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惊人真相
明疏影听着几个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谴责了一通,却没能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第92章 可堪回首
一个月后,她听到了礼部侍郎锒铛入狱的消息。
看来那个君宁天,也不是完全不把她这个傻皇帝放在眼里嘛!
对于自己的机智以及对方的敏锐,明疏影表示很好很满意。然后,她又如法炮制着,助男子揪出了朝中的另一个贪官。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能为民除害呢!
喜出望外之下,女子仿佛忽然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不过,她是高兴了,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们可是人心惶惶的。
这个傻子皇帝,好像有些邪乎啊!怎么她一跟什么人说话,不出一月,摄政王就能查出那个人贪赃枉法的罪证?!还是说,皇帝的所作所为,其实恰恰就是摄政王的授意?!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孰先孰后,众臣默默地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纠结之中。
当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愈发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自个儿吞进去的银子给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女帝的十八岁寿辰到了。摄政王大手一挥,命礼部大肆操办,并暗示群臣献上稀世珍宝,以博皇帝一笑。
一些人摸不透这是吹的什么风:一个傻子皇帝,懂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呀?只要是看着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能当个宝。
想来想去,大伙儿还是觉得,摄政王唱的这一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几个尚在迟疑的朝廷命官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得!甭管摄政王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地,把贪进肚子的银两变成古玩珍宝献与圣上,权当是充还国库了!
于是,生辰当日,明疏影穿上了新衣服,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接受百官朝贺。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由大臣们亲自呈上的贺礼,简直就要闪瞎她的眼——就是拿明家最值钱的传家宝过来比美,怕也是要相形见绌的!
可惜她也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明面上是送给她的,实际上,她大约也只能在当天看上几眼,过过干瘾了。
想到这里,女子不免有些惋惜。尽管她素来不重钱财,但对于某些个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她还是青眼有加的。就是不晓得,这摄政王肯不肯“慷慨解囊”,取几件她喜欢的赏给她?
几件啊,几件就成。
对着一串漂亮的夜明珠爱不释手,可怜的女皇帝向面无表情的摄政王投去了意图明显的目光。
君宁天完全无视了她殷殷期盼的眼神。
不过,一个时辰后,几件华贵的首饰还是被送到了一国之君的寝宫里。至于其他的,据说是悉数归于国库了。
至此,心满意足的明疏影又对男子多了一分敬佩。
下猛药惩贪官,又能以身作则、清廉无私,这样的人把持朝纲,或许才是丽国百姓之福。
她甚至开始思量,倘若她当真是皇家的女儿,倒是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只盼他能勤勉为政,为天下苍生谋得福祉。
此念一出,明疏影不免吓了一跳。
拱手相让?他若真是收下这江山,令丽国改朝换代,又会如何处置包括她在内的“前朝遗孤”呢?是将她们软禁于某处,许个纨绔子弟嫁了,直到她们老死?还是大发慈悲,放她们自由?
明疏影觉得,怎么想,都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突然开始忧心自己的前路。
也许,比起混吃等死,恢复自由之身才是上上之策。
孰料前脚才这么思忖着,她后脚就在朝堂上听一大臣提及了她的婚配之事。
明疏影心下“咯噔”一沉,但转念一想,这身子都二九年华了,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恐怕早就嫁人了吧?更别提她是个女皇帝……好吧,是傻子女帝。
要知道,一个普通的女子嫁人生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一个女皇帝成亲生育,就成了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而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女皇帝进行国婚,则变作是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窘事。
所以,哪家公子愿意跳入这个“甜美”的巨坑?
明疏影偷偷地看了君宁天一眼,发现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摄政王不表态,大臣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就顺着这位权臣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毕竟,谁也不想冒着得罪摄政王的风险,拼了老命去替先帝的傻子女儿操心其终身大事——尤其是在他们清楚地记得,先帝的儿子早就已经死绝的情况下。
可是,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进了御书房的明疏影心里就不安生了。她摸不准君宁天是个什么想法,是准备装傻充愣、能拖则拖,还是顺从民意,找个心腹当她的皇夫?又或者……直接给她配个真傻子?
思及某种可能性,明疏影忽觉有苦难言。
就在这时,君宁天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向她问及了今日朝堂所议之事。
“皇上想嫁人吗?”
简单粗暴的问法,可绝对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所以,她怎么着也不可能跟他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
“嫁人是什么?”明疏影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间又作出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哦!朕明白了!是不是像骑马一样,驾着一个人往前跑?”
