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猛地溅起,装牛奶的玻璃杯摔进水里,浸到发白的手挣扎着探出来,剧烈的咳嗽声随之响起。
池枝圆睡过去了,被水呛到才醒过来。
气管浸满水,他拼命地咳着,薄薄的胸膛快要被咳破,鼻尖嘴巴呈血红色,泪水沾满苍白的脸,像呛奶的小猫崽,脆弱可怜,随时会因为这些小小的事情死掉。
他缓过神后,扶着墙壁站起身。
“啊!”池枝圆突然颤抖着叫了声。
诊所医生给他开了一个月的安眠药,药片全放在塑封小袋子里。
刚才他挣扎的时候,把药袋弄进了水里。
池枝圆连忙弯下腰去捞,但最终只捞出灌满水的药袋,药片已经被热水融化成粉末,散在浴缸里消失不见。
“药全没了……”
池枝圆怔在原地,眼睛红红地不知所措。
他没吃药的时候,每天都会梦见看不见脸的奇怪家人们,梦见血红色的不明肉汤,腥味熏人的安全套,还会梦见世界末日,山海倒转,人类覆灭。
每个夜晚他都会因为梦而惊醒,精神衰弱得厉害,身体一天天消瘦。
只有吃药他才能睡好觉,至少不用再和“家人”见面。
池枝圆擦干身子,裹着睡袍走出浴室,蜷在床头。
好再他今晚已经吃了药,不用再害怕。
明天……他做完晚饭后,问时青宴能不能给他一晚上的假期,他去诊所开药,第二天早餐前回来,实在着急的话,当晚回来也可以,不会耽误工作。
时青宴看起来脾气很好,和他好好商量应该会答应。
……
天气时好时坏,第二天傍晚突然下起大暴雨。
池枝圆正趴在餐桌上休息,突然被雷鸣声吓醒,瘦弱的肩膀颤了颤。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漆黑,连带室内都伸手不见五指。
雨水瀑布般倾倒,砸在窗台。
池枝圆连忙跑去阳台,两个孩子的衣服他上午刚晒,不及时收回来会被雨水打湿。
一堆衣服摇摇欲坠抱在怀里,遮住了他巴掌大的脸。
他在沙发上将衣服一一叠好后,看了眼时间。
晚上六点。
时间差不多了,他去问问时青宴了。
池枝圆在一楼没找到人,只能去二楼房间找他。
走廊黑黝黝,深不见底,路过的房门紧闭着,或者敞开一条漆黑的小缝,似乎有眼睛透过缝隙偷窥他,让池枝圆汗毛直立。
他快步走到时青宴的房间,敲了敲门。
“进来。”
池枝圆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探出乌亮的圆眼朝里面窥了窥,确认安全后才将门彻底打开,像初来新环境的警惕小猫。
时青宴的房间没有很特别,称得上过于简洁,房间光线昏暗,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木地板干净到反光,暗色书桌衣柜,双人床铺着黑色被褥。
双人床……?
时青宴看起来不像有对象,房间里摆双人床,难不成那么大了,还是会等着某天母亲深夜回来哄他睡觉?
池枝圆倒希望这个幻想能成真,孤独的孩子终于等来爱他的母亲,很美满了。
“圆圆。”
时青宴坐在办公桌前,侧过身唤他:“找我什么事?”
池枝圆走过去,却被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肩膀缩了缩。
桌面摆着一条死掉的小蛇,长长的蛇腹被剥开,露出发白的心脏,肠子耷拉着,尾部已经被剔去肉,只剩下森森白骨。
“我在做标本。”
“哦……”池枝圆不理解但尊重。
“首先需要剔掉它的肉和内脏,留下皮和骨,然后再经过一些化学浸泡和烘干,它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时青宴低头,用镊子将小蛇翻过来。
霎那间,死掉的蛇抬起头咬住他的手指。
“啊!”
池枝圆捂着嘴,后退一步。
他回过神后,发现是自己看错了,小蛇依然静悄悄地躺在解剖盘里。
小蛇的脸很扭曲,像死前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黑黝黝的蛇眼淌着两行血泪,血泪随着它的头被夹起而滴在桌面。
可是它死前只会看见时青宴,难道时青宴其实是很恐怖的怪物?
