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曜放松结束,接着回去协助长老理事,调度、安排一众弟子回宗的路线和事宜。
万兽宗在他们之后离开,留待排查,忽地有长老开口,让他去搭把手,青年没有拒绝。
能见小师妹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推辞。
他从丹鼎宗理事那儿借来了登记的名册,去万兽宗弟子的住处一看,没见到小师妹,只看见了些熟面孔。
正是夏尔若几人。
名册上登记,他们几人有丹宗弟子的请帖,不知怎的,季凌曜想起,当日在藏剑山,小师妹似乎和一丹宗女修同行过。
他心思细,想得也多,既然在意,就上前打了个招呼。
夏尔若三人回了声“季小道君”。
青年含笑,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三言两语,得知了那请帖的来历,果然和栗小师妹有关。
和丹修结下善缘,是好事,他眉眼稍微柔和了一瞬,就听三人中的胖师兄随口道。
“咱们可是沾了小师妹的光,不然哪能占着丹鼎宗的地字号房,只是可怜小师妹,明明是出来玩的,却被师父提溜去,考教课业,一转眼丹会都要结束了。”
“师父?”
季凌曜凝眸,“不知是哪位长老,收了小师妹做亲传弟子?”
夏尔若懒得纠正这人的称呼了,只道:“是摇光长老。”
可…季小道君和摇光长老不是交情不错吗,怎么连收徒都不知道?
疑惑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夏尔若没想太多,也压根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眼前的季小道君刚刚还春风和煦,闻言却骤然变了脸色。
“你是说,摇光长老,收了她为徒?”
青年灰眸冷厉,神色冷然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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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千里之外,一行人潜在高天的云雾里。
他们是一众魔修,修为不低,渡劫期的魔君足有二三人,靠着边界异动调虎离山,混入修真界。
“不是说好,只挑起北妄城、和沿边界的几个城池入战,丹鼎宗那事又是个什么情况?现在到底怎么动手,没个准话我可就自行行动了。”
一魔头嬉笑道。
丹鼎宗的流言也传到了魔修耳朵里,对于这一行潜入修真界的魔修而言,险些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另一人摇了摇羽扇,“我看,连那些道修都没搞明白,是谁动的手,兴许不是我们一伙的,应该只是巧合。”
“说不准是道修放出的幌子,一群怂包,找由头心安理得、躲在宗门阵法里才是目的……”
说话间,几个魔修修为虽高,却不是能主事的人,或隐晦、或直白的视线常向侧方瞥去。
男人坐姿肆意,只是面色难看,穿着一袭海青,以血玉做点缀,色调碰撞间跳脱又恣睢。
一手随意搭在膝上,指尖捏了只酒盅。
古怪的是,这只手是左手,和裸露在外的右手不同,他的左手独独戴了一只深色手套。
五指和手背都藏在织物中,看不见分毫,手背上遭人打下、采补过的花印也无人知晓。
听见身侧其他人的话,黎乘风冷笑了一声,指尖用力,捏碎了玉质的酒盅,玉粉随风吹去。
“玉欢宫人呢?”
他问。
一侧有人答:“玉欢宫的绮南护法只先头露了个面,留话说…说是动手的时候再叫她。”
“动手的时候再叫她?怎么不说让我去请她?”
他神色愈发冷凝,明显对玉欢宫的人不满极了。
其他人一时噤声,安静下来,黎乘风冷着脸,吩咐道:“按原计划行事。”
“丹鼎宗我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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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音一连打了两个寒颤,一脸莫名其妙。
湖边亭台的私会结束,她回来得很顺利,没遇到什么意外。
直到临行前,都没遇上什么问题,唯一令她诧异的是,季小道君居然还没走,甚至邀请她去湖边亭台见面。
按顺序,青玄和藏剑山一样,应该最先出去探路,不该单单留下他。
小魔修警觉,怀疑季小道君疑心病犯了。
但看青年的灵讯,似乎是另一回事。
【有很重要的事情,昨日没能说出口,今天想和你见面聊一聊。】
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乍一听起来,简直像是坦白心迹的前兆。
栗音摩挲着传讯镜,直觉手力有些重量,镜子里似乎盛上了一颗心。
她左看右看,思虑了片刻,最终和师父打过招呼,径直再去亭台一见。
这一回是青年等她,颀长的身影立身站定,灰眸望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小道君,不是该先行吗,出了什么问题。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特意留下来,和我当面聊一聊?”
