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与种子(1 / 2)

“叮铃”“哐啷”

这声响清越,如冰撞玉,轻而易举让夏油杰想起房间窗上挂着的双鱼风铃。

开始只一声两声,声响渐渐密集、靠近、响亮。是恶作剧吗,是谁大晚上在做这种罪不容诛的事?

不、不对劲!

眼皮……眼皮撬不开!!

怎么回事?为什么……

夏油杰寒毛倒立,头晕目眩了才发觉自己早已屏住呼吸。

不安的死寂缓缓攀升,爬到顶点然后陡然下坠。

他猛地挺坐起,映入眼的是血色苍穹。

这不是任何他所熟知的地方——蒸腾焦臭的龟裂大地、堆砌成山的巨型骸骨,还有……周身碎裂满地的暗金十字架。

他赤脚起身,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腿,毫不犹豫地给大腿来了个托马斯回旋。

“不疼唉!”

只是清醒梦而已,夏油杰放下心来,四处眺望。

一阵风刮来,熏臭夹杂着尘埃扑面,他抬头望去。

一条沾灰的白色绷带掠过视野,如垂死的白蛇,顷刻间被风绞成碎片。

更远方是扭曲的混沌,有人伫立在混沌深处,背影孤绝如刀。

那人的白发染血,狼狈地耷成一绺绺,却仍在腥风中桀骜地狂舞。

“等等……你、是谁!”

夏油杰怔愣半晌,嘶喊一声。他伸手狂奔,跑姿酿跄。梦里没有触觉,迈出每一步都踏的极为用力,像个浮夸的小丑,格外拙劣。

下一秒……混沌撕裂了——

无形的利齿啃噬着白色身影的腰部,鲜血如瀑布倾泻,染红了整个世界。

倒下的身躯触地、融入土壤,消失不见。

血,到处,怎么到处都是血?

sa...sato...

夏油杰伏在地上,哆嗦的拾掇鲜血。十指死死扣进土壤,把四处流溢的血往怀下扒拉。

说些什么吧,什么都可以!

我请求你,快说些什么啊!!

sato...

“叮铃”“哐当”

是玻璃坠地的清鸣。

世界被打碎,膝下的土地一并塌陷了。

大地下沉、云彩上涌、月亮消失不见。

树木遒劲勃发,茎叶四散狂涌,木质建筑拔地而起。

夏油杰僵伏原地,染血的面孔苍白空洞,半晌才呆滞地抬起。

头顶的古木牌匾摇摇欲坠,牌匾上的墨迹被血渍掩盖,勉强可辨出■■宫的纹样。

远雷乍响,天光乎现,焚起烈焰。恍然间又落了雪,漫天的纸单如雪飘下。

某张蜷曲的残片掠过眼前,字迹扭曲呜咽。

“2006.8.星浆体事件记录——五■■”的字样正被火焰啃噬出焦孔。

“叮铃”“哐当”

倒悬的十字架隐约显现。

巨树的枝干在焚烧下哆嗦着,大地战栗起来。黑夜像是幕布被无形的手四面拉开,阳光刺入进来。

夏油杰保持原来的姿势,恍惚茫然地跪在街头的贩卖机前,贩卖机旁边的肯德基传来的广告声迷离渺远。

繁华的街上熙熙攘攘,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安宁之景——如果不提走过的人皆没有五官。

这么形容也不准确,他慢几拍环顾四周。与其说是没有五官,不如说是朦朦胧胧被一层雾遮着。

“你的选择是有意义的。”男人温柔甜腻的声音恍若叹息,从蓝色的贩卖机里飘来。

愤怒、痛恨、憎恶。

这些情绪上涌,给了麻木死寂的心脏一点力量。

他终于站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拖来这里?他呢?他又是谁,去了哪里?"

贩卖机抽动,玻璃瓶碰出脆响。一摞摞退学申请从出水口吐出。纸张满是褶皱,上面的照片信息糊作一团。

那个声音没有再说话。

贩卖机不断顷吐,纸张堆积、淤满整条街道。

天空倾倒,黄昏融化成蜜色的蜂浆将整条长街裹成金像。那些人影脸上的雾凝实成蜡,在滚烫的蜂蜜下融化。

“你的选择是有意义的。”

这声音嘶哑、扭曲、失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满城头颅正在融化的人都张开了无舌的口齐齐唱起。

“你的选择是有意义的。”

贩卖机的玻璃片在满城金像映衬下更为清晰,它清楚映出横贯着月牙疤的脸。这脸咧嘴说着。

虽然更为沧桑深沉,但这脸和声音——赫然是夏油杰的!

夏油杰双眼泛出血丝,酿跄着绊倒在地。

“你是谁?”

“你是谁?”

镜中镜外的“夏油杰”一起发问。

“叮铃”“哐当”

城市加速坍缩,金色的蜂蜜流淌,汇成汪洋,夏油杰的鞋底被蜂浆黏住,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贩卖机吐出三十枚银币1,它们相互碰撞,又挤挤挨挨沉入金色海水。

海水开始疾迅翻转,夏油杰被蜂浆裹挟,在一阵天旋地转后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我是谁?”

夏油杰听见有人叩问。

——是“自己”的声音,比玻璃里传来的更为疏冷,更加迷茫,也……更疲惫。

他睁开眼睛,看见黄昏,看见月落星沉,看见“自己”身穿黑色袈裟穿过圣徒夹道的青砖走向荆棘。

他看见“自己”转身展臂合上眼眸,从容的任由荆棘刺穿透双手双脚,纵容它将“自己”绑缚在结满血痂的十字架上。

“我是谁?”

他看见荆棘的每根尖刺都长着耶稣受苦受难的面容,这面容不一会又扭曲成自己。

蜡做的月亮被融化,蜡泪滴落在淌血的脚边,凝固成染白的蓝色,活像是一只流泪的眼睛。

“吃下我的肉吧。”他听见“自己”说。

于是圣徒蜂拥,于是圣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于是蜡泪横流,眼睛只剩模糊的轮廓。

“你是谁?”

这道问句不再是“自己”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