼睛。

“你太高看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什么‘原则’,只想更好地活下去罢了。”

“你撒谎的时候从不敢看我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他嘲。

锦月抿了抿唇,捏紧了拳头,浑身湿哒哒的衣裳紧紧裹着,晚风一吹凉得她发颤。

看锦月不说话油盐不进的模样,弘凌扯了扯唇角:“若你心无愧疚煎熬,就不会贴在那儿看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推下水了。弘允而今竟要自己的女人为他做这些腌臜事,未免太没出息!我当初在冷宫也没有他这样窝囊。”

“我做什么事都与你无关,太子也并不知道,你别冤枉他!”

内监迅速靠近,锦月已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人语。“你既然看破我的阴谋,即刻便可捉我去向太后皇上邀功,让我一命抵一命,为你枉死的新婚妻子报仇。”

锦月眼神冷硬,仿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弘凌沉默下来只看她不说话。

他沉默,锦月更不知他是否会捉住这把柄发作,心中没底。

宫人提着灯笼围过来的时候,弘凌只快速从赶来的随后手中拿了自己的披风,劈头盖脸扔过来将她整个盖住,从而宫人没有看见太子妃满身狼狈的模样。

便听江广的声音道:“殿下,幸而您有远见卓识随行带了大夫,皇子妃虽撞到了脑袋,但周大夫说一息尚存,经过抢救已无碍。”

什么,随行大夫?!锦月攥着披风仔惊诧,迎亲队伍是她一手安排,没有什么大夫!

而后锦月只听弘凌淡淡嗯了声,不紧不慢。锦月回想刚才傅柔月落水弘凌胸有成竹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圈套。

湿衣贴身,锦月透心寒凉,披风带着弘凌独有的干净气味,却让她从头顶到脚尖齐齐打了寒颤。她跟这个男人比城府和阴谋,她如何玩得过他……

“四皇子好计策,本宫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锦月咬牙字字极重,闭上眼睛等着宣判,却不想弘凌什么也说,带了宫人离开,只留下了随侍锦月的宫人。

秋棠才得以围上前,轻轻拨开锦月身上的披风着急道:“娘娘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奴婢立刻扶您回东宫。”

锦月由在讶异,摇了摇头,看跟随那男子远去的一串流萤灯火,周围的空气随着弘凌走远而舒缓下来,锦月才得以顺利的呼吸。

“秋棠,我……到底没有犯下这无辜杀孽,是吗?”

秋棠闻言心疼得满目泪水,连连点头嗯声。逼迫着个好人犯罪孽,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四皇子随行暗带了神医,硬是将傅家千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过说来奇怪,咱们安排在水下的人明明撞到了四皇子,可四皇子却什么都没说。方才奴婢被人押在外围进不来,以为四皇子要发难了,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之后,锦月笑了声,艰难地站起来,扯掉了身上保护的披风,任夜风吹拂,她目视前方昏暗的道路一往无前,任是黑暗或是风雨飘摇也不退缩,坚定地走回东宫。

上安宫的大婚终究还是成了,只四皇子妃未入上安宫便走了一趟鬼门关,当晚开始便卧病在床。

锦月当晚回到东宫便染了风寒,也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烧了一天一夜,朦胧感觉床边有人,她抓去果然捉到了一只粗粝的大手。

“冷……好冷……”

锦月四肢发寒,唯有手心这一簇温暖源源不断涌入,从手心到手臂,再涌入胸口。

这双眼睛定定看着她,带着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若即,若离。

等锦月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黄昏的时候。浓郁的阳光从窗棂涌进来落在床前,秋棠和青桐守在屋里,见她醒来都是欣喜,一人端热粥,一人拿迎枕塞在锦月背后扶她坐起来。

青桐道:“娘娘可算醒了,太子守了您一天一夜,刚刚才走。”

秋棠吹了吹熬得稀而碎的热粥:“娘娘先喝一些暖暖,太子亲自吩咐人熬的,加了姜末,可以驱寒。”

锦月木然喝了一口,便推开。“现在宫中情况如何?”

