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榆打开冷风:“不介意的话,这儿有毯子。”
毯子柔软,他递过来,令冉先是抚摸两下,这料子非常舒服,质感很好。
“你不是在等人?”
问话很突然,陈雪榆道:“不是,停车接个电话,碰巧看见你一个人没撑伞。”
“耽误你时间了,都不认识。”令冉判断手底是好物件,陈雪榆看上去也很贵,他开口搭话,一定不是因为他善良。
陈雪榆笑道:“不耽误,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而已。”
令冉说:“你知道萍水相逢?”
这话没头没脑,陈雪榆倒一下明白,声音是笑的:“不像吗?水上浮萍无意聚到一块儿,下一刻,又各自散开了,现在你我因雨同处一车,等雨小了,你要下车回家,我开车走人,这就是萍水相逢。”
他会说话,很会说话了,大部分人都言谈无趣,说来说去,既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懂对方意思。但还是要说,嘴巴不用来讲话,太浪费了。
令冉点点头,如果她不够貌美,就没有什么萍水相逢。年少丑陋,跟年老体衰都是一样无用,她心里清楚,没有讽刺的感觉,平静地想到这一步了。
“所以,你都没问我什么。”
陈雪榆微笑说:“既然是萍水相逢,应当留给人一些美好的印象,日后想起来,不至于反感。”
他还是提醒她了,“不过这样上陌生人的车,确实不安全。”
令冉轻说:“无所谓。”她脸上也是无所谓的,没有畏惧,没有担忧,她扭头看向雨幕。
谁要跟她说几句话,就说,雨想下到什么时候,就下。
“等雨小了,带把伞走。”陈雪榆道。
她痴痴望着外面,还是茫茫然一片。
“我不需要伞,雨太大了也不会停。”
陈雪榆说:“雨再大,总有停的时候。”
令冉没有争辩:“也许对你来说是这样的,我不是。”她摸到衬衫裙上的纽扣,笑了笑,“你刚说,人跟人萍水相逢,应该给别人留些好印象,恐怕我不能了。”
她的语气,跟人说话的态度,一点不拘谨,她的女同学们还带着许多的孩子气,她没有,她连少女的青涩都罕有。令冉估摸出陈雪榆的年纪,没有面对大人的心理。
但她的声音,情态,又是单薄的,需要人怜爱的。
陈雪榆还是看着后视镜中的脸庞:“没有,几句话而已,不至于。”
令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这么问,冒昧吗?”
陈雪榆笑了笑:“不会,我姓陈,陈雪榆,雪天的雪,榆树的榆。”
令冉点评道:“有点中性,可男可女,就像人可生可死一样,”她对上陈雪榆的眼,这人眼珠真黑,“是不是冒昧了?”
陈雪榆垂眼低笑:“也还好,我没那么容易被冒犯。”
令冉心道,我容易。她恍惚了一下,雨真是太大了,根本没处躲,车里也在下雨似的,一切都叫人难受,黏糊糊的,真是无法忍受,她原本是喜欢雨天的,这要下一辈子的,面目便可憎了。
不过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真是巨大的自由。自由太大了,宇宙似的膨胀在思想里。
“你看起来很好相处,像个标准的人类。”
陈雪榆道:“什么是标准的人类?”
“充满正确的秩序,就是标准的人类。”
陈雪榆笑了:“你是什么样的人类?有趣的?”
令冉道:“什么也不是,我已经从人类里毕业了。”
陈雪榆有些诧异地看过来,随即笑了:“确实是有趣的。”
令冉忽然觉得他有一双很知世故的眼,世上的人真多,眼睛也多。
她察觉到冷,又湿又冷,哎呀,像狗,简直没法再多呆一秒。
“我要走了,谢谢你让我避雨。”
令冉打开车门,脚伸出去,热的水汽缠了上来。她动作太快,毫无预兆,陈雪榆跟着下车,撑开一把很大的伞。
她是真的不需要伞,不肯拿,陈雪榆把毯子披到她身上,她连谢谢也没有,有些茫然地看他一眼,走进了雨中。
雨没有变小的意思,陈雪榆的裤脚瞬间湿透,人淋漓地坐回去,再去看令冉,她人在风雨里飘摇,不管方向地走,像一片叶子,随时能被漩进下水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