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狼的心思 等今晚你睡着了,本座就………
次日天晴。
积雪消融, 檐上冰雪一滴一滴融化开来,“滴答”水声溅得到处都是, 席卷整个宗门。
无尽木枝枝叶叶牵连不断,不知在哪儿蹭的,叶片上竟凝满了水露。
水汽弥漫,冬意消退。
连日大雪之后,这个饱经磋磨的人界终于有了生生向春的气息。
衡弃春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
他习惯每日早起打坐,很少有睡到这个时辰的时候。
人醒的时候只觉得一片茫然,呆呆地靠坐在床头上, 清隽的眼睛泛着困倦未醒的肿意, 一双眸子在眼皮的眨动中缓缓恢复神采,然后茫然地看向四周。
桌上一盏灯烛早已烧尽, 床帐不知为何拢起了一半,被窗隙间透进来的风轻轻拂动, 试图遮蔽他眼前的视线。
借着那点儿微凉薄弱的风,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儿清醒。
——这是他被神族遗落在人界的一千五百年。
许是琵琶鱼事毕,修真就难得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寻得片刻安宁, 他竟也睡懵了, 险些分不清如今是他上千年枯燥岁月中的哪一天。
衡弃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就察觉到一片毛茸茸贴上了他的小腿。
亵裤不知怎么被蹭到了膝弯处, 光裸的小腿与那片毛发相贴, 每一寸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泛起难耐的痒意。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楼厌的狼毛。
衡弃春僵了僵。
他没敢掀开被子, 仅凭腿边绵长粗重的呼吸声, 也知道楼厌正抱着他的小腿睡得香甜。
脑子里陡然炸开一瞬清明。
如果说刚才他懵懂地从深睡中醒来,那么此刻,他则是彻底清醒了。
清醒到完整地想起了昨晚的事。
奔波数日没有沾过床榻, 是神仙也会累,打发走了楼厌之后他便褪了衣衫躺下。
脑子里想着狼崽子被赶出去时闷闷不乐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想着下一次或许可以允许小狼上床,思绪逐渐飘远,他就那样阖上眼睛。
起初一睡并不沉,他甚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楼厌和貔貅幼崽在外面的交谈声。
以及他睡着时,听见来自床前的那道突兀的喘息……
楼厌是他养大的,纵使是一个惊喘之下的呼吸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几乎立刻就辨认出来——在他床前发.情的,是他自己养大的崽子。
像是有一团莫名而来的缠乱丝线将他也包裹起来。
他来不及理清自己烦乱的思绪,只是控制不住地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狼对他的态度忽然变了?
衡弃春顿了一下。似乎就在昨天。
楼厌的灵识被吸入记事珠的时候,他其实就在鹤子洲上寻他。
异响传来,他只好隐去身形,看着楼厌在记事珠里在里面待了半刻钟不到,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
虽仍像从前一样性情冲动地骂虚生子“老道士”,但在几次反复对虚生子强调出口的“我师尊”当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狠戾偏激。
衡弃春当时乱极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现身,下一瞬就察觉到楼厌想要回十八界。
他只好快他一步御剑赶回来,雪刃风刀太割人,以至于落了一身零零碎碎的伤口,将躲在神霄宫里的貔貅幼崽吓了一跳。
所以……
那颗记事珠里到底有什么?
衡弃春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风中带着一抹极淡的草木香气,将纱质床帐吹得拂动起来。
衡弃春拢住那面乱翻的床帐,将快要垂下来的纱帘全部挂好,腿刚一动,就察觉到狼崽子在被褥里不安地拱动了一下。
衡弃春一屏,腰部以下都不敢再乱动,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然后轻轻地揭开了身上的被子。
凉风顺势吹向楼厌的毛发,微卷的狼毛随风晃了晃,带起小狼一阵“哼哼唧唧”。
他抱着衡弃春的小腿蹭了蹭,似乎觉得冷,动了一下又将尾巴蜷缩起来,盖住自己额头上一层刚长出来的绒毛。
还是一头幼狼呢……
衡弃春伸手在他的尾巴上捏了捏,忽然直起身来,认真地眯眼对着楼厌打量起来。
他知道,楼厌出门在外一向不喜欢带笨重的包裹,仅有的一些零碎都会放在随身的储物袋里。
修真界弟子的储物袋依靠灵力维持,楼厌修为尚浅,那只储物袋的空间并不算大,放得下的便装进去,放不下干脆就不带了。
但他亲眼看到楼厌掐着虚生子的脖子像他讨要了那颗记事珠,此刻那珠子一定就放在他的储物袋里。
衡弃春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翻小徒弟的储物袋,但指尖却已经凝起了一道探灵诀。
礼法告诉他窥探徒弟的私物定然是不对的,但私心来说,他也可以把这一举动认定为是对楼厌的关切。
谁知道他是不是受人蛊惑,在记事珠里看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
想到此处,衡弃春更不打算耽搁下去,一手维持着那道探灵诀不变,指尖灵力越蓄越多。
就在那道水色灵纹快到探上楼厌的身体时,腿边的狼崽子却忽然有了反应。
衡弃春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楼厌是怎么从床上弹起来的,伴随着耳边一道响彻云霄的“嗷”声,楼厌已经扑上了他的前胸。
狼爪锋利,下意识地反应使他没有来得及收起尖锐的指尖,只一下就扒开了衡弃春襟前那层单薄的衣物,在他胸前的皮肤上留下了三道长长的挠痕。
又是那片皮肤,总是不得安宁的皮肤。
衡弃春毫无防备,被小狼蛮横的力道扑倒在床头上,指尖凝着的灵力顿时消散于无形。
他吃痛,喉中发出一声本能的轻哼,慌忙抬手去笼络自己的衣服。
“下去。”衡弃春说。
楼厌如梦初醒,在看清自己干了什么之后浮毛一抖,连忙想要从衡弃春身上下来,狼爪子在慌乱中再度按上师尊的胸口,激得男人硬生生疼红了眼睛。
楼厌退回到床榻上,分腿趴在衡弃春的腿隙间,两只前爪交叠而握,尾巴还在不安分地动着,时不时就会在楼厌的腿上蹭一蹭。
他几乎一整晚没睡,做完那件事之后就在衡弃春的床边站着发呆,疯狂审判自己的内心。
等到那堆缠乱的丝线被理开一些的时候,外面天都快要亮了。
楼厌怕衡弃春会醒,慌不择路地又变成狼,转而上了衡弃春的床。
反正他已经想明白了。
他要一辈子黏着衡弃春,多黏一会儿是一会儿,把他师尊烦死也算是报上辈子的同归于尽之仇了。
谁知衡弃春竟没有被他吵醒,而他也沾腿就睡。
一觉无梦,直到衡弃春手中那道熟悉的探灵诀袭上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才先一步做出反应,冲出去抓伤了衡弃春。
楼厌安安静静地趴着,但内心足比表面上慌乱了无数倍。
虽不知衡弃春对他用探灵诀做什么,但体内被掩魔珠遮盖起来的鬼气却在他触上来的一瞬间叫嚣着翻腾起来,险些漏出破绽。
怎么办……他的身体竟然已经开始排斥衡弃春的灵力了。
楼厌越想越觉得棘手,不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随后就听见衡弃春倚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有多久没剪指甲了?”
