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为师在问你 将狼崽子拽到自己面前。……
他在外面磨蹭了许久, 等到蹭回魔殿的时候,衡弃春已经负手站在那里等他了。
貔貅幼崽好奇地在殿中跑来跑去, 看到楼厌进来还兴奋地叫了一声。
“咻!”
狼狼!
楼厌没理它,在衡弃春身后停下,看着那个纤长的影子,不免又悲从中来。
梗着脖子等了半天,也不叫人,许久之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哼哼的。
等到他吸完鼻子扭完脖子,踩着脚下的地面认真碾了十几下之后, 衡弃春终于转过身来, 施舍般地分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他听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这样问他。
楼厌不免又觉得委屈,但面儿上却不肯显露分毫, 抽动了半天才怄气般地垂下脑袋去碾地面,然后含糊地说:“我这地不平……”
衡弃春:“……”
楼厌知道自己在赌气, 但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成熟狼,不敢真对着衡弃春呲牙,于是他好一会儿没听见衡弃春接话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一阵不安。
哼哼唧唧地抬起头来, 果然对上衡弃春那双深沉似水的眸子。
楼厌一凛, 生怕自己脾气耍过了头真将衡弃春惹恼了,立刻开口补救:“师……”
“我是问你。”衡弃春打断他,淡淡地说, “你在做什么?”
一样的问题。
但楼厌却在这一问之后骤然停了一瞬的呼吸。
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东西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怦怦哒哒”的, 似乎就要这样穿破他的皮肉, 从身体里一跃而出。
楼厌抬手按上自己的胸口,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并垂死挣扎道:“我这地……”
“楼厌。”
楼厌立刻闭嘴。
四周静得吓人。
那些聒噪的小妖都已经滚得远远的, 魔殿之中只剩几只围聚在角落里的鬼火,依稀散落着昏沉的光晕。
楼厌就站在那团光晕的中间。
松散的发辫垂在颈侧,发丝微乱,衬上那双猩红泛肿的眼睛,竟真的显出几分狼狈可怜。
看着怪乖的。
衡弃春不免心头一动,眯起眼睛看着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你让手下的虎妖掳掠鲛鱼幼子,囚禁于魔殿之中,你在做什么?”
“纵容九冥幽司界的屠戮玄清宫满门,让褚掌门死后不能入土为安,你在做什么?”
“将合欢宗弟子的尸体藏于无相渊,搅得修真界中血雨腥风人心惶惶,你在做什么?”
“授意妖邪杀了毕方鸟,背上‘屠神’的罪名,你又在做什么?”
衡弃春每说一个字就会离他更近一步,一连四个问题抛下来,他已经站到了楼厌面前。
抬眼,用那双威严十足的眸子审视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崽子。
楼厌堕魔之后身形迅速长开,不止身形矫健开阔,就连身量也比衡弃春高出小半个头。
衡弃春甚至需要抬头看他了。
但那双沉水眸中睥睨神态未减,确认楼厌要一直沉默下去,衡弃春点点头,然后抬起手。
楼厌本能地绷紧了肌肉。
想象中的责打并未来临,衡弃春的手指停在他胸前的位置,随后十分自然地揭起了他的衣领。
红袍繁复,衬得衡弃春的手指越发苍白如素玉。
他揭起楼厌的衣服,将两片布料拢在一起,彻底隔绝了楼厌故意袒露出来的那一小片春光。
收回手的时候,那根修长干净的手指顺势在楼厌的衣领上捻了一下,顺势勾住楼厌脖颈上地那串红念珠。
天音殿中的神物,他自然认识,但此情此景之下,他并没有揭楼厌的短,只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向前一扥——将狼崽子拽到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只余一寸,是与床榻之上同样亲昵的动作。
衡弃春面色不改,只是用那双冷清的眸子盯住楼厌脸上的某一处,最后将视线落在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上。
启声,像一池淬了冰的春潭水。
“楼厌,为师问的是,你在做什么?”