少女脚步轻快,远远地先开口询问,等她走进亭中,季凌曜才侧目看她,忽地笑了。
“小师妹。”
他启唇道。
与此同时,一道传音乍然响起。
【少主?】
他的看破突如其来,少女下意识一顿,她愣神的刹那,就被青年用力按到了栏杆上。
“小师妹。”
季凌曜又咬字道,压下身子,和她凑近了,呼吸交织在一起,似有几分暧昧,可传音却是另一回事。
【我该叫你小师妹,还是叫你少主?】
少女定下神来,不见慌乱:“季小道君,这是要做什么?”
她好像还在装模作样,季凌曜眼神彻底冷了,却见少女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迤逦,力道轻缓,攥住了他的手腕,指腹像是蜿蜒的蛇腹,就要缠住些什么。
青年倏地收回手,如被烫烙到一般,后退了一步。
【少主,当真好本事。】
他几乎一字一顿,灰眸生冷,死死凝着她。
方才被她碰过的那只手,青年收在身前,指节攥得愈发紧了,一度褪去了血色。
“只要见到就会自愿沦为炉鼎……”
栗音听见他呢喃了一句,继而,青年轻笑出声,似是嘲讽,可狭长的眼尾却泛起了微不可察的红晕。
他恨得厉害,字句都要咬碎了,才吐出来:“原来如此…玉欢宫人,原来是把真心喜欢,当作采补的手段,是吗?”
他是真心喜欢的。
第一眼见了她,就心生喜欢,因着不想把自己的真心给魔修糟蹋作践,才屡次试探。
藏剑山再见,则是彻底放下了心,也彻底动了心,还妄想着有朝一日,把一颗真心捧给她,结为道侣。
“小师妹…” 妄想终归只是妄想,他竟还叫她小师妹,咬着话音,缓缓道,“把我骗得团团转,应当很有趣吧。”
青年的痛和恨再明显不过,少女面上浮现浅淡的笑意,盈盈看着他的痛苦。
她眉眼流露出些许柔悯,似是同情,同情这遭魔修欺骗、遭玩家俘获的可怜人,沦为了她游戏的一部分。
“季小道君,原来是真心喜欢我?”
她轻声说,上前一步。
落在青年眼里,少女在听见他吐露的心声后,露出了些微欣喜、又有些难过的笑容。
季凌曜没做声,灰眸凝着她,后退同她拉开距离,她却主动跻身到他身前,一步一步,生生把他逼退,很快,他靠到了栏杆上,后腰抵着横木。
小师妹仰起脸:“你叫我一声师妹,我姑且也唤你一声师兄,季师兄?”
如若是在其他情景,他大概很高兴听见她的称呼,可眼下,季凌曜只唇角紧抿,并不应声。
小师妹接着道:【季师兄既然知道我是少主,不去揭发我,反而又来同我私会,到底是何居心呢?】
【我们本来相处得和和睦睦,昨日不也聊得愉快吗?师兄何故自己挑破?】
她语气不解,貌似不懂,把他逼得退无可退后,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一手则抚摸上他的脸侧。
季凌曜撇开脸,又甩开她的手,拒绝她的触碰。
【和和睦睦?】他挑唇冷笑了声,【作践旁人的真心,也能算和睦?】
小师妹又露出了伤心的神色:【师兄怎么能这样说,我若真有心作践你,何必再和你见面,又何必顺你的意愿解除奴印。】
【难道不是因为我威胁你?】青年冷言冷语,【不是因为你想要戏弄我?魔修都是一路货色,见了道门的修士就要凌辱一番,我说得对不对?】
小师妹怔住,清澈的黑瞳浸了水液,如两泓清泉,仿佛此时被践踏真心的人是她。
【原来师兄是这么想的吗…】她语气脆弱,【可我顺师兄的愿,只是因为师兄不愿和魔修苟合…】
【前几日,师兄忽地提出要解除奴印,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师兄以往是在试探我,我虽迟钝,却也能觉察师兄对魔修的嫌恶。】
【师兄不喜欢玉欢宫的少宫主,可我却不讨厌师兄,我想着,那就当你的“栗小师妹”好了……】
说话间,她的手又探过去,试探地按在了青年胸口。
这一次,他没有把她的手拿开。
她有意扮作可怜姿态,伏在他身前,嗅到他衣襟间清冽的水气。
青年心绪杂乱,平日的敏锐此时骤然失效了,难以辨清她神色的真假、话中的真伪。