楼厌纷飞的思绪被扯回。
他歪起脑袋轻轻地“嗷~”了一声,是思考的意思。
好像……也没多久吧?
当人的时候还是有好好休整边幅的,只是狼的爪子锋利,刚才他扑出去的力道又那么大,就算剪了指甲也会抓伤的。
衡弃春懒得等狼崽子思考出一个答案来,他抬手,用反扣的食指在床上上敲了敲,虽没有声音,但威严十足,“拿剪刀过来。”
楼厌一凛,如临大敌地退开好几步。
小时候衡弃春就总是嫌怪他抓坏了自己的衣服,常常一言不合就抓了他的爪子给他剪指甲。
楼厌很讨厌那种感觉,爪子不能动,剪刀贴着他的学校蹭来蹭去,令他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楼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跑为快。
“要么就念归元诀,要么就去拿剪刀。”但衡弃春说,“你选一个。”
念归元诀……那不就是让自己变回人的意思!
他才不要!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衡弃春。
毕竟他现在一看到衡弃春就会脸红,一听见衡弃春说话就想要扑上去舔他的嘴唇,一被衡弃春摸脑袋就控制不住地站起来。
于是狼崽子放弃反抗,利落地跳下床榻将剪刀从抽匣里叼了出来。
修真界中做事本就有仙诀加持,衡弃春更是道法高深,几乎没有用得到剪刀这类俗物的时候。
这把剪刀用的最多的就是给楼厌剪指甲,或是修剪他参差不齐的狼毛。
楼厌不做挣扎,自觉跳进衡弃春怀里,任由他师尊带着胸口的三道抓伤替他剪去锐利的指甲。
爪子似乎变得光秃秃的,楼厌又忍不住在心里呲了一下牙。
别以为本座不报仇你就可以对本座为所欲为了,等今晚你睡着了,本座就……
衡弃春像能听得懂他在想什么似的,放开楼厌,将所有甲屑堆起来丢掉,转身之际曲指在楼厌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语气而又不容置疑:“今夜滚回你自己房间睡。”
第92章 春夜生私情 舔咬他最敏感的地方。……
楼厌这天晚上没滚成, 还是很顺利地爬了衡弃春的床。
原因是修真界因琵琶鱼等妖邪损伤惨重,不止鹤子洲惨遭灭门之祸, 还有诸多仙门也被引鬼入体的妖邪所重伤。
各宗门的掌门一致决定召办一场誓仙大会。
一为庆祝诛魔之战暂时夺得胜果,二为悼念死在这场混战中的道友。
这类誓仙大会十分常见,几乎每隔几年都会举办一次,只不过从前都办在鹤子洲。
又因为衡弃春性情冷淡不喜生人,所以这类俗务一律由南隅山出面应对。
修真界的人苦苦等了几千年,都没能一睹上神衡弃春的芳容。
如今鹤子洲惨遭屠门,素日最受仰仗的衡阳长老也已经不幸身陨, 于是南隅山理所当然地成了万众瞩目之人, 誓仙大会遂定在了十八界。
当天下午,就有无数修士住进了十八界。
南隅山为彰待客之道, 特令宗门上下不设结界,安排客房供各处修士居住, 以表十八界中无禁地。
楼厌对此深表不满。
因为那些人都想拜见衡弃春。
下午的时候就有修士递了帖子,被神霄宫外的小弟子挡了回去,言称神尊不见外人。
结果到了傍晚, 竟然有人横冲直撞地闯进了神霄宫的内殿, 与坐在莲台上没有摸狼、以及仰面躺在身边腿边翻着肚皮任由神尊摸的楼厌撞了个正着。
楼厌当即炸毛,一时不知道是夹紧腿更重要还是扑上去咬断来人的脖子更重要。
妈的……人当久了,竟然也有了礼义廉耻。
左右为难之际, 还是衡弃春掐了一个仙诀将人赶了出去。
那修士哀嚎一声滚下石阶, 闹得沸沸扬扬。
此事一出, 各路仰慕衡弃春的修士都不敢随意在闯神霄宫的殿门, 但楼厌仍不放心,且感到十分气愤。
天刚黑时,他就狼言狼语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嗷!
如果再有人闯进来怎么办?我觉得我不适合再自己睡了!