见女子一脸兴奋地眨着她的桃花眼,君宁天默默无语。不得不承认,方才一瞬间的工夫,他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很快遣散了多余的心思,面无涟漪地解释说:“嫁人就是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过日子,替他生孩子。”
明疏影恍惚觉得,今日的摄政王大人似乎尤为耐心,竟然愿意用这等通俗易懂向她阐明“嫁人”的含义。
她想,她有必要投桃报李一番。
“唔唔唔……”一身明黄的女子冷不丁变了脸色,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一个劲儿地缩着脖子,“朕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冬苓说过,生孩子好痛的!”
想来这摄政王也不希望她这就册封皇夫,而她自己,更是不愿意贸贸然嫁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所以,此等装傻充愣却极度趋避的反应,应该是最为适合的了。
“那如果不生孩子呢?”
呃?
明疏影没料想还有追问,是以一时间摸不透男子是何意图。
她只能姑且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不答反问:“不生孩子会痛吗?”
君宁天默了默,难得认真地思考起,要不要如实回答这个疑问。
所幸他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须臾片刻便给出了答案:“会。”
呃?她还以为,他会说“不痛”的。
慢着。
明疏影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口中的“痛”指的是什么。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分毫的羞赧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朕不要嫁人,朕最怕痛了。”皱着眉头满脸认真地说罢,女子缩在椅子上不动弹,“再说了,五姐姐她们都没有嫁人,为什么偏偏要朕嫁人啊……”
紧接着,她不等男人作出回应,就颇为不满地抱怨起来,试图转移对方的火力。结果呢,君宁天还真就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以一句“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收尾,就自顾自地批阅奏本去了。
明疏影稍稍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御书房里熬了一个时辰,她便如同往常一样,找借口开溜了。对此,君宁天也已经习惯睁只眼、闭只眼。她要是安安分分地在房里待一整天,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一走一留的两人皆未尝料想,女子前脚刚走,五公主后脚就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前来求见,也由此引发了接下来的一场风波。
摄政王决定,为五公主寻觅一位合适的驸马,毕竟她已经二十有四了,若再不成亲,怕真是要老死宫中了。
可想也知道,五公主如何肯依?若非为了他君宁天,她哪里至于苦等多年,熬成了迟迟未有婚配的老姑娘?现在倒好,他居然嫌她年纪大了,要亲自把她塞给别的男人!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众人都有些闹不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只听说五公主堂堂金枝玉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倒在御书房里,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撒起了泼,最后连人带点心让摄政王的人给叉了出去。
明疏影也是事后在听闻此事的。对于这位五姐姐当众撕破脸皮的做法,她只有一句话可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第93章 两不相欠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君宁天扶她上位的理由,居然会是这样。可是,以他这不苟言笑、就事论事的性子,她又觉得,他不像是在撒谎或者说笑。
看着顺眼……
明疏影觉得有些凌乱。
一代枭雄选择他手中的傀儡,其依据,竟然是那人的模样是否入得了眼——要是被满朝文武获悉了这一真相,真不晓得他们会作何感想。
明疏影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半晌,她才讷讷地问:“摄政王是认真的吗……”
君宁天略一挑眉,答曰:“臣自然不敢欺瞒皇上。”
见男子气定神闲,看她的眼神更是没有半点闪烁之色,明疏影就知道,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完完全全地误解这个男人了。
还真是因为更喜欢她的长相么……
明疏影眉角一抽。
“那真是多谢摄政王的厚爱了。”
“臣不敢。”
君宁天嘴上说着“不敢”,然一双好看的凤眼却是斜睨众生的姿态。明疏影避开他略带轻蔑的目光,表示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今后她也乐得轻松,还请他作为摄政王,多多提点于她。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明疏影已然盯着满地的鲜血看了一会儿了。她很想知道,对方是当真滥杀了无辜,还是仅仅为引诱她露出马脚而设下了局。
所幸君宁天随即就瞧出了她的心思,以一句不冷不热的“皇上看到的是狗血”直接给了她答案。
竟敢欺君犯上?!
这样的话,明疏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的。她唯有心满意足地冲男子嫣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趁着他还没说要动手收拾她之前,赶紧的,溜吧!
