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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孟旐扶着额头,显出头疼之意。

朝恹道:“事情很是麻烦?”

孟旐道:“正是。”

两人一并往阁楼走去,楼周几扇窗户都支开了。

临近徬晚,白日还喧嚣的风安静下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灌入楼内。两人正值壮年,并不觉得寒冷,任窗户敞着,相对而坐。

赵禾静静跟在后面,见此,轻手轻脚上前,重新上前斟了茶水,随后默默退了出去,守在入口。

朝恹端起茶杯,捏着茶盖,撇了撇浮沫,啜了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孟旐道:“燕王殿下的人捅大篓子了。”

朝恹思索几息,道:“最近没听说四叔父犯事了。倒是几位姑姑,侵占农田,闹市纵马,纵容恶仆行凶几事,略有耳闻。”

孟旐道:“这事是一年多前发生的了。刺杀一事,殿下给我提了个醒,我找了个理由,重审以往卷宗。

“这一回头,便见一份卷宗不太对劲,仔细核对,行刑前验身记录马虎,甚至没有写出死囚体貌特征。

“殿下是知道的,囚犯关入寺狱时,会登记对方体貌特征,这没有写出,等同于特征不存在。

“当年这起官员贪污赈灾钱款案件由我审理。我将负责执行刑罚的人拿下,严加审问,方才得知行刑前,死囚被调包了。

“这个死囚是燕王妃的亲戚,早在燕王妃嫁给燕王殿下之前,就在为燕王殿下做事。

“行刑前负责核验死囚身份的,行刑后负责存档的,以及那些负责押送的……竟全收受贿赂,以公谋私,实在可恨!”

孟旐狠狠拍了下桌子,杯里的清茶摇晃,溢出一些,打湿桌面。

朝恹应声,思衬片刻,道:“你如今把顶替死囚的事情翻了出来,四叔父那头……”

孟旐回道:“燕王殿下邀我去他府上一叙。”

他嗤了一声,“张寺卿也被邀请了。张寺卿府上的人,专程来找过我,问我何时前往燕王府,寺卿与我同去。他这是在看我去不去,我去,他去,我不去,他不去。”

朝恹闻言,看着孟旐笑了,道:“三郎看来是不想去啊,都到我这儿来了。”

“确实想借殿下避一下。”

孟旐笑道:“平日也就去了,燕王府伙食好,蹭上一顿,极为不错,然而这时……”顿住了。

他心里清楚燕王殿下这场邀约是为了什么。

正是如此,他才不敢前去,即便对方送上再多东西也不敢前去。一旦前去,那他就从失职变为了包庇。

一旦东窗事发,这罪过就大了。

他们孟家已是一流世家,得陛下信重,何苦犯这个险?除非燕王殿下能够保证孟家长久不衰。但,燕王殿下没有这个能耐,至少太子殿下在时,他不会有……

区区一个失职罪,他还是能够承受。

然而燕王殿下邀约,又不能无故推辞。

这些皇亲国戚不似宣朝初时,拥有封地,而今被束缚在京,虽说能力严重被削,但要给谁找事,那是一等一的能耐。

你还不能将他们如何,特别是那群公主。

陛下如今对她们好得不行。

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这是借着她们敲打那些不老实的亲王、皇子,他就差直说,你们只要如同公主这般无害,他就能对你们百般纵容。

但是,谁能放弃苦心经营的势力?即便他们想要放弃,底下的人也不会同意。

这位皇帝,自己做诚王时,不也结党营私?

——皇子成年过后,就要封王,京城里头会给他分配相应规格的府邸,倘若无府邸可分,便由工部着手修建。

到了陛下这里,因为自己就是趁着先皇忽然驾崩,局势大乱,夺取的皇位,所以他一个皇子也没封王,他把他们全部移到东苑去了。

幸得东苑够大,皇子不多,否则就要住不下了。

不过尽管如此,这些皇子私下依然结党营私。

怪就怪在,这些皇子尚未成年之时,他念及自己不曾得到多少亲情,于是加倍补偿他们,不曾对他们过多限制。

等到成年了,那场败战带来的暗伤日益严重,他看着这些年轻无比的儿子们,忽而就怕了,忙不迭限制,然而此刻已然有些晚了。

人的心怎能变大了再缩小呢?

孟旐无法应付燕王殿下,便来了太子殿下这边。

燕王殿下若想追究,他便说太子殿下寻他有事,如此,对方也不好追究。

不过,现下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对方打算出门。

孟旐还没狂妄自大到要太子殿下为他改变探望长辈的主意。

他将话说完,起身便想离开。

既然避不了,那就只能去了,难道燕王殿下还会当场逼他表明态度,签字画押?

朝恹叫住了他,道:“三郎走什么?在此避避四叔父吧。”

“殿下……?”

孟旐诧异道。

朝恹笑道:“我同阿筠悄悄去慈宁寺。我把赵禾留你这里,让他对外说,我和你在一块,谈论正事。”

孟旐道:“那如何行?岂不太委屈殿下了?”

朝恹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我何等交情?用得着这般客气。好了,不同你多说了,我得走了,别叫阿筠等急了。死囚顶替之事,怪不得你。”

说罢,朝出口走去。

孟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而,道:“殿下,你与孟家是一起的吗?”

朝恹停止脚步,回头看来。他似乎很惊诧,挑起眉毛,将人上下打量一番,他笑了出声,道:“我当然是和孟家一起的,我们都效忠陛下,不是吗?三郎为何这样问?”

孟旐唉了一声,似恼非恼,道:“殿下,朝野上下都是与你一起,大家都效忠陛下。”

朝恹道:“好,我知道了。”

一副并未听懂的模样。

孟旐道:“可是,大家又分为几派,互相攻伐,这样是做不了事的,眼见着天下一日一日烂下去,难道殿下要袖手旁观?还是说,殿下另有想法?一个人要成大事,是很难的。我与父亲、兄长,整个孟家都是想要做些实事,而非在这片泥泞之中挣扎求生……”

朝恹竖起食指,置于嘴前。

“三郎,小心隔墙有耳。”

孟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

朝恹放下了手,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并非愿意看到天下一日一日烂下去。我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更加明白在没弄清楚如何改变当前局势之前,掺和其中,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故而,我只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些至少不会让局势更坏的事情。

“你说孟家上下都想要做些实事,那就去做。

“当下国情,或许会遇到很多挫折,但你有能力,你的父亲,你的兄长都有能力,你们是能够按照你们想法做事的,只是大小多少的区别。

“今日通过一个政令,帮助成千上万的百姓,那是实事,明日处理了一个案件,帮助了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一个地区,那也是实事。在我看来,实事不分大小多少,只要你们肯用心干。难道实事还要分三六九等?”

孟旐哑口无言。

朝恹道:“三郎,我先走了,这话我只当没有听过。”

孟旐慢半拍反应过来,道:“恭送殿下。”

朝恹出了阁楼,招来赵禾,嘱咐对方守在孟旐身边,对外宣称自己与孟少卿正在谈论正事。

赵禾应是。

朝恹走了两步,道:“如果张寺卿为燕王殿下邀约一事找来,也请他进来避避吧。”

如孟旐所言,孟旐不应邀,张寺卿大约也不会应邀。

他已经庇护了孟旐,也不介意多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