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盛世回首(番外)(1 / 2)

逍遥游 挑兰灯 3931 字 2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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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不至, 我即烈阳。

#1#

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

*

开皇九年,长安城上有真龙隐现,昂首长鸣。

那一年, 正是杨广率军入建康、灭南陈, 隋一统南北、结束乱世的时候。

时任千牛备身的李渊携妻子入宫觐见二圣, 宴席间妻子窦氏身有不适, 独孤皇后遂派宫人准备一应事务,让其在宫内待产。

隋帝杨坚与独孤皇后素来疼爱外甥,对外甥媳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天一夜的时间, 唐国公府的大公子降生的同时, 宫外传来杨广大获全胜的消息, 群臣恭贺, 隋帝大笑开怀。

李渊早就想好了长子的名字, 就叫做建成, 取建业功成之意。窦夫人素爱佛门, 也给长子取了个小字叫毗沙门。隋帝正在得意之际, 对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生的小辈也多了份别样的喜爱,当即下旨直接封了他为唐国公府世子, 并不需要李渊日后再为长子请封。

李建成出生在长安, 窦夫人因新生儿出生后娇弱, 暂且留在了皇宫中修养, 等到孩子稍大一些再回家中。彼时宫中再未有比这小世子更小的孩子, 饶是独孤皇后也会在处理政务之余来看看这孩子, 稍微逗逗他。

这天,隋帝正在殿中处理政务,忽闻殿外有通报声来, 抬眼一看,原是独孤皇后带了宫人,抱了个小儿款款进来。

“梓潼,今日怎的得闲?”

他问这话只是随口一说,须知他的皇后近乎与他有同等权力,素日里忙起来也不比他差,若无这位贤内助,隋帝不知要花费多大心思才能到这个位置上坐稳。

天下刚平定不久,此时正是君臣上下最忙的时候,独孤皇后却一反常态,抱了小儿进来逗弄。

“臣妾看陛下政务繁忙,便想着带毗沙门来给陛下解解闷。”

独孤皇后笑了笑,从身后宫人手中小儿抱到了皇帝面前,“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外甥媳妇手中把毗沙门抢来的,陛下看看,这小孩儿生的可真好。”

她说话见后面便带上了调笑的意味,隋帝素来与皇后感情要好,私底下称呼并未那么守礼。听得她这么一说,隋帝便笑了起来。

“梓潼这话说的,外甥媳妇到时候可要怨我了。”

他放下手中的文书,乐呵呵地去看那小儿。

精细着养了一段时间,小儿看着眉眼也清晰了起来。似是刚刚睡醒,他在独孤皇后怀中睁着眼睛乌溜溜往外面看,手握成小拳头挥舞着。

“毗沙门生得确实极好,像我们那外甥媳妇儿。”

他对上了婴儿那双清亮至极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也把他抱过来,伸手去逗弄他。

细软的小手抓上了隋帝的胡须,他也不生气,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在婴儿鼻梁上刮了刮,还把他放到了桌案上,任由婴儿在上面扑腾。

“我们毗沙门,不知道长大后要俊成什么样儿,惹得多少女儿家心慌意乱,怕是又一位侧帽风流的人物哦。”

侧帽风流,说的是北魏大司马独孤信,也是独孤皇后的父亲,其人容仪俊美,风度高雅,是当时名盛一时的美男子。侧帽风流说的是他有次打猎晚归,骑马入城之时长风吹拂他身,让帽子歪了一点,却无损他潇洒风姿,第二日城中百姓官员都学他歪戴帽子,也是一桩风雅美谈。

毗沙门的祖母是独孤伽罗的姐姐,隋帝这么说,她只是笑笑,并未开口。

小婴儿在宽大的桌案上扑腾来扑腾去,因着出生不久,他周身被锦缎包裹着,看着像是一个圆润的小团子在滚动。爬行之间,一不小心手碰上了放在桌案右上角的玉玺上。

似乎是撞得疼了,小婴儿嘴一撇,就要大哭起来,独孤伽罗眼明手快地把他抱起来哄了哄,睨了隋帝一眼。

“把孩子放这上面也不怕摔着?”