见好就收的女子脚底生风,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君宁天面无表情地目送了她火速逃离的背影,终是未有追究其责。
那边厢,被硬是“赶走”的冬苓早已等得心焦,眼见一身明黄的女子总算步履匆匆而归,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自是忙不迭迎了上去。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冬苓还来不及上下端量一番,就跟着不曾驻足的女子快步往前。
“没事。”眼下,明疏影只想尽早远离那冷面阎王的视线,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主仆俩马不停蹄地回到寝宫,冬苓一问才知,人摄政王压根就没动御膳房的人一根汗毛。换言之,她完完全全地被人摆了一道。
“奴婢有罪!若非奴婢轻信他人,也不至于误导了皇上,害得皇上落入了摄政王的圈套!”意识到以上种种的少女懊悔不迭,跪在地上声声道着“有罪、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他既已对朕起疑,那么,就算今天这一计不成,明日也还会再生一计,这防不胜防的,谁也没法子。你别太在意了,起来吧。”明疏影自然知道对方与己方的实力之差,所以不会责冬苓失误,只怪自己先前演得不够逼真。
“可是……”冬苓抬起头来看了明疏影一眼,而后立马痛心疾首地垂下脑袋,“奴婢有罪!”
她不是不明白主子宽以待人的性子,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疏忽将为主子今后的日子带来无尽的烦恼乃至危险,她就深感难辞其咎。
“好了,你先起来吧。”明疏影只得亲手将少女从地上拽了起来,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下跪,“你这样一味自责,也于事无补。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是分析了两句,她又觉着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其实,事情也许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依朕看,他未必会对朕怎么样。”
话音刚落,冬苓就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来,微微睁大了眼,注目于若有所思的女子。
明疏影将君宁天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于少女,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珠子。
“这……皇上确定他不是在骗您吗?”
“以他的处世之道,应是不屑于拿这种事情来骗人的。”
“那……”摄政王当真是认为主子看着顺眼,所以才选她当皇帝的?
冬苓不禁觉得,这世道真是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勉强定下心神,问道。
“和平常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喽。”明疏影不着痕迹地耸了耸肩,显然业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
冬苓见她如此,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点头了。
打从这一天起,明疏影看君宁天的眼神就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尤其是当御书房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她甚至偶尔会卸下伪装,百无聊赖地盯着他那张冰冷却英俊的脸。感觉到女子探究的目光,君宁天不以为意地翻过一册书页,让她有话不妨直说。
明疏影微窘,心道他不愧是习武之人。
“参汤要凉了啊,摄政王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看她,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并无讨好之色的面容。
从半个月前起,这个女人就隔三差五地命人送来两份补身子的药膳,美其名曰要同他一起分享美食。然而,君宁天是个有知识更有常识的人,他不会相信,有人能傻到拿药膳当零嘴吃。要是换做这女子尚未登基之前,他倒是觉得,她有这条件犯这个蠢,可惜,他已然对她生了疑心,再一看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便越发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后来经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准确无误的。
收起短暂的回忆,君宁天不冷不热地瞥了女子一眼。
“皇上可知,在你每日享用这上等补品的时候,我丽国有多少百姓尚食不果腹?”
明疏影瞬间感觉好生冤枉。
她低眉看了看眼前那碗寡淡的参汤,略不服气地嘟囔:“摄政王那一碗,抵得上朕十碗呢……”
诚然,她虽是沾了他的光,得以喝上许多上好的补品,但是,她从来没想着要趁机捞上一笔。是以,她让冬苓再三叮嘱了膳房,给摄政王的补药,按寻常的法子熬制,至于她的那一份,只需从摄政王的补品里舀出一小勺来,用清水兑了即可。
当然,这件事,君宁天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而她,也不打算当真告诉他。
因此,明疏影只轻声嘀咕了一句,就收了那点儿小心思,一本正经地注视着男子的面孔,镇定地对君宁天道:“摄政王说的是,但不知摄政王是否想过,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是没法为百姓带来绵长福祉的。摄政王若真心为我丽国子民着想,还当保重身体、劳逸结合。”
脑中忽生一念,她顿了顿,又微笑道:“至于朕,自明日起,朕便以水代汤,也算是与天下人同甘共苦了。”
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也不等对方作出回应,就径自贴着冬苓的耳朵,低声吩咐起来。君宁天被她这软而不弱的一番话堵得没了声音,看她的眼神里却是多了几分深意。
那之后,君宁天还是默不作声地饮下了参汤。只不过,他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从善如流,并非因为这话里带话的小丫头,而是在于,她的一席话实在有些耳熟。
原来,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未能参透当年听过的箴言。
☆、第94章 报仇雪恨
几天后,稍作休整的敌人又卷土重来。
可惜,因着白家父子筑下的铜墙铁壁,他们依旧没能攻下涧谷关。
是日,白九辞同他的副将们商量着是不是该瞅准时机反守为攻了,就见叶红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视线在五个男人之间溜达了一圈,掠过孙蒙的时候稍稍顿了一顿,女子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示意他们继续。
这种老大过来巡视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几个男人觉着吧,明明他们里头,随便哪个的官位都比她高——不,不对,这姑娘压根就没有官职,怎么就能摆出这副顶头上司的架势,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军事重地呢?
