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仍记得三年前的云梦泽。
那时她因着暗中站队了秦王, 便与东宫疏远。只是在无意间发现了东宫宫人的行迹有些矛盾，多加关注了一番。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她无意发现的。而是太极殿中那位, 许是见他们兄弟姐妹是在可悲, 便予她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罢了。
她的长兄年少成名, 风光耀眼。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听说过, 那也曾是个肆意妄为的主。却不知为何在某一个时刻骤然黯淡了下来，宛若流星一闪而逝，少时风华再不复现。
平阳素来心细如发, 很快便查到了兄长低调下来后曾去的地方, 恰好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事情。
而在兄长离去后, 那些事情便再也没了生息。
巧合的次数多了, 便不是巧合。平阳逐条分析起来, 竟然她发现了一个令她心神俱裂的秘密。
她思考了很久, 还是选择去查明真相。不管是为了大唐, 还是为了昔年、那位也曾是极为疼爱她的兄长。
平阳便假借重病脱身, 悄悄来到了兄长年少之时最喜爱的游猎场所，云梦泽。
时年世家大族子弟多爱玩乐, 读书修习之余走鸡斗犬、打马游街都是常事。尤其北方大族游猎风气盛行, 几乎每一家都有自己圈养的打猎场所。
李家当时作为世家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猎场所, 但是平阳依稀记得, 母亲曾提过兄长经常放着自家的猎场不去, 也不接受世交公子们的邀约, 一年总要独自去几趟云梦泽游猎。
平阳敏锐觉得，在这里或许她能找到什么。
她这一去，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云梦大泽极为辽阔, 平阳早已做好了留守此地暗访的打算。却不想当晚，她便在云梦泽中，看到了一个从未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兄长。
东风袅袅，云层浓密，斜月沉沉藏水雾。白衣青年擎着一盏火光微弱的莲灯，自云梦大泽的缥缈水雾中缓缓而来。
云梦泽上的雾极大极浓，月色朦朦胧胧照在他眉眼，衬得来者仿若仙人临凡。
平阳知晓，她这位兄长颜色向来是极好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世家贵女，明知对方形容放浪、声名狼藉，且早已放话这辈子不会娶妻后，依旧前赴后继扑上来。
除却太子地位，也不过是为了这张修眉俊眼、顾盼神飞的脸。
平阳尚还来不及惊讶这位传闻手无缚鸡之力的兄长此刻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便见兄长手中擎着的那盏青色莲灯，原本明灭不定的灯火在风中微微晃了晃后，更加微弱起来，却依旧坚强地在风中燃起，仿若草原上烧不尽的野火。
不知为何，那盏莲灯上摇曳的细微火光，看的平阳一阵心悸。
不要灭！
平阳莫名在心中呼喊。
她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恐惧从而而来，只仿佛觉得那灯火一旦熄灭，便会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一般。
而后她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场景。
云梦泽中大风忽起，雾气掩盖了月色。浓雾之下，水泽间一条狭长的黑影若隐若现。
云开雾散，有一条大蛇破水而出，衔着一颗纯白夜光的明珠盘旋在水面上。
那明珠珠径盈寸，若月之照，甫一出现便将莲灯的微弱火光压了下去。但很快，仿佛是被这明珠续命一般，莲火竟是明亮了一些。
更奇妙的是，在二者共存之时，明珠夜光与莲灯微火在空中悬浮，竟给了平阳一种日月同辉的感觉。
她听到兄长说，辛苦你了。
大蛇游走，那明珠悬在空中，竟是化出了个着玄色衣衫的少年模样！
说是少年，其实还有些勉强。看他身形，至多不过十一二岁。
少年眉眼温和，容色极盛，一双眸子是天上明月光。他着玄衫，衣袍上以金线绣着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他朝着兄长微微躬身，道：“分内之事。只是，被她看到了，您没关系吗？”
平阳悚然一惊。
白衣青年偏头看过来，对藏在岸上的她温柔一笑。
“平阳，你不该来的。”
......
若非三年前的这一场意外，让那位算无遗策的兄长漏了些破绽给她。平阳也不会知晓，这位在世人面前素来混不吝的皇太子，竟然藏了那么大的秘密。
平阳无法阻止兄长坦然赴死，为了达到目的他算好了一切，甚至能笑着对她说，计划中的死亡正好还能给胞弟扫清最后的障碍，也算死得其所。
那一刻平阳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
你明明知道，你这一去，魂飞魄散都算得上是不错的结局。
可那又如何呢？
平阳从来便知，她兄长决定下来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
父亲不行，母亲不行，她不行，李世民...也不行。
所以她在玄武门之前离开了长安，却没有走远，只是在长安城外远远看着。
她无法阻止兄长走向终结，那便只能避开。
平阳总想着，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她大约也不会再回长安了。
太极殿中那位存在，大抵在九州结界重启后便会重新陷入沉睡，落到李世民手中。她留在长安，总是会触景生情。
平阳是做好给兄长收尸的准备的。
尽管她知道，她大抵...是无尸可收的。
什么，都不会给她留下。
但玄武门当天，一切计划都乱了。
*
“你下去吧。”
平阳看着眼前忿忿不平的李元吉，终究是忍了下去。
和因为是长子，按照规定要留在家中搭打理事务的李建成不同。李元吉因天生貌丑，自幼不得母亲欢喜，是以鲜少跟在父母身边。
从前她仗着父母宠爱，千方百计都要和李世民一起跟在去赴任的父母身边，自然也没有给这个弟弟过多关照。
李玄霸因病早逝，家中兄弟确实只有李建成与李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