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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火 又紫 24009 字 24天前

“哎呀!你拉我干什么嘛……我不过煮了些姜汤给他送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女皇陛下说了宫女不得进公子的内殿!你进去就是违背圣旨。”绿荞提醒。

“嘘!”朱玲赶紧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瞄了瞄四周,“你那么大声,是想害死我吗!我不过是看公子受了寒,给他送点姜汤,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走开啦……“朱玲往九幽殿里走,回过身来警告绿荞,“如果是姐妹就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就跟你绝交,恨死你!”

绿荞本打算去告诉沐心慈九幽公子又生病了,经朱玲这么一警告,犹豫了,暗想着:若是告诉女皇陛下,牵扯出朱玲违抗她命令的事,可就不好。于是看看四周,默默走开了。

浣剑邬里奴才本就不多,九幽公子不喜欢人服侍,也不喜欢太热闹。

朱玲端了姜汤进九幽的寝殿,眼睛殷切的寻找九幽的身影。她不是第一次偷偷进九幽的寝殿。九幽公子的寝殿感觉和别宫的主子不同,安静,祥和,偶尔还能闻到一股淡淡不知是什么的香味,她也说不上来是好闻还是不好闻,总之就是很舒服、很喜欢,大约是公子药浴的时候用的香料什么的吧。还有他的背影,那么修长,那么挺拔……这不是她梦里出现的男子吗!

只是,不知公子面纱下的容颜是如何样子,想来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不,不,就算看不见也无妨,她一样喜欢。

朱玲虽然知道女皇喜欢九幽公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心底偷偷渴望九幽公子能多看她几眼,或者,把她收了吧,没名没分都可以。

昨晚下雪,九幽公子跟陛下去游园子又受了寒,她一早来殿外候着的时候听见他咳嗽了,于是连忙去煮了姜汤。

女皇陛下根本就不疼惜公子,总是和他腻在一处,哪有她们这些随侍在他身旁的宫女贡献大!朱玲心里抱怨着,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正看见九幽背对着她,负手站在书案前,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一想到偌大殿里只有她和九幽,朱玲的心里就砰砰乱跳,忍不住雀跃。

朱玲端着药碗,脚步无声,走到九幽身后,柔声道了一句:“公子,喝点姜汤去去寒吧。”

九幽忽闻背后有声音,连忙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浣剑邬里的宫女。

“啊!!”朱玲吓得惊叫一声,姜汤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溅了一地。“你、你是……陈国王子!”

朱玲惊吓,连连后退,猛地意识过来不妥,惊慌失措的拜礼。

“不知殿下在房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不妨。你出去吧。”

朱玲惊魂未定的抬起头瞄了眼九幽,又赶紧低下去,还是硬着头皮问,“请问殿下,不知九幽公子可在殿中?”

“不在。”九幽语气平静无波,听来觉得有些冷意。

朱玲慌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碗、水渍,告退,心里头还七上八下的。那背影,真真就是公子啊。可转过身来竟不是公子。

朱玲边走嘴里边嘀咕。“要真说起来……公子和陈王子苏昱,还真是很像……”除去一张脸不说,九幽和陈王子苏昱真的挺像。

“你叽里咕噜在说什么呢?”

朱玲又给吓了一跳,一看竟是从前的何才人。

何采菁眼睛犀利,刚才远远便见浣剑邬里伺候那九幽公子的宫女朱玲从走廊那头走来。九幽可是现在这女皇沐心慈眼前的第一红人儿!

“奴婢见过才人。回才人,奴婢没说什么,只是随意念叨天气。”

何采菁看看满庭白雪,哼了一声。你那些小花招小借口我都不知道用过多少回,敷衍得也太不认真了。

“我可是听见你说什么公子与陈王子很像……”

“不不不,才人听错了、才人听错了。”朱玲连连摆手。

何采菁见她那模样已了然她定是窥见了什么秘密。也不继续为难,放朱玲走了。

她早觉得这九幽公子有古怪,总觉得和那陈王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她没有证据,就是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采菁,你在发什么呆呢。”

郑云萼和楚蝶衣走来。三姐妹越好今天偷偷小聚小聚,说好在这走廊碰面。

何采菁立刻恢复正常神色。如今沐心慈做了女皇,这大姜国可是女皇说了算,楚蝶衣现在又是女皇身边的贴身宫女,而从前李睿,郑云萼被封贵人,一个才人一个贵人,互相较劲争宠是天经地义,指不定看似善良的郑云萼一直怀恨在心、转个背就捅她一刀子!

‘必须事事小心!’何采菁心里暗道。

三人从庭院走过,踩得落雪咯吱响。如今郑云萼和何采菁都已被收入深宫,沐心慈对后宫制度改革了一些,消息也不灵通了,唯独楚蝶衣跟在沐心慈身旁,知道的事情多,因此都是她们俩问,楚蝶衣叽叽喳喳的讲。

“听说后日西凉的皇帝就要道咱们燕……咱们乐安城了,是吧?”郑云萼问。

“恩,是啊,我研墨的时候听见大臣禀告说是后天下午,大约接近傍晚了。”

“西凉皇帝……”郑云萼想了想,“听说是个瘸子,是吗?”

“瘸子还做皇帝啊?他也够能啊,肯定很难看。”

“这算什么,我听金钗姐姐说,西凉皇帝虽有腿疾,但论风姿相貌也是极好的。金钗可从不乱夸人,我来了这几年,就只听她夸过陈王子和浣剑邬的九幽公子。既然她都说好,那定也差不了太远。”

“你这么一说勾得我好好奇啊,会是个怎样的男子呢。”郑云萼想象着。

“哎,”楚蝶衣叹了口气,“咱们入宫是没对时候,如今这番光景……”后面的话没再说。如今这般光景,她做宫女也就罢了,至少是自由清白的身子,何采菁和郑云萼是没可能再成妃成后了。想起当初几人进宫时的豪情壮志、一心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只感叹当时的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郑云萼懂了她的意思,叹:“当初可怜你被送去做了宫女受苦,如今你跟女皇陛下,说不定日后就是御前女官,还能自由婚嫁。我和采菁都已经成了残花败柳,毁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过正常女子的生活,更别说做妃做后,荣归故里了……”

正在走神深思的何采菁一听“残花败柳”,不高兴。

“什么残花败柳,我们才不过双十,正是年华大好的时候!你要说自己就说自己,别带上我。我何采菁才不是残花败柳!”

何采菁一拂袖子,甩下二人自顾自回到自己住处。看见冷清的屋子,心里愤愤不平!回想刚才的话,又难过又烦躁。她如今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想起沐心慈,何采菁又怒得很。

皇后杀了皇上做了女皇,假惺惺的仁义无双,养着她们。这一后宫的女人竟还对这个杀了她们夫君的女人感恩戴德!

何采菁怒嚎一声,哭着把满桌茶杯全推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我才不要守着活寡!我何采菁这辈子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能……”

何采菁拿起铜镜,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美丽的脸。风华正茂!

‘瘸子便瘸子吧,只要是皇帝就行!’何采菁心理暗暗计划着。西凉皇来姜,这或许是上天给她安排的机会。

朱玲自那日擅闯进九幽的寝殿“撞见苏昱”后,她便不敢再偷偷随意乱闯,可她却留了个心眼儿,打量九幽。她越发觉得九幽公子和苏昱像了,于是把这想法告诉了绿荞。

绿荞就是当粗那个曾被沐心慈绕过一死、受过恩惠的宫女。

“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杀头的!”

朱玲不敢乱说了。现在西凉皇又来了姜国,可不能出错儿。

三日后,西凉皇帝一行抵达姜国皇宫。

何采菁没想到,她假想中的瘸子西凉皇帝竟是这般的!那身姿挺拔的男子,白衣金边,绣着龙纹,头上有龙冠,却不是他们中土皇帝的样式。五官是西凉那边完真族的模样,深邃俊美,却又和青莲宫里的陈国王子那种北胡男子的俊秀不同。完真族的刚毅深邃,北胡男子则更为清秀。不过这西凉皇帝神情淡淡的,看起来有几分儒雅,倒不似他身后随从那般魁梧粗狂。

何采菁偷偷在角落里,看着西凉皇帝一行与沐心慈率领的姜国大臣相见。沐心慈穿着龙凤裙袍,是史册里从没有的样式,头上也没龙冠,却也不是皇后的凤冠,比男子柔美,又比女子英武,两种矛盾的特质竟在她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不得不承认,确实既威严又美丽高贵。何才人心头又是嫉妒又是愤恨。只怪她生错了胎,没有沐心慈那么厉害的父母兄弟,另外,何采菁一直想不透,为何沐心慈比她还小几岁,城府却这么深!