秋棠看了眼青桐,青桐去门口守着,秋棠才小声道:“昨夜太后就得知了四皇子妃未入上安宫而落水,还磕了脑袋险些丧命,大怒了一场,令太极宫信任詹事赵裘彻查。下午行魏去探了消息回来,说是已经查到了七皇子妃头上,七皇子妃哭哭啼啼地被延尉的人从广明殿押出来,涕泪横流,求天告地,是狼狈极了。仿佛已经坦承,是因为嫉妒娘娘而想借此陷害。”

锦月想说话却嗓子干哑,秋棠忙倒上热水给她润了润嗓子。“光凭太后蛰伏半辈子等待时机就不是寻常厉害的女人,郑淑妍虽然心胸狭隘、诡计多端,却没有大聪明,有勇无谋,怎是太后的对手。”

“是啊,在宫里有勇无谋比胆小怕事更能要人命。七皇子这会儿正跪在皇帝和太后跟前哭求呢。”

“七皇子妃犯了如此大错,他也免不得受牵连失宠的命运。”说着锦月咳嗽了几声,心、肺随着咳嗽声一阵剧痛。“皇上,皇上那儿,可找我问罪了?圣意令我阻挠婚事,可傅家与上安宫最终还是成了。”

“清早杨公公来看过了,什么都没说,带信儿说皇上很是关心娘娘,还说娘娘辛苦了,好生将养身体。”

锦月这才放了心,皇帝知道她尽力了,傅柔月能从鬼门关踏出并非她办事不利,而是弘凌早有后招准备着。皇帝没有责问自己,应当也是对弘凌感到挫败无力,力不从心懒得来责问了。

思及此处,锦月冷笑了声。

“没想到最后弘凌却成了最大的赢家,不费吹灰之力既铲除了七皇子这个虎视眈眈想坐收渔利的,又向傅家表明了舍身相救、对傅柔月的宠爱,傅家上下应当感恩戴德了吧。”

秋棠说出来怕锦月伤心,可是不说又怕漏报了信息。“午时傅家的老爷子老夫人由太后领着亲自去了上安宫,听说,‘很是融洽’。”

“融,洽……”锦月勾唇,却笑不出来,只是那股子在背脊窜来窜去的寒意越发的浓烈,让她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娘娘,虽然没有达到我们拆散太后与上安宫联盟的目的,但能让七皇子妃受罪也算出了口气,再者,我们也保全了自己,只是奴婢很是惊奇,四皇子竟然对我们放了一马。”

锦月沉默,虽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弘凌放了她一马。他既然早知这个计谋可以及早杜绝的,防止傅柔月落水,可是那样,婚礼顺利成了,她便无法向皇帝交代。皇帝虽病弱,可手中权力却足以让她吃尽苦头。

一墙之隔的旁屋传来孩子一声啼哭,蓦地让锦月醒了神,那寒意也被这一声抑制了住。

“小桓?”

锦月唤了一声。

那啼哭越发响亮了,似在回应她,呜啦啦的吵着要见娘。

周绿影正在隔壁哄孩子,隔着明纸糊得槅扇边哄边喜道:“小姐终于醒了,小公子昨夜不见您就是不睡,哭个不停,奴婢没办法,就抱来了这儿等着小姐醒来,让小公子立刻就能听见小姐的声音。瞧这小娃娃,多激动,小公子真是牵挂着小姐呢……”

