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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一句话在心里转了半天,顾筠当着对方的面,却还是说不出口。一种又酸又涩的情感,在他的心里交织成棘刺,疯狂地蔓延,此刻,他方才读懂了从前那些不能理解的爱情名著。

他抓住了朝恹的手腕,认真说道:

“朝恹,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但我也想要一点能够喘气的间隙。

“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给我一点信任好不好?难道我觉得你累,不让你做一点事情,那就是什么好事?”

朝恹道:“我没有要你什么事情都不要做,我只是要你不要那么操劳。”

顾筠:“我知道的 。”

朝恹道:“但你不想接受。”

顾筠靠近一点,在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撒娇一般:“朝恹。”

朝恹不应。

“夫君。”

朝恹垂着眼帘,竟不愿看他。

顾筠有些焦急,什么意思?就是不想退步?顾筠再次烦躁了起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分寸?”

朝恹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顾筠:“你看着我!”

朝恹抬眼。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为我退步?”顾筠冷冷笑了一声,撇开了他,“你其实并不爱我对吗?或者说,你爱自己比爱我多。”

朝恹伸手想去碰他,但被他一把打开了。

“你回话啊!”顾筠道。

朝恹鼻腔里面呼出一道绵长的气息,他放低姿态,目光似水,放得很柔和,道:“阿筠,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你不宜操劳过度。我理解你想要回家的心,但总要顾忌身体,操之过急,得不偿失……”

“等会,你觉得我赶着做事是为了尽快回家?”顾筠问道。

朝恹道:“难道不是?那日听你说,送你和许景舟来到大宣的力量的目的是让大宣更好,结合你和许景舟这段时间,勤勤恳恳地做事,我便猜到,你们做好事情,让大宣好了,就能回家了。”

顾筠哑口无言,他做事时,心里只是想着百姓,可是闲暇之余,未尝没有想要赶紧做好事情,早点回家。

朝恹道:“这不必瞒着我,我确实不想你离开我,但我有着分寸,不会想方设法阻拦。我留下你的人,留不下你的心,与其发展成怨偶,和平分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筠心下一刺:“我……”他对上了朝恹的眼睛,很黑,很静。

或许是他们已经为回家一事吵过架,又或者是他们太熟悉了,仅此一瞬,他便明白对方是在说谎。

朝恹没有说得这样豁达。

“你在温水煮青蛙,让我心甘情愿留下来。”顾筠指出。这让顾筠想起自己为什么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的,也是不知不觉间被煮了。

朝恹眼珠子冷棱棱动了一下,他随后靠近了。

太近了,强悍的成年男子的侵略性扑面而来,顾筠有些害怕,但对方只是将他垂散的碎发拨到了耳后,还是一副非常温和的模样。

“我们在一起,算上认识的时间也还不到一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够全面,但我爱你这事是毋庸置疑的。我还是想要你尽可能轻松,除非你觉得实在不舒适。”

“我说过了。”顾筠拽住他的衣袖,“我喘不过气。”

朝恹:“我不太能够很快改变,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顾筠:“六个月?别告诉我是六个月,那孩子都生了。”

“一个月。”朝恹道。

各退一步,顾筠接受了。

事毕,顾筠复盘,发现朝恹对自己用了心计留他的话题避而不谈。

这让顾筠有点不喜,但他又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说来说去,理亏得很,他确实办不到留在这里。

明明能够回去,与亲人团聚,却选择放弃,独身留在这里,这会让他发疯,他就算做梦都不会安宁。

更加可怕的是,时间久了,他担心自己会遗忘从前的一切。

朝恹很好,他知道的,他们还有孩子,他也知道的,可是……他好想念亲人,更况且,这里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故而,他打心底想要回去。

除了朝恹,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从而产生羁绊的人,他没有再与这边的谁深交,不过淡淡,维持着肉眼不可见的客气疏离,因为情感深厚了,离别就会特别痛苦。

他坚信吸引力法则,总在坚信自己能够回去。

正如他现在坚信自己有孕,但最后能够得到妥善解决一样。

其实,他是知道朝恹在寻如何打掉孩子,毕竟整个太医院都急成一团,每日都在讨论他的事情。

顾筠在某一刻也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这样就能快点解决肚子里面的麻烦,但更大时间,他更希望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这不但能够印证他和许景舟可以回去,还能抱下孩子。

顾筠也不知道自己对孩子是个什么感受,总之,他不讨厌。

……

北荣镇,此刻,气温回升了,因为降水偏少,四下有些干旱。

镇中,正值休息时间的士兵一批接一批的打街走过,嘴里说着荤话,路过一个高台,窥见上面置着的血液横流,已然干透的木墩子,声音小了一些。

谁人不知前段时间,这儿砍了好些人,士兵有的,军官那也是有的,例如王千户,爬了数年,一遭就把命丢了。

听说是因为许千户弟弟的麦田被毁,总之这事,没人敢去深想,风停雨歇,水面平静,只是所有人愈发不敢得罪许景舟。

“让让!”众人身后传来了吼声,伴随着吼声的是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音。

众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立刻朝两边退去。

一群人骑着快马,从他们身边掠过。

众人被扬起的风尘糊了一脸,心下惶惶,难道是敌军来袭,前方打起来了?