要换做去年这个时候,孙蒙肯定头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满了,可现如今,他却成了最沉默的那一个。
于是,赵起接过了他的活计,一本正经地对来人表明,虽然他们信任她,知道她不会随随便便把军机要务透露给外人,但她到底是以随行女眷的身份来到此地的,就这样大咧咧地坐着听他们商议军务,实在是不太合适。
“不合适?”岂料赵起话刚说完,叶红绡就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那我跟着你们上场杀敌的时候,一刀砍了俩敌人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不合适呢?”
赵起吃了个瘪。
可是,那是你自愿的,又不是咱哥几个逼你的……
这种话,稍微有点眼力价的,都不会当着叶红绡的面大言不惭,因为,他们确实是默认了的——默认让一个姑娘家冲锋陷阵,还替他们结果了不少敌兵。
“叶姑娘要听便听吧。”
最后,还是白九辞开口拍了板,立马收到了来自“大姨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一张笑脸。
“还是将军干脆大气。”
其余四个不干脆、不大气的男人默默地别过了脑袋。
不过,要是真以为人家只是过来旁听,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这不,才听了一盏茶的工夫,觉得这群男人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真心好娘的女子就起身挤了进去。
她大手一伸,三下五除二就在地形图上插了好几面旗帜。
“要攻,就要一鼓作气、趁其不备。像你们这样前怕虎、后怕狼的,猴年马月才能将失去的城池夺回来?”
他们也想啊,但是姑娘你这也太任性了吧?你当这是你们红莲教几百号人偷偷打游|击啊?咱这是正规的战场,计数都是千啊万啊的好吗?
某两个男人差点就想向在场唯一的女子吐苦水了。幸而在仔细看过她布置的人马之后,白九辞还是头一个瞧出了端倪。
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小丫头对兵书那么感兴趣了。
敢情她这姐姐,也是个有天赋的。虽然这布阵看似没有章法可言,但若是好好调整一下,倒不失为一个出其不意的策略。
看出了叶红绡这一招的可行性,白九辞竟开始一本正经地同她探讨起来。其他几个男人听着听着,也觉得有点儿门道,这便放下了适才萌生的些许“偏见”,专心致志地投身其中了。
七日后,敌人锲而不舍地前来进犯,却又一次被他们抵挡在了城门外。与之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亲历战场的叶红绡终于在人群中见到了仇千错。
是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
时隔多年,真相大白,现如今,她越看越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也越看越觉得,那就是当年趁她意识模糊对她施|暴的恶人!
心中恨意乍起,叶红绡两腿一夹马腹,作势就要披荆斩棘,一路逼近她一心一意想要手刃的仇人。不料才跑了没多远,她的身前就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你怎么没走?!”
没错,叶红绡是当真吃了一惊——这几天明明都没再见着徐离傲,她还以为他离开涧谷关了呢。
见女子面露诧异,倒不像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样子,徐离傲心下五味杂陈。
他为她尚存有理智而感到欣慰,却也为她的差别对待而略觉不平:倘若换做是他处在仇千错的位子上,她大概会直接一巴掌掀翻挡在跟前的家伙,然后直接提着大刀朝他杀过来吧?