虽然风寒未愈,可锦月迫切地相见孩子,便起身来,远远看了一眼。

那小家伙无忧无虑的在襁褓里朝她挥舞着小胳膊小腿,看见锦月就破涕为笑,咯咯笑出来。纯真可爱,雪肤红唇,虽小却已透出一股子柔美的俊俏。

锦月心中骤然一暖,多少阴霾和思虑在一刻都消散了。生下小桓,其实她不是没有疑问、后悔过,可是这一刻,锦月再无一丝后悔踟躇。

有小黎和小桓在身边,她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下去!再多风雨,也总有停的时候。

接下来的数日锦月在东宫安静养病,秋棠是东宫尚宫,搜罗了宫中消息每日向锦月禀告。

先是七皇子在太后清宁殿外跪求了一日,又去宣室殿跪求皇帝,才终于免了自己一罪。罪行虽免,但失宠与太后和皇帝已成定局,依附他的朝臣本就不多,而下更作鸟兽散。

而七皇子妃郑淑妍,德行有失,被褫夺皇子妃封号,贬黜为皇子昭训,禁足三月,诵经赎过。八皇子妃知情不报,虽保留了皇子妃的名位,也被罚了禁足三月和一年的例钱。

再是郑淑妍的娘家,郑家本有两个在朝为官的,现在也都夹着尾巴,被同僚疏远,江河日下不足以成气候。

七皇子势力不大,这桩惩戒仿佛只是四皇子大婚的小小插曲,更多的嘴,在传颂的是四皇子舍身为佳人、鹣鲽情深的佳话。

这日里烈日终于阴翳,大雨前的闷热一阵一阵滚在宫阙重楼间。

锦月身子已好得差不多,抱着小桓在庭院里走动,秋棠说了郑家人被傅家参了一本,贬谪了荒野之地为官。

锦月幽幽一叹道:“自古前朝后宫一脉相承,连对广明殿七皇子这样的小小庶皇子也不例外,更遑说弘允哥哥这样从小生活在万众瞩目中,任何动静都被关注放大的嫡皇子。”

头顶乌云攒动,连带空气里也滚着躁动、不安,随着呼吸传入锦月鼻腔。

“今夜子时便是废后自裁的时候,秋棠,我让你准备的衣物和膳食备好吗?”

“已经备好了,娘娘。”

锦月忽想起自她落水高烧醒后,这几日都不曾见弘允来。

“太子这些天在忙什么?废后自裁,他们母子情深,应当最是难受。傅家与太后站在了上安宫那边,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应当又有不少人动叛变东宫的心思,东宫处境更是不利,太子应正头疼吧。”

秋棠有些吞吐道:“娘娘,其实您落水的当夜四皇子来了一趟东宫,和太子殿下说了一阵话。之后太子就神情有些奄奄,像是受了些打击,来娘娘榻前时奴婢便见太子愧疚自责难当,说对不住您,想来是因为觉得没能护好娘娘,让娘娘涉入危险,而自责。”

锦月吃了一惊。“弘凌,他那时不该守在他的皇子妃身边么,怎会来东宫?”

锦月想起榻前守着握住她的那只手,不,应当是弘允,不会是弘凌。弘凌没有那样的温暖,他那么冰冷的人,不会有那样的温暖。

“四皇子只带了一个随从,当是暗暗出来的。”秋棠顿了顿,“娘娘,当夜娘娘落水,奴婢提着灯笼看得分明。四皇子听见奴婢的喊声,就立刻丢开了四皇子妃,扑过去将娘娘救了起来。奴婢想,四皇子对娘娘或许真的余情未了,不然不会那样着紧连四皇子妃的性命都不顾及了。”

锦月吸了口气,怔愣说不出话。

“余情未了”,对于这个她现在已经完全摸不透的男人,他眼中除了权力、皇位、仇恨,真的还有“情”之一字吗?

脑海中片刻的疑问,在锦月思及错综复杂的局面是,又觉毫无意义。“有情无情,而今都不重要了。”

姜瑶兰被赐死的这个夜晚风雨潇潇,入夜后雷声滚滚之下,大雨倾盆落下来,东宫巍峨的宫阙在雷雨中摇摇欲坠。

皇帝的贴身内大太监杨公公来传了口谕:“今夜子时废后自裁,太子为废后唯一骨肉,陛下特恩准太子前往送行,钦此。谢恩吧,太子。”

杨桂安居高临下俯瞰面前跪着的太子和太子妃,毫无恭敬之色。

锦月担忧,侧目看去,之间弘允面色沉沉,麻木地拜下去,声音凉凉听不出喜怒:“儿子,谢父皇隆恩。”

见弘允没有露出悲伤,锦月才放了心。若被旁人看出他的悲伤就难免惹祸上身。

杨桂安要走,又似回想起往西弘允的仁德待下,他亦受过恩惠,叹气提点道:“废后是废后,太子是太子,太子殿下若想保住东宫,想前途安然,还是不要去送行的好。陛下让老奴来传口谕,深意如何太子和太子妃应当知道……”

弘允清俊的脸消瘦了不少,如石刻的面具,没有一丝波动,他这样隐忍的神情,让锦月错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在弘凌脸上也看见过。

这是弘凌的报复,这就是弘凌的报复!锦月深刻意识到。弘凌所做的任何,包括救她上岸,都是在对弘允诛心。他要层层剥去弘允的高贵优雅和从容,让他狼狈,跌入尘埃啊……

锦月紧紧攥住拳头,眼看着身侧守护了自己十多年的清俊男子,步步陷入弘凌的所设的困境,而无能为力。

弘允哥哥……

弘允一字一句僵硬道:“废后德行有失,心思狠毒,犯下滔天大罪死不足惜,本宫唾弃不已,怎会是非不分,前去,送,行。”

