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翀自觉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躺下,“我睡沙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邬翀迷迷糊糊即将睡着时,一片温热的柔软轻轻盖在他身上。
很熟悉的触感,是他前几天买的保温毯。短短的绒毛挠得下巴有些痒,邬翀轻吸一口气,温伯瑜身上独有的沉静味道顷刻萦绕鼻腔,他很快进入梦乡。
阿尔达什的日出比雾港晚两小时。
邬翀醒来时,房间仍半明半暗。他抬头望去,只见温伯瑜单穿着单薄的米白睡衣,坐在台灯下,笔帽一甩一甩。
“早。”
“你后来睡着了没?”
温伯瑜不动声色撒了个小慌。“嗯。”
“做什么呢?又在给你妹写信?”
“写给我妈妈,也就是我之前说的姜女士。”
邬翀佯装不经意瞥向信纸,瞳孔骤然放大:“你妈都八十五了?!”
温伯瑜笑着摇头,“姜女士永远年轻,我这只是提前写。”
邬翀不理解:“用得着提前这么久?”转念一想,也是,温伯瑜这身体状况,能不能活到五六十,还真挺难说。他侧身靠近,视线扫过温伯瑜微凸的颈椎骨,话已脱口而出。
“给我也写一封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从来没收到过信。”
温伯瑜指尖收紧,“可我连你生日都不知道。”
“四月三,还有半个月。”
“要写多少字?”
“有字就行。”
“咚!咚!咚!”鲍雪兰嘹亮的嗓音穿透门板,“吃早餐了!”
“好。”他说。
邬翀没反应过来:“什么好?”
“生日那天寄给你。”温伯瑜浅浅一笑,快步过去拉开房门,“师母,早。”
“不早啦!快去刷牙,粥都要凉了。”鲍雪兰风风火火地把邬翀往浴室推。
“年轻人做事利索点!”
天渐渐亮了,一束光透过淡蓝色玻璃窗照在餐桌上。
许是受了离别情绪的影响。这一顿早饭吃的安静过了头。直到鲍雪兰喝净最后一口粥打算下桌时,温伯瑜才突然叫住她。
“师母!”
鲍雪兰被他喝的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碗给砸了。
温伯瑜眼里透着期待。“你真的不打开看看吗?”
鲍雪兰定下心来,“我当什么事呢。盒子就放那儿吧,你不动,我也不动,由它自生自灭。”说完便转身进屋。
邬翀状似随意地问:“要是师母真不收,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时间了。”温伯瑜木然地摇头,轻声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做不到心无牵挂地走。”
邬翀不以为然。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忙上忙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大的错也赖不到你身上。”
温伯瑜猛地放下勺子,快步走到茶几前,凝望着檀木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捧起木盒走向鲍雪兰的房间。
咚咚!
鲍雪兰正夹着电话收拾行李。“……今晚就到,细节等我到了再说。”一开门就看见温伯瑜捧着盒子站在门口。
“师母。”
“孔中一又催你了?”鲍雪兰倚着门框,似笑非笑。
温伯瑜走进房间,从木盒底层的软布下,珍重地取出一张纸。将它捧到鲍雪兰眼前,声音轻颤:“师母,这里有一封信……是孔一乐,写给我们的。”
“乐乐?!”
鲍雪兰几乎是即刻夺了过来。
这是一张处方筏,全摊开来也不过一个巴掌大,上面字体虽写的歪七扭八,但她还是能够一眼认出这是出自孔一乐。只是,纸张被人为撕过,每一部分都由透明胶带仔细粘黏。整封信用满目疮痍形容也不为过。
鲍雪兰心脏一紧,忍不住向温伯瑜发出怒吼:“谁干的!”
“一乐临走前写的……对不起,师母,我没能及时赶到……”
泪水无声滑落,温伯瑜忏悔道:“柳卓尔把它当成了我背叛他的证据……藏了起来。五个月后我才发现……我和他大吵一架,他当着我的面……把信撕得粉碎……”
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低下头失声痛哭,“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一乐最后的东西……对不起……”
鲍雪兰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张信纸上。
上面层层叠加的胶带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的怒火。她冲上前抱住这个颤抖的年轻人,泪如雨下:“好孩子……不是你的错……”
温伯瑜积压了数月的痛苦、愧疚与委屈,终于在此刻彻底决堤。
鲍雪兰一遍遍抚着他的背,直到哭声渐歇,才柔声道:“好了,都过去了……让师母看看,你千辛万苦送来的镜子到底长什么样。”
温伯瑜拭去泪痕,小心地捧来青铜镜。
鲍雪兰牵着他到床边坐下,借着窗外愈发明亮的天光,细细打量。
碧青铜面如旧,多出来的两道纹,行走自由,像金河在绿野中流淌。修补它的人并没有刻意掩盖裂痕,而是选择用金缮这样牢固又美丽的方式,让破镜重圆。
她的目光顺着金河流转,最终定格在下游的铭文上——长相思,毋相忘。是前夫青年时对她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