念头升起,左右环顾,不见呼喊集合之人,便安下心来,看来是奉上面人的命令,出镇办事的。

他们猜准了。

这群人纵马出了北荣镇后,直往西南方去。在尚且平坦的官道跑了一百里左右,他们来到目的地——一个不算富饶的县城。

他们下了马,跟守城士兵对了路引,匆匆进入城中,来到县衙。

县衙一位衙役见状,忙把他们引去公房,边走边说:“许千户还没醒来,我们县太爷已经派了人去寻李指挥使,一旦找到,立刻回报……”

这群人里的领头正是布艾,闻言,面露焦急之色,问道:“其他人呢?”

衙役道:“能治回来都治回来了,不能治回来的,我们也好好安置了。”

……

第142章

布艾深吸了一口气。

为首之人是许景舟的朋友,一位千户,姓东。他轻轻捏了一下布艾的肩膀,道:“千万振作,否则谁与他们报仇?”

布艾沉重地点头。

衙役把他们带入了公房,县太爷正在办公,瞧那紧绷而勤恳的姿态,一看就是装的,平日里定是一个懒散的父母官。

大家看破不说破,东千户向县太爷见礼,县太爷立刻还礼,两厢坐下,县太爷面露惭愧之色,道:“怪我精力不济,处理了春耕水利等要事,便无暇顾及其它,以致管辖地区出现这等恶徒,累及李指挥使、许千户。”

话说几日前,许景舟和李澜带着人寻到坤道等人出现在此县城,于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到了地方,便请县太爷联手抓人,不料,翻遍地方,不见踪迹。

想着是不是逃往附近县城,一行人打算抄近路,进入附近县城。

途径辖内某村,撞上一伙人想要绑走农户女儿,忙去阻止,以他们之力,轻轻松松,打趴恶徒。

听闻这伙人的同伙以前绑走村中好些小娘子,许景舟便和李澜捆住恶徒,决定兵分两路,许景舟带上几人招呼县太爷,解决这事,李澜带着其他人,接着找人。

受害者家属听闻,非要跟着许景舟一起,许景舟理解他们的心情,便应下了。

不料就在去找县太爷的途中,一大群壮丁喊着叫着,拿着武器,冲了过来。

这是一群训练过的壮丁,受害者家属不过平头百姓,见此,慌作一团,许景舟几人既要掩护他们撤离,又要应付这些人,不敌,败下阵来。

李澜那头,察觉不对 ,带人赶了回来。

途中,也不知道李澜看到什么,脱离队伍,离开了,其他人只能自己赶去支援,险之又险地渡过难关。

县太爷好端端把人送走,唉声叹气把人接下。他已经查过了,其实不需要查,他也知道这些弄事之人是受谁的指使。

这个县不比周边的县,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它只是一个下县。

他到这儿之时,便发觉此地情况复杂,权利不在他的手里,未免自己“水土不服”,死在任上,所以他就放开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损他的利益,不影响他的官途就是。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县内势力发现了变化,但变化不大,依旧几股势力交织。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是那里股势力干出的这事,定是县城西边的王家。

王家作为本地乡绅之家,黑白通吃,嚣张惯了,有时连他这个县太爷也不放在眼里。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儿子,香火不能传承下去。

绞尽脑汁,当家人,也就是王乡绅,终于得了一子,万般宠爱,但凡其子想要的,便会想方设法弄给对方。

而今其子通晓男女之事,沉迷美色,看上谁就要谁,王家上下也应允。

不过村中人说,强行带走家中未婚女子,那就是胡扯八道了。至少一半以上的小娘子是被当家人或抵或卖给王家的,人家王家绑走她们,那是正大光明,这些小娘子的亲人跟着掺和进来,跟王家讨要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群刁民!他还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不过照现在的发展,还真能叫这群刁民如愿以偿。

王家这种有眼无珠的东西,得罪许、李,不死也得散,家中那些小娘子不遣返回去,那要怎么安顿?

王家大约是把许、李等当作爱管闲事的人了,想要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至于许千户带人回来找他,被人围攻,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给王家。

这人与王家利益相关,很有可能是不愿意小娘子回家的“受害者”亲属。

县太爷见多这些事情,他不打算保王家,虽然收了对方每年的孝敬,但他与王家并未感情,况且,事态严重,也不是他想保就保。

县太爷如实抖了出来。

东千户将他看了一会,眉目冷冽,道:“借些人手一用。”

县太爷连声应好。

事情说罢,东千户和布艾去看许景舟。许景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仔细看去,身上带着好些刀伤,最深那道,深可见骨。不过好在有其他人的保护,这些刀伤并不致命。

县太爷在一旁说道:“大夫说过段时间就能醒了。”

东千户、布艾等人谢过县太爷,又去看其他人。看罢,修顿一番,带人围了王家。

……

京城,正是春日好光景。阳光穿透薄云,细密洒在皇宫之内的虎跃湖,清风轻拂,湖面起皱,荡出一片片亮光。

朝恹立在湖边,展开从北境送来的密函,目光垂下,纸面失踪与昏迷的字眼格外明显。

柔软的青绿柳条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朝恹看罢,将密函递于一侧的赵禾。赵禾了然,接过之后,寻上僻静之地,着手烧了。

朝恹对赵禾道:“许千户那边的人如果寄信与阿筠,你就把信截下,待我看了,再做打算。另外……”

