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交手 她要这天下是她的天下
沈苍玉睁开眼,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她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披上衣服走到窗边。她将窗户推开一小道缝隙, 窗外也没有光,但她闻到了海风腥咸的味道。
鹿元还趴在沈苍玉的枕边睡觉, 她偏头看了她一眼,推门而出。
这艘船日夜兼程,船上船工分了两批,一批白天开船,一批晚上开船, 为的就是尽快赶路,离开这片一望无际的海域。
晚上海面的可见度低, 尤其是在云遮月的雪夜,船只行驶的速度比白天要慢上很多。
夕食过后,乘客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歇息。子时将近, 天地浑浊,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沉睡。
沈苍玉走上甲板,却见船头一侧有人正坐着, 手中拿着钓竿。雪在他肩头落了一层, 他却未曾察觉一样。
鱼线垂下,在水里摇晃着,他也不管那鱼有没有上钩, 只管垂着,颇有一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
沈苍玉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 眼神冰冷。
如今四周没有人,甲板上只有他一个。
如果她现在将他推下去,是不是即便他落水了, 也没有人会发现他的消失。他会安静地死去,一切将会结束……
“你的心跳声太大了。”沈清晏没有回头,却说道。
沈苍玉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他。
她拿不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蓬莱的沈清晏,还是穿越者沈清晏。
听见他的话,沈苍玉知道自己的行迹暴露了。明明她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声,但这个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确实有一点本事。她想。
既然被发现了,那她也不好继续行动,只能再等下一个杀他的机会。
沈苍玉故作好奇地问道:“大晚上的,你为什么不休息,反而跑来这里钓鱼?”
沈青晏晃了晃手里的钓竿,气定神闲地坐在小椅子上回道:“现在正是钓鱼的好时机。”他话音刚落,鱼竿猛然一坠。
他手臂一抽,鱼线带着大鱼腾空而起,落在甲板上。
上钩的大鱼拍打着尾巴在木板上扑腾着,飞溅的海水落在她裤腿,留下一点点阴影。
“好大一条鱼。”沈青晏挑眉说道,他将鱼捉了起来,把鱼钩解了出来。大鱼在他手里挣扎着,他却松手将它重新投入海里。
“可惜不是我想要的鱼,”他拍了拍手上的海水,回过头看向沈苍玉,“两个铜钱眼,亲自凑到我跟前来了。”
什么?
沈苍玉眼前一花。
在他召出长剑那一刻,沈苍玉猛然拉开和他的距离,斧头握入手中,挡在跟前与他剑锋相抵。
“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呢?”他冷声说道。
飞雪过眼,剑风吹起她的头发。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怎么无缘无故出手伤人?”沈苍玉手上加了几分力度,将他的剑别开。她不确定他是在诈她,还是说他真的发现了她的身份。
沈清晏抬起手,他手腕处有一串黑绳,黑绳上系着五颗珠子,其中一颗珠子正闪着莹莹亮光:“我受命出岛,就是为除五邪而来,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沈苍玉盯着他手腕上的黑绳。
沈清晏确实有几分本事,他一语道破她铜钱眼的身份,这一点就连裴文景和徐秋白都未曾察觉。
只是……五邪?
沈苍玉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但他的态度告诉她,铜钱眼也是五邪之一。
原来,道法也有正邪之分吗?这铜钱眼又不是她自愿求来的,就凭着她身上的道法,她就注定要当个恶人吗?就因为她是铜钱眼,她就该死吗?
“只是我这一次任务的主要目的不是你,你们若是老老实实,那我就不动你们。”沈清晏说道。
五邪被镇压多年,以至于现在很多修士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而蓬莱这些年虽与世隔绝,但仍然留意着五邪的动向。如今五邪有死灰复燃之势,他便奉命出岛,除五邪,复天下太平。
五邪所谓“嗔痴疑慢贪”,其中贪对应的铜钱眼威胁最小,因为铜钱眼信徒一向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他们最擅长计算得失,不会贸然出手,也不会干预他的行动。
沈清晏这一次上船是为了一个无量生门徒而来,无量生前期较弱,但一旦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成长起来,那后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要趁着那个无量生还没成长,将他尽早扼杀。
五邪之间一向很少交流,他不认为这两个铜钱眼和那个无量生是一路人。
他特地晚上在这里侯着,就是为了等这个铜钱眼出来,好向他们发出警。他觉得,以铜钱眼的性格,应该会心生退意,不妨碍他解决那个无量生。
“真吓人,”沈苍玉咕哝一句向后退去,然后打了个哈欠大喇喇地走向船舱,“算了,不陪你折腾了。”
见她向后走,沈清晏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摩挲了一下发麻的虎口,想道,还好她走了。
对付一个无量生就已经很棘手了,要是再多上两个不知水平的铜钱眼,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付过来。还好,那个铜钱眼被他吓退了。
沈清晏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只是,他不知道他只赌对了一半。
沈苍玉的性格中确实带着铜钱眼共通的自利与慎重,但与保全自身相比,她现在更想要的是——让他死。
有她在,他绝对没办法活着离开这艘船。
只是,她要先找出沈清晏口中的那个“目标”。
沈苍玉顺着阶梯往下走,但她并没有回到房间,反而是去了空无一人的食堂。
走进食堂以后,她将门扣上反锁,拿出了腰间的玉壶。
刚刚沈清晏说,这里有两个铜钱眼,起初她还没反应过来,但现在她想起来了。她腰间玉壶的主人是裴文景,而江潜正装在裴文景的玉壶里。
他们在破庙里捡到了江潜,那时江潜受了风寒,徐秋白给他喂了一颗丹药,而裴文景将他收进了玉壶里。
起初他们说要将江潜送去附近的镇上交给医馆的大夫治疗,但后来,裴文景突然又改口,说要将江潜带回昆仑。
这江潜被收进玉壶以后,没人再提起过他,以至于沈苍玉差点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沈苍玉在玉壶里翻找着,终于在角落里将这个家伙揪了出来。
之前她没有想起江潜也在玉壶里,将所有的食物都堆在壶内。如今她细细查看才发现,原来这臭小子躲在玉壶里吃好喝好,将她放在壶内的食物全都尝了个遍。
她黑着脸将江潜从壶内抓出来以后,他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多谢恩人救小的一命,小的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看着他这一副软骨头的狗腿模样,她忍不住盖住眼睛将他一把扯起来:“赶紧起来!”