见了西凉皇斗于翌,何采菁就忍不住心头暗暗雀跃。或许她这辈子真正飞上枝头的机会,现在才到来!

西凉皇帝来了皇宫,沐心慈在苍鸾殿大设宴席,为斗于翌接风洗尘,歌舞升平、丝竹不断,美人进进出出,美食美酒连着来。

九幽也在殿上,独坐一几。唯独他的身边没有宫女伺候,自顾自倒酒。似乎……有点闷。

沐心慈瞟了他一眼,暗暗发笑。昨天问你,你说“我岂会不信你,自是不会吃那西凉贼的醋的。”如她刚刚不过斗于翌交谈密切了些,就喝闷酒了。

九幽正好抬起眼来,看见沐心慈正瞅着他笑,心事被她看穿,有些窘,喝了口酒,竟被呛住了。自从将功力渡了大半给苏昱,他苦恼越发多了。时常犯些低级错,也会生病了,心里头偶尔也犯患得患失的毛病……沐心慈说他“人气儿”越来越多了,她甚是喜欢这样子的他。可他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只有越强大,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手指受伤了~~ 伤口刚好在指肚打字的地方,额滴神呐,几乎每打两个字,就要疼一下!以后一定要把存稿君圈养好,不能再裸-奔。

用手指君用绳命码出的3k+,献给众小读酱~~

内牛满面的么么哒。

☆、第57章 夜色狂难相忘

酒宴罢,西凉皇斗于翌单独找了沐心慈,二人在里殿里说话。沐心慈、斗于翌两人都没有用那累赘的自称,更仿佛平常朋友间的谈话,只是疏离冷漠无法忽视。

“三四年不见,你……漂亮了,当时还是个豆蔻少女。当初在西凉,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斗于翌道。

“当初见你,我也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沐心慈笑,却笑得不甚明朗。

“你这样的笑,总让我觉得你又有阴谋、要算计我。”

沐心慈不理会斗于翌熠熠发光的眼睛。

“西凉陛下此番来姜国,不知所为何事。”

斗于翌知道她的冷漠拒绝,冷下眼睛里的热度,冷静道:

“开战之前最后一次来看看你。毕竟当时你照顾我那么久,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已经死了。”

沐心慈听来好笑。若没有她,或许西凉国还是九州的大国,而他还能做他与世无争的二皇子。

沐心慈叹了口气。

“既然注定是敌人,何必多次一举……”

并不是恨你,亦不是厌你,立场对立,所以成了敌人。

“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斗于翌握住沐心慈的双手,“嫁给我,我们两国便合做一国,没有战争、没有流血,不好吗?”

沐心慈抽出双手,扭头看旁边香炉,熏香缭绕,千丝万缕,不理斗于翌的神情盼望。

斗于翌双眼瞬间失去了光彩,失望、难过,无力道:

“呵,我早猜到你不会接受我……这串香珠,是我母妃临死时留下的,让我送给心爱的姑娘,你不愿接受我的感情我不强求,希望……你能收下这串香珠,全当从此断了我的念想。日后西凉与姜国,谁生谁死,咱们各凭本事,我亦不会留情……”

斗于翌手掌里躺着一串十八颗的檀香珠,幽幽的香气,很宜人。

“陛下还是留给未来的皇后吧,我恐怕受不起。”沐心慈没有接。想起斗于翌坎坷的身世,心里有些不忍。可感情的事,她向来分明,爱就是爱,不爱就绝不留一点希望。

斗于翌受伤的冷笑一声。“我身有残疾,你是嫌弃我这样的感情?呵……”斗于翌忽的扬手要把香珠扔进水潭里。

“诶!你扔它作甚!”沐心慈从斗于翌手里夺过来。“这是你母妃给你的遗物啊!”

“你不要,这东西拿来又有何用!”

沐心慈头疼。“罢,那我便先替你收着吧。”

西凉皇斗于翌被安排在玉琢殿。

斗于翌告别沐心慈回去的路上,随身御前将军杨阎与他会合。

“陛下。果不出您所料,上次那个带毒的男人就在宫里。”

斗于翌点头以示了然。杨阎偷偷看了一眼斗于翌。

“此人不除,必成大患!”斗于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放在他茶水里,仔细些,万不可露出马脚!”

“陛下放心!”

杨阎双手接过瓶子,斗于翌走远。

早在当年的西凉大战中,斗于翌便识得九幽。这个男人一身是毒,剑出必要人命,不留活口,人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只要他在沐心慈的身边,沐心慈便不会倒下,更不可能到他斗于翌的身边来。他如今是西凉的王,便要对子民负责,不能只凭自己的爱恨做事。该狠得,还得狠。

那毒公子不怕毒,所以他才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遍访下毒高手,用尽何种毒药,才找到了最毒的药,但却不是那瓶子里装的,那不过是失败的试验品。那男人难对付,是以他还有另一手准备,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那方法。若伤了沐心慈,他还是不愿的……

杨阎看着斗于翌远去的背影,攥着瓶子心头七上八下的。

斗于翌身体有残疾,当时的他本没有将斗于翌放在眼里,却怎知这个二皇子气度、智谋一点不输大皇子,看似温柔,实则果敢、果决。若他先遇到斗于翌一定会忠于他,只可惜,他先遇到的是斗于澶……

如果大皇子在西凉已经没有地位,名义上成了死人,若他此刻回西凉就是找死,斗于翌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才去了桑国。这个秘密,斗于翌还不知道。

杨阎从怀里摸出半只玉燕钗,刚毅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甜,然后又立刻紧皱起眉头,尽是狠色。把钗子放进怀中。那个该死女人,以为就这么骗了他就完了?

休想!

宴席罢,沐心慈回到瑶华宫。要说做女皇后有哪里最不习惯,那便是要自称“朕”。沐心慈习惯了许久才改过来。

“金钗,朕有些渴,倒杯茶来。”

金钗魂不守舍的,没听见。沐心慈又说了一遍,金钗感觉去倒水,急急忙忙之下又不小心打碎一只杯子,连忙告罪。

“今儿个西凉皇来了之后你便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昨夜里着了凉,心口闷得慌,所以……”

“既着了凉,那便早些休息吧,蝶衣留下伺候就行。”

“是……”

金钗在沐心慈洞悉的目光中退下,表面镇定,心绪不宁。一想起那个站在西凉皇身后的青年男人,她就战战兢兢的。‘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呢!’这句话已在她心头反复问了百十遍。

那个站在西凉皇身后模样刚毅又粗狂的男人杨阎,竟是当时在江州抓了她的男人。当时她为了活命,勾引欺骗了他,而后,他识破了她的美人计,愤怒的一刀砍断了廊柱、一掌打伤了他,但终究,杨阎还是请了大夫来为她治了伤病,放她走了。

金钗逃走之后才发现,原来杨阎偷偷在她身上塞了银子,还有一块红玉。而她一直戴在头上的玉燕钗,不知何时也被一分为二,她这里只留下一半。

一钗分作二,千里寄相思,钗合再相见,玉燕鸣情意。中土的民俗,情人分别便会把钗子分作两半,各自留一半。那个男人,对她难道动了真情?金钗心头从没有这么乱过,脑海里总是浮现杨阎刚毅的脸、魁梧的身影,嘴角忍不住甜蜜的翘起。金钗甩甩头。她是东周太后培养的杀手,如今,她已叛变了周太后,决心誓死追随沐心慈,她又怎么能爱上一个敌国将领!