赵禾表情一肃,立刻应是。朝恹吩咐了,往湖中亭走去。

顾筠正在湖中亭喂鱼。

湿润的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一点初春的涩然,闻起来特别清新。

他的心情不错,这得益于朝恹说话算数,放宽了对他的看顾,虽然放宽的不多,但这次是一个标志性的进步。距离回到自由自在的日子,很快就到。

食盒里的鱼粮不多,顾筠喂完,趴在栏上,往下看去,只见一张接一张的鱼嘴。他把食盒往后支去,示意张司设给他填满鱼粮。

食盒轻轻动了一下,有了重量。

顾筠拿回一看,里面放着一只红扑扑的橘子。

顾筠有些无语:“陛下。”他一想就知这事是谁干的。

朝恹不再刻意压着脚步,绕到前方,道:“别喂了,再喂撑死了,它们不知饥饱。”

顾筠这才作罢,他放下食盒,扑到朝恹怀里,道:“这么早就忙完了?”

朝恹抬手护住了他的肚子,道:“宋丞相放了个假回来,做事更加用心了,速度也更快了,如此,我要操心的事情就少了,能够腾出半日来陪你。等到以后,一起安定下来,便有更多时间陪你。”

顾筠将他看了又看,道:“我其实不需要陪的。”

朝恹笑着低头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我需要你陪。”

“黏黏糊糊。”顾筠假意抱怨,左右一看,张司设等人已经退到一边去了。他仰起脑袋,亲了一下对方,隔上几息,又亲一下,还想再亲……

朝恹抬指抵住了他的额头,顾筠迷茫地看他。

他的喉结在轻轻滚动,像个饱满的果子。不消片刻的功夫,顾筠从他嘴里听到了回答。

“这样弄得我很难受。”

他们除了除夕那夜,再无深入交流,心意相通,说不想要,那是假的。顾筠偶尔特别想要,但想想肚子里面的孩子,再想想朝恹也没提过,蒙被睡了算了。

可是现在……

顾筠朝下看了一眼,修长雪白的手指,攥住对方后腰衣服,一长段话在心里滚了又滚,在他把头埋到对方颈部之后,终于说出了口。

“我问过太医,太医说从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可以那个,只要注意点就好。不过为了安全,再退一些,就……就不进去……那个,好不好?”

朝恹指尖落到他红透的耳根,轻轻摩挲两下,道:“不了,我不急色,以后再说。不过几个月,有什么克制不住的?”

顾筠霍然抬头,将年轻皇帝看上几息,羞恼得推开对方,转头就走。

朝恹微怔,片刻,反应过来,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了顾筠衣角。

淡青的衣角特别顺滑,对方轻轻一扯,它就从他的手里,快速流去。

朝恹眉眼带笑,一把抱起了顾筠。他现在依然倒霉,但频率少了很多,且不会影响顾筠,故而他敢如此行事。不过这依然不能证明顾筠之前的分析是正确的。

张司设等跟随在后的宫女太监见状,立刻低下了头。

顾筠连拍朝恹的肩膀,对方依旧不肯放下,他生气了,搂住对方脖颈,对准下巴,就是一口。

朝恹嘶了一声。

顾筠惊疑不定,松开了口。

朝恹笑得更浓,顾筠便知上当了,又是一口下去。

朝恹把他抱到附近小殿,放了下来,伸手拿来铜镜,看向下巴,这儿被咬出两个几乎交叠在一起的牙印,较深,有些破皮。

朝恹接过张司设递来的膏药,擦拭一番,道:“你叫我怎么见人?”

顾筠坐在一旁,偷偷看他一眼,道:“活该。”

朝恹打发其他人下去,拉了一把扶椅,挨着顾筠而坐。顾筠把头扭开,不与他正面对视,正在此刻,他感觉到自己下面被人按住,他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向罪魁祸首,对方恍如没事人一般。

顾筠:“……”顾筠甩开对方的手,面红耳赤,“死流氓。”

“怎么就死流氓了?”

顾筠又要走。

朝恹把他拉到自己大腿上面坐下,道:“阿筠,你我之间,想要什么,直说便好,只有我能做到,都会给你。”

“你在说什么……”顾筠推搡。

朝恹垂目,亲向他的耳后,他一下子没了力气,倒在对方怀里。

……

第143章

……

乌木色的长发撒在年轻皇帝怀里,他轻轻低下了头,挨着心上人的头顶。

馥郁的玫瑰花香径直流入肺腑,他的喉间又干又热,手臂揽着那截窝在淡青与雪白的衣衫交叠之间的细腰,轻缓动作,低低询问:“舒服吗?”