她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江潜,上一世她与他称得上是熟人,因此更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她可不想受他阳奉阴违的那一套。
“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但你吃了我这么多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总得替我做点事。”
听见她的话,江潜垂着的头悄悄抬起:“恩人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悄悄看遍这整艘船上的人,看看这些人其中都有谁不对劲。”她要找出沈清晏正在盯着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要想办法,让那个人盯上沈清晏,最好是借助他的手将沈清晏除掉。
说完,沈苍玉又补了一句:“可以盯着那个眉心长红痣的男孩,看他平日里都在留意谁……但不要让他发现你的存在。”
“放心吧恩人,这点包在小的身上。”江潜朝她咧嘴一笑。他是乞儿出身,最擅长伪装隐匿打探消息,正是因为这一点,沈苍玉才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她也不怕江潜反水出卖她,毕竟在这一世见到的那么多人里,她最熟悉、最信任的就是他。
“你身上有道法铜钱眼,”沈苍玉看着他说道,“你现在不是普通人了。”
江潜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
沈苍玉轻声说道:“你现在是修仙者了。”她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向前世的自己。
上一世她问过江潜,要怎样才能获得道法,江潜说不知道,铜钱眼是自动找上他的,因此他也不清楚要怎么获得道法。他尝试过把身上的铜钱眼传授给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铜钱眼与上一世的她无缘。
沈苍玉知道只要继承了道法,就能进入内门,她不敢信自己是个没有仙缘的人。那时她在想,无论哪个神仙都好,只要看一眼她,给她一个道法,她一定全心全意供奉它。
重来一世,上一世她求而不得的铜钱眼落在她身上,她成为了修仙者,圆了上一世的愿望。
上一世的她并不知道铜钱眼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道法,拥有无上法力。但这一世她半脚踏进修仙者的世界,逐渐意识到,铜钱眼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带来灾难,会给她带来带来杀身之祸。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了道法。
裴文景和徐秋白是昆仑的内门弟子,他们从小就见识过不一样的道法,他们自然不清楚道法对她来说是什么。
但同样是低微凡人出身的江潜一定能懂她话里的意思。
如果有了秘籍,所有人都能学会心术,人就是人,无论多厉害的人都只是人罢了。
即便他们学会了全天下的心术,也无法靠着心术变成神仙。
但道法不一样,一旦继承了道法,就像是血液里粘上了神仙的气息。
她想要的很多,她想要夺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想要报复让曾经她受过伤的所有人,她想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她想要这天下是她的天下……
沈苍玉算是明白,为什么铜钱眼会找上她了。
她学不会那些温良恭谦让,她就是个当恶人的命。
*
风吹得窗户猎猎作响。
天转阴,雷声滚滚,海上下起了雨,雨水骤然变大,夹着冰雹向下砸。在船工的招呼下,所有人都躲进了船里,关紧门窗。
徐秋白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看着窗外阴沉的景象,忍不住问道:“你们说,这船会不会被冰雹砸出窟窿,然后船被海水灌满沉下去?”
沈苍玉吸着面条,没敢说话,她现在已经坐实了乌鸦嘴的名头,要是她开口,说不定就变成真的了。
按照剧情来说,这船确实要出事,只是,她不知道出事的是整艘船,还是单单沈清晏一个人。
大冬天的,要是船真的沉入海中,这里四周没有岛屿,他们也不一定能活。
刚想到这里,一滴水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沈苍玉的手背上。
她抬头看去,房顶的船板上晕湿了一片水渍,水从船板的缝隙间滴落。
“这船的防水效果也不行啊!”徐秋白抱怨道,将房间角落的木盆取来,放在落水处盛着。只是房间内漏水的地方越来越多,眼看着房间有转化成水帘洞的趋势。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秋白跑过去将门打开,正好对上站在门外的裴文景。
裴文景看见房内的两人后,顿了一下,说道:“我这有驱水符。”驱水符能够驱散范围内所有的积水,常用于雨后打扫。
徐秋白看着裴文景手里的纸符,眉开眼笑地将手伸过去:“多谢大师兄,大师兄来得可真及时啊!”
裴文景的手却一抬,避开他的手指:“这是给沈苍玉的,你的自己想办法解决。”
徐秋白发出哀嚎,裴文景看他嗷了半天,才缓缓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符递给他:“这是你的,不过,这雨下得大,你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你的房间要被水淹了。”
经他提醒,徐秋白瞪大了眼睛:“完蛋了!”他接过纸符就往外跑去。
裴文景偏着身子给他让出一条通道,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他举着手里的纸符向沈苍玉招了招:“纸符会用吧?”