隋帝讪讪一笑,这不是看小孩扑腾地挺好玩儿嘛。

婴儿不能见风太久,放松时间过后,独孤伽罗把他带了回去,隋帝则继续处理自己的文书。

二人都没有发现,那被放在桌案上的传国玉玺,微微亮了一瞬。

等到毗沙门养到可以出门的时候,窦夫人便带着孩子返家,婆婆独孤氏早就盼望着这嫡孙许久,见着了后更是极为宠溺。

他在金尊玉贵中长大。

开皇十五年,外放的李渊回京述职,带上了家中长子建成进宫赴宴。

宫中宴会大多是一样的流程,小儿不是大人,受不得这般枯燥等待,隋帝便令宫人将各位王孙公子们带去另一殿玩乐。

李家大郎便是一众同龄的王孙公子中风头最盛的一个。

他生的好看,又会说话,毫无疑问很快就成了世家子弟的中心。年岁与他相差不大,愤恨于风头被抢走的皇子们,也在他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下别别扭扭凑过来,听他将自己在老家甩开侍者偷偷跑出去玩儿的光辉事迹。

嘻嘻闹闹一会儿玩熟了,各家郎君们自己就哥哥弟弟叫起来。也因着是在宫中,小郎君们还有些顾忌,不能放开了闹,便各自嘀嘀咕咕着相约出宫后要一起去哪里玩耍。

李家大郎眨巴眨巴那双清透的桃花眼,笑嘻嘻地接下了最多的邀请。

等到郎君们玩累了,瓜果也吃的差不多了,那边的宴会还没有结束的苗头,宫人们有条不紊地给郎君们送来了软毯,安置这些小郎君们暂且休息。

李家大郎等到新认识的玩伴们都歇下后这才脱身,此时皎月依然爬上了高墙,这小郎君趴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明月,心里算着还有多久耶耶才能来带他回家。

窗外花木摇曳,庭中若积水空明,小郎君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正打算自己也歇一会儿,忽见那月下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小娘子。

说是小娘子也不太对,宫中哪里有这个年纪的少女,竟敢戴天子在祭天大典时戴的十二冕旒?

那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玄色衣摆上绣着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但最显眼的,还是她肩上到胸口,盘旋着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

小郎君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猛地甩了甩头,再定睛一看,那小娘子还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小娘子身上玄金色的龙袍在月下十分晃眼,但小郎君张大眼仔细看了看,发觉那人竟是没有影子的。

他年岁小,胆子却大。见那小娘子一直在看着他,便回头张望了下,避开了看护他们的宫人,从窗边跳了下去。

那窗不算低,似他这般小儿跳下去一时不慎是要吃些苦头的。

但小郎君并未摔倒地上,而是落到了一个冰凉的怀中。

他抬起头,那戴着违制十二冕旒的小娘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前,正好接住了他。

琥珀色的桃花眼对上金色眼眸,小郎君模模糊糊觉得,对方的眼神似乎十分哀伤。

“阿姊,你莫要哭。”小郎君脆生生道。

“朕没有哭。”

小娘子的声音十分好听,却给他一种十分缥缈的感觉,她垂眸道:“朕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风声温柔月色也温柔,李家大郎在这天晚上,认识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少女。

若问他后不后悔,他大抵会道,从不后悔。

*

洛阳,上元夜。

东风夜放花千树,星落如雨,车如流水马如龙。

李家大郎又一次甩开的家中护卫,在人流中穿行。

‘荷华阿姊,你难得出宫一趟,怎么不看看这万丈红尘?’