顾筠起先是想阻止对方的行为,但奈何无力,只得抓紧了衣服,以免青天白日之下,完全跌落。

两人虽然在殿内的隔间,宫人也尽数退了下去,但门窗都未关,明亮的光线肆无忌惮地钻了进来,一切都能看清,包括他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顾筠不想看这儿,故而他将目光垂落到了衣袖上面。

似是为了应和青色,此处金银线掺用,绣了一片流云。

顾筠脑子里乱哄哄想着真是好看,闻言,他向朝恹看去,迷离的眼神清晰几分,撇过了头,不肯回答。

朝恹见此,停下动作。

顾筠喘了一口气,绯红眼眶湿漉漉,眼睛也蒙起一层水雾。他咬着下嘴唇,感受着身体稍微平息的潮意。短鞋蹭落,缎袜包裹下的脚掌很热,他往下踩了踩对方的脚背,无声地催促。

朝恹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两厢对视,朝恹亲了上来,道:“宝贝。”他一边喊着,一边续上动作。

顾筠被磨得筋骨都酥软了,从脸颊到脚尖,每一寸皮肉都透出淡淡的色泽,远远看去,仿佛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唇齿相依,不多时,发出很软的哼声。

朝恹脸上细微的一点变化都透出愉悦,他轻轻蹭着顾筠的嘴唇,湿热的气息从两人微微张开的唇缝溢出,纠缠不清。他的手指,一片的黏糊,但这不妨碍他去抚摸因为怀孕而软化许多,稍稍用力,便能抓作一团的腿部内侧。

顾筠用了一段时间,回过神来,夹住了对方作乱的手掌。他整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样,热得漂亮躯体直出淡淡的汗水,衣服把其染湿,经过外界的温度降冷,贴至皮肤,有些发凉。

他忍不住拨了拨衣服。

朝恹揽过他的双腿,将他放到了梨花黄木榻上,随后褪掉他的衣服,简单擦拭一番,择了一身烟霞色衣服,半蹲于前方,给他穿衣。依然笨拙,不过比第一次好多了。

顾筠撑着榻沿,歪头看人,等到对方帮他穿好,站起身时,伸脚踹了踹对方小腿。

“怎么了?”朝恹弯下了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的性感。

顾筠跩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你……”

“嗯?”

顾筠垂着眼帘,极其缓慢地挤出几个字来:“我看到了,你不要我帮忙吗?”

温热干燥的手掌穿过他垂散在脸侧的头发之中,来到后脑位置,轻轻按压几下。

顾筠往后一贴,蹭了两下,得到两声低低的闷笑。

朝恹抬手,拿过篦梳,将他的头发拢作一起,贴着脖颈,端正地绑了一个低马尾。

朝恹作罢,神情温和,道:“不用了,等会自己就消下去了。”

顾筠不解,端详对方。

柔和光线之下,较高的眉弓描绘暗色,眼窝微凹,高低有度的结构,配合薄薄的眼皮以及上挑的眼弧走势,使得作为五官之一,极其重要的器官,格外出彩。

当然,他的其他四官,也是极为出众的存在,可到底比不得眼睛,令人见之印象深刻,极其难忘。

顾筠看到对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他伸手摸去。

彼此太过信任,对方连眼也不曾闭上。

顾筠轻而易举摸到对方下眼睑至眶下缘区域。这里的皮肤很是柔软,他用指尖轻轻点了几下,心中像泡了水一样,又酸又涩。

有些东西,不必说出口,他便明白了。

顾筠收了手,捧住对方的脸,道:“你知道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吗?”

朝恹笑道:“那你考到我了,这我还真不知道。”

顾筠朝前倾去,对方精准地接住了他。顾筠倒入对方怀里,淡淡的沉香气息,将他裹住。顾筠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低低说道:“长寿的秘诀是放宽心,尽人事,听天命。”

朝恹笑道:“那不巧了,我还恰好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你这样。”顾筠认真说道。

朝恹笑道:“我可以改。”

顾筠道:“就是改不成功而已。”

朝恹不笑了,过了许久,道:“天下之乱,并非没有办法解决。可你的身体,我却毫无办法,直到现在太医院还没拿出一个对策。

“我没办法阻止自己不要乱想,如果时间倒回,我绝对不会碰你。

“而今,我特别想把他们这群废物砍了。那些享受香火的神像,我也特别想砸了,都是一群废物。”

这段话他说得太小声了,如沙如尘,即便顾筠离得这样的近,依然没有办法听清,不过顾筠感受到了对方的低落情绪,他大概猜出对方在说什么。

但他选择了装傻。

毕竟对方并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他说再说也无用,不过两个人一并陷入情绪的低谷。但凡他的推测,里面有一件事情得到验证,那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顾筠在心里祈祷朝恹的运气赶紧好转,这是他的猜测里面,最快且最有效果,能够验证的一件事情。

顾筠心里这样祈祷,面上笑眯眯地询问朝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个下午,总不至于都耽搁在这个小殿里面。

朝恹闭上了眼睛。

顾筠亲他侧脸一下,道:“我刚才说笑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喜欢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活得更长一些。最好长生不老。”

朝恹慢腾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侧,对着景观窗,似乎蒙上一层极淡的阴影。

时间流逝,朝恹叹了口气,拍拍顾筠清瘦的背脊。

“长生不老那是怪物。”

顾筠笑出了声,笑着松开了人,朝后倒去,下面垫了很厚的褥子,他落到中间,滚作一团。

朝恹站在榻前看了一会,将他捞了起来,道:“陪我去趟慈宁寺?”