本以为又要苦劝一番的男人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她对他这个假仇人那么凶狠,对那个真仇人却留有余地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敌人鸣金收兵之前,他好歹是把叶红绡给拦住了。然后到了第二天卯时,他才发现,是他想错了。
这天天色未亮,白九辞就领着手下众将士,偷袭了敌方阵营。敌人断没有想到一直在死守涧谷关的他们会反守为攻,是以,昏暗的晨光下,匆忙穿上衣裤的敌兵险些就乱作一团了。
不多久的工夫,双方短兵相接,现场一片混乱。火光冲天之际,叶红绡一眼认出了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对着他举起了弓箭。
说实话,她是想同他单打独斗,好好地向他讨回那笔他欠了六年的债。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许多等着她平安归去的亲友,也深知这里是数十万人的生死场,而非她与他两个人的舞台,所以,她选择放下某些执念,只达到最终的目的就好。
电光石火间,一支利剑铮然离弦,直逼敌方副将而去。年近四十的仇千错没想过会有人胆敢直接暗算他,猛一下挡掉了这暗箭之后,他锐利的目光就径直追了过来。而后,一个一身嫣红的女子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女人?
心生错愕的男人不会想到,半个时辰后,他和他的部下们会被白九辞一行突破防线,生生逼退到城郊外。更叫他始料未及的是,骑着马前来追捕他的,不是白九辞麾下的任何一名副将,更不是白家父子中的某一个,而是那个曾几何时射了他一箭的女子。
他认出了她的那件衣裳,刚要开口讥讽几句,就见她径直举着利剑杀了过来。
此情此景下,他也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了。
双方很快于马背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仇千错不理解她一个弱质女流,缘何要投身这白骨森森的战场,更不明白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几次三番针对自己,且出手招招狠厉。直到一边应战一边看清了她的容貌,他才恍惚记起了什么。
“姑娘,我们见过?”趁着拿刀抵住剑锋的空当,他似笑非笑地问她。
叶红绡闻言冷笑一声:呵!岂止见过!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镇上鬼鬼祟祟的女人。”
诚然,那日途径那座小镇,他无意间在人堆里看到了她那张出众的脸,总觉得似曾相识,故而多看了她几眼。等到双方渐离渐远之后,他才蓦地记起,好几年前,他曾在敌国的境内,同这女人打过照面。结合她身边站着两个相貌不凡的男人,仇千错随即推断,他们怕不是普通人。是以,他即刻命人去追,却最终叫他们给溜了。
而这一刻,当他又一次目睹她的面容,近距离地面对她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忽就茅塞顿开。
仇千错冷不丁地笑了。
“看来,我们不止是见过?”
不得不承认,对于他玩过的女人,他大多是记不得的。然而,眼前的这一个,却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当年,她也是像今日一般,穿着一件夺人眼球的红衣,胆敢以一介女流之躯,同一群大男人叫板。
仇千错开始仔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叶红绡见他目光幽深、若有所思,顿时就怒气冲天。
混蛋!瞧不起她!打着打着还敢分神!
她猛一下拿剑劈向他的右肩,却被他及时回神给挡了回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速水镇上的那个小丫头。”
叶红绡闻言面色一凝:速水镇……速水镇!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鬼地方!就是在那里,她失去了她几次拼命保住的贞洁——就因为这个恶魔!
“可你不是被人下了药,怎么可能知道是我破了你的身?”
耳听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她,始终未置一词的女子终是忍无可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真该感谢你还记得起我,好让你今日死个明明白白!”
然而,让她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从她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男人却莞尔一笑,当即对她发起了猛攻。如果说,方才他还只是一味地防守,甚至保留了一部分实力,那么眼下,他便是火力全开!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皆与先前判若两人!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叶红绡不免暗吃一惊,没过十几招,她就感觉到,自己开始落到下风了。
她不由得记起了徐离傲警告她的话,随后暗暗咬牙骂了句娘。
知道这淫|棍武功高强,却没想过竟强到这等地步!饶是她业已使出十足的本事,也还是被他彻头彻尾地压制!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恶人就在眼前,难道她竟然报不了仇!?洗不去这六年来的耻辱?!
☆、第95章 深情告白
楚侍卫尴尬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领命而去了。
两刻钟后,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一亮,楚聂驾着的马车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宫门。
“皇上,您当真要去摄政王府吗?”可是,楚聂还是忧心忡忡的,想劝服自家主子放弃入那龙潭虎穴的想法。
“去啊?当然要去。朕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离宫门还不够远,明疏影不便把脑瓜探出去,只好煞有其事地拔高了嗓门,隔着车帘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再说了,往后要跟摄政王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朕不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怎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呢?”
