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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紧急插播一条暴雨天气提示。】

【开车的朋友们请注意,气象部门刚刚发布暴雨预警,预计在未来一小时内,我市将迎来一轮强烈的雷暴和短时强降水。】

【此刻如果您正在路上,请务必注意:】

【第一,安全是第一位。请立即减速慢行,打开您的近光灯和前后雾灯,以……】

开足暖气的车内,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转为冷静、清晰,带有适当的停顿,重音突出关键信息的天气预警广播。

顾筠目光从手机上移走,抬头看向窗外。

外面飘起细雨,雨水落到车窗,划下斜长的水痕,将窗外的城市扭曲成一片流动的光斑。

路灯的影子一根接一根地闪过,在玻璃上映出转瞬即逝的金色长线。

更远处,高楼侧壁上冰冷的楼体灯和零星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夜色里晕染开,沉默地向后飞驰。

前排的司机道:“现在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一踩油门,加快车速。

顾筠收回视线,去回许景舟的消息:没有生病,只是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下焦虑,迫切想要寻回。

这个情况是在那场漂流事故之后出现的,距今三个多月了。

那场事故说来,他和许景舟的运气很好,他们失去意识之时,转而就被水冲上了岸,只受了皮外伤,至于其他人,那就没有那样好运。

两家长辈前往医院看他们时,他们脑子还是一片混沌,长辈骂他们的话,仿佛一阵喧嚣的风,从左耳灌入,自右耳飞出。

顾筠想着,细碎的乌黑额发被暖气吹得垂在眼前,巴掌大小的脸,肌肤越发的雪白细腻。

许景舟:那也是生病了,还是心理问题。

顾筠无奈笑了:或许吧。

许景舟:自己尝试过调整吗?

顾筠:没用。

许景舟:你去哪家医院?我去找你。

顾筠:不在本地,我去的A市知名私立心理医院,已经提前预约了医生。我跟家里人说是到你家玩了,如果他们问起,你替我遮掩一下。

许景舟:行吧,看完医生,记得跟我说。听说a市不久后会下暴雨,注意安全。

顾筠:好。

许景舟:哈士奇叼花.jpg

顾筠熄灭屏幕,不过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此时,雨势稍大,顾筠没有带伞,好在轿车到私立心理医院大门的距离很近,伴随着预警广播播报完毕,祝福司机一路平安的收尾之话,他下了车,快步走进医院。

询问了工作人员,顾筠找到预约好的心理医生。

他不动声色打量对方,一个中年女人,黑色长发挽了起来,面容柔和,身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

她自我介绍姓程,声音平稳温和,像窗外的雨声一样不徐不疾,听到耳朵里面特别舒服。

顾筠收回目光,坐了下来,将自己的情况,娓娓道来。

程医生听完,道:“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你平时压力大吗?”

顾筠道:“不大,一切都在掌控范围之内,另外,我没有任何心理创伤。”

犹豫一会,“据我猜想,我或许是遗忘了住院昏迷那段时间做的梦。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样子的梦,但我知道我做过梦。”

程医生将记录本轻置一旁,双手自然交叠在膝上:“我理解。当生活的一切都在轨道上,唯独这份来自潜意识的提醒不受控制,这确实令人非常不安。

“你关于梦境的猜想很可能触及了核心。

“在医学上,昏迷中的体验更接近一种程序性记忆——就像我们学会了骑车就永远不会忘记,身体同样会记住一些重要的感受,即便大脑无法提取出具体的场景。

“因此,治疗不会强迫你想起来,而是帮助你去理解这份身体早已形成的记忆。”

诊室内的灯光柔和,窗外雨声绵密地敲打着窗玻璃,节奏稳定而持续,像一首不知名的白噪音,将外界的喧嚣都隔绝开来。

顾筠应好。

程医生:“我们会分三步:先让你在焦虑来临时能保持内在的稳定;然后,通过专业的方式去解读那些无法言说的感受;最后,让被隔绝的体验重新与你的人生故事连接,获得平静。”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

她的目光沉静而专注,“根据我的经验,类似的旅程通常需要八到十二次会谈来稳步深入。但真正的向导是你自己的感受,我会确保我们的每一步都在你觉得安全的范围内……”

……

顾筠结束第一次会谈,离开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暴雨已停,天地之间都别牛毛大小的细雨笼罩,他一面等车一面给许景舟发消息。

顾筠:看完了。

许景舟:怎么样?

