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没一会,旁边的墙上就探出一个脑袋,确定外面没人后转头,“妈,表姐没在外面。”
“没在就好。”
程玉梅撇撇嘴,“这死丫头搁咱家糟蹋了那么多粮食,我是傻的才会留她继续住下去。”
一想到被程芬吃掉的粮食,她就肉痛不已。
不过也没想过去找何泽兰要,当年她吃过的苦头到现在都还记得呢,在自己的地盘撺掇她们母女的关系也就算了,可不敢亲自去江家触霉头。
当年何泽兰改嫁,程家是一万个不愿意,恨不得何泽兰这辈子都替她大哥守寡。
所以程家人去江家大闹了一场,原先想着必须把他们两闹黄了,还得找江湛生要一笔赔偿。
结果呢……
最后是他们一大家子被带去妇联做工作,生生在那里被“招待”了十来天,最后上面来话来了,说是他们再不懂得什么叫做自由恋爱,就让纺织厂的厂长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这下谁敢应啊?
万一惹得厂长不喜给他们穿小鞋怎么办?
还有那个杀千刀的江东阳,天天逮着她儿子欺负,就现在她儿子见到江东阳就跟猫见到老鼠似的。
这下大的小的都坚持不住,谁还敢和姓江的斗?
那一家心里阴着呢,谁知道会挖什么坑等着他们跳。
“妈。”
杨丽皱着眉头,“表妹刚刚那么惊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不给她开门不太好吧?”
“不好个屁,她又不是个蠢货,离家这么近不知道往家里跑?”
程玉梅丝毫不担心,甚至还埋怨着,“遇到事还往我家跑,这不是把麻烦带到我家吗?果然是两母女,心都一样黑。”
杨丽抿了抿唇,没继续说什么。
程玉梅骂了好一会,等骂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她先是灌了一杯子的凉水,跟着问道:“我听说南边的工地快要建完楼了?那是不是能招工了?”
“我哪里知道。”
“你对象大哥不是在工地干活,你不知道他难道不知道?”
程玉梅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蠢,多去打听打听,有什么好事记着你哥哥弟弟。”
杨丽偏过头,敷衍道:“知道了,等明天我去问问。”
问肯定不会问,不过就是搪塞而已。
程家得了好处也不会便宜她,没必要费这个劲。
不过杨丽稍稍顿了顿,那边工地要真招工的话,她是不是也能……
算了算了。
她一个读了两年小学的人能有什么机会。
……
程芬回到家时,江小娥两兄妹正在院子里拉着一张网,仔细检查渔网有没有问题。
一路检查下来,江东阳的朋友还是挺靠谱的,这张渔网虽然很旧,一看就知道有不少年份了,期间的网洞中还有些修补的痕迹。
但补得特别好,网格根本没有缺口,网绳也还坚韧,拿到乡下能直接用了。
江东阳瞟了一眼进院子的人,见她垂着头往屋里走,人家没搭理他他也没打算去贴冷屁股,对着自家妹子说:“怎么样,都说了哥办事稳妥,咱们明天早上出门下午去水库就能有收获了!”
他将收好的网佯作要抛洒出去,满脸都是兴奋,“我说那小子怎么婚后越来越有钱了,感情靠得是他婆娘,啧,真是让人羡慕。”
所谓狐朋狗友,那自然是一个比一个废物。
偏偏废物中突然有个人拔尖,很难不引人注意,当时他和其他人私底下都唠嗑过,还当那小子的祖辈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才让他突然富了起来。
隔三差五请人吃肉不说,自己还骑上了自行车。
现在他明白了,靠得不就是他婆娘的这张渔网么。
不过兄弟还是挺有义气,自己换新的网子也愿意把旧的便宜卖给他。
江东阳兴奋地扭动身子,难以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水库,江爷爷我来咯!
“哥,明天帮我一件事呗。”
“免谈!”
江东阳回过神,一听妹子唤他“哥”心里就怵得慌,准没好事。
“不花钱。”
江东阳挑眉,“真不花钱?”
江小娥重重点头,“我保证不花一分钱。”
“咳。”
江东阳轻轻咳嗽两声,一副好哥哥的模样,“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帮不帮嘛?你尽管说,哥哥替你做了。”
到底是唯一的亲妹妹,他身为长兄能看着妹妹有困难无动于衷?
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我想要一个树桩。”
江小娥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圆,“这么大。”
“……”江东阳眨了眨眼,转身就要走。
不过这次他没能溜走,有过一次经验的江小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帮帮忙,山脚多的是,真的不花一分钱。”
“你是不要钱,你是要我的命。”
江东阳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这么大的树桩我能弄回来吗?”