杨桂安才点头,又摇头,扫了扫拂尘,恭敬道:“太子如此明断是非,陛下应当十分欣慰。老奴就跪安了,太子、太子妃也早些歇息吧。”

人去楼空,只剩满殿空寂和凝结。惊雷大雨滚在屋顶,老天爷似要摧毁所有人的意志和反抗,让人听天由命。

“弘允哥哥……”

弘允跪着久久不说话,锦月担心拉了拉他袖子,才见他坚毅的眼睛涌动着一层薄薄水光。

弘允闭目,落下一行热泪,对着门外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恕孩儿不孝,不能来送您归去。他日,儿子定为您报仇雪恨,将您尸骨收拾,安葬皇陵!”

报仇雪恨四字令锦月浑身一凛。连这样完美的人,也终不得不沦为了仇恨的奴隶么。

老天,你就非要这样残忍,摧毁美好……

弘允磕头罢,容色变得无比坚毅,坚定道:

“锦儿,你连夜收拾收拾,我明早送你出宫。”

锦月吃了一惊。“出宫?”

弘允目光略有闪烁。“我未来的路会格外艰险,我现在已经不能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让你陪我受苦。看你吃苦,比我自己受苦更让我难受。”

他侧开脸,声音低了低。“或者说,你也可以带着小桓认祖归宗,回到弘凌身边。”

☆、第100章 废后之死

弘允骤然说让锦月出宫,锦月怔了怔后敛眉:“有一天我会走,但不是你告诉我让我走,更不是现在。你若再这样赶我,我便真生气了。”

弘允有些动容,想回以感激的笑容,可扯了扯唇角只觉苍白。“谢谢你。”

“我们少时便是挚友知己,你若还说谢谢,就是见外了。我一介女流,又是孤女,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只希望能做一些是一些,我们一切携手度过难关。”锦月诚恳道。

弘允不再多说什么,但看身侧的女子迤逦在屋中忙碌走动,像一只春日灿烂阳光下的蜜蜂,手足带花香,身上有暖暖的味道。

难怪高傲、冷冽如弘凌,也对她念念不忘,几番割舍也割舍不去。这个女子,一旦爱上,就再难割舍了。

弘允心中沉沉地想着。

弘凌从小没有受过什么关爱,难以敞开心扉来爱人,才与锦月波折重重,自己明白怎么来爱她,可是却越发无力关怀……这种无力,真若凌迟一般。大抵弘凌就是要让自己眼看着自己失去爱护心爱之人的能力,一点点将他折磨至死吧。

弘允深深看了锦月,看着在乎的人因为自己受苦,远比自己受苦,痛苦得多。

锦月收拾罢了,只见弘允背对着自己伫立,静看殿外风雨,他仿若烟雨青瓷,好看,干净,颜色分明。

从前,她只觉得他这种气质高贵出尘,现在,她却看出出尘后的一种脆弱——越是坚硬不折的东西,越是易碎啊。

锦月抬手,侍立一旁的秋棠及时递上个包袱。

“弘允哥哥,我知道你在牵挂皇后娘娘。你不能去送,但我可以偷偷去。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在你身上。”锦月道,“这一趟,我代你去。”

弘允回头来,眼光烁烁,他刚才确实在担心废后,一个人自裁上路,那是如何的凄清。

“而今人人提起‘废后’避之如蛇蝎,锦儿,也唯有你不嫌弃忌讳了。”

弘允看着锦月走出殿去,双眸如黑曜石般深黑而闪烁起微光,渐渐转深,变成深刻的决心。

他一定要走出这泥沼,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她。若他死了,这宫阙深深,谁来保护她。

雷鸣汹汹,大雨如瓢泼。冷宫的残破墙垣似要被暴雨冲垮,墙面斑驳,泥水横流,涓涓在方艾宫大殿外汇集成小溪。

皇帝的銮驾从未到过暴室外的僻静长巷,这条狭窄的、被视为不吉的甬道时而可见几片草叶。明黄尊贵的一队人停在方艾宫破陋的大门外,骤然有蓬荜生辉之感。

杨桂安小心躬身对明黄龙辇中的天子问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先进去让废后收拾收拾仪容?这是废后最后一次见皇上了,奴才思量,废后应当想走得体面些。”

斜风冷雨牵开华帐一角,露出皇帝病弱的脸。他眼窝青黑,脸色蜡黄,神态间具是孱弱病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只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容颜。