可能是他不够诚心,所以得不到神明庇佑,寻到解决之法。

顾筠仰着头看他,轻轻点头。

…………

清爽的听雨斋前,笼着一片茂盛的翠绿竹子,清风吹过,枝叶摇曳,簌簌作响。

一条细细的,铺着鹅卵石的溪流,从中穿过,因着前后落差不大,故而流淌的速度较为平缓,偶尔撞到拐角,溅起极低的水花。

晴朗的天空,既无风也无云,蔚蓝得不可思议。

一行人沿着林间小道,走向听雨斋。

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司设,在她后面一点,是一个年老的太医,身子还算硬朗,一个年轻太医搀扶着他。

张司设带着他们,踏入目的地。

顾筠正坐在主位同人说话,此人正是赵禾。

那日上香回来后,朝恹便投入繁忙的政务之中,每天深夜,顾筠才能见到他的身影。

其实顾筠也能去理事场所,陪着对方。

但那太无聊了,且他不想使朝恹分心,他这种情况,两人分开做事比较好,另外,他不想加重大家对他的审视与重视,从而舞出什么幺蛾子,故而没有如此行事。

顾筠踩着朝恹给他的做事时间,做好事情,回去走走,也还不错。

赵禾这次来找他,是为了交给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册子。

赵禾递了过来。

顾筠问道:“这是什么?”

赵禾笑道:“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顾筠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一串人名,每个人名下面有着分量不少的注解,统筹起来,或占据一页,或占据一页半。顾筠随手一翻,便知这是什么了。

这是朝恹给他专司农桑机构的任职官员名单。

他之前说过,要挑好了任职官员,再成立机构。

赵禾道:“万岁爷说,这是他看好的人,但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您可以去掉,您要是看上了谁,也能加上去。”

顾筠笑道:“我待会去谢他。”

赵禾道:“万岁爷还说,让您想个机构名字。”

顾筠应好。

赵禾捡了一块糕点,充当当值时的零嘴,便要起身告辞了。

顾筠让人送送他。赵禾正要推托,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扭头看去,认出来者,笑吟吟地颔首打招呼。

张司设和太医回礼。

赵禾眼珠转动,退到一边,不打算这时离开了。他要看看太医来做什么。

张司设对顾筠道:“刘太医想要给您看看。”

顾筠朝刘太医看去。刘太医行了一礼,道:“娘娘。”

顾筠想到什么,垂下目光,看向肚子,只看了一眼,他便移开了视线,道:“好。”

一方手帕被年轻太医叠好,搭在他的手腕之上,刘太医隔着手帕,诊了会脉,随后又看了看他的肚子,问了问他最近的饮食起居等。

问罢,他便行礼,要告退了。

张司设道:“您看出什么没?”

刘太医只是笑了一下。张司设皱起眉头,顾筠按住了张司设,请人送刘太医离开。刘太医便在年轻太医的搀扶之下,转身走了,赵禾见状,当即追了上去。

甫一追上,他便笑道:“刘太医是太医院里,医术最为精湛的,资历呢,也是最老的,要说您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您这次看出来什么?尽管说,您知道的,陛下为此焦虑许久,即便只是一点东西,他也高兴万分,万万不会怪罪于您。”

刘太医道:“我想要见陛下,还请赵大监通报。”

赵禾眼前一亮,还真看出来什么东西,这人有点用啊!他喜气洋洋道:“不必通报,您随我来!”

……

第144章

……

许景舟清醒之时,感觉呼吸不畅,蓦然睁眼,只见数只蒙着阴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心脏骤停一瞬,握拳挥去——

强烈的撕裂痛感自手臂一路秃噜到了腹部。

许景舟双颚肌肉绷紧,手上动作微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没能一拳打中吓到他的存在,反被擒住,不过因此得福,没有误伤他人。

原来这些盯着他的眼睛,来自看护他的两位亲兵。

许景舟骂道:“你俩凑这么近做什么?!”

其中一位亲兵正是布艾,他是忙完了事情,顺道看护片刻工夫。

谁料正巧撞上许景舟即将苏醒,瞥见轻微挣扎,以为看花眼了,故而喊着另外的人,两人凑近,观察一二。

此刻闻言,喜不自禁,忙喊:“大人!”这话喊了,激动地又跑去请大夫来,留另外那个亲兵在此照料。

许景舟喝了他送来的水,问及跟随他的人。

对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实情,说是死了两个,有个重伤,还不知怎么样,除了这三,其他人倒还好。

许景舟狠狠地锤了一下床铺,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他伤亡,道:“这些狗东西,看我不把他们狗头拿了!”

“东千户借了县太爷的人手,拿下了王家老小,等您和李指挥使处置。”

许景舟一听,就说现在就去处置了,身还没起,见亲兵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又沉了下来,恐吓道:“现在你不告诉我,等我知道了,那就有你好果子吃。”

对方立刻坦白:“李指挥使失踪了。”

许景舟回忆一番,那日确实没见李澜,因着当时自己已经杀红了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血液,所以并没在意这茬,只以为人被什么拦着了。虽说两人面和心不和,但看着对方出事那也不好,当下决定找人,处置王家,后头有的是时间,他们也跑不了!

想做就做,许景舟那是一刻也等不了,自己不方便行走,便叫人背着自己。

布艾:“欸!大人,已经有人在寻了,东千户说,他去帮着找人,所幸已经扣下王家了。大人方才醒来,伤势未愈,这般折腾,留下病根,如何是好?”

许景舟道:“李指挥使生死未卜,我怎能放心养伤!”