顾筠:听程医生说,问题不大。

许景舟:具体怎么说来着。

顾筠按住wx语言按钮,把程医生的话,八九不离地复述一遍,然后松手,看着这条长长的语言发送过去。

过了一会,许景舟听完了,发来了新的消息:放心啦,放心啦。

许景舟:哈士奇疯狂蹦迪.jpg

顾筠看看这个表情包:你到底有多少哈士奇表情包?

许景舟:哈士奇神之藐视.jpg

许景舟:凡人,本尊多得是这种表情包!什么?你要?满足你!

顷刻之间,顾筠的手机遭到了哈士奇表情包的轰炸,手机经得住,人经不住。

顾筠关上了手机,现在是秋季,落下的雨,有些发凉。他站得地方正是风口,一阵风吹来,带着冷雨,扑到脸上,脖颈侧方,叫人生出畏惧之感。

正巧这时打的车来了,忙上车去了。

司机同顾筠确定手机号和地点后,径直奔向目的地。

顾筠在距离医院两公里左右的地方,订了一间房间,他打算在a市驻留几天,至少做完四个疗程。在他看来,四个疗程差不多能够看出治疗有没有效果了。

现在正逢国庆,腾出几天时间来做这件事情,倒也不为过,且说这几日去了许景舟家玩,也不会引起家人怀疑。

他的家人对他很好,他不告诉家人是不想他们担心,如果到了影响生活的地步,他当然会坦白,以免给家人带来麻烦。

当天夜里,顾筠洗了个热水澡。

酒店放在浴室里的沐浴露,味道好闻,特别熟悉。顾筠把它转了个方向,看向上面的正面标签:L’OCCITANE/ROSE & REINE DES PRS。某个有所名气的牌子旗下的玫瑰香氛沐浴露。

顾筠凑近闻了,柔和,甜美。确实有几分熟悉,可是他的家人包括他自己没人有过这款沐浴露,或许是他在亲朋好友或者校友身上闻过——不对!

顾筠这个猜想刚出,就被他下意识否决了,太熟悉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浴室分了干湿,干的那边有着洗手池、柜子以及明亮的镜子,他光脚走到镜前,未曾关紧的玻璃门溢出数道水汽,镜子变得模糊,湿答答。他抬起手,用手掌根部那块肉垫仔细擦去水汽,带着些许水痕的镜面倒映出了他自己的模样。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忽然冒了出去,他竟然觉得这种香氛的沐浴露是他自己用的,且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顾筠陷入迷怔,摸向自己一头柔软顺滑的短发,或许长发更加适合他,他的心中忽然出现另外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因为这两个奇怪的念头,他几乎整夜未眠,第二天,匆匆去了医院,接受治疗。

或许遗失感产生的焦虑让他出现了一定的幻觉。

顾筠有些担心自己的情况,于是治疗之时,极力配合程医生,几番疗程下来,顾筠感觉好多了,和程医生约好下次治疗时间,顾筠乘坐飞机,返回本地,回到家中。

许景舟很是靠谱,说起遮掩之话,一套又一套,他家里人都没有怀疑他,顾筠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回房处理学业上的事情了。

国庆一过,他便返校了,许景舟所上的军校比他所上的农业大学还远,他是提前半天出发的,不过最后和他前后脚时间到的学院。

顾筠和许景舟聊了一会,就收拾书本去上课了。

出于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他的大学生活安排得非常充实。

上午在教室上《遗传学》和《生物统计》,中午匆匆吃饭,下午一头扎进实验室做PCR实验,或者跟着老师去果园学习修剪果树,晚上在图书馆查阅文献,写实验报告,同时思考周末要不要去参加学校举办的“现代农业科技展”。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元旦,顾筠抓着这个时间,再去找程医生会谈了一番,等到过了期末考试,顾筠又请了一个假,再去会谈,寒假之时,他的状况好了许多。