“去吧。”

杨桂安是大太监,负责传唤旨意的内谒者令,手下还有一名内谒者,是个年轻些的公公,叫李贵。

杨桂安提着拂尘窸窸窣窣进殿后,唯有李贵伺候在辇旁。

此时又是连连两个惊雷劈在方艾宫顶上,银红的闪电落在宫阙犄角的剑脊兽上,电闪雷鸣的场面让皇帝略略不安。

“废后的双手可给她送去了,朕说过,要给她个全尸……”

李贵道:“禀皇上,废后的手早在月前就给她送去了,不过她并不太领情。”

皇帝嗯了一声,但看宫门前泥水横流脏乱破败,和栖凤台的金碧辉煌不能相比,心中莫名不畅快,唇蠕了蠕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事到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不能说了。

李贵小心观察了皇帝的神色,谄媚道:“皇上仁慈,废后毒杀瑶华皇后和太皇太后,犯下滔天大罪还能得全尸,已是陛下大大的恩赐了,何况陛下还没有动太子,废后已是愧对陛下。”

听闻此,皇帝敛眉冷下脸。“对,你说得是。”

是,是恩赐了,他不是“不必”、“不能”,而是他“不需要”说。

此时杨桂安出来,一行宫人簇拥着皇帝的銮驾入冷宫。

尘封的殿门骤然迎来了光亮和人影,皇帝入殿才见殿中地上怕这个人鬼莫辨的女人,蓬头垢面趴在地上。

李贵抢声斥道:“大胆废后,陛下圣旨令你收拾仪容,你却抗旨不遵陋面相对,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杨公公不悦的瞟了眼李贵,李贵才奄奄住口。

姜瑶兰恍恍惚惚抬起脸来,她已哭瞎了眼睛,狼狈却不低头求饶,冷冷笑了声:“臣妾身残,无手可梳妆。”

姜瑶兰眼睛明明不能视物,却似能看见皇帝一般,一下就找到了皇帝的方向。或许是对于深爱过的男人,早已不需要眼睛,凭着他呼吸和脚步的节拍,就能觉察他的所在。

毕竟,爱这个东西,一旦深了,便可入骨入髓。

皇帝抬了抬手,让闲杂人等都下去了。

小太监轻声问:“皇上,这金剪白绫和鸩酒……诺。”他依皇帝的眼色放在地上,屋中没有长几可放物品。

姜瑶兰听见剪子摩擦的清脆声,冷笑连连,却不知笑谁。

皇帝见她如此,又恨又有些莫名的纠葛。“你毒杀瑶华,又害死太皇太后,罪恶滔天万死不足惜。朕准你全尸而死,算是对你后宫操劳多年的恩赐。”

“臣妾谢皇上恩宠眷顾!”

姜瑶兰言不由衷道,说话都有些懒懒不想理会。皇帝不知道自己还不走是为什么,只是,莫名就想多留一会儿,这辈子除了将眼前这个女人当做姜瑶华的时候,他从未想主动留下过。

“朕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其实,朕不恨你。毕竟你为朕和朕的子嗣付出了二十多年,朕知道你也有付出。”

“陛下不恨,可是臣妾恨,臣妾对陛下,恨之入骨!”

姜瑶兰咬牙切齿道,可是没有双手可以钻紧拳头,也没有双眼可以怒瞪发泄,一腔恨、一辈子的怨,郁积在胸口发泄不出,比死更难受。

姜瑶兰话不多,向来温顺得逆来顺受,从未这样狰狞过,皇帝一时怔怔动容,他身体孱弱承受不住,猛烈咳嗽起来,连喘气都困难。

皇帝难受之余,却见地上爬着的那丑陋的残疾女人,眉目露出了担忧,那双柳叶似的细眉皱拢,有了皱纹,不再如年轻时那样美丽动人,却仿佛有一些东西从未改变,他却至这一刻,才看明了。

咳嗽声止,殿中凝结无声。皇帝与废后谁都没说话。

许久,皇帝道:“金剪,白绫,鸩酒,朕准你选一个上路。”

两行泪从眼角落下,姜瑶兰平静道:“自在姜府臣妾开始思慕陛下,便悄悄为陛下缝衣纳鞋,二十几年下来手上都磨了一层薄茧。今日,陛下就用金剪,剪断臣妾这条死不足惜的性命吧。”

“……好。”

