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车是末世前21世纪家家户户最常见的那种,看上去很老旧,白色外壳剥落生锈。
车牌号和中介所说得对得上。
池枝圆把行李箱放到后尾箱后,拉开后座车门,发现驾驶座没有人,屏幕显示正在自动驾驶,他便大胆地坐上去。
车门关闭,车辆缓缓起步。
雾霾越来越浓,无论朝车窗哪个方向看,都只能看见一片混沌不清的雾白,看不见车子正在把他带去哪里,就算有人趴在车外面他也看不见。
这让人想起末世前的一部恐怖电影《寂静岭》,里世界永远都被白雾笼盖着,结局主角以为自己回家了,一如既往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其实是因为里世界的家、家人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他永远回不了家了。
池枝圆收回目光,百般无聊地打量起车内。
车子是普通的五座车,很适合一家人开车出去游玩。
几片已经风干的柚子皮放在车门置物槽里去味,风挡玻璃窗前挂着一枚平安结,随着车子行驶晃动着,平安结很旧了,红色变得混沌不清,结绳翘边破损。
封闭昏暗的环境很好睡觉,他坐了一会便开始犯困,眼皮直打架,头歪在靠枕上睡去。
*
池枝圆睡醒后,车子已经停靠在路边,驾驶座屏幕显示抵达目的地。
他揉揉眼睛,拿上行李,打开车门。
101城气温系统常年没人维护,101城一直处于又闷又燥的夏天,垃圾放一晚就生虫了,
现在车子不知开到了哪里,冷空气扑面而来,薄薄的冰霜压得松树叶下沉,像走进能永恒地保存死物的冰窖。
马路对面伫立着巨大的西式庄园,尖塔隐没于黑夜,铁门敞开一条缝。
这八成就是雇主的家。
滚轮咕噜噜地碾过石板路,他走进庄园。
庄园比他想象中得大。
斑斑驳驳的石板路向深处蜿蜒,圣女雕像俯首祈祷,伫立在门口两侧,罗马柱上的裂缝爬满青苔,中间的西式府邸隐没于黑暗。
明明周围是一大片森林,却没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没有蚊虫的窸窣声,一切静止到诡异。
只有尸体才永远不会发出声音,这个世界像死了,只剩下他。
也许只是老板和他的孩子们不喜欢噪声吧,庄园的户外隔音措施做得很好。
池枝圆想。
他走到庭院中心的洋楼门前,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前的落叶早已腐烂,门把手落了一层薄灰,仿佛很久没人打开过门。
他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下衣领,屏幕映出的少年戴着鸭舌帽,帽檐比脸还大,衬得他年纪很小。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胜任保姆工作……
月薪六万,比防污染局平均工资还高,会不会这份工作就有注定没法解决的问题?还是老板特别难伺候?或者因为有传染病?
如今最普遍的传染病就只有污染病,谁染上了会变成传说中的怪物。
池枝圆想来想去,仍是鼓起勇气,敲响门。
那可是六万块钱。
工作一年就是六十万,两年就是上百万。他可以把旧衣服换了,买新助听器,搬出地下室,gap一年学门能坐办公室的技术,甚至租一套有阳光的小单间,有底气去大医院问问耳聋有没有得治。
他在外面只有时薪五块钱,哪怕卖命去干活,也只能赚够饭钱。
他想着,走神得厉害,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已经打开。
池枝圆没听见对方来开门脚步声,一抬头,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张陌生人脸。
出现在他眼前的青年很英俊,暖阳似的浅金发,蔚蓝眼睛让池枝圆想起只在画册里见过的海洋,雪白浪花乘着海风在他眸里绽放,五官完美到不像真实存在的人类,像虚拟的电脑建模人物。
池枝圆太紧张了,脑子一片空白,一动不动,仰着头看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青年,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最后对方笑了笑:“你是新来的保姆吧?”
“是……”
“那快进来,外面冷。”
青年接过他的行李箱,拖进走廊。
洋楼从外面看起来很阴森,里面的装修竟然出乎意料的温馨,地面铺着羊绒地毯,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响,高高跃起的焰光将墙壁照成暖黄色。
真皮沙发七歪八扭地堆着几个抱枕。
池枝圆局促地坐在上面,低着头,双手纠在一起不知往哪放。
青年给他倒了杯热茶。
池枝圆小心翼翼问道:“你是……?”