楚聂被她这理直气壮的一席话堵得无言以对,心道皇上也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一主一仆坐着马车,径直来到了摄政王的府邸,却发现那儿门庭冷落,分毫没有当朝权臣的做派。明疏影对此倒也不是太过吃惊,只稍稍打量了一番,便让楚聂前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开门,就见一陌生的漂亮姑娘冲他粲然一笑,小伙子当场就怔了神。直到楚聂在一旁亮出了明晃晃的金牌,猝然还魂的小伙子才瞪大了眼珠子,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的妙龄女子。
明疏影便是趁着他有所迟疑却不敢不替她开门的空当,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君宁天家的门槛。
当然,她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姑娘。不请自来已是不够地道,她不好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这君家随意走动。
是以,明疏影一进门便直奔前厅而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也不吩咐谁去请主人家,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环顾四周。
开门的家丁摸不透这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是什么来头,可一想到那块险些闪瞎他眼睛的令牌,他就足以断定,对方八成是哪里冒出来的贵人。
只是……这贵人登门拜访,怎么还抱着个暖手炉啊?看着似乎不太靠谱啊……
话虽如此,小伙子还是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发动了同僚兵分两路,一路去替贵客端茶送水,另一路去禀报自家主子“有客临门”。
孰料消息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他们的主子就自个儿出现在了偌大的厅堂内。
原本是陪着长姐到处走动的君宁天不由蓦地一愣。
皇上?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敛起眉毛奇怪着,对方也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这便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君哥哥,我来看你啦!”
话音未落,君宁天才缓过来的心肝倏地又是一抽。别说是他了,就连女子身后的楚聂也是眉角一跳。
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诚然,楚聂与君宁天皆是心知肚明,这女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她是一个神智清明的正常女子——那么现在,她究竟是在装傻,还是打算以普通人的言行示人?
微眯着眼端量着行至近处的女子,君宁天看着她巧笑倩兮道:“你今天果然没去上朝呢!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在王府里的。”
这是……预备隐瞒自己的身份?
事实证明,君宁天猜测无误。只见女子很快就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身边的君语心来。
“这位姐姐好漂亮,是君哥哥的夫人吗?”
直截了当的询问顿时令一行人显出了各色各样的表情。
君语心稍作愣怔后即是掩唇失笑,君宁天的一张脸霎时黑成了锅底,楚聂情不自禁地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一旁伺候着的家丁则窘得快要抽了嘴角。
“这位姑娘好生可爱。”君语心首先开口,打破了叫人哭笑不得的气氛,并侧首以余光看了看身边的胞弟,“宁天,你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位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么也不告诉姐姐一声?”
此言一出,轮到明疏影面色一凝了。
姐……姐姐?诶?!闹了半天,既不是破镜重圆,也不是金屋藏娇,更不是痴男怨女,而是……而是家人团聚啊?
明疏影忽然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天哪……她究竟闹出了怎样的一个大乌龙?!
聪明反被聪明误,女子简直就想挖个洞把自个儿给埋了,先前的一腔热情和满腹筹谋更是瞬间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君宁天业已努力缓了脸色,尽可能平静地回了长姐的话:“大姐,她不过是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无需劳大姐挂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然不忘用那冷飕飕的眼神扫□□子白嫩嫩的脸蛋儿。
明疏影只能装作没看见。
幸好他还是愿意配合自己,没当着他姐姐的面,把自己的身份给捅出去。
不过,这“不听话的丫头”是个什么托辞嘛……
明疏影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立马又换上一脸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自说自话地从另一侧挽住了君语心的胳膊。
“君姐姐,对不起啊,我弄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眼瞅着小丫头讨好似的跟自个儿道了歉,君语心自然不会斤斤计较。更何况,以弟弟那冷清的性子,能由着这位姑娘在这儿“调皮”而没有命人把她给轰出去,可真是一大奇观了。
说不定,这两个才是一对儿呢。
身为长姐的女子暧昧地笑了笑,正要扭头去看弟弟此刻的神情,就感觉到怀里被塞了个热乎乎的玩意儿。
“君姐姐,你的手好凉,这个你拿着,可暖和呢。”
这姑娘,倒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想着,君语心温和地冲明疏影笑了笑,便无意识地低头去看怀中的手熏。
然而,就是这低眉一眼,却叫她猝然变了脸色。
见君语心突然盯着自个儿的手熏看,明疏影忙不迭解释说:“这个暖手炉是宫里头赏的,很漂亮吧?”
君语心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强笑道:“确实别致。”
是啊,她也太多心了。皇帝明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痴儿,哪里会像眼前这个明媚动人的小丫头这样,口齿伶俐地同她讲话?