衡弃春不为所动, 但还是认真考虑了楼厌的话,认真回答:“无妨,就算有人再闯进来,为师也可以让他们‘滚’出去。”
楼厌“哼哼”两声,
那要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分房睡过。
自从当日他化为人形被衡弃春从被子里光溜溜地拖出来时,就一直都是睡在自己的厢房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此刻就是格外想要与衡弃春同塌而眠。
像一种偏拗的执着。
楼厌耸拉着脑袋坐在原地,整个狼都充满了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衡弃春才又听见他“嗷嗷”地出声。
狼崽子眼睛垂着,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看起来竟透着几分委屈,他说:可是……十八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我自己睡会很害怕的……
衡弃春看着他,只觉得额角突突一跳,心里那层早已算不上坚固的结界就此又裂开几道。
独坐高台上千年,悯尽苍生无忧怖。
他最清醒。
他甚至知道楼厌是在装娇弱扮可怜,却仍控制不住地朝着楼厌伸出手,用浸满凉意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狼的鼻子。
“那……好吧。”
天气日渐向暖,辗转到这一日的时候,已经融成一派春日暖夜。
衡弃春前半夜还在和楼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某句话的时候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就像被人撂到了一样。
确认他睡熟以后,楼厌才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同时悄悄地将用在衡弃春身上的控邪咒收了回来。
虽然还很想听衡弃春说话,但再不把他弄睡就不行了。
他快被衡弃春捏得站起来了!
楼厌忍不住呲了一下牙齿,怕吵醒衡弃春,只得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屁股,将自己的尾巴从衡弃春手里抽出来。
这一动又引得自己一阵哆嗦。
身下的床榻都湿了一小片。
楼厌闷哼一声,勉强用最后的情形掐了个归元诀,把自己变成人形瘫倒在床的里侧。
饶是如此,却仍觉得后尾酥痒难耐,连同前面涨得不行的地方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要探手摸上去。
他的尾巴最敏感了……
上辈子怎么没有发现衡弃春这么贪恋他的尾巴啊!!
楼厌无师自通,哼哼唧唧地打理好自己,借着窗隙间一点儿清凉的月色看向躺在他身边的人。
自他的修为更进一层之后,控邪咒用得也更为得心应手,方才不过掐了个浅眠的咒,衡弃春却沉沉睡着,似乎半点儿都没有被他制造出来的声音惊扰到。
楼厌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额上的细汗逐渐褪去,他呼吸平稳地躺到衡弃春的身边,心里又隐隐生出一丝埋怨。
如果不是衡弃春,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奇怪的样子……
楼厌眼角微红,想着想着竟再忍不住,干脆躬起身子撑在了衡弃春身上。
他揭开衡弃春的衣襟,同样舔咬他最敏感的地方。
少年狼情事懵懂、牙尖嘴利又向来没个轻重,几乎是一口就将衡弃春咬清醒了。
锐痛传来,顷刻之间就从胸口袭上四肢百骸,衡弃春仰长了脖颈轻“哼”一声,垂落在榻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褥。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去推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
“楼!!厌!!”
两个字,每一个都是咬着牙缝叫出来的。
楼厌僵了僵,却并没有将牙齿从衡弃春胸前挪开,他停顿了一下,转而又用更为狠辣的力道袭上衡弃春的胸口。
“唔……”
衡弃春吃痛,一时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瘫软到床榻上,只剩胸口不断起伏,配合着楼厌吮吸撕咬的动作,竟莫名地迎合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又是这种熟悉的、令人痛到发耻的感觉!
狼崽子是不是疯了……
楼厌不偏不倚地咬在那一点上,直到口腔里尝到了一丝血腥气,他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彼时衡弃春已经被他咬得彻底没了力气,一双眼睛微微阖着,瞳孔开散,忍痛呼吸的声音从喉中倾泻而出。
那听起来十分惨烈。
血腥气在楼厌的口腔里来回搓磨过一遍,终于拉回了他的一些理智。
他舔了舔牙齿,在床上坐直身体,动作间忽然撞上衡弃春的眼神。
没有斥责,是那种装着隐忍带着迷茫,又被他逼出了一丝情欲的神色。
楼厌一下就站起来了。
他慌忙扯了一件衣服把自己罩上,手忙脚乱地就想把自己变回狼,还没来得及催动灵力,就被衡弃春抬手掐住了下巴。
衡弃春半坐起来,将浑身滚烫的狼崽子顺势向下一带。
师徒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近到楼厌几乎看不清衡弃春的眼睛。
但他可以听见衡弃春的声音。
“你最近很奇怪。”衡弃春说,“楼厌,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说完这句话,他手腕一转,将楼厌径直甩到床榻上,然后起身整理衣襟。
没有掐诀疗伤,右边胸口处的血点径直透过衣襟洇了出来,衡弃春淡淡地瞥了一眼,忍着胸口处的疼痛画了一道除尘符。
然后带着那道咬伤落荒而逃。
辰时。
南隅山设宴款待修真界中前来的各派掌门。
天音殿外,修真界众人分席而坐,碧落宗、须弥寺、玄清宫,甚至包括不为修真界所容的合欢宗皆有人到场。
人头攒动,声势浩大。
大概因为鹤子洲与逍遥山等一干门派几近灭门,而六界之中的鬼气又尚未被彻底清除,仙界众人仍有岌岌可危之险,因而当日未奏乐,南隅山的意思——要借此机会商讨下一步如何讨伐魔道的事宜。
衡弃春被楼厌那一口拖住了脚步,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碧落宫的女掌门正说起近日弟子在外查探之事。
“我特意让门下弟子带着六鼻镜外出探查。”
“你们猜怎么着?那镜子里竟显出了一根魔骨!”