皇帝颤颤拿起剪子,走近姜瑶兰,剪尖对上她胸口。

“你死后,朕会命人将你葬在凤凰山下百丈之处。上路吧。”

姜瑶兰怔怔。原来他还记得,他还记得。

剧痛没入胸口的时候,姜瑶兰脑海里晃过多年前的回忆,那是一二十年前了。彼时弘允才几岁,她风华正茂。

皇族宗亲去凤凰山清居寺祭拜,浩荡的队伍气派非凡,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龙凤合欢辇上她见凤凰山风光旖旎撒娇央求说:“陛下,臣妾死后想葬在这里。”

皇帝那日心情很好,难得道:“你的请求朕没有不许的,但后妃死后要如皇陵,朕不能应你。”

入皇陵是后妃的归宿,是荣耀,那时的她娇嗔而笑,心中却甜丝丝……

回忆尽头,成了眼前执剪的模模糊糊的男人影子。

彼时戏言,不想,一语成谶。

姜瑶兰嘴角涌出鲜血,断断续续道:“谢主,隆恩……”

巨雷滚滚似要将方艾宫的宫阙击垮,闪电将漆黑的天地刹那间晃得明若白昼。

锦月与秋棠主仆二人撑着一把纸伞,躲在方艾宫外人高的宫灯石柱后。

宫门处停着皇帝的銮驾,灯笼攒攒,随风摇动,得似雨夜中的流萤上下沉浮。

片刻皇帝就被左右内监杨桂安和李贵扶着出来了,他精神恍惚不济,比之锦月上次看见更糟糕,仿似强弩之末。

那一行人匆匆离去,锦月赶紧钻进方艾宫去,只见殿中姜瑶兰已倒在血泊里,只存一息。

“娘娘,锦月来了,太子让锦月来送您了。”

锦月轻轻扶她,双手沾满姜瑶兰滚烫的鲜血。

姜瑶兰堪堪睁开条眼缝。“是你,是弘允让你,来的……”

锦月含泪点头嗯声。

姜瑶兰血泪和流。“本宫……没有白疼这个,孩子。”

“太子一直牵挂着娘娘,只是皇宫中无数眼睛看着不能来送,锦月代太子一片孝心,来送娘娘。”

姜瑶兰脸上没有太多悲凉,反而有些许的笑容,手指松松握住锦月袖子,虚弱道:

“曾经,我以为,我的爱早已在深宫争斗中被磨灭。自诩一颗心,如止水,可是……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不是的……”

锦月手心的鲜血越聚越多,怎么也堵不住姜瑶兰流血的胸口。“娘娘不要说话,保存体力要紧。”

姜瑶兰却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她的眼睛从未有过的干净和清澈,没了因为性格内向不讨喜的自卑,抑或仇恨、阴暗,只有心满意足,和惋惜的泪痕。

这双眼睛让锦月怔住,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

姜瑶兰呢喃: “……原来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只要,还活……活着……”

姜瑶兰瞳孔猛地一阵阵紧缩,映着冷宫破陋的屋舍,风撩动纱帘如迎接鬼魅的大门,而后她眼睛骤然失了焦虑,灵魂似飘远。

气绝。

锦月望了眼不远处那卷等待裹尸的席子,忍不住落泪。

崔景早在一旁侍立,等待送完废后自裁一并归去,泪水涟涟上前对废后磕了几个头:“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随后就来。”

而后她对锦月道:“请太子妃转告太子,不要难过,娘娘是圆了心愿而去的。”

“心愿?”

崔景拭泪答:“娘娘曾戏言想要葬在凤凰山,陛下刚刚恩准了,一二十年前的事陛下竟还记得,娘娘,娘娘是甘心而去的……”

锦月才想起了刚才姜瑶兰所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

送别了废后主仆,锦月由秋棠扶着从方艾宫后门出来,走在暴室外狭长僻静的甬道上。

雨水湿了鞋子,寒凉从足起,浑身都冷冷的。锦月有些恍然。

“娘娘怎么突然停下了,可是风寒未愈,身子不适?”秋棠问。

锦月侧目看暴室那两扇破落的尖刺木门,那里头是土坯的茅屋。

“犹记从前在暴室,一到下暴雨的天茅屋便止不住漏雨,屋中也积满水坑,总有人染风寒,然后不堪沉重劳作而丢了性命,其中不乏曾经的后宫宠妃。”