老大一个,哪怕是短短一截也有几十斤。
他从生产大队扛回来命都得去半条,但凡有这个力气,他也就不怕下乡干农活了。
“咱们可以借个板车去拖。”
江小娥早就想好法子,人力背回来几乎不可能,但可以借用工具拖回来。
没办法,他们下午去了废弃仓库逛了一圈。
里面真的有很多破铜烂铁,大大解决了他们金属材料的缺失,但有些无奈的是,仓库里铁铜不少偏偏就是没有合适的木块底座。
脱粒机必须固定在一个重量级的底座上,不然在运行之中发生的震动会让它移位或者倾斜倒下,所以必须弄一个够重够大的扁木墩,将地盘钉在木墩上,从而固定它的位置。
这不正巧么。
她要回大队,而大队周边尽是山,正好在山脚处可以找一找。
就是找好找,弄回来就费力。
“得了,你是想让我去借个板车?”
江东阳发现妹子越大越和他亲了,瞧瞧,越来越会跟他开口了。
不过比起亲自扛回来,借板车容易得不要太多。
他哼哼几声,“行吧,不过你到底在忙活什么,天天看你在那画画画,又寻摸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小娥瞬间来了精神,“你有兴趣?”
她从边上的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图稿,“来来来,我跟你讲讲,这可是最新式……你又跑什么?”
“去借板车!”
江东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嘁,这妹子太不称职了,难道不知道她哥哥一读书就犯困吗?
人走了江小娥也就耸耸肩。
没人懂她的快乐不要紧,她自己也能独享快乐。
又将板凳椅子搬到院子中,拿着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两个小时后,家里人都回来了。
今天下厨的轮到江南阳,这小子厨艺和他大哥一样有天赋,但唯一让人头疼的是,他老喜欢将自己在外弄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放进去一起煮。
能吃是能吃。
就是特别寒碜。
就像今天,江湛生从米糊糊中夹出一个让他眉头紧蹙的玩意,偏头问着自家小子,“这啥啊?”
“竹虫啊。”
江南阳闷了一口糊糊,喝完昂头长长一吁,“香!”
江湛生一言难尽,“……”
他真的很想说,家里不至于穷到这种程度。
早些年年荒,饿得泥巴都能往肚子里塞几把,但现在日子真没那么差,他宁愿光喝米糊糊也不想在里面加料。
江南阳还在咂巴嘴,一脸沉迷着,“肉香味,好吃!”
江湛生:“……”
“爸,你家小儿子馋肉馋疯了。”
江东阳趁机讨要,“要不咱家割几两肉回来尝尝味?都好久没吃猪肉了。”
江湛生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拒绝了,“再说吧。”
家底不丰厚,还得给剩下三个儿女攒钱,还是得省着些用。
江东阳一听就知道没戏,没再继续说而是扒着碗里的糊糊。
“哥我明天让你吃肉!”
江南阳有些兴奋,“马老头说臭屁虫也是一道美味,闻着臭吃起来可香了,我已经攒了十几只,咱们明天吃顿好的!”
对巷的马老头是个中医,他的话准没错。
“……谢谢啊。”
江东阳很庆幸明天自己回大队。
江湛生忍不住伸手敲了下小儿子的脑袋,咬着牙道:“再乱糟蹋粮食就罚你饿两天!”
江南阳缩着脑袋不敢动弹,老老实实吃起来。
期间,有一个位置一直空着的。
程芬回了家,但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来,她不主动也没人去叫,何泽兰心疼但还是忍住了,明眼就能看出程芬在外受了委屈,但还是拗着性子,她这边一退,说不准这几天的忍耐全白折腾了。
何泽兰没开口,江湛生更不会开口。
他们是半路夫妻,结婚后也是磨合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适应下来的结果就是,谁家的子女谁管,尽量别插手对方怎么教育子女。
这样一来,果然矛盾少很多。
谁都没开口程芬也不出门,最后便宜了江南阳,多喝了一碗加料的米糊糊。
江小娥瞅着,她真的很难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不然,没加料的糊糊人人抢着要,加料的糊糊也就他乐滋滋享用。
程荭趁着人都在,赶紧开口问了一句,“妈,周娄上门的时间定好了吗?我得提前给他回个信。”
“下周再定日子吧。”
何泽兰说着,“周娄第一次上门肯定得好好招待,我和你江叔叔的意思是让东阳回大队看看谁家卖老母鸡,要是能买到就定下周的日子,要是没买到就再等等。”
“好,我听你的。”
程荭脆生生应着。
她倒不是着急日子哪天能定下来,只不过想确定一下家里是怎么安排的,周娄第一次上门,要是清汤寡水接待,最后没脸的是她。
周娄或许不在意,但周家人知道了对她的印象肯定不好。
一只老母鸡,能看出家里对周娄的在意,也能在周家人面前给她撑撑脸。
她偏头道:“那就麻烦大哥帮着寻摸寻摸了。”
“小事。”
江东阳乐意干这种事,一只老母鸡往小的算大概两块五角,他往家里报价就是两块七角,一来一回赚个跑腿费,乐滋滋。
就这样,江东阳两兄妹在第二天清早,带着任务推着板车一路朝着嘉田生产大队走去。
这条路不太好走,到了郊外就是泥巴路。
天气好也就算了,天气不好得踩一身泥。
今天他们运气好,晴空万里。
泥巴路都被晒得干裂,板车推在上面也不费力。
一路上两兄妹也不光走着,要是路上寻到一些木材就装进麻袋里,等进了生产大队板车上的麻袋鼓鼓囊囊,不明所以的人还当他们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东阳啊,前几天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过来了。”
“哎哟,这次还是推着板车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啊。”
“东阳爸就是孝顺,在城里那么多年也没忘记老家的人,隔三差五就让子女送东西来。”
“东阳,这次带得又是什么?”