沈苍玉接过他手里的纸符,眨了眨眼,没说话。
看着她的表情,裴文景深吸了口气。
得了,不会。
“真不知道蓬莱都教了你什么,内丹修炼方法也不懂,纸符也不会用……你干脆别留在蓬莱了,直接拜入昆仑吧。”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能看出,沈苍玉是个聪明的人,甚至要比他认识的某些昆仑内门弟子还要聪明。她只需要看几遍他们的心术,便能将心术模仿个七八成。
不过,她学习和模仿的速度很快,但是却缺乏很多基本的常识。
例如,在使用心术之前,需要先练成内丹,每日修炼,存储体内的气。这对于修仙者来说是最基本的常识,在学习课业知识和心术道法之前,他们需要先修炼一颗内丹。
使用心术会消耗体内的气,人每天修炼产生的气有限,因此修仙者会将气存进内丹里,只要内丹里的气足够多,他们就能一次性使用大量的心术。
若是体内的气不足,却强行使用心术,会对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严重的还会削减寿命。修仙者一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强行使用心术
但这些知识沈苍玉并不知道。沈苍玉之前那种心法使用的情况,就是在伤身耗血扣命。裴文景只看了一眼,眼皮就突突直跳。
也正是这个原因,裴文景才在一开始便对她蓬莱使者的身份起了疑心。
蓬莱虽名气不如昆仑,但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总不能连内丹的修炼方式都不教。
裴文景觉得,比起昆仑弟子,沈苍玉更像是个自学而成的散修。她很聪明,但却缺了一块敲门砖,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抓住所有的机会向上爬。
她冒充蓬莱人一事,他不知道原因,但也没有揭穿。他只觉得她有些时候很谨慎,有些时候胆子又大得很。
她敢当着他们的面冒充蓬莱人,还要跟着他们回昆仑,她似乎没想过万一她的身份被人揭穿,那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去圆自己撒下的谎。
她会偶尔通过细节去完善自己的人设,不断让人相信她是蓬莱人,好几次,裴文景也被她蒙蔽过去,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就是错的。
但每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沈苍玉又会做出一些违背正统修士的行为,就像现在,她将驱水符放在他手中,等着他来展示。
裴文景叹了口气。
她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去掩盖自己,她可以说自己会用纸符,她可以自己摸索,也可以偷看他们使用纸符的方式,再暗中学习……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只是将纸符放在他手中。
有时候,裴文景也觉得奇怪,沈苍玉似乎对他没有防备之心,她明明可以装得更好,但在他面前,她却没有再伪装。他不知道她对他的信任到底从哪来,仿佛……他们过去就相识。
“将气凝聚在指尖,用气将纸符上的咒文描募一遍,纸符上的心术就能触发,”裴文景又补充了一句,“纸符内本就存了部分的气,只要有引子就能运行,不会消耗你太多的气。”
裴文景将触发的驱水符贴在墙上,头顶上的水消失了,原本晕湿木板的水渍退去,就连地板和水盆里的水也逐渐消去。
沈苍玉念头一动,打开桌上茶壶的盖子,果然,茶壶里的茶水也消失了。
裴文景看见她的举动,解释道:“驱水符会将一定区域内所有的水都驱散,所以,房间里的水缸和水壶得先封死,要不然,里面的水也会跟着消失。”
沈苍玉点头,眼神明亮。
裴文景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放在桌上:“这是我们昆仑的内丹修炼方式,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眼。”
看着沈苍玉的眼神,裴文景恍惚间想起了昆仑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对于努力刻苦的人,他一向不吝啬自己的帮助。
沈苍玉盯着桌上的卷轴,只听见裴文景说道:“你以后无论是学心术,还是道法,都需要以内丹为底,先学一下总是好的。”裴文景说完便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向外跑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沈苍玉意识到,裴文景大概意识到她身份不对劲,但他没有揭穿她,反而在替她想办法,帮助她去圆她的谎。
沈苍玉看着桌上的卷轴。她知道,这是昆仑独门的内丹修炼方法,严禁外传,但裴文景还是将它交给了她,似乎不怕她将这卷轴里的知识传出去。
他不知道,对于凡人来说,这个内丹修炼方法意味着什么。
上辈子江潜绞尽脑汁想要从内门弟子口中套出内丹的修炼方式,将秘籍连带着心术一起传出去。有了这些,凡人也能拥有超常的法力。
心术便不再是修仙者的专属。
由此可见心术对于修士来说何其重要。
如今,她要是跟着这个秘籍练成了内丹,再加上她心术的学习能力,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学满所有的心术,就像当年裴文景对她说的那样——只要她进了内门,他就将他所会的所有心术都传授给她。
上辈子没有实现的约定,这辈子换了一种方式兜兜转转,又续上了。
沈苍玉打开卷轴,如饥似渴地看着卷轴上的文字,一个个字印入她脑中,化作一道绳索串联起她过往的见闻与感悟。
她将卷轴收起,闭上眼,在一片浑浊的丹田里,气流涌动,不断分化凝聚……
“吱呀——”
鹿元撬开窗户,从缝隙里挤了进来,一副“我鬼混回来了”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跳上桌子迈开腿正要往前走,但抬起的爪子顶在空中难以落下。
她闻着空气中的酸臭味,看着沈苍玉闭眼运功地模样,看着她皮肤毛孔上沁出的黑泥一样的污渍,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沈苍玉这个模样她可太熟悉了,她刚进昆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每天就是这样将体内的污渍排出去。
污渍排完以后他们的经脉就会更加通透,气运行起来更加通畅,但是,臭也是真的臭。
鹿元的爪子搭上墙壁。
要不……她再出去走走?