不行,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对皇天后土发过誓,今生绝不背叛沐心慈。

金钗咬了牙,把红玉和半截金钗,还有那些剩下的银两噗通一声全丢进结了薄冰的潭里。

夜深,九幽摸来了沐心慈的瑶华宫。

“心慈,你要小心斗于翌,他这次来姜国定没有安好心。”九幽提醒。

沐心慈点点头。

“这个我知道。只是如今刚刚朝代更替,各国虎视眈眈,我们也不便挑起战事,再者现在的西凉已不是当初的强国,量它不敢造次攻城。”

九幽笑着抱起沐心慈,埋在她发间。“宴上,你的眼睛告诉我说你要补偿我……”

“呵,谁说的。”

九幽抱着沐心慈,人双双倒在榻上,夜色浓重,只闻殿里浅笑之声。

沐心慈感觉正亲吻她的九幽动作竟慢了下来,渐渐不动了。

“睡着了?”沐心慈碰碰他的脸。九幽身子越来越弱,越来越嗜睡,每日睡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8个时辰。沐心慈想起陇上老人说的话。他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终会死的,越来越疲惫就是征兆。若要长久留下,就必须有一副身体寄放。就如九幽把她的魂送回这二十年前,放进十二岁的她体内。陇上老人告诉她,只要夺了苏昱的身,给九幽,就能让九幽也复活一次。

可,要让她去杀了苏昱,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要苏昱消失在这个世上,让九幽存在,她还是有些不忍。沐心慈心里一直在矛盾……

九幽皱皱眉,强迫着自己恢复过意识。“我……怎么又睡着了……”

“嗯。”

“你身上带着什么?这么香……”

“是斗于翌非要塞给我的一串香珠。你看看它有没有问题。”沐心慈把香珠交给九幽看。“有毒吗?”

九幽仔细嗅了嗅、看了看,摇头。“没有毒。这是上好的绿檀,带着对身体有好处。”

沐心慈想起斗于翌在宴上对九幽时而投去的一瞥,担心道:“我觉得斗于翌似乎很在意你,你须得小心。上一世,斗于翌可是搜罗了天下毒医来对付你。”

九幽笑,刮了刮沐心慈的鼻子。“斗于翌对付我的毒药我已经笑纳了,就在我房里的茶壶里。上一世他搜罗毒医制毒,都没毒得死我,这辈子重来,他一样奈何不得我。”

九幽识破了那茶水里的毒,没有喝下。那毒确实厉害,不过他是不会那么傻的喝下去的。

**

斗于翌回到玉琢殿,正要睡,忽进来个颜色姿容都十分不错的女子,腰细如柳、婀娜翩跹,声音更是柔媚酥骨。

“西凉陛下,奴婢……是女皇陛下派来伺候您宽衣的……”说着上前来。

斗于翌正想说不用,让她下去,却忽脑子一阵迷糊……

何采菁嘴角一弯。成了!她曾经偷偷从玉蝉美人那儿弄了些*香。当初玉蝉美人可是把李睿也迷得团团转。

这东西对付男人,最好使!

第二日,斗于翌醒来,见榻前是昨夜来的那美人,衣裳还算整齐,但再观自己,身无一物。想了想昨夜到底放生了什么,竟是想不起来,朦胧记得这美人伺候了他……

晚上,这美人又准时出现,斗于翌本不想要她来,可每当她出现后,他似乎就有些脑子不清楚,不知怎的就同意让她留下,伺候他……

早晨沐心慈是在蝶衣的哭求声中醒来的。“女皇陛下、女皇陛下,去救救何才人吧,西凉皇要杀她!”

沐心慈去玉琢殿一看,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大约是何采菁勾引斗于翌被拒,现在已经被杨阎拿下,受了伤连嘴角流血,只剩半口气。

杨阎道。“抓到个女刺客,竟像刺杀我们陛下,想来应该不是姜国的人吧?女皇陛下!”杨阎冷看着沐心慈。若沐心慈说是,而且是前皇帝的妃嫔,那不光丢人,还会挑起争端。

何才人求饶,向沐心慈求救。“女皇陛下,臣妾是何采菁,是三年前被封为才人的何采菁啊,您救过我的、您应该记得的……”

沐心慈皱了皱眉。“这女子,不是姜国皇宫的……”

杨阎一听不是,一刀下去,何才人当场没了命!大睁着双眼,仰躺在地上,看见四周皇宫的楼宇围成的一片天空,惨白惨白的,下着小雪,盖在她没闭上的双眼……

何采菁死了。

楚蝶衣忘了哭,这一刻,她竟想着,或许死了对何采菁才是解脱。

何采菁的死没有什么波澜,好似化了一片雪,太阳一出来连水汽都蒸没了。楚蝶衣失神了一日,也越加明白了些事情道理,心头对从前执着的荣华富贵,又淡了一分。

杨阎暗地里找到金钗,截住她去路。

“跟我走!”

金钗有一丝慌乱,立刻镇静下来。

“我们是敌人,我不会跟你走。”

“我看过你的身子,便要对你负责。再说,你明明是真心喜欢我!不然你不会为我保密,若你现在告诉女皇说当日追杀她的是我,她一定会立刻将我们扣下、杀了我们。你没有,说明你爱我!”

金钗恼怒。

“你别逼我!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女皇的,更不可能跟你走!我们是敌人,你要再不知好歹,我现在便去禀告女皇!”

“你一口一个女皇陛下,左右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她会稀罕你吗!是不是我把她杀了,你才能自由、才愿接受我!”

“你敢!”金钗抽出暗藏的匕首,一刀将杨阎的胸膛划了条口子,流了血。

杨阎气急,咬牙切齿。

“你!好,你够绝情!”

杨阎怒去,金钗匕首落地,有些懊恼。

怎的,刚才她一下子割了那么深,明明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有想真的伤他啊……

杨阎的威逼利诱求爱,最终还是白忙活一场。

一切并无异状,斗于翌逗留了三日,便启程回朝,临走时留下一些糖果,送给沐心慈。西凉人制糖技术高,广受百姓喜爱,尤其是皇室里的糖果更是佳品。沐心慈见金钗、蝶衣看着糖果眼馋得厉害,就收下了那花花绿绿的硬糖。

斗于翌一行走了,再相见,必是你死我亡!

沐心慈把糖果分配给了各宫,人人都有份。冷宫里的妃嫔们如今也过惯了安静日子,能得到些额外的赏赐,也高兴,时有来想沐心慈拜谢的。

金钗看着人人都有得吃,沐心慈唯独没有留自己的份。

“女皇陛下,你也吃一颗吧。”

金钗剥了一颗石榴色的硬糖给沐心慈。已经没剩两颗了。

沐心慈吃了一颗,品了品。

“味甘而透,不腻、不烧,怪不得你们馋嘴……”沐心慈调侃。

金钗满心欣喜,沐心慈在书案前看卷轴。

金钗便磨墨,边想着杨阎,心里又惆怅了,忽闻一声瓷瓶落地摔碎的声音。

“陛下!女皇陛下,你怎么了!”

金钗惊吓。

“快,快叫……九幽公子……”沐心慈捂着剧痛的心口,呼吸困难,全身肌肤无一处不痛,意识立刻飘忽起来……

九幽赶来时,沐心慈已经昏迷不醒,面色青白、嘴唇发乌。

“是中毒!”

九幽详细询问了金钗沐心慈吃了什么。金钗仔细将事无巨细都交代了一遍。西凉人来姜国,沐心慈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他们会使毒使诈,是以宫人奴才都格外小心。所有食物、茶水,金钗都是先自己吃了,没有问题,才敢让沐心慈用。

御医被十万火急宣进宫,个个大惊失色,却束手无策。陇上老人也摇头,“这毒实在古怪,老儿医术不精,也搞不明白。丫头怕是凶多吉少……唉……”

九幽凑近沐心慈,闻到她身上的绿檀香。原来是她将那串檀香珠遗落在了枕边。

香珠,硬糖……都是斗于翌给的,问题难道是出在这两个东西上?

九幽心头一跳。原来,是这两个东西么……

九幽赶紧让人送消息给沐沉舟,截住斗于翌。沐沉舟得到消息的时候大诧,虽担心女儿,但想想既然九幽让他去追截斗于翌自有他的道理,领了一队高手,沿路追去。该死的西凉贼,他早该想到,他们不会挨一次打学一次乖!什么求和、建交,都是他娘的放屁!“该死的西凉贼!看老夫把你碎尸万段!!”

九幽给沐心慈喂了药,沐心慈却丝毫不见好转。金钗焦急,沐心慈的样子如同垂死,连心口呼吸起伏都微弱了,却见九幽一派沉着。

“女皇陛下还有救吗?”

“我已经把能找到的最好的解毒药给她吃了。但这剧毒已入肺腑,怕是解不了……”

蝶衣一听,急得掉泪。

金钗又急又气——“那公子为何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九幽将沐心慈的手握在掌心。

“大不了,便与她一起死吧。她去哪里,我都陪着。”

金钗愣住,继而红了眼眶。

沐心慈中毒,命悬一线,九幽封锁了消息,朝野中除了沐沉舟其它人都不知晓。但皇宫中各宫人却已有了躁动。若沐心慈死了,下一个皇帝会是谁?个人纷纷为自己做起打算。

九幽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沐心慈的寝殿,只留下自己与沐心慈独处,金钗、蝶衣都知道,九幽公子是想与女皇度过最后的时间。

“陛下会死吗?”