碧落宫最擅通灵术,门中藏有无数秘宝,当日在夷帝陵中掘出了秦镜的盗墓者就有他们门下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阵哗然。
衡弃春没有声张,默默在南隅山身侧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听见身边一个修士问:琵琶鱼已死,其余的都是一些未入魔的散妖,难道还有什么妖邪是我们没有抓到的么?”
没人想要看到修真界再生事端,当下便有人附和说:“是啊,当日鹤子洲上一场混战死了多少人,琵琶鱼身上的鬼气全盘不可控,就算真有身怀魔骨的妖邪,也早就该现身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沉得住气?”
“诗掌门,别是你那六鼻镜不准吧?”
诗无情的脸色变了变,冷冷一哼,“褚掌门道行千年,竟不知王氏六鼻镜可预见未来,兼具统招天下之用?”
古书有记: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辟邪魅忤恶。凡人家宜悬挂大镜,可辟邪魅。
上古六鼻镜流传至今,只剩这一面,就是碧落宫里这一面。
褚掌门自知理亏,梗了梗脖子便不再辩驳,沉默之际,又有人满是忧虑地沉吟出声:“若是这世上当真还存着一根魔骨,只怕上千年前鹤子洲那逆徒的祸事又将上演。”
“诗掌门,那魔骨究竟是怎样的?能否用六鼻镜供我等一观?”
第93章 六鼻镜窥事 亲手抽出了那根魔骨。……
席上一静,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诗无情。
诗无情轻轻摇头,“并非碧落宫吝啬藏私, 而是这面六鼻镜是难得至宝,需用通灵之术才可开启凝结灵力,当日我举全门之力才得以窥得一二,灵力至今还未恢复,如今……”
她看向在座众人,“不知还有哪位道友熟知通灵之术?”
这话倒不是嘲蔑。
碧落宫专修与神器通灵之道,六界之中还擅此道的人少之又少。
眼看此事要无指望, 众人不禁兴致恹恹, 已经快要默认了诗无情口中的“魔骨”便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沉默之际,褚掌门忽然一拍桌子, 声震八方:“谁说没有?”
他扭头,冲着上首角落里安静坐着的衡弃春拱了拱手, 对众人说:“如今我等身在十八界,神尊在此,且又通晓六界仙法, 区区一个通灵之术, 应该不在话下吧?”
还在想自己家那头发情的狼崽子的衡弃春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他懵了一下,刚想问他们在说什么,就听见众掌门的起哄与附和声。
“恕我等失礼, 竟险些忘了神尊在此, 若有神尊出面, 勘探一面六鼻镜岂非如同探囊取物?”
“是啊, 只要窥得那根魔骨的真貌,我等也有应对之法啊!”
“可是……”又有人出声,说话的却是南煦。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 带着一脸病态坐在席上,挪动了一下嘴唇,“可是行通灵之术会耗费大量的灵力,如今魔骨未明,万一有什么要紧事……”
“哪儿有那么多万一。”褚掌门丝毫不把南煦放在眼里,挥手道,“神尊是上古真神,灵力无边,这又有何难?”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衡弃春倒是不好拒绝了。
他起身,淡淡拢了一下衣袖,抬手环视众人,“既如此,弃春勉力一试。”
诗无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迎着众人的视线起身,走到天音殿外玉台的中央,正对那尊日晷。
她并没有吝啬宗门至宝,而是嘴唇翕动,轻轻念出一道仙诀。
片刻之间,她的袍袖便被灵力激荡而起,无数云烟翻涌而出,一面镶嵌着六色宝石的铜镜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六色不同,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风,六象相生,故而可以预知未来。
衡弃春没有掐诀,只是面朝那面镜子闭上眼睛,轻轻抬起两根手指,并拢在额心中间。
莲花香气肆意开散。
衡弃春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只有袍袖在风中翻飞而起。
空等许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声问询。
“这……神尊怎么没反应啊?”
“嘘!”南隅山即刻轻斥,“观六鼻镜者需要入定,弃春的原神已经入镜,不要说话。”
小弟子立刻缩缩脖子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出声打扰了。
众人紧紧屏住气息不敢言语,人群之中,只有满身是伤的南煦在鹤袍的遮掩之下轻轻攥了一下手指。
无人察觉。
六鼻镜中,衡弃春的眼前一片混沌。
缭绕的仙雾将神山围困其中,草木枯败,空中电闪雷鸣。
修真界众人围绕在山下,吵嚷之声不绝于耳。
衡弃春很快将自己带入到眼前的画面里,闭上眼睛念了数道静心诀,才终于认清此刻所在的位置。
仙山耸立,云雾环绕——他在鹤子洲,神山脚下。
与此同时,那些纷繁吵嚷的声音也逐渐在耳边变得清楚起来,其中甚至夹杂了南隅山的声音。
“魔气越来越浓……就是这里了,那只魔定然藏在附近!”
“神山脚下,他恐怕是想要开神山,借此攻下神界!”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嗤笑一声,“凭他一根刚刚堕魔的嫩骨头,也想攻下神界,别是痴人说梦吧?”
“褚掌门不要小看他。”有人反驳,“此人原是仙门弟子,修为深不可测,你只看罗盘上浓郁的魔气,便知道不好对付。”
“怕什么,有神尊在这里呢!”