这样的声音唯有灵族才能听到,那少女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闻言唇边勾出了一抹浅淡的笑。

‘我感觉得到。’

华夏大地的变化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哪怕少女漫长的生涯中有大部分在沉睡,她毕竟是华夏的国运重宝。

李家大郎一手捞起往人群里扑腾的二弟,一手抱着咬着根糖葫芦的妹妹,甩开了家中护卫,带着他们在人群中逛游。

“你这小子,也不怕走丢了。”

他已经长大了许多,眉眼濯濯如春月柳,是洛阳长街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不怕,有大哥在二郎不会走丢。”

李家二郎心满意足被兄长牵着,咬着手里的饼笑嘻嘻道。

“二哥羞羞羞,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大哥牵着。”

奈何他还没开心多久,李家三娘子的嘲笑声便传到他耳朵里。

“你不也一样嘛,你还要大哥抱着你羞不羞啊!”啊,炸毛了。

“不羞不羞,三娘还小,要大哥抱!”

李三娘子趴在兄长肩上,朝二哥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好了好了别吵了。”李家大郎牵一个抱一个,笑吟吟地打断了每日必会上演的兄妹大战。

“难得你们这次能在家中留长一点,怎么不跟大哥说话要吵架啊。”

“没有没有!”

两个小孩儿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李家大郎君瞧见了,笑的眉眼弯弯。

灯火通明的长街上,四周是嘈杂喧嚣的人声。而少年双眸清透,容似烟霞,笑容比檐下的灯还要明亮。这般风流雅秀,直到很多年后还会在上元夜,随满城灯火入帝皇的梦中。

#2#

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

*

“人道之初,起于华胥。涿鹿生野,蚩尤血梏......”

“轩辕之时,神农世衰。诸神远去,万魔丛生......”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时日曷丧,予汝皆亡......”

“茫茫禹迹,划为九州。州生九鼎,骨血铸魂......”

“魂浇莲灯,灯照诸灵......”

不知何时起,这般缥缈的歌谣日日入他的梦。

他在梦中看到了遍地尸骸,鲜血积压成大泽奔腾咆哮。天空裂开无数道巨大的口子,从那里面探出形容可怖的魑魅魍魉。

它们抓住九州内奔逃的生灵,开启了饕餮般的盛宴。

嚎啕哭声不绝于耳,有谁横在九州之前,寻五彩石而补苍天?是谁的身姿那般高大伟岸,无所畏惧地劈开大地,为九州升起最后的屏障?

又是谁,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骨血铸九鼎,魂魄燃莲灯,换得九州四海升平?

云梦泽的水雾离他愈来愈近,他耳边听到的却是千里之外泗水的奔腾。

天光熹微,十五岁的少年自睡梦中惊醒。他惊魂未定地抱着银白长剑,把脸贴在泛着山海纹的剑鞘边,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悸动。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那名为“荷华”的灵族少女,却在脸颊贴上青霜冰凉的剑鞘时忽而冷静下来。

李家大郎记起昔年皇宫中的初见,方才明了当年,荷华眼中那一丝悲悯是从何而来。

这些年他过的很是传奇,像是故事里白马仗剑的少年侠客。

灵族少女手把手教会了他一身剑法,指点他如何与那些唯有他能看到的东西打斗;他的书法是那满身魏晋风流的青年教习的,夫子见过他的字,大赞他有书圣遗风;也曾在云梦泽小聚,灵蛇载着明珠破水而出,含笑听他讲自己在九州大地斩杀妖魔时碰到的奇风异俗......有无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刀枪剑戟,刀有含章素质,彩似丹霞;剑有干将莫邪、紫电青霜,无论他身在哪里,只要默念名字便可任意供他取用。

传国玉玺做他的引导者,手持神兵利器斩妖除魔。好似他就是天将降大任的那个人,以手中剑捍世间清平。

确实是天将降大任啊......

“阿姊,”他喃喃道:“这一代,是我吗?”

传国玉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前,沉默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对不起。”她道。

少女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在其中听到了浓重的愧疚。

“不用说对不起。”

少年重新扬起了笑容,这般沉重的宿命,他好似没有半分不满。

“这也不是你选的呀,上天的安排又不是阿姊你能左右的。”

“我只是...”他笑着笑着,对上了少女鎏金的眼,终于再也笑不下去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我只有一点点难过。”他比划着,“一点点而已......”

“阿姊,我难受......”他扑到少女怀中,无声的哭泣。

任是谁,也不会在最意气风发,对往后有无限向往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未来已经注定时,还能无动于衷的。

他也只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