蝶衣哭着问金钗,却挨了金钗一耳光。

“女皇陛下不会死!她还有九千九百多岁活呢!”金钗怒斥,瞪圆的眼睛却渐渐染上水汽。

不管如何,沐心慈本来是好好的,西凉人一来就出了问题,不是他们的猫腻还是谁的。金钗想起杨阎说得那句要杀女皇云云……

杨阎!

金钗自责不已,若她早点把杨阎的身份拆穿,沐心慈或许就不会中毒了。

金钗奔回自己房里,换下了碍事的宫装,带上短刀、暗器,策马出宫朝斗于翌一行追去。作为东周太后从小培养的杀手,对于杀人,她向来不陌生。

拼了她这条命,她也要为沐心慈报仇!

九幽赶走众人,不让人靠近瑶华宫沐心慈寝殿一步,人人都以为是沐心慈没救了,而九幽公子也急疯了,要与沐心慈安静的度过最后的时间、不愿被人打扰。然后,唯有苏昱知道,不是如此。他了解九幽的个性,或者说应该是他了解自己的个性。换个位思考,用自己的行事考量来揣度九幽很容易,他大致猜到九幽要干什么。

苏昱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沐心慈死不了。西凉那皇帝确实不是省油的灯,绕了那么大个圈子,甚至不惜冒着牺牲喜欢的女人的危险,只为除去九幽。

九幽确实是个大祸患,若他不死,沐心慈会愈加强大。九幽是沐心慈最后的盾,就算失去一切,这块盾都不会离开她,所以她能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

苏昱把从陈国带来的小物件都收拾了一遍,放妥帖。拿了陈王给他的救命药丸,去了瑶华宫。若他心情好,或许愿意出手救救他也不一定。

苏昱来到沐心慈寝殿。果然如他所想。九幽用自己身上剩下的功力,将沐心慈身体里的毒全吸到了自己体内。

“就算是毒蛇也会中毒而死。我们就算被人称‘毒公子’,但究竟也不过是个‘人‘罢了。”苏昱冷漠的看着九幽。

九幽呼吸渐渐衰微,总是冰色的唇已乌紫一片,扯了一边唇角,似有笑意。“所以,你是来看我,如何死的?”

“是。”

“只要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留在她身边。”

“我是让你从此以后除去陈国王子的身份、还有天蝉国大皇子的身份,舍弃你的名字、容貌,只做‘九幽’。”

苏昱哼了一声。

“你觉得,以她的聪敏,会察觉不出我不是你吗?”

“你本就是我,是我不属于这个时空……就算不中毒而死,也会消失……”九幽无奈笑,十指尖发黑,握住沐心慈的手,五脏六腑剧烈的疼,肝肠寸断、万蚁噬心,却无法让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分毫。九幽努力透过渐渐模糊的视线看清沐心慈的脸。他要记住她的容颜,永远不忘记,永远不要忘。这个他用了一生去守护的女子。

九幽渐渐失去知觉的手,努力握住沐心慈的手。他怎么放心放开她,留下她……

九幽恍惚忆起三年前,在山谷中被西凉皇后北宫令上万兵马围攻绝境的时候,沐心慈和他诀别的话。

“如果……我死了,你会殉情陪我吗?”

“……不会。”

当时沐心慈很失望,而他抱住她告诉她:“如果你死了,我会送你回燕国,亲手把你埋葬了,在你坟旁守你一世,直到我也死了……”

可沐心慈却嘶哑着声音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会立刻忘了你,所以你最好活着,呆在我身边……”

……

九幽已握不住沐心慈的手,最后的话,是对苏昱——二十年前的自己说的。

“若她死了,替我亲手埋了她……”

那夜山谷里沐心慈的歌声又仿佛在他耳边唱了……暮色天边起、醉斜阳……夜未央,梦入河汉、繁星落枕旁……

九幽靠着沐心慈的脸侧,没了呼吸。沐心慈双目紧闭,一行泪,落在枕上……

沐心慈是一天后醒来的。

“你醒了。”苏昱穿着九幽穿的衣裳。他与九幽差别本就微笑,要模仿九幽对沐心慈的神态言谈,很容易。

沐心慈睁开眼,视线定在苏昱脸上,似极度惊惶、震惊。

“怎么了?是病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了?”苏昱将沐心慈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端过药碗,“来,把药先喝了。”

苏昱自信不会被沐心慈认出她来。

沐心慈惊愣,忽然推开药碗、挣脱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扑下床,抽出一柄长剑,一剑架在苏昱脖子上!动作极快、狠,刺破了苏昱颈间的皮肤,鲜血染红雪白的衣襟。

“他在哪里,九幽在哪里!还给我!”沐心慈泪如雨下,手拿长剑直逼苏昱。

苏昱怔住。他竟为他如此的疯狂吗?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失控。

“他已经死了。”

“不……他不会食言……他从不食言……”沐心慈痛苦的自言自语。

苏昱心痛又嫉妒。“把我当做他,不好吗?”话刚毕,却被沐心慈一剑刺中肩胛,飞快的被她点了穴。

“来人!把陈国质子押下去关起来!”

侍卫冲进来。

苏昱惊愣,不可置信的盯着沐心慈。“你要用我的命,换他?!你要杀我!”

苏昱冲破穴位,一把抓住剑刃,“咔”的一声,剑断作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码字机。

ps:九幽是男主

☆、第58章 我所愿你所痛

鲜血从苏昱指缝汩汩流下。

“你要杀我……”四个字,字字咬牙带血,质问沐心慈。

沐心慈已擦去脸上的泪水,不敢看苏昱愤怒、失望的眼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陈王子拿下!”

瑶华宫的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四十人齐上,想来是能制住苏昱的,怎知四十高手竟没几下子便被苏昱尽数撂倒,死的死伤的伤,大出沐心慈所料!

他的功夫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似乎比九幽还强!

沐心慈不知道,九幽把自己一半功力给了苏昱。

苏昱一把掐住沐心慈的喉咙。“我杀了你,然后跟你一起死,可好?”

“陛下!”

“女皇陛下!”

新冲进来的宫女奴才和地上受伤没死的侍卫奈何不得,不敢靠近苏昱。这个看似冷漠温和的陈国王子,身上杀气凛冽!

沐心慈本就身体虚弱,双手抓着苏昱的胳膊,看着苏昱愤怒的眼睛。苏昱看见沐心慈看他的眼神,是渴慕、是难过,像是在向他求救。

“苏……昱……”沐心慈艰难吐出两个字,无法呼吸,头已经晕眩。

苏昱心头猛地一软,立刻松了手。沐心慈虚脱倒在他怀里。苏昱心疼的抱住她。“对不起……我刚刚一时气昏了头……”

“……”沐心慈终于找到了呼吸。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这句话,苏昱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沐心慈从苏昱怀里抬起头看他。苏昱低头整见她满破碎的泪水,如此柔弱,他怎么能够那样伤她。

沐心慈踮起脚尖,竟向他吻来。苏昱楞一愣,不可置信,惊喜的任她亲吻,接着反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唇分,沐心慈挣脱开他的怀抱。

苏昱猛地觉心口一闷,大惊,直指沐心慈——“你……你喂我吃了毒?!”说完眼睛晕眩。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苏昱头一昏,倒在地上……

苏昱被沐心慈囚起来,派重兵看守着。御医为苏昱止了血。沐心慈要他的身体,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死。

苏昱还在昏迷,沐心慈站在他榻前,愧疚。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沐心慈在浣剑邬找到了九幽。他躺在榻上,静静沉睡。沐心慈只觉脚一步也迈不动了,眼泪模糊了视线。

“丫头,你……”陇上老人欲言又止。

沐心慈颤抖的伸出手摸上九幽的脸颊,冰凉的,和平日感觉完全不同。他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的时候他便与她相识了,陪着她长大,默默陪着她走过坎坎坷坷,若是从此以后,他不在了……

沐心慈抓住心口,好疼,心好疼……比上一世被李睿一剑穿胸的时候,还要疼……

沐心慈跌坐在九幽身边,垂泪,哭不出声音。

陇上老人心软安慰道:“别哭了,死了一个,不还有一个他吗。都一样,丝毫不差的,假以时日,陈国那毛头小子成熟些,就跟着二愣子九幽一样了。”

陇上老人扶沐心慈,却被她生气的推了一把。“谁也替不了他,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替得了他……”

陇上老人挠挠头。

“他还没死,你哭早了些。等他死透了再哭比较合适。”

沐心慈挂着两行泪,一下子愣住了,抓住陇上老人胳膊狂摇。

“那你还不快救他!”