有神尊在这里呢。
与天音殿外誓仙大会上如出一辙的话。
衡弃春知道这是预知未来时才会出现的幻像,但他还是很快应了一声,轻轻拢袖,朝着身侧的南隅山略一拱手,“师兄,我去看看。”
自神族与下五界分而治之后,这条神道便再无人踏足,一是不敢,二是不能。
上一次开启神道,还是鹤子洲的衡阳长老将生擒的妖魔押上去的时候。
衡弃春当着众人的面儿召出了无弦琴,带着莲花香气的神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一瞬,那面布在神山下方的结界便化为无形。
雾气散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神道。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一瞬间,衡弃春立刻拨动无弦琴凝出一道灵力,阻止了身后成千成百蠢蠢欲动的仙门弟子。
他灌了灵力说:“诸位稍安勿躁,我去查探就好。”
无弦琴悬于空中,神泽四散,生生将此处隔出一道新的屏障。
众人眈眈相视,许久之后,才终于打消了想要借此进入神界的念头。最边上的小弟子冲着衡弃春讨好地拱了拱手:“是是,神尊在此,我等岂敢造次。”
衡弃春没有说话,将无弦琴留在神道的入口,径直踏上那条久无人踏足的神道。
每走一步,路边的神草都向他倾首而来,草叶尖端轻轻擦碰他的小腿,又在拂过衣袂时悄无声息地撤回去。
许久之后,身后的吵嚷声彻底听不见了,衡弃春终于顿足,看向眼前无数座平地而起的神龛。
密密麻麻的篆文印在神龛之上,石像或破损、或残败,皆与衡弃春带来的神泽一起,掩映在神草之中。
衡弃春不自然地转开视线,看向神龛之前的人影。
——南煦正跪在那里。
幻境之中,少年已经彻底长成,身披黑袍,眉心一点朱红魔印,衬得那张脸惨白至极,毫无半分血色。
“神尊或许不信。”衡弃春看见他的侧脸,听见他对着自己说,“我没想过要攻占神界。”
“我只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一双仍然干净的眸子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佛龛,“我只是想我师尊了。”
衡弃春无意识地攥了攥拳。
上千年前魔骨降世时,连他都尚且是师祖座下的一个稚童,压根不知那根魔骨从何而来。
是后来,他才逐渐清楚——那是仙门之中一个身怀魔骨的弟子,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笋妖,而不慎被鬼气激出了魔骨。
后来那名弟子被衡阳长老生擒,押入神界接受神罚,直至灰飞烟灭——
不。
或许没有灰飞烟灭。
衡弃春看着眼前已经投胎转世的少年,轻轻地说:“我信你。”
而后南煦红了眼角。
他已入魔,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最快的办法,就是由上神之身的衡弃春亲手了解了他。
但衡弃春并没有这么做。
静等良久,他看见南煦苦笑一声,而后俯下身去,对着面前的佛龛郑重磕了三个头。
“砰——”
“砰——”
“砰——”
三声过后,他跪在地上抬手结印,对着他师尊的仙冢,对着万顷神泽,亲手抽出了那根魔骨。
神界的草木晃动了数下,天边闪过一道闷雷。
是神族寂灭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神罚。
衡弃春闭上眼睛。
闷雷响起的那一刻,他听见耳边了一声“师尊”。
天音殿外数千名弟子的窃窃私语声再度传入耳中。
“神尊怎么入定了这么久?你们说他有没有见到那根魔骨啊。”
“未必吧……诗掌门不是说了吗,她上一次举整个碧落宫之力启用记事珠,也仅仅是探知到六界之中尚存魔骨而已,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有看清楚。”
“嘘!好浓的莲花香……”
好浓的莲花香。
注满了灵力的神泽自衡弃春周身疯狂泄出,顷刻之间席卷整个十八界,起先是莲花固有的清韵,随之而来的,便是与无弦琴上同出一辙、令人闻之则灵力四溢的神泽。
有些低阶的修士已经忍不住站起来,手指攥握成拳,来来回回逼出一身冷汗,“怎么回事!神泽太浓了,我好想自爆灵力!”
“是神尊心神动荡的结果,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难道……六鼻镜里,真的有十分可怕的东西?”
“那……”
有人迟疑出声。
如果神尊看到的是连他都会感到恐惧的东西,那么他们的坚持真的还有必要吗?
上首灵力未散,莲香越发浓郁,衡弃春仍在行通灵之术。
众人的窃窃声却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人扛不住这样浓郁的神泽,打算悄悄离席。
“嘶嘶”声响起,一条白蛇突兀地拦在他们将要离开的路上。
逃兵无奈,怕引人注意,又只能不动声色地退回到坐席之间。
忽然,浓郁的莲香铺天盖地地炸开,所有人都痛苦地弯了腰,就在他们支撑不住之时,一道结界将众人遮蔽起来。
“屏息!”
这两个字是南隅山说的。
他布好结界,回身看向冷汗岑岑的衡弃春,眸中不禁也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师弟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所以——他在记事珠里究竟看见了什么?
第94章 月既不解饮 是个沾酒就醉的废物。
楼厌在神霄宫里等了小半日, 越等越沉不住气。
衡弃春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来要怎么解释, 最后决定来天音殿撞撞运气。
要是能敷衍过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怕太过惹人注意,特意维持狼形一路蹿过来,对外只说自己是衡弃春养的灵宠。
然后就与守在天音殿外的浮玉生吵了两炷香。
“你现在不能进去。”浮玉生说。
“为什么!刚才那两个小弟子都像临阵脱逃了,我为什么不能进!”楼厌问。
“因为神尊在观六鼻镜。”
楼厌“嗷”了一声,煞有其事地歪了歪脑袋,努力思索起来。
他上一世死后并未立即重生,而是以残魂的形态在虚冥之中飘荡了两百年, 时间实在太久了, 以至于上一世曾经亲历过的那些事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这个听起来异常熟悉的六鼻镜, 究竟是个是个什么鬼东西。
混沌的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楼厌猛然变了脸色。
当初他率领九冥幽司界屠尽仙门, 唯有碧落宫得以幸免于难,如果没记错的话,诗无情能够带着门下弟子提前撤退, 正是因为她手持六鼻镜。
因为那面镜子……
那面镜子与秦镜不同, 它与鬼界无关,而是……具备预知未来的能力!