第25章 运财 她举起斧头,众人惊呼
沈苍玉回过神, 鼻间都是奇怪的酸臭味。她赶紧打水洗漱一遍,将浑身上下擦干净,再换上新的衣服。
她分神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她腹部的气旋转着,已经形成了一颗内丹的雏形。大概再过上几天, 她就能练出一颗完整的内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练了内丹的作用,她如今没有穿小袄,也不觉得冷。
她哼哧哼哧地将地上的污渍擦干净,再将摘下的驱水符摊开,重新挂在墙壁上。
驱水符一挂, 水桶里的脏水翻滚着,逐渐变少, 最后只剩下一片黑色的泥块附着在桶的表面。
沈苍玉抬头看去,果然,挂在墙壁上的驱水符已经变成一滩湿漉漉的纸浆, 原本清晰的墨迹也变得模糊不清。这旧符已经用不成了。
她将湿透的纸符摘下,从袖子里掏出新纸符,回忆着裴文景当时的手法, 将气凝聚在指尖, 描摹纸符上的咒文。当她指尖抬起那一刻,手中的纸符活了过来,形成一道小气旋吸收着周围的水汽。
“没什么难度嘛。”
沈苍玉啧啧嘴, 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修炼的天才,当年昆仑没挑她进内门, 完全是昆仑的损失。
她将新的纸符贴在墙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旧纸符正要丢掉。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视线落在纸符的一角, 不由地皱起眉——她看见纸符上落下了一抹红色的痕迹。
她的指腹在纸符上刮蹭着,但那抹红色的污渍已经深深印在纸上,刮不去。
驱水符上没有朱砂,她印象中这驱水符上也没有什么红色的印记,这是驱水符在吸入周围积水时留下的,而这块红色污渍好像是……血迹?
她眉头紧锁,将纸符攥在手心里,推门而出。
门外一片慌乱的景象,走廊里积了一层水,几个船工正拿着扫帚“哗啦哗啦”地将水往外扫,尽头的船工用簸箕将积水乘好,从打开的窗口往外倒出去。
乘客们也跑出来帮忙,有人扫着水,有人将沾湿的行李搬到高处。
沈苍玉踩着积水往上走,穿过长廊阶梯走到甲板上,发现外面的情况更严重。甲板上没有遮蔽,雨水不要命地往下灌,不一会儿就将甲板灌满。
为了不让雨水顺着阶梯灌进船舱内,为了防止过多的水将船淹没,甲板上的人冒着雨,用木桶舀着地上的水,不停地往外倒,想用这种方式去减少船内的积水。
沈苍玉在人群里看到了裴文景。
他将袖子扎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他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水桶,“哗”一下泼出围栏之外,一桶一桶又一桶……
沈苍玉看着他被水打湿的头发,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还是两者都有。
为什么不用驱水符?
沈苍玉想。但很快,她心里生出了一个答案:“莫非他把所有的驱水符都给了她和徐秋白,没有剩余的纸符,也就没办法用在这船上?”
裴文景如今筋脉受损,很少再使用心术和道法,他没有办法施展驱水术,手中的纸符也用光了,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将水舀出去。
沈苍玉摸着袖子里剩余的驱水符,正要走过去,突然,她听到身后的船工在说话:“这积水太多了,水从缝隙里灌了下去,淹了好几个房间,住在里头的人还跑出来投诉,说今晚没法睡了。”
“哪里淹了?”
“东厢房那头。”
说起东厢房,另一个船工立即反应过来:“张老爷的房没事吧?”一说起张老爷,他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张老爷是这趟船上数一数二的富豪,他苛刻又爱挑刺,前些日子可把他们折腾惨了。
如今水淹厢房,只怕又给他找到发作的由头了。
“说到这个就奇怪了……按理来说,这雨下这么久,张老爷早就该跑出来大骂特骂了,只是这水都从房间里漫出来了,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就连敲门也不应……”
一道惊雷闪过,天地乍白,就连海上的船也随之晃荡。
看着一旁走过的乘客,两个船工赶紧闭上了嘴,埋头钻进雨里帮忙舀水。
听见他们的话,沈苍玉握紧拳头,转身钻进了船舱里,暴雨声被抛在身后。
船舱里杂糅着各种味道,混杂着人们吵闹的叫喊声,闹闹嗡嗡的,让沈苍玉不由眯起了眼。
她穿过人群,走向积水的东厢房。
说起来也挺巧,东厢房正是她居住的地方。想起他们口中消失的张老爷,她又联想到了驱水符上那块红色的污渍。
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她拨开拥挤的人群,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过道里没有光,唯一的灯源便是船工们手里提着的灯笼,一道道光打来,人影在墙面上延长、摇晃,恍若鬼影森森。
浑浊的水从门缝里缓缓渗出,随着船的摇摆摇晃着,一股又一股。
沈苍玉闻到了一股腥味,不是海水和鱼的腥,是血腥。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水,在浑浊的灰色里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红。
“砰!砰!砰!”
她拍向木门,口中喊道:“有人吗?”
周围的人都惊愕地望过来,有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想要跑过去将她拉开:“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吗?”
沈苍玉挥开他的手,高声喊道:“没有人是吗?那我就开门了哦。”
沈苍玉手指翻飞,快速掐诀:“袖里乾坤。”斧头落入她手中,在众人惊呼声中,她高举斧头,寒光闪过,斧刃深深劈进门板。
“住手!你要干什么!”远处有人尖叫着,挤开人群向她冲过来,“这是咱家老爷的舱房,你怎么敢……”那人身上穿着管家的服饰,瞧着模样应该是张老爷手下的人。
沈苍玉的斧头抬起,在空中划了个弧度,从他眼前飘过。
众人惊呼,感同身受地向后躲去。那人两眼盯着眼前的斧头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哐!”