原来苏昱给九幽服下了陈王给他的保命药,暂时吊住了九幽的性命。

苏昱救了九幽,可她却要杀他,沐心慈觉得自己真的对不住苏昱,但是……

“继续守着青莲宫,不能让陈王子逃走。另外……不要再伤了他、更不可无礼!好生伺候,有情况立刻禀报!”

苏昱是九幽的生机,她没办法那么痛快的放苏昱离开,就算她再愧疚,也不能……

九幽面白唇乌,七日仍不见醒。陇上老人医术不精,御医用了各种方法,吃的扎的,也只能保九幽一时性命。九幽几次命悬一线,濒临死亡,沐心慈在榻边寸步不离,生怕她一转身,便是永别。九幽生命越来越微弱,若再没办法,便只能眼睁睁看他死。

“圣人,你说的换魂术,可准备好了?”沐心慈握着九幽冰凉的手。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老儿早准备好了,只是陈国那小子,恐怕就会从此消失在这世上。”

“……”沐心慈闭上眼,脸颊感受着九幽的手背,细腻而冰凉。他要死了。“我只要他活着……”

被囚在青莲宫中的苏昱早已经已经醒来。张真被沐心慈用铁链套住扔进了大牢,是救不了苏昱的。从陈国带来的宫女都被收押在了大牢中,青莲宫中都是侍卫高手严密把守,苏昱自醒后,不怒不气,整个寝殿内宁静如死水。侍卫们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苏昱突然出手。他一人杀了近四十个高手,若真动起手来,还真没把握就一定制得住他。女皇沐心慈特意吩咐在苏昱的手上、脚上上了铁锁链,若不如此,恐怕他已逃了。

这陈国王子也是奇了,知道女皇要他的命,自醒后的这几日竟是一点也不闹腾,时常拿着根凤钗盯着看,一动不动。

“七王子殿下,女皇陛下有请。”侍卫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对苏昱说。

苏昱脚上带着的脚镣行走间窸窣作响。

苏昱被带到了浣剑邬九幽所在的寝殿,沐心慈派人镇守殿外,殿里拢上老人已画好换魂术符纸,做好准备。

苏昱盯着沐心慈一动不动,紧抿着唇。沐心慈心虚,却不敢移开视线,只怕不小心苏昱会挣脱镣铐。不过想想,应该不会,那铁链是她特意叮嘱选的最粗的。就算是九幽,也不一定挣得脱。

“他救不活了,所以你决定今天杀了我,把我身体给他,是吗?”苏昱的眼神冰冷,好似山巅万年积雪化成的水,直冻得沐心慈发怵。他一定恨透了她。

“是。” 沐心慈如实的说了,没有什么好隐瞒,也瞒不过这样一双清澈却冰冷彻骨的眼睛,“救救他,好吗……”

面对沐心慈乞求,苏昱笑了,笑得眼睛都染上了雾气。“你知不知道,你要救他,便是要我死啊!”

“……对不起……”

“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我有什么不好……”

沐心慈别过脸。“你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不是九幽。”

苏昱脚下踉跄一步。“……好……好!”

苏昱成功的看见沐心慈眼睛里燃起希望,眸色一亮,可自己的心里却已昏天暗地,没了温暖、没了阳光。

“事不宜迟。那个……陈国王子,请你过来让老儿为你扎一针,不然过程可能有点痛。”陇上老人连哄带骗。那岂止是有点痛啊,那是挖心之痛。换魂这种逆天的事,没想到他陇上老头子竟还要做两回,死后这十八层地狱,怕是下定了……

陇上老人拿出长针,正想苏昱额间扎去,却忽感头上轰的一震荡!银针掉地!

陇上老人被苏昱一掌打得昏死。苏昱一掌击在九幽胸口—— “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回来!”掌气冲得九幽长发翻飞,嘴角红血黑血混着一同流出,触目惊心!

“不要!!”沐心慈惊声尖叫。

“你彻底消失吧!”苏昱竟然挣断了铁锁,又是一掌朝九幽打去,却忽见眼前闪过一个明黄的身影,一掌击在沐心慈心口。沐心慈呕出一口血,把苏昱洁白的衣袍溅上鲜红的血点,如同冰雪中盛开的红梅花。

“你竟愿意为他死也不愿与我一同活!沐心慈,我恨你,我好恨你……”

沐心慈昏眩的眼,听不清耳旁的声音,仿佛听见苏昱一遍一遍的在说恨她。沐心慈顾不得其它,只死死抱住九幽,用最后一口气,保护他……

殿外高手都冲进来,苏昱狂笑,怒杀了满殿上百侍卫,血染浣剑邬,从皇宫离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待冲出皇宫,苏昱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白衣尽数染成鲜红,尽数血腥,再抬头四顾。

受伤断了双腿的侍卫见他看来,连忙求饶。“饶命、饶命啊……”

苏昱才醒过神来,回忆刚才,记忆里全是血腥杀戮,还有她挡在九幽身前受他一掌,要与九幽共生死的决绝。苏昱呕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气息横冲直撞。他竟有种,难以自控的感觉……

苏昱强压下躁动、杀戮的渴望,环望姜国楼台、苍天,他竟如此失败,一生无所依,为人所弃,不论是在陈国,还是在姜国,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这一刻,他真希望结束了全部,毁灭这所有!包括他自己……

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属于他的屋檐,本以为那一片意外投进他生命的阳光,却没想到,她在他以为越来越靠近的时候,给了他心口狠狠一刀……

侍卫越聚越拢,赶来支援的高手侍卫将苏昱团团包围。

沐心慈强撑着一口气,追来,对大内高手下令。“……捉住陈王子,捉不住……全部……砍头……”

沐心慈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要了苏昱的命,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放他走。他是九幽最后的希望……

沐心慈的决绝,苏昱心如死灰,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麻木冰冷的躯体。她竟是如此拼命的要捉他、杀他……他输了,输了……

苏昱滴血的长剑掉在地上,不再反抗。

见苏昱停止反抗,众侍卫燃起希望,扑过去捉他。这下可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殿下,抓住我!”

正这时,忽杀来一队上百黑衣人,为首的一人骑在骏马之上,飞驰而过,正是张真!张真一把将苏昱拉上马背。黑衣人与侍卫战成一片……

沐心慈大急,却还是撑不住了,昏死过去……

“女皇陛下,女皇陛下……”

“……”

苏昱被救走。沐沉舟顾不得亲自追堵斗于翌,连忙赶回坐镇宫中。沐心慈重伤醒来,睁开眼看见爹爹沐沉舟,焦急问道:“九幽……死了吗……”紧紧盯着沐沉舟的嘴巴,只怕沐沉舟开口会说“他死了。”

沐沉舟满是心痛,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李浣早哭肿了眼睛,搂住女儿。

“没有,他还活着……还活着……”

沐心慈呼吸了一口气,哭着笑了。“活着……他还活着……”仰起脸,“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你伤……”

“现在就要去!”她要亲眼去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们是不是骗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风云变人事非

沐沉舟和李浣没有骗沐心慈,九幽确实还活着,只剩一口气了。陇上老人终于暴露身份找来了红莲夫人,也是因为她九幽才暂得以保命。

“莲莲,要不……你把丫头身上的摄魂咒也解了吧……呵呵……”陇上老人讨好的想红莲笑。

红莲哼了一声。

“她与我有交易,再说,她可没让我替她解。”

两个岁数加起来四百多岁的老人,眉目传情的样子真是要多滑稽多滑稽!不过沐心慈这会儿哪有功夫去管这两个老家伙,不顾自己伤重,握着九幽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显露脆弱。“他什么时候能醒?”沐心慈问。

“醒?这我可不知道,半死不活的,有口气就不错了。”红莲阴阳怪气。陇上老人想让她说委婉点,可瞥了瞥眼,又没那胆量。

这时,九幽睫毛微微抖了抖。

“你醒了?”沐心慈喜出望外。

九幽无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沐心慈望望他红了眼眶,心头既幸福又感动。“……你受伤了?”