不由分说,这便动身了。

布艾阻他不过,只得跟了去。一伙人风风火火,从当时的村庄向外开始排查,整个村庄惶惶不安,特别是之前那些想要寻回小娘子的人家。

这样搜查了两日,人没找到,京城那边却是来了人。

来的是一位叫成安的内侍,对方现在司礼监做事,正是赵禾的下属。对方日夜兼程,颇为疲倦,不等休息,便要见他和县令。

许景舟烦得很,到底顾忌身份,和县令去见了。

成安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先是要县令看好王家的人,又要对方配合自己,暗中调查本地乡绅。

县令闻言,心下忐忑不安。

成安又对许景舟说,陛下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情,先是宽慰一番,道是伤亡之人会有一笔丰厚补偿,接着说道,请他专心寻找柔嘉郡主,至于李指挥使,这些人就够了。

许景舟压着眉头,目光阴沉,一派戾气。

成安吓了一跳,很快平静下来,道:“陛下圣明,这样安排自有道理。”

县令连忙打圆场,道:“许千户只是太过担忧李指挥使了,两人情谊深厚。”

许景舟没有吭声。

县令朝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又道:“许千户,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的,你可别犯倔了。李指挥使倘若知晓,也是要劝你这样做。李指挥使,我一见他便知他福气深厚,因为他长得极好!天庭高阔丰隆,鼻似悬丹,耳垂如珠,眼睛明亮端正!这样的人 ,即便犯了小人煞,那也是能够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许景舟冷笑一声:“看不出苟县令还会相面。”

县令嘿了一声,这许千户怎么说话?自己在帮他呢!罢了,罢了,年轻有为,自然猖狂,跌上一跤就知道了。县令不说话了。

成安道:“许千户,您且说做不作罢!”

许景舟转身就走,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己走了。年轻,身体好,伤势恢复得快。

成安瞪大了眼睛:“你……你……”

县令连忙递上了茶:“成公公,消消气,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我已经安排人给公公收拾了一间房,请去歇息……”

许景舟走出之后,独自坐了一会,找上成安,低头认错。成安道:“您能想开,这很好,身为臣子,就是要把公事放在私情前头,否则天下不乱套了!”

许景舟道:“公公说得极是。”

成安不愿和青年才俊结仇,内侍权力不大,比官员更知一朝君主一朝臣。

例如他,老万岁爷(太上皇)在位时,不过司礼监里头一个被老人压着,四处打杂的小太监,万岁爷(陛下)登基后,才得到重用。例如东宫提督内侍刘提督,当初那般风光,便是万岁爷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呢?

虽说万岁爷现下身体安康,正是盛年,可谁能说得清楚以后?

若与朝中大臣有仇,靠山倒时,那就完了,指不定被弄死在哪个角落。

故而听到这里,便不再与许景舟计较,他放软了态度,道:“许千户,我也是担忧您这样冲撞了陛下,自毁前程啊!

“您不知道,陛下格外重视您,让我给您,带来了好些上乘伤药,您若用不完,那就给下边的兄弟用,那也是极好。”

其实陛下给的伤药是给所有伤者,他这样说,也是存了几分私心——指不定这样能得许景舟一个人情。

反正分给所有伤者也是要先交给许景舟,这样说,不过话上有了出差,结果不会变的。

成安敢打包票不会变的,就许千户这个重情重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做不出来私吞药物。

许景舟谢恩,又谢了他。

成安笑得眯起眼睛。

两人告别,许景舟把伤药交给布艾,让他分给大家。他是不需要的,顾筠来北境时,给他带了许多成品药物。

布艾应是,许景舟看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一会,想到什么,叫住对方,让其把伤药放在桌上。

布艾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许景舟把所有伤药都打开了,没有什么,难道他想多了?

许景舟目视眼前的瓶瓶罐罐,目光定格在一个精致许多,但开口颇大的小药罐上头。

他拿了牙签,拨上一拨,出来一张用蜡密封的小纸卷。判断没错。

许景舟挑眉,展开看去。

他的火气腾得上来,然而片刻,又消了。

布艾没看到纸卷上面写了什么,小心问道:“大人,咱们……”

许景舟把纸卷揉作一团,吞了,反正也毒不死他。他道:“走!”

“去哪?”

许景舟道:“当然是找柔嘉郡主!李澜死去吧!死他一个,活千千万!”

……

京城。

顾筠去考察了名单上面的人,有几个他不满意,他们能力很是不足。顾筠拿笔,把他们划掉了,从大内拿了附近府州的题名录。

题名录记录中举举人名单等的官方花名册。

宣朝科举数次,累积许多获得任官资格但没有任官的举人,顾筠打算从中挑选几个,没有授官,品行端正,吃苦耐劳的人。

本来是打算从国子监学生里选人。国子监学生,从地方府、州、县学“贡举”到中央国子监读书的生员,里面鱼龙混杂。

朝恹早从国子监里面选出真材实料的学生 ,不过几人,扣扣搜搜,分了两个给他,其他人说是要丢到制造、研发火器的新部门去。

顾筠争他不过,便转向举人。举人说来不比国子监学生差,不过要耗些时间等对方从地方到京城上任,而国子监学生立刻就能上任。

顾筠翻了几页,发现太多人了,眼都看花了,便从这两年看起,且只看名次排在前头的举人。

很快选了人出来,这是初选,选出之前,便让身边人的去打听他们性格、背景等,确定合不合适。

对于自己的事业,顾筠特别认真。

午后,朝恹来了。

他说起事情来,说是那天为他看诊的刘太医,找到先例,即男子有孕,对方通过一道方子,打掉了。

现下,刘太医寻到了那道方子,确定了安全。

顾筠不解道:“怎么确定的?”