虽然还是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已经不焦虑了,不再执着于寻回。

顾筠决定再去做一个会谈,然后就可以结束治疗了。

到这种程度,他满足了。

不出意外,治疗到这种程度,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这种异样情况就能消失了。

到了医院,照例迎来一片冷淡的色调。许景舟这次陪他一起过来了。

因为是白天,加上他爸出差到了这边,所以两人前往医院是偷偷摸摸的,还戴了帽子和口罩。这一套弄下来活像前来医院闹事的患者家属,以至于程医生看到他们的时候,生出无限警惕。

等到两人取下装备,她看到其中一人那张漂亮到令人几乎恍神的脸,方才放下心来,请了顾筠进到诊室里间。

许景舟坐在诊室外间的皮质软椅等顾筠,闲来无事,他翘起二郎腿,一面等着,一面打开小说软件。

晒成麦色的脸部之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配合着剑眉,时不时打整的寸头,竟有几分肃杀之感,便是一身休闲装也不能消减半分。

在书城内翻了又翻,没有找到想看的,他退到书架,随手点开曾经打赏最高的小说。

仅仅看上一眼,他就拧起眉头,这是什么?内容怎么跟他记忆里的一点不同,开头就是太子朝子钰娶了一个次妃,某日正为当下局势烦心,那位次妃找到对方,献出绝顶之计。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次妃的名字和顾筠一模一样,而且都是男的……

再往后翻去,他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记得自己确实要求作者把自己写入书中,但是记忆里面,作者把他写成一个改邪归正,做出一番事业的和尚,怎么现在成了书中这位次妃顾筠的好兄弟,仿佛一个分手专家,说着太子不好,劝前者分手……

许景舟差点发出尖锐的爆鸣,这到底是什么鬼?!作者改了吗?!

难道是我前面打赏太多,后面因为我不打赏了,作者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开始发癫了?!

迟早要顺着网线爬过去打他。

许景舟咬牙切齿往后翻去,不出意外,再度翻到自己,他在太子登基之后,竟然被封为了钦差大臣,整顿卫所。妙啊,他就是这样有能耐!

不过鉴于作者发癫,高兴一瞬,他就把高兴封存,快速往后翻去,翻到末章,看到没有自己的名字了,也没有顾筠的名字,定睛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宣史·晟宗本纪】

晟和二十年春,帝子钰崩于乾清宫。太子瑾庚继位,定明年改元“景初”。

沉重的景阳钟声自京城中响起,一声接一声,缓慢而有力,敲碎了夜晚的宁静。唯有天子大丧时方能鸣响的钟声,越过重重宫墙,蔓向大街小巷……

乾清宫内,烛影摇红。

龙榻之上,皇帝朝子钰的呼吸已微不可闻,明黄色的衣袍穿在瘦了一圈的身体上面,显得空空荡荡,更衬得他面容枯槁。

太子朝琦玉(名瑾庚)一身素服,跪在御榻最前方,身形挺得笔直,如同寒风中一株孤寂的松。

太医院院使、司礼监掌印太监赵禾、夜行卫指挥使燕召、完成整顿卫所职责升任兵部尚书的李澜,以及几位丞相,胡、宋、李、唐,皆屏息跪在他的身后,身影在巨大的蟠龙藻井投下沉重的阴影。

天子的目光缓缓扫过榻前众人,最终,停留在太子身上。

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不舍,有担心,还有透过对方去看谁的怀念。

他唇齿微动,似乎想要留下什么遗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随后,那只曾执朱笔批阅天下奏疏、定夺万千军政的手,轻轻一颤,终于无力地垂落,陷入了永恒的静寂。

殿内,时间仿佛凝固。

唯有角落那座天宫院新研究出来的自鸣钟,齿轮发出规律的轻响,记录着这天地倾覆的一刻。

太医院院使深深伏拜下去,额头重重触及冰冷如镜的金砖地面,带着哭腔,高声禀报:“万岁爷……龙驭上宾了!”

太子朝琦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深深叩首下去,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久久未曾抬起。他宽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了那双瞬间攥紧、指节发白的手。

刹那间,殿内所有身影皆随着储君的动作匍匐,发出压抑的悲声。

赵禾一面擦着眼泪,一面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吉祥板置于御榻之旁,以备小殓。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匍匐的身影,目光都已悄然汇聚于那位刚刚失去父亲、却已承载起帝国未来的年轻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