他记得老板双腿残疾,坐轮椅,眼前的人明显双腿很正常。
“我叫时青宴,雇佣你的是我父亲。”青年温声说。
“???”那么大一个孩子?看起来比他还大……池枝圆愣住。
“我还有一个九岁的弟弟,叫时尧。”
那还好……池枝圆想。有小孩子在,他的工作生活可以多些亮色。
时青宴:“你的工作内容是做一家人的饭,打扫生活区域内的卫生,帮忙照看下我弟弟。我父亲出差了,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他嘴角扬起弧度,蓝眸宁静到像一泓湖泊,最烈的风也只能吹起淡淡涟漪。
“父亲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把我看成父亲的替代者。”他说。
池枝圆很想问明明只是一份普通的保姆工作,工资为什么要给到六万块那么高,但他不笨,硬生生忍住了。
时青宴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转移了话题:“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时间不晚了,早点睡觉。”
池枝圆站起身,跟上对方的步伐。
旋转楼梯扶手刻着繁复的花纹,二楼有很多房间,门用沉重的铁锁栓着。长长的走廊朝黑暗延伸,看不见尽头潜伏着有什么。
可能是住久了地下室,他不习惯那么大的房子,看着黑黝黝的走廊,心脏怦怦跳。
好再雇主的孩子看起来脾气不错,很温柔,让他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这家人应该都很善良,不是黑心资本家。
池枝圆紧紧跟着时青宴,若有若无地蹭过对方的肩膀,蹭了点对方衣服上的冷香。谁对街边的流浪小猫咪好,它也会翘起尾巴若有似无地缠缠蹭蹭人的脚踝。
他走到一半,猝然停下脚步。
背后不知何时响起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身后却空无一人,走廊墙壁的一排烛灯散着微弱的光。
他继续走路,脚步声消失了。
他想起脚下有地毯,人在地毯上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八成是他听错了。
可池枝圆没走几步,脚步声又响起来,身后依旧没有人。
“怎么了?”时青宴问他。
“好像有人在我们后面。”
池枝圆皱眉,竖起耳朵仔细听。
噔噔噔……蹬噔……
他终于听出来了,——脚步声来自天花板,天花板没有铺地毯。
他还没反应过来,听见时青宴对空无一人的走廊说:“时尧,别恶作剧。”
天花板和地板都藏在黑暗中,脚步声逼近,一个小男孩从阴影里走出。
“抱歉。”时青宴温声说。
“没关系……”
池枝圆说着,目光突然停顿在小男孩脸上。
不因为别的,因为对方看起来……太可爱了!
奶白皮肤,巴掌大的小圆脸,小绵羊似的毛绒金卷发,蔚蓝色圆眼睛,穿着背带裤和小白袜羊皮鞋,像西方油画里养尊处优的小王子。
小男孩拘谨地躲在时青宴大腿后,只探出一个脑袋打量池枝圆,眼神怯生生。
时青宴摸摸他的头:“这是我弟弟。”
“时尧,快去和池枝圆哥哥打招呼,以后就是他照顾你。”
时尧小心翼翼挪动身子,凑到池枝圆身前,像小狗第一次与人类见面,仰着头仔细打量一番后,又嗅嗅对方的衣角。
最终鼓起勇气,抱住少年的腰,声音奶声奶气。
“圆圆哥哥。”
池枝圆心软软,使劲揉揉池应禾的脑袋,对方的头发冰冰凉凉,连着头皮和头骨都是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他只当小朋友是空调吹多了。
最后,时青宴把他带到一扇门前:“枝圆,这是你的房间。”
“对了,凌晨三点到早上六点,不管有谁在外面叫你,都不要离开房间。”
池枝圆:“好。”老板家的规矩他都会认认真真地听。
时青宴把钥匙交给他,便离开了。
卧室比想象中大得多,松木地板,落地窗,轻纱窗帘随风而起,墙柱之间嵌着老式柴火壁炉,中间的双人床落满层层叠叠的厚床帐,床褥一层叠一层。
地毯刚洗干净,能闻到洗衣粉味,池枝圆试着脱鞋才踩上去,毛绒绒的,抬起脚会出现一对毛脚印。
他还发现房间里有最新款的空调和暖气机、电视机。
池枝圆以为房子里只有油灯是因为太偏僻了没有通电……
他住过最便宜的屋子就是没有通电。
这个庄园到处都是油灯,是明火,必要时能掀起一场大火毁灭一切证据,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统统化成灰被风吹走。
为了安全,池枝圆吹灭油灯,打开电灯。
他把行李箱打开,拿出换洗的衣服。
浴室也很大,大理石浴缸足够两个人一起洗澡,夫妻一起使用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