想到此处,楼厌浑身的毛发立刻绷得紧紧的, 一颗心慌得快要穿破那层薄薄的胸腔。
如今九州之内虽然显露出一时的平静, 但妖邪未清, 鬼气未除, 几乎每一日都有贪婪成性的妖邪试图引鬼入体修成魔身。
人界深受其害,仙门惴惴不安——就连今日这场看似歌舞生平的誓仙大会,实则也是粉饰太平之下的又一场汹涌暗潮。
诗无情为何会将自己宗门的至宝交给衡弃春查探?
楼厌只想要一种可能。
魔骨。
那根存在于六界之内, 却下落不明、令人惴惴不安的魔骨。
如果衡弃春真的在六鼻镜中看到享有魔骨的人是他自己的徒弟,那该怎么办?
他会死吧……
眼看着楼厌的神情越想越凝重,不止胸腔不住喘息,连额前那缕刚长长了的蜷发都被冷汗打透了,湿泞泞地贴在脑门儿上。
浮玉生敏锐地眯了眯眼睛,蛇信长长一吐,果断躲在树后变回人形。紧接着他弯下腰去,两只捏住楼厌后颈处的皮肉,将沉思中的小狼从地上拉起来。
“厌厌~”他仍是这样不嫌命长地唤,“你又在想什么?”
楼厌上半身被迫抬起,两只前爪在空中躁动地扑腾了一下,作势就要扭头去咬浮玉生的手。
除了衡弃春还没人敢这样拎本座呢!
尖锐的犬齿堪堪擦过浮玉生的手背,他“嘶”了一下,敏捷地抽回手,任由那只凶巴巴的狼崽子摔回到地上。
楼厌咬牙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浮玉生一眼,趁着他喘息的间隙转身一扭,从他身侧逃走了。
“哎——”
浮玉生阻拦的声音回想在耳畔,楼厌四爪并用,只顾夺命狂奔——奔向天音殿外的那面结界。
拦下衡弃春。
一定不能让他发现魔骨的秘密!
楼厌跑得太急,甚至忘了,在衡弃春让他给一个交代之前,自己如果遇到这种危机自身的事情,第一选择一定是跑路。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那面由南隅山设下的结界已经轰然散开,众人惶恐地后撤数步,再抬眼时,便看到衡弃春拢着袖子从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山风浩荡,还带着一丝春日里的微博凉意,夹杂着仙树神草的气息一并袭来,很快便冲淡了空气里的莲花香。
衡弃春缓步而来。
一袭白衣被风吹起,满头鹤发披盖在肩,抬眼之际露出一张清润寒冷的面容。他的眸色极淡,瞳孔中似浸透了一山水色,视线乜过来的时候令人不禁心头一颤。
楼厌就站在人群面前、最显眼的位置。
魔骨的秘密在前,没人有心思过问一头小野狼的来历,于是楼厌就眼睁睁地看着衡弃春朝他走近,每近一寸,都像有一把利刃紧紧贴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难以喘息。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跑过来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以衡弃春的神力进入六鼻镜,绝不可能一无所获,他多半……多半是看清了那根魔骨的样子的。
楼厌咬紧了牙齿,前爪紧紧扣住地面,力道之大,竟至指缝间都开始渗出血迹。
重生以来,他无一刻不在厌恶痛恨衡弃春,想要吃尽他的骨血,将他拽下神坛。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命由天定,也许他注定要死在衡弃春的手上,再经历一遍残魂游荡之苦。
这便是给衡弃春的那个“交代”。
楼厌史无前例地冷静下来,在心中苦笑一声,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露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然后他就听得耳边喧嚣一寂。
“神尊他怎么……”
伴着一句疑惑的发问,楼厌应声睁开眼睛,看过去的同时瞳孔骤然一缩。
衡弃春不是冲着他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径直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单手拢袖,自斟自酌地替自己倒满了一盅清酒。
姿态从容,神情淡然,让人难以将眼前的他与方才那阵失控的莲花香联系到一起。
楼厌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大概是察觉到事出反常,竟还没有选择溜之大吉,而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钻过桌案凑到了衡弃春腿边。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南隅山示意众人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到衡弃春身侧的位置上,偏头问他:“你在那面镜子里……”
你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衡弃春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淡抿唇笑了一声,举杯饮酒的动作却未停,烈酒入喉,衬得那张薄唇格外红润醒目。
他抬眼,环视众人。目光从或坐或站的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南煦的身上。
少年人面颊带伤,一身的灵力尚未恢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憔悴苍白,与六鼻镜中魔气四散的人截然不同。
衡弃春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开视线,面朝南隅山说:“确如诗掌门所言,六界之中尚存着一根魔骨,不日便会现世。”
除了诗无情,众人皆露出震惊神色。
南隅山蹙了蹙眉,问他:“你可看清了那根魔骨在谁的身上?”
衡弃春迟疑一声,又饮了一杯清酒入喉,喉结在吞咽之中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牵出脖颈之上青筋四起。
他刚刚泄出一个音节,就感到自己小腿上一热——楼厌正偏头用牙齿叼开他的袍摆,而后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上来。
一股轻柔的酥麻瞬间将他笼罩住,衡弃春胸腔一动,只觉得方才饮下的那盅烈酒直到此刻才顺着喉咙落下去,熏得肺腑暖成一片。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借着桌案的遮挡,偷偷揉了揉狼崽子的脑袋。
等到楼厌难得安静下来,他才又重新续上刚才未说完的话。
“六鼻镜虽能预知未来,但五行运转,六界万物都在时刻变化,尚不能确认那根魔骨的所在。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多加防备。”
此言一出,诗无情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我就说么,那魔骨本就古怪诡谲,岂是轻易可以看清的。”
南隅山沉吟一声,而后点了点头,他仍看着衡弃春,“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防备?”