季凌曜索性阖眸不看她,话锋一转,笃定说起其他:【摇光珩早知道你的身份。】
平地生风,他忆起了对方的种种动作,还有那些莫名的举止,现在看来,竟是在向他炫耀。
想通其中关节,不等栗音承认,青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和他…你把他采补过了,是吗?】
没什么好隐瞒的,栗音应是,青年气极反笑。
他又抓开她的手,不让碰。
【从我身上离开,我这就去揭发你们。】
闻言,少女装作被他吓到,无措又颓靡:“季小道君,真的这么讨厌我,一定要我的命吗…”
她嘴上这么说,一派惊慌可怜,实际上,游戏面板早已调出来。
以修真界人士的认知,这种情况下的首选对策,应该是杀人灭口。
在游戏里,玩家动过手,但在现实里,她当然没有杀过人……
青年送给她的礼物,还在她的芥子囊里好好放着。
等小猫小老鼠醒过来,它们还要试一试、尝一尝,先前明明约好,到时候,她再向青年分享两个小动物的喜好来着。
小师妹泪意闪烁,看起来真心实意。
季凌曜望着她泛红的眼角,攥住她的手没有松,冷笑道:【你既然是魔修,装什么可怜,还是堂堂玉欢宫少主,以为我会信吗。】
他语气依旧不客气,栗音以为,下一秒就该狠狠甩开她的手,可让她意外的是,青年却放轻了力道。
她的手仍旧被他攥着,没有甩开,而是被他捉着,按在了心口。
揭发她,还是绕过她。
是就此别过,还是同流合污,屈身和魔修媾/和…
他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如果真的要揭发她,何必只身来此。
是魔修也是心上人,恨只恨藏剑山一行,他非但没看出端倪,反被少女的神采彻底骗了过去,连最后一丝疑心都打消。
季凌曜胸口起伏不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竟闭上眼睛,撇开脸,几乎咬牙道:【奴印呢…】
【再给我打上。】
他这么一说一表现,玩家顿时完全有把握了,暂时放下道具。
她仰面看他,青年嘴角紧抿,眼睫不住颤动,内心恐怕是在天人交战。
“季师兄…”她有些讶异,如实道。
【我只会打玉欢印采补印,不会打奴印。】
少女顶着天真无辜的神情:【季师兄真的想要吗?师兄得确认好,说出来,我才好去找玉欢宫主要打上奴印的法子。】
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季凌曜倏然睁开眼睛,他当然说不出什么“想要被魔修打上奴印”之类献媚的话。
小师妹眼巴巴望着,等着他说想要。
可算暴露出了一点魔修的样子。
还说不是作践他。
季凌曜冷然:“你不会就算了,等我把你踪迹泄露出去,你想给我打也迟了。”
“师兄忘了吗?”
“小师妹”,应该说玉欢宫的少宫主,一脸天真地好心提醒,“你发过心魔誓,不得透露我的行踪,莫非师兄不想成道了吗?”
她还赖在他身上,依靠在他胸前,察觉到青年态度的变化,方才的泪意不再,此时眸光熠熠。
先前含泪所言,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兴许二者皆有。
毕竟她修为又不高,骨龄也不大,还是个小修士,再顽劣,能顽劣到哪里去。
倘若她真的是他的小师妹,他势必会好好引导她。
恨只恨她是魔修,已成定数,容不得他左右。
恨意缠心,诸多不甘,青年冷哼:“是,我是发过心魔誓,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又不是不可。”
“或者说,你杀了我,杀人灭口,才最稳妥。”
他给她指了一条明路,直截了当,字字清晰。
“来,要么杀了我,要么,把奴印给我打上。”
随着话音,青年落掌,倏地扣住了她的腰,把选择强行递到她手上。
要么同归于尽,要么杀了他灭口,要么…收他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