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但忙还喜欢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江东阳来之前就答应她弄一个木墩, 不过这会有些顾不上了,他道:“我得先把这些鱼给处理了,板车我推着走, 等回来再给你带一个。”
“行。”
江小娥点着头。
大哥这个人答应的事不催一催他老爱拖拉,但拖归拖,承诺的事都会实现。
两人在郊外的某处就分头行事,江东阳推着板车走了一条小道, 江小娥提着装鸡的竹筐进了城。
等她到家时,也才下午三四点的样子。
程荭闲着没事将自己的被褥拿出来晒了晒,晒了一天的被褥暖烘烘的,她这会正拿着一根棍子拍打着被面散散热,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小娥,这么快就回来了?”
放下手里的棍子走上前, 等看清竹筐里的老母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鸡养得可真好。”
老大一只,用来招待客人真的太有面了。
原先还想着要是买来的鸡太小,她就多放点配菜, 怎么也得将家里最大的那个盆装满,现在看来, 就放点作料也能装满满一盆了。
“你看看养在哪?”
江小娥将鸡交出去就没打算管了,不过她提议着, “你可以让南阳帮着捉些虫子喂, 到时候多给他两块肉,他一定很乐意帮忙。”
要说他们家谁捉虫子最厉害,那肯定是江南阳这个小子了。
连臭屁虫都能攒个十来只, 能不厉害吗?
“行,等晚上我跟他说。”
程荭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母鸡在他们手里还得再养几天,养瘦一丁点她都觉得心疼,请南阳捉虫子养着再好不过了。
至于从她的份例里分几块出去,她也不心疼。
她馋肉,没人不馋肉。
但比起馋肉,她更看重家里是怎么招待周娄。
这关系到她以后能不能吃饱,过上好日子。
程荭站起身,“你帮我看一下,我回屋换件旧衣服,得在墙角收拾出一个养鸡的地方。”
江小娥点头应着。
程荭回了屋,翻出旧衣换了起来。
程芬靠在窗边,听着外面“咕咕”的叫声,她只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家里人可真够狠心。
她都回来这么久,没一个人喊她出去吃饭,而她也拉不下来脸,到这会饿得都快受不住了。
偏头看向程荭,发现她只顾专心换衣,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
程芬实在是受不了了,不自在地开口,“家里怎么买鸡了?”
不过年也不过节,无端端买什么鸡?
这时程芬忍不住想着,难不成是因为她……
结果没两秒程荭就打断了她的幻想,“过几天我对象上门做客。”
“……哦。”
程芬揪着枕巾,心里很不是滋味。
见程荭打算出门,她没话找话叫住人,“你为什么这么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得伺候一大家子还得为他生儿育女。”
程荭回过头,“所以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
“当然不是。”
程芬是不想去相亲,但也没打算孤身一辈子。
程荭什么都没说,只是“呵”地冷笑一声。
程芬被她笑得有些下不了脸,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你不该这么仓促地决定,万一那个人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怎么办?”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选择就不合适了?”
程荭脸上的笑意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还得多亏你这么些年都容不下我,让我从小都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她其实是很感恩拥有现在的家庭。
不管是江叔叔还是妈妈,又或者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和他们相处很融洽都没有那么多糟心的事。
但人的一辈子总不能事事都如意。
而她身边的不如意,就是她的亲姐姐。
别人家的姐姐让着妹妹,就像巷子里的其他姐妹,都是姐姐带着妹妹、顺着妹妹,可她家不同。
从很小,程芬就把她当作竞争对手。
只要是妈的东西,她就会圈作为自己的归属品,不允许她和二哥触碰一丁点,不然换来的就是又打又骂。
小时候她也害怕过,面对程芬尖锐的骂声,她会害怕得躲在角落里发抖,妈太忙根本没注意到,二哥慌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和江叔叔一家重新组合家庭。
在相处中不知不觉有更多的人愿意帮她出头,在那之后她变得坚强懂得该怎么反抗,而程芬也慢慢收敛了她尖锐的性子。
可即使这样,程芬还是会和她争。
一个抢一个不让,两姐妹一争就是十几年。
但越争越让她发现妈妈手里的那些东西,哪怕争取到手也不足以让她过上好日子。
一件衣服三姐妹轮着穿,穿破了打补丁,破得不能再破也不能扔,还得把能用的地方剪下来再缝一件衣服。
吃饭永远吃不饱,从最开始的四五分饱到现在的七八分饱,她总觉得自己肚子永远都是空荡荡的,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
至于那些鲜艳的头绳、漂亮的衣裙、一份让人人都羡慕的工作指标……
这些想都别想。
程荭当明白家里的处境后,不是没有失望过。
她甚至也能感觉出程芬也因此怨恨过,但她和程芬唯一不同的是,程芬永远都只会抱怨,而她早已经把眼界落到了外面。
她用一年的时间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又有能耐的人,就算好好读书,运气好得到一份正式工,运气不好就像大哥一样在家闲了这么多年无所事事。
靠自己也没办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就想着靠自己未来的丈夫。
程芬说她的决定仓促,可程芬根本不知道她未来丈夫的这个人选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
在她所接触的人中,不是没有其他男同学的家庭条件比周娄好,而是对比那些人,除了家庭条件之外周娄本身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
周娄很显然是被家中长辈宠着长大的。
他的性格中也带着些许天真,但这份天真显得他的人更直率坦诚,也正是因为他被家中长辈宠着,所以他更明白该怎么疼人。
在两人的交往接触中,确实也存在一些需要磨合的小问题。
但她愿意稍微退让、对方也愿意体谅,两人大体还是相处得特别融洽舒坦。
唯一让她有些不安的,是他的家庭。
他的家庭让她不安,却又让她十分地动心。
他家的层次是她努力一辈子都没法达到的高度,所以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只有准备得足够多,她才能打赢这场战。
无论如何她都得抓住周娄。
不过这些,她没必要对程芬解释。
其实有时候程荭忍不住想着,难怪她们是亲姐妹,怎么都无法掩饰内心中对金钱的贪欲,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不愧是程家人,让她都忍不住对自身产生厌恶。
“你干嘛这么看我?!”