沐心慈说不出话,咬唇摇头。

“你撒谎的时候,总是比说实话的时候……反应快……”九幽扯出个苍白的笑容,大手抚摸上沐心慈的脸颊,心疼沐心慈青黑的眼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不要他的身体……不用杀他了……”不要再强迫自己了。

沐心慈眼泪终于留下来,埋在九幽心口,忍住哭泣。就算这世上的人都不懂她,九幽也不会误会她半分。他懂她的心,为了不让她愧疚、难过、违背原则,他宁愿不要那生机。

如果抓到苏昱,她是否真的会杀了他,沐心慈亦不确定。或许,只是把他囚在皇宫里。当时九幽命悬一线,她已经急昏头了。

“……是我没用……”沐心慈双手握住九幽的手,决心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拼尽全力也不准你死……

九幽暂时稳定了伤情,每日昏睡,醒着的时辰不多。沐沉舟派的士兵在嚁玉关截住了斗于翌,但宫中发生变故,终究还是让斗于翌逃了。斗于翌刚出了姜国边境,西凉国发生政变——大皇子斗于澶死而复生,趁斗于翌不在,控制了近半数官员,倒向斗于澶。

西凉百姓都以为那传奇的残腿皇上会就栽了,怎知不到一个月,斗于翌连连反击,斗于澶背负篡位弑君的大嘴,落败逃去桑国!

九幽前段日子就知道了摄魂咒的事,如今红莲夫人现身,坚持着非要沐心慈把那咒术给解了。“有悖常理的术法,就算带来短暂的利益,最后也会伤了自己。”沐心慈本是不十分愿意,但沐沉舟、李浣、沐家兄弟得知沐心慈有此异术,都担心不已。

“阿音!我们不要你冒这么大的险来保护。那可是邪蛊啊,我听着都好邪门儿!”

“是啊!还是快快请圣人把咒给解了吧!”

“……”

于是,在所有人的力劝下,陇上老人牺牲了色相,求红莲给沐心慈解了咒。

“种咒时有多痛,解咒就痛上十倍!哼,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红莲冷哼瞥着沐心慈。“后悔还来得及”这几个字是红莲的口头禅。

断骨剔肉一般的疼,沐心慈昏死过去,三日后醒来,浑身都抽干了力气。见她醒来,众人都大松一口气。“谢谢红莲前辈……”若说从前谢谢红莲是客套,如今,沐心慈是由衷的感谢她。若不是她,九幽大概已经没救了。

摄魂术,还有之前那玉蝉美人的*术,都是日冲门里传出来的,*术是摄魂的一个旁支,本已快绝迹,而玉蝉说不只她一人,那意思岂不是还有很多?沐心慈提出了这怀疑,陇上老人和红莲夫人却不这么看。“这天下间,除了我们二人,便只有一人会这秘术,但这人是绝对不会愿意掺合你们这些烂事的。那血鹰门的丫头定是唬你的!” 对这两个老家伙来说,女的无论大小,都是“丫头”。

沐心慈没再让人去追寻苏昱。如今想来,十分后悔。她这一生很少冲动行事。而这一回,她却真是伤心昏了头、急昏了头,只怕九幽一个闪失,再醒不过来。这一次,她大约是把苏昱伤得彻底。

如今,他又在何方呢?从前,因着他与九幽相似的原因,她总是刻意回避他、疏远他,想想曾经,她明明决定,这一辈子放他自由,让他快乐的去活,可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她的刻意冷漠,把他推入更难过的境地。

“不必难过,他不会怪你……”九幽坐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白狐裘,与沐心慈一道在瑶华宫的走廊上看满庭落雪。漫天白芒,细雪纷飞,园子里的红梅花星星点点,让沐心慈想起了一年前那日,苏昱白衣裳上洒下的血点子,他的眼睛里是绝望死了之后的空洞,安静冰冷得就像这个冬天。

“已经过去一年了。”沐心慈伸手去廊外接住一片雪花。雪花飞快化在手心。九幽把沐心慈的手放到狐裘下,暖着。“你怎知他不会怪我。我要夺他的命,他自是恨不得杀了我。”

九幽笑,看着天地一片苍茫。

“他也是我,我当然了解他。”

九幽没有猜错,但也可以说猜错了。苏昱,已经记不清楚沐心慈。

刚开春,天蝉国老皇帝薨,传召失而复得的大皇子穆煜即位,为昭帝。

这所说的昭帝穆煜,正是苏昱。当日,苏昱被张真救走,带回了天蝉国。苏昱被带回天蝉,不吃不喝不睡,日日呆坐,形同死尸。穆工心疼,百般劝解没一点用!苏昱的师父椴木来,把苏昱带到酒窖,跟徒弟一起狂喝一顿,成功的把苏昱灌得大醉。多日来,苏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师父,我……想忘了她……”

许多人只知道天火宫剑术厉害,却不知道,天火宫实则与传说中的歪门邪道“日冲门”渊源颇深……

九幽与沐心慈坐了一会儿,聊起了许多旧事。金钗笑嘻嘻的端来火盆。“陛下和公子烤烤火吧,春寒料峭的,天还冻着咧!”

金钗为沐心慈报仇,去追杀斗于翌和杨阎。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什么也没说,沐心慈也没有问她关于杨阎的事,只让人带她下去治伤。金钗比起从前更加成熟沉着了,发髻也梳得干练素净了,脖子上挂着一块红玉。沐心慈时而见她拿着那红玉发呆,眼眶还红着,她在回想当天,她伤心又愤怒,将杨阎刺了一剑……

远处传来陇上老人讨饶的声音——红莲夫人可真是老来威更重,怪不得陇上老人诈死躲她,只怕他躲在祭王山上,也是躲她罢?

幸亏有红莲夫人身怀两百年的日冲门医术,也窥见过陇上老人“看过,但记不得了”的玄黄天书的一些内容,用了些法子,延长了陇上老人和九幽在这个时空逗留的时间。

天气转暖的时候,一直参悟玄黄天书的红莲发现了个了不得的秘密——“我怀疑,你那相好身上的毒,也是我们日冲门里的一种术!或许……或许也和摄魂咒是差不多的道理。”

一语激起千层浪。九幽身体天生带剧毒,都说是他母妃怀着他的时候受了天蝉国皇后的诅咒,原来竟是与日冲门的东西有关?如此想来,比皇后诅咒这一说更合情理。

沐心慈一门儿心思都在这上面,扑通一声跪在红莲面漆,“前辈若能治好九幽,沐心慈甘愿以命相换!”

“好,我要你这张脸,你可愿?”红莲阴阳怪气道。

“我愿。”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又是这一句……

陇上老人白了红莲一眼。“你就那点追求。非要丫头那张脸干嘛……两百岁的身体,挂着张十几岁的脸,那不妖婆吗……哎哟、哎哟哟,疼……”陇上老人被红莲拧住耳朵往外扯。红莲咬牙切齿,“我美吗?”陇上老人痛得龇牙咧嘴,连连点头,“美美美、你做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你最美,哎呀,可以放手了、我已经说了!”

红莲虽极想得到沐心慈的那张皮,可她也还没弄清九幽身上的秘密,一切也不过是她的猜测。再者,九幽身体内毒性在减弱,也不便于她具体研究。而对于沐心慈和九幽,这不亚于又是一个新的希望。

沐心慈给九幽带来了一小瓶子药酒,亲手倒了一杯,生怕洒了。

“补身子的。”

“这是?”九幽接过酒,闻了闻。

“是嚁玉山岭里的矮人族首领进贡来的药酒,说是对男子是极好的。”

当年矮人族救了沐心慈一命,沐心慈也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划了一座城给他矮人族,让他们在姜国的庇佑下,建立新家园。矮人族聪明,爱发明各种东西,时常会送些进宫来。

九幽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喝下去。“味道有点古怪。”

沐心慈忍俊不禁,没有告诉九幽,那十种猛兽的某个男性部位泡的“大补”药酒!矮人族繁殖能力较弱,是以很需要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恰好这回进贡了些来,沐心慈听了矮人首领兄妹阿木真、阿木叶的神乎其神的解释,想着:不然给九幽也喝一喝。

这兄妹俩倒是想得“体贴”啊,做女皇的,想必“要求”也很高。

九幽喝了没太多反应,真是当晚抱着沐心慈睡得很香。沐心慈又给九幽喝了两杯,九幽香喷喷的睡了一整夜,任她怎么喊,他都不醒。

第三日,沐心慈着火气对前来辞行的矮人兄妹俩道:“快些走吧,明年也不用来了,尽是些假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矮人兄妹俩十分无辜的收拾了行礼滚蛋回如今被称作“矮人城”的“裕谷城”。

这一年秋,一直默默无闻不参与六国纷争的天蝉国出其不意的攻打陈国,出兵三十五万,天蝉国皇帝穆煜亲自领兵!一举攻破陈国国都,陈王被囚,陈国成为天蝉国的土地。这一战,让其余五国敲响了警钟,也第一次发现——天蝉国的新皇不可小觑!