沈苍玉的斧头砸在门锁上,连带着锁头和木板一起劈下,木屑飞溅。
锁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抬脚猛然踹向木板,门向两侧砸去,摇摇欲坠。
随着门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的窗户大开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窗外狂风带着雨水向屋里砸,电光闪过,屋内一片亮堂。
人们看清了倒在地上那具被水泡发的尸体,发出了尖叫,向一旁跑去。
管家看见地上人狰狞的面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筛糠,不停哆嗦着,口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在地上的张老爷脸色又青又白,眼睛直瞪着,七窍流血。
沈苍玉走过去掐着他的手腕,眉头紧皱。他浑身肿胀,但身子还是软的,看上去死了没多久,但身体上隐约笼着一团黑气。
她翻遍他全身也没有看到伤口,只看到鲜血从七窍往外溢出,融入水中。
莫非是毒杀?
沈苍玉站起身,在房间里翻找着,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别说吃食了,行囊也没见着。
她想起自己在给这人搜身时也察觉到了,这人身上空无一物,别说值钱的玉佩扳指山水牌,就连一枚铜钱也没见着,他的钱袋子比她的还干净。
他们不是说,这家伙是个有钱有权的大老爷吗,怎么什么钱都没有。
沈苍玉踢了一脚还在一旁哆嗦的管家:“你们老爷的行囊呢?在你那?”
管家听到她的话以后猛地抖了一下,声音里带上哭腔:“咱……咱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来购货的吗?货呢?带我去看看。”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沈苍玉抬头看去,看到站在人群里的裴文景。
管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嘴里呢喃道:“货……货……”
这时,看热闹的人传来了消息:“张老爷的货舱全空了!上百箱瓷器一个不剩,都不见了!”
这个声音传来,众人哗然,议论声四起。看来这张老爷是真的碰到仇家了,不仅钱货两空,就连小命也搭上去了。只是那仇家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能一夜之间将上百箱瓷器全都搬走,还不叫人察觉?
这时,看热闹的船夫收到指令,要将所有货舱的门都打开,去找消失的货。
“欸!找东西就找东西,别乱动我的布啊,弄脏了你们可赔不起!”本来看着热闹的人看着事情牵扯到自己头上,赶紧跑去货舱盯着自家的货。一时间货舱里人满为患。
但所有的货舱都检查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出那消失的一百箱瓷器。
“怎么回事?那货还会消失不成?真是见鬼了……”船工们焦头烂额地找着。这下他们船上不仅死了人,还丢了货。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在一夜之间让上百箱瓷器凭空消失。
听到这个,沈苍玉突然脸色一变,向张老爷的舱房跑去。她看着门上的锁扣,发现锁扣是从里扣上,就算有人将张老爷杀死,那人也只能在屋里,或者从窗户逃出去。但这船上大多是凡人,没有谁有那飞檐走壁的本事。
风雨从窗户灌入,墙壁的木板上沾满了水,就连被褥都湿透了。雨水把所有的痕迹都消去,沈苍玉找不到什么痕迹。
突然,她心头一动,一把掀开床榻上的被褥和藤席。藤席落地,她看到床板上淡淡的痕迹——是一片咒文,虽然雨水打湿了床榻,把痕迹蹭去大半,但还剩下一小片模糊的印记。
她看着床上的咒文,眼神一凛。
“五鬼运财!”
她和裴文景同时说道,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第26章 解锁(二合一) “谁允许你,动他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沈苍玉震惊地问道。
五鬼运财是禁术之一, 使用者可以通过这个禁术召唤五鬼,将别人的财运搬到自己身上,让人快速致富。但五鬼运财损人利己, 如果请了五鬼帮忙但没有及时还愿,还会遭到反噬, 因此被定为禁术。这禁术是她上辈子她在江潜那儿看来的,那个家伙手里最多乱七八糟的书和歪门邪道。沈苍玉没想到裴文景也懂这个。
“昆仑的藏经阁里有不少杂书,”裴文景说道,“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记载着这项禁术的书被锁进了昆仑藏经阁的地下三层, 他也是在藏经阁里阅览的时候偶然碰见。他知道这禁术危害极大,若是让心怀不轨的人学去, 只怕后患无穷。所以他将那本禁书上交长老,让她直接将书销毁。
他知道沈苍玉了解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他没想到, 她连这个也知道。
这禁术可不兴懂啊。
“你可以知道,我为什么不可以?”沈苍玉嘴上说着,但心头那点“原来大师兄也会干坏事”的震撼还没消去。
裴文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视线转到一旁的咒文上:“他身上的钱财应该是被五鬼运财运走的。”
五鬼运财的本质是借运, 但沈苍玉头一回有人能把实打实的钱财和货物都给运走。
这时,那个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哭着过来, 噗通一声跪在张老爷跟前。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说自己从小跟着老爷一起长大, 老爷救了他的命,虽然老爷对他又打又骂,但老爷还是对他恩重如山, 如果没有老爷,他没办法活到今天。
人都死了,沈苍玉也不知道他说这些有啥用。
沈苍玉耳朵被他吵得嗡嗡疼,她堵住耳朵往外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门,沈苍玉的耳朵一动。她眯起眼,一只手抄起斧头,斧刃高举,对着房间的柜子,另一只手打开了柜门。
门一开,里面的人“噗通”一声跪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动作干脆利落,声音铿锵有力。
沈苍玉:“……”
江潜五体投地,颤抖地喊着:“恩人饶命!”
沈苍玉深吸一口气,将斧头收好:“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你们还在隔壁斗嘴的时候。”
沈苍玉:“……”行。
“你这两天在船上有没有看到举止古怪的人?”
江潜抬头说:“小的谨遵恩人指示,一直在盯着眉心长红痣的那个小子。”
“嗯,发现什么了?”