坐在窗边的程芬感受到程荭厌恶的眼神,十分难受,还有一些些的慌乱,犹豫了好久才开口,“你、你是不是还记得?”
程荭回了她一个冷笑,“记得什么?”
程芬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立马松了一口气。
可程荭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她差点跳起来,“记得你差点把还小的我扔掉?还是感谢你最后不忍心又把我带了回去?”
“你!”
程芬一脸惊恐,“你、你别胡说八道。”
程荭只是看了她一眼,跟着转身出了门。
她走到院子里,一脸温和对着小娥道,“你常用的椅子板凳我冲洗了一下,不知道这会晒干了没有,你用的时候记得擦一擦。”
“谢谢四姐。”
江小娥早就看到边上晒着的椅子凳子,一个小凳子一把高椅子,就是她的“书桌”了。
“不客气。”
程荭轻笑着,“那我去收拾下鸡笼。”
弯身开始忙活着,心里也没太在意先前的事。
应该是四五岁的时候吧。
具体记得不太清楚了,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站在某个花坛边,身边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吓得她哭都不敢放声哭。
有个女人走上前,想拉着她离开。
就在这时程芬跑了回来,拽着她转身就跑。
小时候的事,程芬以为她忘了。
但她不知道,那几年自己每晚都会做噩梦。
同住一个屋的程芬根本不知道,又或者说是知道也不在意,是小娥见她几次被吓醒便挤到她的被窝里,伸手圈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
同在院子里的江小娥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她刚刚也听到一些零碎的争吵声,也不知道两姐妹又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
她想了想,想着都没吵起来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便撸起袖子走到墙边,“四姐,我来帮你。”
江小娥将两个竹条搭成十字形,她道:“反正也养不了几天,咱们搭一个简单点的鸡笼,先用竹条固定在地里……”
两人一块干活,速度那叫一个快。
老母鸡的“住所”就这么搭建起来了。
江小娥轻轻拍了拍老母鸡的翅膀,她道:“堂伯娘说它还能下蛋,希望它多下几个,到时候和鸡肉一起炖着吃。”
想想就馋了,“对了,让大哥下厨,他现在有钱,舍不得买肉买点作料回来他还是乐意的。”
“行啊,等他回来我就去说。”
程荭巴不得大哥下厨。
也是奇怪,他们兄弟姐妹六个分工一样,下厨也是一样多。
偏偏厨艺最好的就是大哥和小弟,明明一样的食材他们弄出来的就更好吃一些,不过这次下厨她是不敢让南阳动手。
一些竹虫、蚂蚁蛋她吃着觉得新奇。
可要是换成周娄,估计得吓一跳。
毕竟这位可是年荒都不缺粮食的主,没吃过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
“鸡鸡鸡鸡鸡,是鸡诶!”
江南阳一回来,屋里就热闹了。
“爸,咱们家养鸡了!”
“何阿姨,咱们家的鸡可真够肥啊。”
“五姐,母鸡下蛋吗?”
“二哥,我今晚能抱着母鸡睡吗?”
至于捉虫的任务,江南阳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恨不得连夜就跑到巷口的花坛挖一挖,“那边的蚯蚓多,可惜二蛋说蚯蚓吃着一股子土味,不然我也想弄些回来尝尝。”
“……”
全家都得好好谢谢二蛋!!
最后还是江湛生开了口,“去睡觉,不然没你的份。”
江南阳立马安静。
家里难得能吃鸡,虽然主要是招待未来四姐夫,但他也能跟着蹭上几块呢,四姐刚刚都说了,会多分他两块肉!
看来这几天还是得乖一点。
不然到嘴边的鸡肉都得没了。
他听话往屋里走,不过刚走两步就问:“爸,大哥呢?”