“嗐,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江东阳随口乱说,“我爸车间有个工友,他媳妇娘家在东北,你们没见比咱们这边的山大十倍的山吗?那山里的山货可多了,啧啧,真的是让我开了眼。”
山货和板车上的东西有关系吗?
他又没说有关系,至于其他人怎么联想那是他们的事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还得赶回去呢。”
江东阳对着他们挥挥手,“水生叔二妞婶,我和妹子就先回去了。”
说完,和小娥推着板车往老屋的方向走。
瞧瞧两人用劲的样子,江水声一脸羡慕,“我儿子要有东阳爸那么孝顺就好了,隔三差五就来看望一次,有什么好东西还惦记着家里的两老,东北的山货,我活了四十年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和咱们这边有什么不同。”
“谁又见过?”
“江湛生心真好,就是他爹娘瞎了眼,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不哄着,就知道偏心家里的废物。”
“对啊,前天我还听江婆子在骂,骂江湛生给的养老钱太少了。”
“那和湛生有什么关系?那都是比着江弘图给的孝敬钱,她觉得太少了,那也是她大儿子没本事,但凡多下地挣点工分,也不至于每年才那么点养老钱。”
“就是,上回她老头生病,还是江湛生请的赤脚郎中,要是靠她家大儿子,估计病死在家都懒得丢出去。”
“江湛生还是心太好了。”
“人孝顺啊,可惜江家两老不当人。”
江家两老怎么个不当人?
别的地方或许不了解,他们嘉田生产大队的人可是有目共睹,就说早二十多年前,要不是江湛生运气好躲过去,早就被江老头卖给一个傻子当丈夫了。
这些年他工作忙没怎么回来,也是时不时让子女来看看。
有时候光着手来探望,有什么像今天这样扛着麻袋,可落在江老头江老太嘴里,就是他们用一些垃圾来糊弄人,里面屁东西都没有,还骂江湛生黑心肝甩着他们玩。
可人家江湛生都是城里人了,真要狠心不搭理他们,干嘛常常派子女来看望?
他们要是成为城里人,谁乐意常常往乡下跑?
更别说养老钱,以及他们偶尔看病的花销,这些真金白银可都是实打实的。
早些年江老太还搬出一袋子野草,说那才是江东阳带回来的东西,这话谁信啊?都搬进自家院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她偷摸换了,然后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大儿子。
那一次东阳小子别提有多难过,什么话都没解释,就垂着头离开了。
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吧,没几天那小子又屁颠屁颠进了大队,“阿爷阿奶”喊得特别亲。
江湛生这一脉,真是大大地有良心!
倒是江家两个老家伙,那心才黑着呢。
这会,江东阳两兄妹已经推着板车来到江家老屋。
三间土瓦房,周边圈着围栏。
瞧着有些破旧,但收拾得还挺整齐干净。
江东阳站在门口大喊着,“阿爷、阿奶,是我呀,三孙子回来看你们咯。”
喊了两声没人回,他装模作样道:“咦,咋没人回话呢?难不成家里出了事?妹子你往后退退,大哥把院门撞开看看。”
说完没动,等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没几秒,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江东阳对此一点都不陌生,自打有那么一回他们不给开门,他直接一脚把院门踹破一个洞,瞧瞧这扇门上补着的窟窿,就是他的战绩。
房门一打开,一个微微弓背的老婆子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很是不耐烦,“你们怎么又来了?!”
啊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
这两个讨债鬼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