“我被他发现了。”
沈苍玉深吸一口气捂住眼睛。
江潜赶紧找补:“虽然他发现了我,但他没有把我揪出来,任由我跟着。我天天跟着他,发现他一直在盯着一个人。”
“谁?”沈苍玉来了精神。
“张老爷。”
沈苍玉闭上眼,强忍住打他的冲动,劝告自己不要生气:“张老爷都已经死了,现在说盯着他有什么用,难不倒这人是沈清晏杀的?”
江潜缩起脖子,没有说话。
五鬼运财不仅害死了张老爷,把他房间里的钱财都拿走了,还把货舱里的货物也运走了。这说明,货舱里也有咒文。房间里进了水,咒文被水抹去,但货舱里没进水,咒文应该还留在那儿。
“你在货舱里有没有见过这个符号?”沈苍玉找出纸和笔将印象中五鬼运财的咒文画在纸上,但最后留了几笔,没有画全。
她将纸推到江潜跟前,江潜看着桌上的纸,皱眉沉思着,久到让她以为他不再有什么动作。
这时,江潜突然拿起沈苍玉放在桌上的笔,将她没有画完的部分接了上去。
江潜没上过学堂,也不会认字,所有的文字对他来说都是鬼画符。但他记性好,他看过的图案,就能照着画出来。
在他落下最后一笔时,沈苍玉按住了他的手,将笔扣下来,她沉声问道:“这个咒文,你在哪里见过?”
江潜赶紧缩回手,低头说:“货舱的地上画了这个,但是走的人太多了,把画都蹭去了……”他说着,突然想起来,“对,还有这个!”
他走到沈苍玉的床榻旁,将席子一把掀起来。席子之下,赫然是一片五鬼运财的咒文。
她听见江潜说道:“每个人的床下都有这个画。”
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五鬼运财的咒文,有人想要借整艘船上所有的人的运!
*
“还有引路香吗?”裴文景看向徐秋白。
“有,但只剩最后一根了,要现在用吗?”徐秋白眨了眨眼。
裴文景犹豫了一下,说:“用。有人在船上用五鬼运财害人,如今他已经得手一次,要是不将他及时揪出来,只怕还有下一次。”船在海上封闭这么多天,等他们上岸的时候,船上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得尽早将那个人抓出来才行。
“如果现在用了,我们以后就找不到路了,万一找不到路,我们回不了昆仑怎么办?”徐秋白不赞成,“我们现在离昆仑很远,我们没有人认得路,下了船我们只能靠引路香找路。”
也不知道是下雨的原因,还是在海上的原因,他们的名牌也联系不上其他人,就像失灵了一样。也不知道等下了船,这些名牌还能不能继续用。万一名牌真的失灵了,联系不上昆仑的人,又找不到回昆仑的路,他们就只能流浪了。
看着裴文景犹豫的神色,徐秋白继续说道:“当然,如果我们迷路了,实在找不到回昆仑的办法……那我就用降神香让娘娘把我们送回去就好了,不过是折几年寿命罢了……”
裴文景抬手打断他的话:“算了,我自己找办法,你继续休息。”
徐秋白看着裴文景的眼神,知道裴文景肯定不会强迫他。降神香确实无所不能,若是可以,他现在就能带所有人回昆仑。只是他修为不高,用一次降神香,就得折几年寿命,因此裴文景平常不让他用。
他手上的香不多了,他也不知道,如果所有的香都耗尽,他还能做什么。
徐秋白早早就接受了道法,没有学会多少心术。
长老一直说,他天赋异禀,能在道法窥天机的路上走很远。他靠着自己独特的体质和灵气,在所有窥天机弟子中一骑绝尘,他确实被称为“天才”。但他也知道,这天才,只能靠香活着。
没有香的他,他与凡人无异。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事实。
他看着裴文景远去的背影。
他和裴文景不一样,他一直很羡慕裴文景,他明明没有道法,却仍然活得那么好。道法在修仙界的地位要远胜心术,继承了道法,修仙者的地位要拔高一截。但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么多年裴文景一直没有道法。
他只靠着心术就能在弟子比赛中拔得头筹,胜过所有身怀道法的弟子。也正因如此,他能坐稳大师兄的位置。
很多人羡慕他,徐秋白也一样。
过去大师兄没有道法,他尚且能在“天才”的队列里上和裴文景平起平坐。
但现在,大师兄有了道法,是不是就从此……远超他们?
*
管家伏在地上,哭得惨烈,地上的水带着血的腥味沾湿了他的衣服,他闻着血腥味,好像回到了以前被棍棒痛打的日子。
他恨啊。
他在张府的每一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大人们,即使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早就超过了其他人,成为人上人,今时不同往日,他不用被其他高地位的仆人欺负,但他还是恨啊。
如果他不是生来贱籍,他明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命运待他不公,他没有投个好胎,也没上好的主人家。明明他替张府做了那么多,他到手的俸禄还是那么少。
是他熬夜算账,替老爷省下了大笔银钱;是他周旋于各家商号,谈成了最划算的买卖;甚至,是他暗中使计,让老爷的对头破产,张府才能独占绸缎行的利润。
明明他可以得到更多,如果没有他,张府哪有今天,他们应该感激他……
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才对……
如果他一开始就能投个好胎,他也能靠自己,富甲一方,而不是将赚到的钱拱手送进张府。
他恨啊,他妒啊,他气急攻心,他画下了五鬼运财。
“我只想夺回属于我的,我没想过害您。”他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看向飘在空中的黑影,黑影隐约露出人脸,那是张老爷的面孔。
管家一如既往地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对着张老爷掏心掏肺,心中却在想着——他怎么敢这样瞪着他,明明他又不是故意的。明明他们从他那获得了那么多好处,他还没来得及怪他们呢,他居然好意思这样看他。
真该死啊。
张老爷该死,这船上所有的人都该死。这所有的钱都应该是他的,凭什么他们过得那么好,凭什么他只能像个狗一样,对着他们吐舌头,巴结着他们……
黑气逐渐扩散,将他笼罩,从他口鼻漫入,他觉得神经气爽,力量无穷。
只要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那他就能继承他们的财运。到时候,他换一个地方生活,照样能够重新做人。在座这些人不过是出身好,才有这么多钱财地位,论能力,有谁能比得过他。
真嫉妒啊,凭什么出身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咻——”
一支飞箭破空而出,击中他的后脑勺,他脸上狰狞的表情还没散去,头一垂,倒在地上,瞳孔涣散。
“死了?”