“他晚点回来。”
江湛生对着他挥挥手,“你去睡吧,我给他留门。”
“叔,你、你去睡,我等、等他。”
程华说得磕磕绊绊,便用手将江湛生推进屋子了。
江湛生无奈地笑了笑,“好好,那就麻烦小华了。”
大儿子没回来他也不担心。
这小子吊儿郎当样,行事又挺稳当。
像今天这样有事晚回来,每次都会找人来给他带个信,从不让家里跟着担忧。
夜深,家里人都各回各屋。
程华怕在屋里等会睡着,他便搬了个板凳坐在院门边上。
但就这么光等着也挺无聊,他又回到屋里拿出一条要缝补的裤衩,裤衩上好几个洞,明明几天就缝一次,搞不懂为什么没几天就破开了,他也很烦躁。
这裤衩子,补得真烦。
“我天!”
刚走过来的江东阳被院门边上的黑影吓一跳,他没好气道:“你蹲这里干嘛?吓死我了。”
程华哼哼。
江东阳撇撇嘴,等借着月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乐了,“华子你真不害臊,蹲在巷子里缝你的裤衩子。”
“你你你,不不许、不许说!”
程华急得不行,举起拳头就道,“再说打!”
“……”江东阳白眼一翻,差点忘了不能跟这位大块头开玩笑,闹得他生气自己又得挨揍。
也是今天太激动,忘记这茬了。
他一手勾着华子的肩膀往里走,“多谢二弟给哥哥留门,等下回哥给你买肉吃。”
程华不吃他画的饼,挥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不过走之前还是闷声留下一句,“灶屋,水。”
江东阳一听就明白。
这是大块头给他留的热水呢。
面上凶巴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难怪会被自己妹子欺负。
江东阳并没有去灶屋,而是待在院子里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忍住走到正房敲了敲门,轻声道:“爸,你睡了吗?”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湛生安抚好被叫醒的泽兰,跟着披了一件外套去开门,“怎么了?”
江东阳伸手指了指灶房,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爸,和我唠唠呗。”
江湛生瞪了他一眼,“你不看看这都几点了,还唠?”
不过说归说,还是迈步走向灶房。
最近天气日夜温差大,白天晒着暖洋洋晚上就有些冷,他往炉膛里塞了些干草把火烧大一些,才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子难得大晚上来敲他门,肯定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
江东阳将左脸凑过去,“你打我两巴掌吧。”
“……”
江东阳真不是开玩笑,这会身子都有些发颤,既是激动又是恐慌,“给我两巴掌把我打醒,不然我真要飘了。”
江湛生皱起眉头,“好好说话。”
江东阳没说,而是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钱,零零散散一沓钱,“小娥让我买渔网你知道的吧?我一开始真以为就是小打小闹,运气好每个月也能攒个四五块钱,可你猜我今天一晚上挣了多少?”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紧,“你一个半月的工资!”
“嘶……咳咳咳。”
江湛生一口气没缓过来,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你说多少?”
“四十七块钱!”
江东阳一开始就知道收获不少,但全换做钱后他才能真正体会这笔钱的数额有多大,“除开分给堂伯和堂哥的鱼,一共十八条共计五十九斤,供销社那边一斤四毛搭鱼票,黑市那边不用票价格直接翻倍!”
八毛钱一斤草鱼,十八条草鱼一共换回来四十七块钱。
几个小时的下水捞鱼,获得的收入相当于他爸一个半月的工资,这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铤而走险要走黑市的路子,真要被抓到,轻则被发配农场改造,严重的有可能影响一家人。
可还是挡不住无数人去冒险。
因为来钱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既激动但也害怕。
来钱简单,来的又这么快。
他真的没办法保证哪一天会不会迷失自己,最后落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半夜去敲爸的门。
他怕这些钱太过诱惑,让他不知不觉中飘飘然,飘得越高就怕摔得越狠。
江湛生没说话,深深呼了一口气后,伸手摸了摸衣兜。
一摸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戒烟了。
“爸,你抽。”
江东阳拿出一包红塔山递过去。
江湛生瞟了他一眼,“看来是真有钱了,都买这么好的烟了。”
“我可舍不得,专门买来孝敬您的。”
江东阳还真没说谎,之前没钱,孝顺都是挂在口上,现在不同了,哪怕要分给妹子一半,剩下一笔也不少。
主要是这钱来的容易,花点小钱孝顺爸也舍得。
江湛生接了过来,拆开拿出一根,在炉膛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跟着道:“你还记得袁刚吗?”
“锯木厂的袁叔叔?”
江东阳记得这个人。
他们没搬到小巷时,住在北边的四合院,一个一进的四合院挤了十几户人,每天吵吵闹闹,连觉都睡不好,“搬家后都没和那边的人接触过了,得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吧。”
“他儿子年前出了事。”
江湛生手指里夹着烟没继续抽,慢慢说着,“因为操作失误导致双腿被巨木砸断,厂子里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一小笔赔偿,但想要送到大城市医治还是不够……”
江东阳皱眉,“袁叔去黑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