“抱歉,吓到你了,它的头部我还没处理好。”
时青宴用纱布蒙住它,看向池枝圆,弯起嘴角,英俊的脸浸在暖黄暗光中。
“做标本只是我爱好,不过我对我的技术还是很有信心,和人一样大的尸体我都处理过,做得栩栩如生。”
他继续说:“标本的制作模糊了死亡界限,让尸体不会腐烂,永远留在爱它的人的身边。”
“你要是有想留住的尸体,可以交给我,不收钱。”时青宴轻笑,露出和时尧一样的苍白虎牙。
池枝圆想起了他的养父,养父的尸体现在还在墙外。
他听说有些污染域的生物代谢速度是静止的,尸体不会腐烂,但一带出污染域就会腐烂得飞快,除非做成标本。
他有点想养父宽厚粗糙的掌心了,想被摸摸。
那个下午,还是小孩的他只要踮起脚尖,耸动脑袋,就能与男人的掌心相贴,蹭蹭头发,蹭蹭脸。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男人的掌心会永远属于自己,他以后能被摸好多次。
如果能找到养父的尸体,做成标本,对方掌心的温暖和柔软确实能永远留住。
池枝圆垂下眸,呆呆地想。
他回过神后,想起还有正事没谈,便抬起头揪了揪对方衣角,漂亮的脸漫上不安
:“青宴哥,我晚上请假,得出去。”
雷鸣声骤然响起,闪电滑过天际,苍白的闪光穿过窗帘,忽地映在时青宴脸上。
时青宴的微笑消失了。
“你说什么?”
“我,我想出去……”
“什么?”
时青宴是不是和自己一样耳聋了,池枝圆在心里念叨,重复道:“青宴哥,我晚上想请假,离开庄园,我有点事。”
他生怕对方拒绝,连忙补充:“刚上班就请假确实很不好意思,晚饭我已经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做的是清蒸排骨和乌鸡党参汤。明天清晨我就会回来给你们做早饭。”
“实在不行的话,我今晚会回来。”
沉默许久,时青宴看着他,说:“下暴雨了,你确定要出去?”
紧闭的窗户将暴雨声衬得沉闷笨重,锤子似的砸在窗台。
“没关系,我穿雨衣。”
时青宴弯了弯眼角,瞳仁浸在一片柔和的汪蓝里:“你出去是有什么急事吗?我或许帮你解决这件事,不用你出去。”
“……”
池枝圆不知道老板介不介意保姆吃安眠药,安眠药算精神类药物的一种。
他咬着唇,支支吾吾。
时青宴拍了拍旁边的床尾,声线柔和,像在逗一只怕生的小猫咪:
“没事,你坐下来说。我作为雇主有必要知道你的行踪,万一你发生意外我们可以及时找到……”
池枝圆低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需要吃药才能睡好,但药丢了,我得去诊所重新开过。”
“吃安眠药?”
池枝圆硬着头皮点点头。
还好时青宴没什么反应,依然温温和和,神色多上几分担忧:“怎么会睡不好呢?是住不惯这里吗?”
“不是不是,我住得很舒服。”池枝圆连忙摇头,生怕辜负了六万块月薪。
“那是为什么?”时青宴用手撑住脸,认真地看着他:“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
时青宴很诚恳地在关心他,池枝圆不好意思了,大腿因为窘迫相互夹着,白嫩腿肤被蹭得红红,腿根肉从腿缝里挤了出来。
池枝圆一紧张就会拼命夹腿。
他睫毛低低垂下,遮住湿漉漉的眸光,双唇嚅嗫:
“我不是入睡困难,是因为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古怪的噩梦……”
“什么梦?说来听听。”
暴雨似乎变小了,雨声变得绵长而模糊,密闭的房间里只剩下池枝圆的呼吸声。
池枝圆只对那位诊所医生说过自己的梦,但时青宴满脸关心地看着他,清澈的蓝眸倒映着他,他在一片汪洋蓝海里畅游。
池枝圆紧绷的心绪慢慢放松下来,垂下长睫,手指相互纠着,说:“我总会梦见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