沈清晏看着他倒下的背影,忍不住皱起眉,他走过去探管家的鼻息,发现他真的没了气。
这就死了?
沈清晏觉得有些荒谬,不是说无量生很难对付吗?怎么中一箭就死了,没有丝毫的招架抵挡功夫,若不是他手上的黑绳灵珠亮着,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懦弱的管家居然是无量生。
无量生对应着五邪中的嗔,有以无限扩散怒火的能力,最常煽动人心,也可以将死者的灵魂吸入体内化为己用,靠踩着别人的尸体成长。
按道理说,无量生应该很难对付,但为什么他轻轻一碰,他就死了?
沈清晏看着手腕上的黑绳,灵珠还在亮着,光没有消去。
没死?
没死的话,他人又会在哪里呢?
突然,管家的尸体突然张开口,黑雾从中涌出,化出四肢,化出人脸,变成管家的面孔,他尖叫道:“为什么要杀我,我惹你了吗?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清晏向后退去,护体金光大开,挡住了无量生的攻击。沈清晏的剑砍向他,却发现剑穿透他的身影,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沈清晏终于知道,为什么无量生难对付了,原来在无量生肉身消亡的那一刻,就是无量生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无量生的肉身消亡,无论是刀剑还是普通的心法都将对他没有作用。
怎么办?
沈清晏一边向外跑去,一边思考着对付无量生的办法。
无量生跟着他跑到甲板上。
大雨瓢泼,雷声大震。
沈清晏躲闪着无量生的攻击,确认了刀剑伤不了他分毫,他向后一闪,以剑指天。
“雷电招来!”
一道惊雷劈下,他引身渡雷,正巧无量生向他打来,与他相碰之处,电光乍现。
无量生尖叫着,雷电将他灼伤,在它的魂体表面落下一道道紫色的纹路。
这时,船身剧烈震荡起来,船上所有的咒文发动,船舱中所有乘客突然感觉到一股拉扯感。他们惨叫着,魂魄被生生扯了出来,无数钱财带着魂魄滚滚而来,涌进无量生的身体。
黑气弥漫,他的威力大增。
沈清晏心中大惊,赶紧招雷,又一道雷劈下,但这次无量生吸入更多的魂魄,威力早就不同那时。被雷电劈伤以后,新来的魂魄快速修复着他魂体的伤口,不一会儿,他就恢复如初。
这样下去根本没法打!
无量生向沈清晏抓来,沈清晏下意识抬剑去挡,但剑却没有挡住他的攻击。那一抓,抓中沈清晏的身体,生生将他灵魂向外扯出,撕裂的疼痛传来,他险些握不住剑。
突然,四周黑气密布,无量生脸上的狞笑滞住,他看着黑气将他笼罩,意识到这些黑气不是他的东西。
“阴鱼。”
黑气化作绳索扯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往后扯去。
“阴火。”黑气上燃起火焰,火焰顺着无量生的身体蔓延开来,灼得他嗷嗷直叫。
无量生摔倒在地上,不停滚动着想要将身上燃烧的火焰消去,滚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火焰也不见停。他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火,他想要催动无量生的技能,加快鬼魂的吸入速度。
但这时,围在无量生周围的黑气散开,化作一道大网,将所有飞向他的魂魄兜住,生生截停在原地,隔断了无量生吸收魂魄的途径。但围绕在他身上的阴火也随之消去。
“什么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无量生尖叫着,但被拦住的魂魄根本无法挣脱黑气的阻拦。他环视着四周,在甲板的另一侧看到了裴文景。
“是你对吧,就是你干的好事!”无量生向他冲去。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白雾,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这该死的地可真滑……”无量生咒骂着,突然,他回想起来,自己现在是鬼魂的状态,他没有肉身,不可能被雨水滑倒才对。
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几道白雾缠上了他的脚。他挣扎着起身,白雾却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捆住他的四肢,要将他捆牢。四周的白雾越来越重,逐渐盖住了甲板上的景象。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影子,裴文景偏头看去,只见徐秋白手里捧着香炉,雨水中那三支香亮着猩红的火光:“你用降神香了?”
“再不用就要死啦。”徐秋白说道,烟雾向无量生的方向锁去,囚住他的四肢,封住他七窍,不让他再吸收魂魄。
无量生见势不妙,正要跳水而逃。这时,雾气中一个人影显了出来,沈苍玉一拳正中他的脸庞,他身子往后倒飞出去,直直撞向船门上,魂魄差点被撞散。
“就是你这家伙想偷我的钱对吧。”沈苍玉磨着牙,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居然敢当着她铜钱眼的面偷钱,真不像话。
徐秋白看着倒在地上被捆得严实的无量生,问道:“留活口还是……”
裴文景下意识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玉壶在沈苍玉那里,他看向白雾中沈苍玉的身影,转头对徐秋白说:“先装进你的壶里,等带回昆仑再交给长老们处置。”
话音刚落,一道雷电劈中了船头,船身剧烈晃荡着。雷电顺着雨水传了过来,麻痹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抽搐一下,跪倒在地上。
徐秋白手中的香摔倒在地上,香炉滚了一圈,围绕在无量生身旁的烟雾一松。无量生趁机逃了出来。
裴文景也被这满地的电击中,无法动弹,被兜住的魂魄从中挣脱出来,飞入无量生的体内。
“真是天助我也!”无量生松了口气,大笑道,“你们都给我去死!”