果不其然,此后三年,天蝉国连连攻打西凉、桑国,桑国已亡国,西凉又失去半国,西凉皇斗于翌重伤失踪,生死未卜。天蝉国皇帝穆煜一举吞下陈、桑,西凉完真族最后的土地,终于被天蝉国北胡族的皇帝占有!

此战之后传言在九幽大陆炸开:天蝉国皇帝穆煜有倾城之貌,就是陈国曾经送去燕国的的质子七王子苏昱,当年他受尽坎坷,而今,他是蛰伏后、带着满腔的仇恨,要霸了天下、复仇当年害过他的人!

赵国君王和长公主与姜国女皇交好,赵国已归顺姜国,成为附属国。九州七国,桑、凉、陈三国都刚经战败,兵力弱小,被韬光养晦的天蝉国出其不意的一举攻下,天下七国而今是东周、姜国、天蝉国三国割据,局势比七国时更加紧张!

姜国在女皇及沐家朝臣的治理下愈加安泰,但中土多灾多难,年年旱灾、洪涝交替来,有乱党制造谣言说“女皇即位、有违天命,只有诛杀女皇才能安邦。”有些小起义,被沐休将军适时镇压下。近来有起了传言——女皇的男宠“九幽公子”失踪,女皇多日未早朝,恐怕遭遇不测,一时人心惶惶。

天蝉国在极北之地,一年中半年都在白雪中度过。天蝉国人大多数是北胡族人,身材高大,富人穿着狐裘披风,平民百姓穿着布衣夹袄。

马车车轮咕噜咕噜的碾过白雪,留下一道车辙。“吁——”赶车的马夫把车停下,撩开车帘,对车里六个买来的姑娘道:“到了到了!不是半路上久嚷嚷着骨头要冻硬了吗?赶紧下车进屋烤火吧!哈哈哈……”马夫自己先下了车,立刻客栈里出来一个花衣裳的老嬷嬷、一个青衣裳的中年男子,两人都是天蝉国宫廷奴才的打扮,过来交接车上的姑娘。

老嬷嬷一甩手帕,哼声责怪马夫。“怎地不看着点儿,人丢了可怎么办!个儿个儿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都是要送进宫伺候咱们皇上的!这一个个的冻成啥样了……”

马夫朝客栈里走,敷衍的应声老嬷嬷,“是是是,她们都是宝贝,中土的姑娘就是比我们北胡的娇气……”

老嬷嬷厉声让车上的六个姑娘下来,当她看见第五个下车的姑娘时愣住了,比之前那几个美人而还要标准上几分。老嬷嬷本来冷着的脸,立刻殷勤了起来,扶那绿裙子带着斗篷披风帽子的的姑娘下车。

“姑、姑娘叫什么名字?”

绿衣裳姑娘格外和善有礼貌,朝老嬷嬷行了礼,微笑道:

“回管事姑姑,民女叫沐音。”

老嬷嬷道:“老身不过是个老宫娥,哪里是管事的姑姑。叫我秦嬷嬷就是。”

“见过秦嬷嬷。”

老嬷嬷满意点头,看着沐音与另一个灵巧的女子一同进屋。那灵巧的女子虽没有扶沐音,秦嬷嬷却能凭在天蝉国皇宫里多年经验感觉出,那女子是沐音的丫头。

这六个女子是昭帝身边的宫人吩咐让从姜国买来的,说是陛下的旨意。谁不知道,貌色倾城、冷血无情的陛下不喜欢北胡女子,就喜欢中土的。这六个姑娘被千挑万选的特地买来,千里迢迢送进天蝉国皇宫,指不定就是未来的妃嫔、昭帝身边的红人儿。所以,秦嬷嬷见了比另外几人还要标致些的“沐音”才那么殷勤。

☆、第60章 入皇宫觅寻人

一进屋,冻傻了的六个姜国女子迅速围坐在火盆边,烤火暖身。

“沐姑娘,你家乡是哪里的啊?”

“沐姑娘你是江州人吗?皮肤生得这么白。”

“沐姑娘……”

“……”

刚坐下,其余的女子都与沐音套起近乎,沐姑娘过去沐姑娘过来。几个女子独来异乡,对进宫又憧憬又忐忑。都是姜国人,说起话来亲切。又因沐音长得和善,说话也礼貌妥帖,所以很喜欢跟她聊天。

秦嬷嬷远远的看着几人,喝了口热羊奶,瞧着沐音的越看越笃定了心头的猜想:这女子进宫就算当不成妃,也必定有一番不小的地位,说不定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自古皇宫中人心险恶、阴谋诡计尤多,若说西凉国以皇族关系的混乱而闻名,那么天蝉国皇宫便是以这“狠毒”名扬,当今陛下的母妃苓妃便是被皇后陷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苓妃的故事并不是个例,传说天蝉国皇宫有片禁地,有一条河流横穿皇宫禁地,通往宫外。宫外靠此河流打渔为生的百姓,每月都能在河里打捞出尸体,都是宫里死去的妃嫔、宫女、奴才。死了扔在河中,悄无声息。这河水本叫兴水河,但百姓都叫它“阴曹河”、“幽冥河”。

天蝉国老皇帝重病多年,后宫不纳新宠,没了主子,奴才便有成主之势,辈分老的、地位稍高的宫娥、嬷嬷权势优越感是越来越大。直到昭帝即位,后宫重新入主,横行的奴才才稍有收敛。

秦嬷嬷想起上月死的姣贵人。姣贵人因不受宠,活活被奴才们被欺负得悬梁自尽,死了也没听见说以贵人之礼下葬,大约幽冥河里又多了个人了吧。

‘昭帝是个狠心的人儿啊!一点理会妃嫔生死。不过自古狠心的人才能坐得住江山。’秦嬷嬷摇头叹了口气,心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天蝉国都城名叫“朝月城”。北胡族崇尚拜月,所以开国老祖宗才起了这名儿。姜国六女子一行歇息了一晚上又坐上马车,今天进皇宫。沐音的丫头撩开马车帘子一角,眼睛发亮的看着街上来往的的天蝉国百姓,不过才十月的天儿,个个都已裹在棉袄里,显得有些臃肿,也衬托得那些身着黑、白狐裘的富家子弟尤其俊俏非凡。

那丫头悄悄在沐音耳边道:“陛下,这天蝉国的人,果然长得高大,是要比咱们姜国的好看。”

沐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丫头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瞧瞧旁边的几人。

还好,没人发现。

这两人,便是沐心慈和金钗。九幽在皇宫里失踪,这几个月她发了疯找遍各个城,都找不到!思来想去,能在姜国皇宫中,不费吹灰之力把九幽带走的人,必定武功高,且熟悉皇宫地形。不知为何,沐心慈一下子就想起了苏昱,想起他咬牙说恨她的表情。

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间武功高手并不只他一个,但沐心慈就是觉得,九幽的失踪,和苏昱有着莫大关系。而上月,派出去寻找九幽下落的人,在天蝉国朝月城总算找个丝消息——传闻天蝉国皇宫中的非悟宫里求着个病重的男子,出现时间,和九幽失踪的时间相差不远!