“后宫中飞上枝头的不在少数,一夜从云端跌入尘泥的,也不胜枚举。君王宠爱易改,哪个女子能专宠一生一世,失了宠,也就失了活下去的本事。”

“你说得正是我所想。”锦月顿了顿,“只是我有些不懂,废后临终对我说的那句话,‘宫阙再深,也磨不去爱与痛。’我曾记得她说,争斗了一辈子什么爱恨都已麻木,只有权力和孩子才是她所在乎,我也深以为然,可是她临终这句话却让我想不透。”

冷风吹斜雨丝,秋棠执伞靠近了些,才发现锦月的身子冷得厉害,刚才那样的血腥,又是曾经荣宠万千的皇后在面前凄惨消逝,任谁都会发寒吧。

“奴婢猜想,废后的意思是说,争斗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对皇帝的爱恨已经麻木,却不想到头来那份感情一直掩藏在心底不曾忘却,哪怕宫阙深深、她和皇帝互相猜忌仇恨,也未能磨灭心底那份爱吧。他们彼此都还记得几十年前的戏言和美好,便是证明。”

锦月骤然一愣。

“是吗……”

秋棠才想起,提起四皇子是,锦月也曾说自己早已麻木不仁,只求生存和孩子周全,和曾经的皇后几分相似,才猛地低首改口道:“奴婢妄言了,娘娘不要多想,或许只是废后临终一时混乱,随口说的罢了。”

锦月摇摇头,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主仆二人穿过暴室外破落的长巷,又转入繁华的宫殿楼阁,回到东宫。

大雨一整个日夜之后,便放了晴。

废后之死并没有声息,随着那一只破席一卷一裹,仿佛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个在后宫沉浮了半辈子的女人。

狂风暴雨、乌云雷滚消散无踪,接连数日天气比之前还明媚灿烂,世界依然如旧。

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

废后谁也不敢提,因为一提起必有牵连,近来皇帝突然愤怒,说太子对废后念念不舍,意图报仇,下令贬谪了弘允的得力手下数人。

弘允变得很忙。

昨日,弘允揭发了皇帝身边的那内谒者李贵,他被七皇子收买,借挑拨皇帝与太子之间。李贵为求保命,又供出了七皇子与八皇子关系密切,都参与了前些日子陷害太子妃的事,而并非只是知情不报而已。

一时,八皇子的广惠殿也人人自危。

锦月深处东宫后院,虽日日听前朝争斗,惊心动魄,却不能亲身参与帮助弘允,只能让哥哥尉迟飞羽多多照顾帮衬。

现在七月底了,桂花已在树上打起花骨朵。这日下午,锦月抱着小桓在花园中晒太阳,身后跟着周绿影、秋棠和青桐三人。

“废后离世也有大半月了,风声渐渐过去,娘娘和小公子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天天在殿中不见日光,对小公子身子不好。”秋棠道。

锦月摸了摸孩子滑嫩的脸蛋儿,没有经历风霜的肌肤细嫩柔白,眉目隐隐,有那个人的影子。“是啊,天天关着也不好,既然在这座宫墙里生活,好赖都要仔细活下去的。”

繁华娇艳,走过假山流水,又看见了那一望无际的深翠色荷叶,岸边杨柳密密,投下一弯柳荫。

小桓爱笑,锦月心情也难得的疏解,主仆几人正想往柳荫深处去歇歇脚,却不想听见那处传来三个侍女闲话的声音——

“听说四皇子妃昨日已经能下地了,身子大好。”

“四皇子令了八个侍女照顾殿中,能不好么?”

“唉你们说,是上安宫新来的四皇子妃权力大,还是太子妃权力大?”

“我听说前朝四皇子已经力压太子,自古前朝后宫一脉相承,只怕后宫里太子妃也要为四皇子妃让路了,瞧那七皇子妃不就因为将四皇子妃推下水而被贬谪凄惨成那样了吗?”

“是啊。四皇子了得,现在就是在他宫里做个低等的小小昭训,那也能在宫里横着走路了。”

二人声音小下去,另一侍女又道:“不过我听那晚迎亲的内监说,那晚上四皇子见太子妃落水,直接就将四皇子妃丢开去救太子妃了,你们说,四皇子会不会对太子妃还余情未了?”

“余情未了又如何,总归不会让太子妃去上安宫做妾室吧……”

柳荫外,锦月脸色骤然阴沉下去,秋棠狠狠低声道:“到底是谁将那晚的事传出来的!娘娘,奴婢这就去让她们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