将女子先是惊愕愣怔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疏影也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差点儿就暴露了……没想到君宁天的姐姐这般识货呢。
暗暗告诫自己须得多加小心,明疏影又跟没事人似的冲女子笑了笑。
“君哥哥你去忙吧,我陪君姐姐说话。”然后,她自说自话地注目于默不作声的君宁天,只一句话便叫他眸色渐寒。
君宁天摸不清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要是她胆敢伤害他的姐姐,他定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话虽如此,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对方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蠢笨。是以,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只在长姐赞同的目光中,点头告辞了。
☆、第96章 醉酒之后
因为她总隐约觉得,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只身回到弟弟的身边,还令素以国事为重的弟弟两次放下手头事务,飞奔回府,这其中,定是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是,看着眼前人和颜悦色的样子,她又实在是揣摩不出,对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莫非……是夫家待她不好?但是,有君宁天这样一个小舅子坐镇,哪个夫家这么不知死活,还敢欺负他的姐姐?要不……要不就是早年丧夫,恰巧夫家无父无母,她与亡夫又膝下无子,所以,她便回娘家了?也不对啊……
怎么想都猜不透君语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疏影回宫以后,便向冬苓和楚聂打听起君家的事情。结果一问才知,八年前,君家竟发生过一场重大的变故。
当年,君宁天的父亲功高震主,先帝看不惯他,加诸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居然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业已封侯的君父百口莫辩,不光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府邸也被抄了个一干二净。彼时,君宁天刚好人在外地,惊闻家中变故,他自是拼了命地往回赶。奈何竭尽全力却仍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回皇城之际,他的父母已然双双以死明志。而他的姐姐和弟弟,更是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然而,如此沉重的打击,先帝似乎还嫌不够,竟当众逼问年方弱冠的男子,他的父亲该不该死。
这般询问,用意再简单不过:他若怒极反抗,那么,先帝便能以“谋逆”之罪令其伏诛;他若卑躬屈膝,那么先帝大可以大发慈悲地赏他一条活路,却也从此叫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错,双亲含冤而死,他身为嫡长子,却为了苟活而向“仇人”低头,这天下人的唾沫,怎能不淹死他!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君家长子会毅然随父而去的时候,君宁天却紧绷着一张脸,向着先帝俯首称臣。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男人低眉告退的那一刻,他的掌心早已布满了带血的掐痕。
那之后,大家都只当这个软骨头是死了,却不料他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为先帝鞍前马后,渐渐地,居然讨得了那昏君的欢心,许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
再后来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了。
朝堂上下,没有人再敢轻视他、嘲笑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决计不敢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
明疏影听楚聂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一双细眉早已不自觉地拧起。
她还以为,君宁天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殊不知那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宫变,实则乃是他十年不晚的复仇。
如此说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仇家的女儿吗?
是了,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旁观者罢了,可是,在君宁天看来,她就是她——丽国的九公主,其杀父仇人的后代。
明疏影瞬间觉得,自个儿能在他眼皮底下无知无畏地活到今天,真真是祖上积德了。这要是换做别人,一刀杀了她还算痛快的,把她往死里折磨,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至于君语心……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一下子从高不可攀变得落魄潦倒,又没法回到弟弟的身边,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这期间蒙受的苦难,怕是连她这个自小备受冷落的明家大小姐都难以想象。
不过,一想到女子脸上那柔和的笑意,明疏影又稍稍为之庆幸,庆幸伊人是那样的坚强善良,这么多年,也未被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难磨去原本的心性。
她想,也许,她能为这个值得同情却也值得敬佩的女子做些什么。
如此思忖着,明疏影开始颇为频繁地造访摄政王府——以“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的假身份。
对此,君宁天一开始是很不高兴的。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了一国之君,让她离自己的姐姐远点儿。
诚然,依君宁天之见,不论女帝是出于何种原因接近长姐,她二人的接触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摄政王不是都特意叮嘱了府上家丁,就当做那天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朕的令牌吗?”
“难不成,皇上还要臣让包括大姐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地造访了臣的王府吗?”
君宁天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必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因此,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摆明了告诉她,他是不欢迎她的。
“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让君姐姐获悉。”至少,眼下还不能,“但是,摄政王就没发现,每次朕去陪君姐姐聊天的时候,她都笑得很开心吗?”
君宁天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