衡弃春单手压着楼厌的半边脑袋防止小狼乱动,另一只手又举杯饮下,带着一丝酒气说,“修真界各门派皆依仙山所建,今日之后,还请诸君严防死守,布结界,设剑阵,稍有异常即刻来报十八界。”
一番话说完,他看见下首的人露出或惶恐或赞同的眼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此时直直坠地,落在地面上摔成粉碎一片。
然后他看向隐忍不发的南煦,“鹤子洲已无灵气仙泽,又只剩南煦一人,不如就留在十八界吧。”
这本是个关怀备至的提议,如今鹤子洲满门遭屠,衡阳长老又已经身陨,南煦孤苦无依一介少年,留在十八界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楼厌被衡弃春的手掌拢着半边脑袋,只觉得整个狼晕晕胀胀的,在心里哼唧了半天,才总算把那股醋意压了下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南煦竟然很快回绝了。
他单手撑了一下面前的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然后抬手一礼,说:“晚辈愿回鹤子洲。”
衡弃春默了默,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最后还是点点头。
“好。”
这一日的誓仙大会就在这样的推杯换盏中渐渐落下帷幕。
世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衡弃春身上,仅知他是人界最后一位神明,却不知他实则从未入过神界,不曾叩拜过天帝圣母,也没有饮过神界的琼浆玉露。
他甚至对自己的酒量毫无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是个沾酒就醉的废物。
“废物”这两个字是楼厌想出来的。
第95章 行乐须及春 在暧昧的舔咬中发出含糊的……
酒过三巡, 在座之人已经软塌塌地醉倒了一片。
衡弃春兀自饮下第七盅酒,再要抬手斟酒的时候, 被躲在桌案下面的楼厌伸出爪子按住了手腕。
衡弃春俊眉一拧,一脸不满地看向阻拦他的小狼崽子,沾着一点酒气问:“做什么?”
楼厌欲言又止,十分想要劝告他喝酒伤身,话到嘴边仍然变成一声撒娇一般的呜咽。
“嗷呜~”
衡弃春笑了笑,径直伸手在狼崽子的后颈上掐了一把,趁小狼吃痛之际固执地将酒盅凑到唇边。
一哂, 然后摇摇头, “叫的什么?听不懂。”
楼厌这时候还以为他师尊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他“交代”而生气,所以冷言冷语地不肯搭理自己。
直到南隅山也在一旁劝道:“你几时这么爱喝酒了?我看差不多了……”
“别管我!”衡弃春立刻嚷嚷一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尾音黏腻,透着浓浓的醉意, “一千年了,为什么还要管我……”
南隅山罕见地愣了愣。
今日事多,褚、诗两位掌门又一直在席上拉着他说话, 他竟一时没有关注到自己沉默寡言的师弟。
此时再看, 只见衡弃春的面上已经浮上一抹薄红,眸光不复清透,反而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迷离之感。
这分明就是……
这分明就是喝醉了!
楼厌在心里咆哮。
亏得他还自责了好半天, 竟忘了衡弃春的酒量奇差!
上一世他位主九冥幽司界之后, 曾在夜深无人之时偷偷回过一趟十八界。
“只是去探探路, 不然我们怎么攻下十八界?”那时他对座下的妖魔说。
后来他只身一人上了山, 越过重重结界潜到神霄宫外,用了探灵诀去看衡弃春,却见神霄宫内孤灯入豆, 衡弃春靠坐在莲台旁边,独自斟引一壶清白烈酒。
那时酒喝了小半壶,而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纵使是楼厌破门而入也没有使他清醒分毫。
楼厌还记得那一夜。
衡弃春胸前的衣襟都被酒渍染透,仰头看他的时候露出绰约的前胸皮.肉,一双眸子被酒拿捏得痴缠若线,甚至认不出他。
不,其实也认得出他。
因为那一晚,衡弃春唤他“小狼”。
久远的记忆被面前越发浓郁的酒气掩盖,楼厌看着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的衡弃春,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竟然这样不要命地灌自己酒。
怪就怪在衡弃春平日里实在太冷,喝多了也不哭不闹,在场的人除了南隅山,似乎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杀千刀的褚掌门甚至站起身来,隔着人群对衡弃春遥遥举杯,“修真界还要倚仗神尊,我先敬神尊一杯!”
衡弃春的反应慢他半拍,迟钝地抬起手来,眼看就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瓷缘碰到唇边的那一刻,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掐捏揉转,酒水泼洒出来一半,疼意顺着腕骨席卷全身。
衡弃春的第一反应是楼厌那狼崽子在咬他。
“你还有完没——”他偏头,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没有说完的话就此止息在喉间。
不是狼崽子……
不对,是化成了人形的狼崽子!
过午倦日高悬,浅金色的阳光投射到天音殿外的这处高台上,一寸一寸描摹出少年的影子。
微卷的发辫,矫健的身形,浅麦色的肌肤并一双阴鸷狠厉的眼睛。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衡弃春展示自己眼下那颗优越的泪痣。
“喔!”好不容易才被南隅山赦免了罪过、并一直都在角落里当鹌鹑的魏修竹第一个发问,“楼师兄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楼厌已经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下他并没有理会魏修竹大惊小怪的目光,而是维持着钳握衡弃春手腕的动作向前迈了迈步,正停在南隅山的面前。
他拖着衡弃春的胳膊拱了拱手,顶着尖锐的犬齿说:“我师尊身体不适,我要带他回去。”
倒是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南隅山被他气得梗了一下,凭空吐出一口气来。
偏偏他又已经看出衡弃春已经醉酒,再待下去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罢了罢了。
南隅山抬手,手背向外朝楼厌摆了摆。
楼厌看懂他的手势,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又在衡弃春的一声轻咛中挽起他的手臂,撑着不太情愿的衡弃春一步一步走回神霄宫。
今日整个十八界都在天音殿赴宴,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就连神霄宫里也只剩两个日常洒扫的弟子。
楼厌回绝了他们想要帮忙的提议,独自将快要睡过去的衡弃春搀扶到厢房外。
殿门推开,扑面而来的先是一阵莲花清香。
而这点儿香气也很快与衡弃春身上繁靡的酒气相交杂,混成一派甘甜清冽、而又令人头昏脑胀的奇怪气味。
“我不会……”衡弃春开始不安地捶他的手臂,“我不会把你扔进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楼厌实在腾不出空来思考他这句话,只好拧着眉心踢开神霄宫中碍事的矮几宫灯,一路将衡弃春搀扶到床榻上。
而后直起身来,看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发愁。
只见衡弃春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两方唇瓣更是浸满了酒水,红润盈亮,纤长的睫毛扇动不止,正伏在床榻上艰难地呼吸。
楼厌深觉目睹了衡弃春如此失态一幕的自己会被灭口而亡。
现在该怎么办?