一得消息,沐心慈便着手安排好宫中事务,带着金钗化作普通百姓,故意被天蝉的人买了来。虽说这样冒险,可已经找寻了几个月,派出的高手都找不到人,九幽完全靠红莲的救治活命,这几个月不见人,情况得多危急……沐心慈每每想到这一层,就怎么也坐不住。

马车夫亮了腰牌,守宫门的侍卫利索的放马车进宫。

“进了宫,这命可就不由自个儿了!既然是我秦嬷嬷接了你们进宫,你们可得多长个心、别给我惹麻烦!记住了?”秦嬷嬷严厉道。天蝉宫中奴才们之间关系微妙,因着没多少主子管束,是以明争暗斗不断。秦嬷嬷才有了这句话。

“是……”

“是秦嬷嬷……”

“……”

几女齐声答了是。秦嬷嬷格外给沐心慈开了个小灶,悄悄多关照了些,把她叫到内屋里。

“秦嬷嬷可有什么训话?直说就是了。”

秦嬷嬷又喝了口茶。看得出来,她爱品茶,且会品茶,更重要的是她有那心情品茶,这样的奴才大约只有天蝉国皇宫里才有吧。

秦嬷嬷放下茶杯。

“沐音,嬷嬷我向来看人很准,你模样标志、也有些头脑,日后说不定能得圣宠,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优势……”

“嬷嬷谬赞,沐音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也不敢再皇宫里用,圣宠是主子们的福气,奴婢只愿做好自己本分。往后有什么事,还要靠嬷嬷多加提点。”沐心慈说得看起来相当诚心。秦嬷嬷很满意。

“在宫里混下去的要领,就是有自知之明,有几两重你就做几两重的事,高估了自己就是找死,但低估了自己,就是等着被人治死。”

秦嬷嬷果然对她寄了厚望,与她讲了宫中大小事情。说实话,沐心慈说的那几句不过是些常规套路的,在姜国皇宫中多了去了,她也没有半点想要伺候、久留的心思。混进宫,只为确定九幽是否在天蝉皇宫中,并且……也想看看苏昱,如今过得如何。

苏昱如她所愿,纳了妃嫔,却没有子嗣。沐心慈晓得他为什么没有。身体毒性强,是难有子嗣的,连与人亲近都要格外小心,否则就会害死了心爱的人。九幽身体里的毒倒是出奇的在减弱,若换做从前,她也是断然不敢和他如此亲近。

秦嬷嬷说,皇宫中如今有六妃、九嫔、三个美人,另外还有些杂碎的才人、选侍云云,昭帝薄情,这些闲杂未得宠的才人、选侍女子,地位和宫女没什么两样,没人放眼里。而今正受宠的是莺妃和挽美人。莺妃是从姜国青楼里被昭帝接来的,而挽美人,是昭帝身边的红人张真的妹妹张挽。

苏昱会有后宫,沐心慈从前是没有怎么也没有想过,他那样的男子本性冷情,没有李睿那样的博爱,不爱便是一点不爱,但要是爱了,就是热烈似火,用生命来燃烧你。九幽,就是这样的男子,她懂。苏昱与九幽相似,应也是如此的。通过这几年苏昱的作为,沐心慈猜测苏昱心性已经变了。权势、酒色,曾于他只是烟云,而如今,他却真实的站在了这权势的山巅。

沐心慈并未打算在天蝉国皇宫逗留太久,是以快快行动才好。当夜,沐心慈与另外几女子同睡在一间屋子,大通铺炕上。夜深,沐心慈与金钗轻手轻脚起来,摸出住的地方。

夜巡的侍卫队时而这走,时而那儿晃,两人躲躲闪闪的四处摸。

“不行,我们这样瞎转悠只是白费力。”沐心慈想了想,见侍卫队来。金钗立刻会意,悄悄靠近那侍卫队,将最后那落单打瞌睡犯迷糊的侍卫抓了来。侍卫惊慌失措,啥瞌睡都给吓醒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喉咙上就抵上一把冰凉的尖刀!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呐……”

“带我们去非悟宫。”

侍卫吓得直点头,却还是使了诈,想把带二人往宫中侍卫队多的地方带,被沐心慈识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金钗。”

“是。”

金钗一捏侍卫的下巴,扔进去粒药丸,片刻便痛得那侍卫肝肠寸断,再不敢使诈。

亏了这侍卫的帮忙,沐心慈与金钗顺利的找到了非悟宫,金钗一刀把打昏了侍卫,二人往非悟宫里摸去。非悟宫外没有多少人把手,而宫中的守卫比其余各处多许多。

有问题!

沐心慈如今没有摄魂咒,做事自不能再那么有恃无恐,好在那两年她九幽师父也教了她些功夫,动作还算利索,再者身边还有个金钗会武。

沐心慈、金钗偷偷飞上屋顶,解开一片瓦,正见寝殿里灯火昏黄,有侍卫站守,侍女待命伺候,床边还放着只盛了血水的铜盆。沐心慈透过床榻的帷帐,朦胧看见床上躺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九幽,肯定是九幽!他怎会留那么多血?

是不是受伤了!

沐心慈立刻飞下屋顶,打算摸进殿中。金钗连忙制止低声劝:“陛下冲动不得啊!那不一定就是九幽公子,再说,就算是,也要等我们这几日做好准备,再想办法带公子出宫啊!”

沐心慈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一时着急了。沐心慈又上屋顶观察了阵屋内,透过纱帐越看那人影,心头的思念愈加满溢。

“陛下,我们该走了。”金钗知道沐心慈对九幽情深,劝着也觉不忍,但继续呆下去却是不明智。

“恩,走吧……”

沐心慈与金钗刚打算飞下屋顶离开,忽然殿中烛焰被暗器一扫、削断了火焰,一片黑暗!几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是人倒地的声音。金钗又听见行动间衣裳衣料摩擦的声音,与沐心慈快速对视一眼。

不好,屋中有变!

沐心慈想到九幽可能有危险,一刻不犹豫,立刻下地冲进宫中。朦胧中见两个人影,站在那榻前向床上的人伸手。沐心慈、金钗冲了进来,那两人影本正想把榻上的男子带走,匆匆惊觉回头,立刻与沐心慈、金钗战在一起。

沐心慈武功不高,好在这几年金钗格外勤奋练武,功夫一日比一日厉害,与两人战成平手。沐心慈趁乱到榻边想背起“九幽”,可摸到他粗粝的右手掌心时,却大失所望!

不是九幽,这男人不是九幽!九幽左手用剑,右手掌肌肤平滑细腻,这个男人明显是个右手用剑的。

打斗声引来了夜巡的侍卫,金钗立刻拉着沐心慈躲起来,而那两个人影动作没她们快,被发现个正着。

“刺客!抓刺客!”

“把他们拿下!”

“……”

那两个“刺客”不幸的被拿下,金钗与沐心慈不敢逗留,赶忙摸回她们几个宫女住的寝屋。

今晚上,沐心慈这才真正见识金钗的实力。金钗这些年的刻苦和改变,她都看在眼里。沐心慈睡不着,轻声问:“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等这趟办完事回宫,我便许你自由。”金钗乞求的拉住沐心慈的手:“陛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让我走。”

沐心慈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吧,不过我说的自由,是不必再做宫女,不是让你走。”

金钗欢喜。沐心慈不说话,她也闭上眼睛睡下。跟着沐心慈是她当年的自己选择,既然选了这条路,不论对错都要走下去。

四年前,她挥剑斩了与杨阎的情丝,为沐心慈报仇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燕国皇宫出中忠仆。”金钗自嘲,或许是在曾经的燕国皇宫里呆久了,也沾染上了忠仆的习性。大概是背叛欺骗过太多“主子”,所以当沐心慈当初给予她的那样的信任和温暖时,她才不愿再背叛。身在敌国他乡,活在阴谋算计中,这份信任与牵绊,让她好似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第二日,六个新进宫的宫女被集体发配到青函宫交给掌事姑姑训话,这七日都是学习宫中新规矩、礼节,本以为姜国皇宫的繁文缛节就够多了,没想到比起天蝉国皇宫里的,简直小巫见大巫。

沐心慈本以为七日绰绰有余,现在觉得这三百六十多条大小宫规,若是挨着来细讲,七天也未必能讲完。沐心慈佯装平庸,枪打出头鸟,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不起眼最好。

过了三日,“刺客”风波稍微平息了些,沐心慈与金钗再次夜探非悟宫。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要顺利得多。

非悟宫中,那重重朦胧纱帐中的男子还静静的沉睡着,很祥和、宁静。

沐心慈本已做好了准备,可真真看见这张陌生的脸时,还是很失落。

“原来真的不是公子……”金钗朝着床上安静沉睡的男子叹气,叹完又格外打量了几眼,心道:这眉眼倒是长得清俊、和顺。

沐心慈本以为这男子是重伤昏迷了,却见他睫毛抖了抖,眼睛缓慢睁开。沐心慈立时戒备!金钗拔出短剑已逼上男子的脖颈。

男子睁开眼,一双眸子黝黑不见底,有微光流转,好似深黑夜空里,闪着微弱的星辰光芒。这样的眼神,没有敌意,也不冰冷,而是一种深邃,包容万物的深邃。

男子定定看着沐心慈,虚弱的启唇问她:

“你……可是我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像评论偶尔会莫名消失一两条,那个,不是我删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