这时,又一道更猛烈的雷电劈了下来,劈中无量生,电光流溢,他的魂体上紫光飞溅。
无量生尖叫着,但又有一道雷电紧接其后。
雷电击中了船身,劈出了一道道焦黑,船体裂开,船身冒起了火光,即使是天降暴雨也没办法把火熄灭。
若非他们是修仙者,这一道道雷电劈下来,还真能把他们活活劈死。
“怎么回事啊?”徐秋白抽着冷气看向满地的雷电,他身体不得动弹,就连转头都困难。他艰难地用眼角余光看向远处,只见倒在远处的沈清晏身上电光流淌,他大吃一惊:“他在渡雷劫!”
难怪,他就说,怎么这雷专盯着他们劈,原来那个小子在渡雷劫!
被雷劈中的无量生咬着牙,催动了体内所有的力量:“既然都活不成,那就一起死吧!”
船上火光弥漫,众人倒在地上,被雷电激得动弹不得,无量生向裴文景的方向扑去,他掐着裴文景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果然,我摸得到你的魂魄,你的魂魄很特别……”
他啧啧地说着,抬手拉扯着裴文景的魂魄,想将他的魂魄从躯体里拉出,一截魂魄自他掌心相碰的地方脱离出来,散发着耀眼白光。
无量生眼力尽是垂涎,心中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对,把这个生魂吸进去,你将会长生不老,得道飞升!”
“这就是仙人的魂魄吗?”无量生的嘴角咧到耳边,但还没等他将裴文景的魂魄扯出来,一股灼烧感从他指尖传出,快速蔓延上去。他尖叫一声松开手,却发现手上这不知从哪来的火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不是普通的火!
他意识到这一点,想要立即将裴文景杀死,他心里的声音告诉他,只要将裴文景杀死,这火就会消失。
他的利爪正要抓向裴文景,突然,身子往下陷了半截。
雷电把船板劈裂,再加上烈火灼烧,这船早就撑不住,眼看就要沉进海里。
无量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将手伸向裴文景。
将他杀死,再将他的魂魄吃掉,就算船沉了,他也有力量逃走,只要……
一道金光闪过,生生切开他伸出去的手,半截手臂掉在地上,化作黑雾散去,疼痛后知后觉传来。
“谁允许你,动他的……”
远处,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铜钱像是蝴蝶一样飘着她身旁,她抬起眼看向无量生,抬起手:“你,还有躲在你身后的那个胆小鬼,全都给我滚出去!”
铜钱破空而出,穿透他的身体,将他体内一颗浑圆的黑珠切成两半。
“什么……”怎么可能……他不是无量生吗?他不是没有实体吗?为什么他会被一块小小的铜钱杀死?
对半切开的黑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融入雨水中。没了黑珠以后,无量生的魂魄像是灌了水的泥浆一样,往下塌陷,融化在地上,被他困在体内的魂魄像飞鸟挣脱而出,向四周散去。
【你已解锁人物:无量生门徒——胡朋】
【你已解锁人物:无量生神使——阿弥伽】
【你已解锁铜钱眼技能:利益熏心——“一眼贯贪泉,三钱定生死”,目标贪念越重,收到的伤害越重。】
耳边的声音不停弹出,但沈苍玉已经听不清了。
她摔倒在地上,意识随着身体下沉,和满船的断骸一起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
第27章 上岸 “昆仑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念念……
“你要去哪?”
黑暗中, 沈苍玉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问她。
她的睫毛颤了颤,眼前仿佛浮动着斑驳的光影,却隔着水, 看不清。她的意识有些浑浊,但那个答案早就刻进她骨子里, 只要有人问起,她就毫不犹豫地说出口:“昆仑。”
“昆仑有什么好,为什么非要去昆仑?”
一阵狂风刮起,沈苍玉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水月镜花, 满树繁花簌簌而落,那个人倚靠在枝头上, 裙角垂落,随风轻晃:“好巧,又见面了。”
沈苍玉认得这个人——当时就是她把铜钱眼放在了她身上。这个念头刚起, 她的手腕忽然发烫,她低头看去,手腕处的那块铜钱印记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了。
“昆仑很危险, 你去了那儿, 就走不了了,”女人头偏了一下,遮在脸前的珠帘随之碰撞发出脆响, “你想杀的人已经死了,又何必再去昆仑走一遭?”
“什么?”沈苍玉愣了一下, “沈清晏死了?”
沈清晏死了……不对,她在落水之前只记得他在渡雷劫,被天雷劈得昏迷不醒, 但她没有亲眼看着他死,她不放心。
这个人,要么就好好活着,要么就死在她手里,死无葬身之地,好让那个穿越者来不了,这样她才能放心。
就算是死,她也得亲眼焚了他的尸体,扬了他的骨灰。
“对啊,”那个女人说道,“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不如别去昆仑,随我走吧。”
“不。”沈苍玉拒绝得很干脆。就算沈清晏死了,她也得留在昆仑守着,她不知道那个穿越者会不会换一个新的身体过去,让剧情重演。他始终是要去昆仑的,她就在昆仑守株待兔,他敢来一次,她就杀他一次。
“昆仑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沈苍玉咬着下唇。
除了杀死穿越者,报仇雪恨以外,她还有很多很多理由非要上昆仑,最重要的大概是……不甘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