朝恹说:“确定方子里面的药物是否相冲等这不必说。刘太医调整了方子用药剂量,配以急时保胎汤,如果半路出现问题,服用急时保胎汤,即刻保住胎儿,稳住母体,如果半路没有出现问题,从旁辅助,顺利打掉。先给有崽母羊和愿意打胎的人试过,没有问题,今早方才献上。”

顾筠:“今早?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朝恹无奈:“他说安全,可我并不信任,一来,虽有试过,但性别与你不同,那个先例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人都死了。二来,你肚子里面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打胎特别危险。我想要更加安全的,可他说你的肚子等不得了,已经四个月整了。”

顾筠:“其他太医怎么说?”

朝恹道:“其他太医同我看法一样。我想了一早上,没有结果,到底还是要告知你一声。你……怎么想的……?”

顾筠将他看了许久,道:“你心里想必有了倾向。”

朝恹到底承认了,在他看来前者还要一线生机,后者……他真不知道怎么活着把孩子生下来。现在开腹取胎生存率太低了。

顾筠点了点头。

朝恹握住了顾筠的手,他没注意自己的神情已经焦虑到阴沉:“你怎么想?”

顾筠出神。

……

第145章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尚且未做准备的人。

黑漆漆的天,电闪雷鸣,周遭此起彼伏的建筑沉默匍匐,泥土的腥气扩散四周。

坎坷不平的乡道之上,一辆罩着油布的牛车晃晃悠悠,朝着远处的县城驶去,行驶不久,“咯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车夫耳朵敏锐,顷刻之间,便听到声音。

他暗骂一句,戴着斗笠,丢下缰绳,一跃而下,来到地面,弯腰朝车底探去。

光线昏暗,难以看清下方情况。

他将挂在牛颈,用油纸顶上盖得严实的灯笼取下,递近看去,这下总算看清了,原来是车板连接车轴用的铆钉掉了。

车夫环顾四周,终于找到铆钉。

他连忙拾起,但板车上的东西太多,压得连接之处对不上孔,只得咬着灯笼提把,伸长双手,将上面的东西挪下一些,都是昨晚采摘的瓜果蔬菜,倒也不怕落地沾了泥水。若非是那位富户家每日不可缺少的玩意,他也不至于冒雨赶去镇上。

起手一个大竹篓,轻巧,第二个大竹篓靠近板车中部,仅一上手,车夫便惊讶出声了。

——重量不对。

今日这货不是他装上车的,不过卸多了货,一竹篓严严实实能够装上多少,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这筐子未免太重了……

黑云压顶,冰凉的雨水急促敲打,地面晕开数道泥花。

车夫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忙将其放下,退后数步,放好灯笼,自座位后面,拿出斧头,咬了咬牙,一脚踹翻筐子。

几乎是刹那之间,一团黑影从几颗蔬菜之中滚了出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乍然响起,直逼面门。

只不过一招,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方对手,这是类似于动物的直觉,顿时肝胆俱裂,仰倒在地。

锋芒已至眼前,借助前方投来,模糊不清的灯光,他看清了武器,这是一柄称手的短柄刀,持刀者是名体格强悍的大汉,目含凶光。

吾命休矣!

车夫恐惧欲绝地想,下意识闭上眼睛,忽听一道剌得耳膜发疼的金属撞击声。

豁然睁眼,只见一位俊俏男子持着双手腰刀挡住了攻势,对方浑身湿漉漉,头发像蚯蚓一般,随着雨水在脸上细微摆动。

“义士——”车夫恍如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开口,话音未落,大汉的人头像个成熟的果子从肩颈上掉了下来,鲜血喷涌,无头身体“噗通”倒下。

车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直直栽倒。

李澜余光扫了一眼,不曾理会,一摸脸上的雨水,来到板车旁边,看上几息,道:“还不出来?”

他调头支援许景舟之时,发觉远方闪过几道模糊不清的微小影子,心下起疑,故而追了去,左右其他人支援许景舟也够了。

如此,追了一路,总算追上,正正好赶上对方对车夫下手,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覆盖在板车上面的油布拱起,几个人从篓中跳起,从油布下钻出,直奔李澜而去。

李澜武功不耐,加之武器,区区几个不曾真正练过的人怎会是他的对手,不过三下五除二,便尽数打趴,因为陛下要问话,所以他并未再杀,不过折、踩断手脚。

如此做着,他看向乱作一团的板车下方泥地,没有女人的脚印,那个坤道还在某个大竹篓里面藏着,尚且没有趁着混乱逃走,大抵是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李澜处理完毕坤道同伙,来到板车旁边,抬脚狠踹,车身晃动,一个女人从中滚了出来,摔到泥地,神色狼狈。

哀嚎之声,如雷贯耳,她的目光在四下看了一圈,目中透出惊惶,连忙磕头。

“饶命!饶命!饶命!”