对他用控邪咒管用吗?
犹豫之际,衡弃春忽然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他侧躺着,眼睛要睁不睁的,忽然迷迷糊糊地说:“热……”
这一声太过含糊,楼厌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歪下脑袋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热……”
衡弃春竟真的很快回应他,并努力地抬起手,试图将自己早上穿戴整齐的衣服全部揭开。!!
楼厌往后蹦了两下。
来不及阻拦,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向榻的时候,衡弃春已经两手一拉,将自己的外衫撕成了两截。
沾了酒气的布料不情不愿地滑落至床下,里衣襟带散开,露出一片挂着汗珠的肌肤。
胸前某处犹带血痕,是被狼崽子反复撕咬不得痊愈的伤口。
衡弃春俯身伏在榻边,胃中一阵灼热,他禁不住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弓成一个欲拒还迎的姿态。
“热……”
他这样呻.吟着,一双被烧红了的眸子斜睨过来,狠狠地瞪了楼厌一眼。
见狼崽子杵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他干脆咬住下唇,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试图自己褪下最后一层遮蔽。
缠绕紧缚的衣带将手指勒出一片薄红,衡弃春已经醉到眼神失焦,凭着本能纠结那条难以解开的衣带。
就在他彻底沉不住气,打算掐个仙诀将这件里衣彻底毁去的时候,楼厌终于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衡弃春知道是他。
衡弃春乜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他,眸中隐隐含着一丝怒气,却又因为酒气的熏染而变得一片模糊。
“怎么?还想要阻拦我?”他的声音微微泛着哑意,想是楼厌在天音殿外拦他酒杯的动作惹恼了他,以至于他怀恨到现在,硬是要楼厌给出一个说法。
灼然而又冷冽的目光就这样盯着自己,楼厌浑身紧绷,只恐稍有不慎会把狼尾巴露出来。
他硬着头皮抬头看过去,正对上衡弃春的视线,狼崽子讪讪一笑:“我……我没想拦着师尊……”
衡弃春一愣,薄薄的一层眼皮掀起来,眸中的怒气很快被疑惑所取代。
他醉酒迟钝,不等反应过来,楼厌钳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已经挪到了他那条解不开的衣带上。
少年狼长得快,几日不见,他的身形似乎又长开了一些,就连指节也显得骨肉分明。
两根手指扯住衡弃春的衣带,眼看就要将那条纠缠不清的带子解开。
衡弃春突然慌了。
他撑着瘫软的身体在床榻上向后挪动一步,却苦于那条衣带还被衡弃春死死攥着,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被烈酒泡透了的脑子总算在此时寻得一丝清明,衡弃春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湿哒哒的,粘着他的里衣,裹住他的皮肉,牵扯得他一颗心上下摇晃。
他没想这样的。
他以为楼厌会像之前一样与自己对着干,像未开智的小野狼一样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
但他没有想过楼厌会化成人形,以一副将要长成的少年姿态顿跪在他的床前,固执而又温和地拉扯他的衣带。
楼厌力道不减,三两下就彻底解开了那条带子,然后将衡弃春沾了汗渍的里衣脱下来。
衡弃春酒醉未醒,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被迫抬手。
一条手臂被脱干净,他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小声说:“你这是……大逆不道……”
楼厌连忙应下,“是,我大逆不道。”
“以下犯上。”
“是,以下犯上。”
“欺师灭祖!”
楼厌笑了一声,总算将衡弃春的衣服彻底脱干净。
他没有像前几次一样贴心地替衡弃春擦洗身体,而是将自己的脸颊贴上衡弃春的小臂,哄笑道:“是是是,这是欺师灭祖!”
“可是师尊……”不等衡弃春再想出下一句谴责的话,他又偏开头,用唇舌轻轻咬上衡弃春那条藕色小臂,在暧昧的舔咬中发出含糊的声音,“我不知道这叫什么……”
他求衡弃春。
“请师尊教我。”
第96章 我舞影零乱 那简直是一棵峭拔春笋!……
这叫什么……
这当然不是大逆不道, 更不像是以下犯上,甚至不完全是欺师灭祖。
衡弃春的思维已经乱成一片, 他竭力地思考,试图回答楼厌的话,眼前却黑黑白白一片混沌,怎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一片鲜明的疼痛传来。
衡弃春“唔”了一声,只觉小狼的牙齿已经从他的小臂一路蔓延上来。
初春的天气尚泛着一丝凉意,衡弃春肩背前胸上的薄汗就此消去一层,转而生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他猛地抖了一下, 本能地伸出手推拒, 指尖一动,才骤然觉得不对。
残存的酒气又散去了多半, 他终于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眨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向下看去——
狼崽子早已不在他的床前本分地跪着了, 他倾身向榻,一对膝盖紧紧压在衡弃春身前的床褥上,将衡弃春脱下来的里衣亵裤都挤到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