坤道磕得特别用力,泥浆地格外厚实,力气再大,发出的声响沉闷无比。

李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坤道见他没有反应,求饶之声更大:“我也是有难言之隐,柔嘉郡主……啊!”

李澜手上用力,把她的下巴卸了。真话假话,不应他去分辨,他的任务就是把人活着带给陛下。

坤道痛得表情扭曲,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不等她缓过神来,手腕脚腕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李澜把她的手、脚腕,全部扭脱臼了。

雨水混着冷汗糊了一脸,坤道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李澜修好板车,把她与其他人丢上板车,顺手又把车夫与洒落在地的蔬菜瓜果以及竹篓放上板车,驾着牛车,前往最近的村落。

到了地方,把车夫和牛车等物交于村长安排,朝村长娘子要了一碗热汤,待到温下,一口灌下,坐在堂前,守着坤道等人。

因为这些人一路哼哼唧唧,所以他把这些人打晕了,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放心,担心他们跑了,故而如此。

村长把车夫和牛车等物安排好,回来了,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李澜,道:“大人,还要我做什么?”

李澜取下自己的玉佩,让他找人送给苟县令。他们看到信物便会知道自己在此,从而前来接人。

村长应下,正要转身,又被李澜叫住,李澜问道:“村上可有大夫?”

村长娘子抢先回道:“有的,不过医术不太好,治个发烧着寒便是。”

李澜请村长娘子带他来,他受伤了。伤在腹部,虽然并不严重,但能及时处理还是要及时处理。村长娘子说好,推搡着村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李澜闭上眼睛,没过多久,雨势小了。他听到一片刻意压制的轻微脚步。他豁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翻到房梁上面,抽出腰刀,紧紧盯着大门。

第146章

“好家伙,原来在这里!”

人未入门,声先入门。雨声模糊了声音,李澜听得仔细,倒是听出几分熟悉,他不曾放松警惕,直直看着大门。

一截染湿的木棍先行探了进来。

观其材质和粗细,李澜认出这根木棍乃是夹刀棒,兼具棍棒的打击距离和大刀的劈砍杀伤,是非常实用的奇门兵器。

用法特别简单,握住棒尾,用力一甩,沉重的刀刃就会凭借惯性滑出,瞬间变成一柄短柄大刀。这种突然性既能惊吓敌人,也能利用甩动的力量增加第一击的威力。

紧临着夹刀棒进来的是一双皮扎鞴,往上,裤脚扎入靴中的马裤,上穿土灰色短褐,外罩一件油衣,即涂桐油的防雨蓑衣。

对方是个男子,头发不长,束成一把,尾部在斗笠下方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斗笠半掩住了他的脸,露出凌厉的下半张脸。

李澜一撑房梁,跳了下去。

对方顿时一棍打来,这一棍打得又狠又准,李澜险之又险地避开,对方第二棍又来了。李澜一把抓住棍尾,呵道:“是我,许千户!”

许景舟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他收势了,惊讶无比地看着李澜,道:“你怎么在这里?”

说罢,走近了来,将李澜上下一打量,“你受伤了?”

鼻尖传来轻飘飘的血腥味道,混杂着院子里面的雨水和泥巴味道,有些难闻,对方的衣服带皱,破了几道口子。

李澜道:“小伤,请大夫了,对方还未到。”

许景舟无声松上一口气,吩咐跟在后面的下属退到屋外,用眼神质问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李澜简单说了。

许景舟也把自己这边的信息告知对方。

李澜闻言,皱起眉头,片刻之后,他看向许景舟,一声不吭,宛如一尊雕像。

许景舟脸上肌肉无意识地抽搐两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澜道:“恭喜。”

李澜这话没头没尾,起先许景舟还不懂是什么意思,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简直不可思议,对方居然在为朝子钰器重他而心生不满。

在李澜看来,自己知道朝子钰派人过来,弄出这一系列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便是受到朝子钰的器重。

虽然朝子钰的器重,打心底来说,许景舟并不觉得重要,不过现下能够隔应到李澜,他就觉得高兴。

他绕着李澜转了两圈,嘴角翘起。

“李指挥使啊,李指挥使!知道《宫怨辞》么?”他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深宫秋月冷如霜,独照残灯影半墙。 曾倚玉阶承雨露,今辞鸾镜罢容妆。 君恩若似潮汐水,何故长消夜未央? 唯愿来生投燕雀,不栖金殿梧桐旁!”

李澜定定看着他。

许景舟把脸凑到李澜面前,笑嘻嘻道:“不是吧?不知道?李指挥使,您怎么可以重武轻文?须知文武并修,方成大器!不过你我关系如此之好,即便您不懂《宫怨辞》也无碍,我同您说。这首诗出自舟大诗人,也就是本……”

许景舟话没说完,腹部一疼——李澜抬腿,膝盖重重顶上他的腹部。许景舟表情扭曲,弓起身体,捂住伤处,惨叫出声:“艹,你疯了?!”

李澜一言不发,抬腿就走,来到一旁,坐了下来。

村长娘子拽着大夫来了,大夫即便做了防护,匆匆赶来的途中仍被雨水淋湿,整个人宛如一个落汤鸡。但他顾不得许多,连忙凑到许景舟面前,开口就是一句:“大人,我来为您医治,请您千万坚持住!”

许景舟心里骂了无数次了,可依然存在理智,他指着李澜,道:“这人才是那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