楼厌再度慌了神。
胸腔里那颗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的东西又开始猛烈地跳动,钻入他的皮肉、骨血,让他面色惨白身形发颤,再也找不出任何一点儿“魔主”该有的样子。
两世,几百年,朝夕相处几百个日夜,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衡弃春问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很快抬起头来,偏执地与衡弃春对视。
眸底神色复杂,爱恨交织,将那双漆黑的眼睛晕成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如师尊所见——”
楼厌咬着牙开口,同时抬手上挥,在空中结出一面观物印。
画面之中鬼气缭绕,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阴沉可怖的地牢。
铁索魔链之下,是堆积如山的、人的尸体。
总得有上千人。
衡弃春瞳孔一震,很快就在堆叠的尸山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是合欢宗的弟子,最下面面目全非、死状可怖的,是合欢宗的掌门。
楼厌端详着衡弃春的眼神,确认他已经把人认了出来,紧抿着的嘴角终于轻轻一勾,示意衡弃春再往上看。
尸山之上,一个着宽大道袍的身影正勉力喘息,绿色道袍被血染透,从袍袖之下露出来的手脚鲜血淋淋,只怕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也已经被刮成了一具白骨。
“师尊还记得他吗?”
“花潭镇里几次三番找我们麻烦的老道士,居然敢不自量力地跑到无相渊来劝我自裁。”
“师尊看,他还有一口气呢……”
虚生子似乎感知到了灵力的浮动,在楼厌话音落下的瞬间抬起头来,隔着观物印与衡弃春对视了一眼。
满脸血迹,目光沉着,气息微弱。
只怕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衡弃春眉心微蹙,很快收回目光。他没有看楼厌,挑着一截佛珠的手却越发收紧,直到“哗啦”一声。
绳索迸裂,上百颗朱红念珠滚落在地。
楼厌尚未完全炼化自己的魔气,佛珠断裂,楼体内的魔气就再也无法压制。
楼厌闷哼一声,半空中结着的鬼印顿时消散开来。
他顺势后退两步,足尖却踩上滚落一地的红念珠,拽住衡弃春的袖子才勉强站稳。
衡弃春没有抽回自己的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楼厌因为魔气涌出而痛苦地躬下身体,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四散的魔气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吞噬,他不得不蹲到地上,浑身肌肉紧紧绷起,在剧大的吞噬感中发出非常人的颤抖。
将魔骨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是比仙魔相斥的更痛苦的事。
眼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崽子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只手却还攥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撒手,手心里的汗水将那截布料攥出鲜明的指印,无不彰示着他的痛苦。
貔貅幼崽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冒出来,急迫地拽衡弃春的袍尾。
救救狼狼!
衡弃春终究不忍。
静了片刻,他顺着貔貅拉扯自己的力道蹲下.身去,掐一个回春诀,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到楼厌体内。
温和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莲花香的灵力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像是一只温柔有力的手,一点一点归拢那些躁动的魔气,安抚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又缓缓抚平了他的魔骨。
楼厌脸上的惨色终于褪下去几分,一寸一寸,可以勉力撑住自己的身体。
但他的仙脉已经被抽出,体内没有容载这衡弃春灵力的地方,衡弃春见他缓和下来,就逐渐将自己的灵力抽了出来。
小狼崽的眼睛就随着衡弃春的动作转动起来,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指尖转来转去。
留恋的、贪婪的、敢怒又不敢言的。
衡弃春起身,袖口垂落下来,自然隔断了楼厌灼热的视线。
他又一次与他对视。
“你既已入魔,就该舍去仙脉,而你却偷窃天音殿中的佛珠压制魔气,让仙脉与魔骨在你体内片刻不停地冲撞反噬,你——”害怕忽然眯起眼睛,露出了今日的冷冽沉着之后第一缕困惑的目光。
他大概又想问楼厌“你在做什么”,话一出口却骤然变成了——“你不疼么?”
你不疼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让楼厌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被强行抽走的仙脉。
狼崽子立刻就不爽了。
楼厌偏开头,终于舍得切断自己与衡弃春视线之间的联系。
他伏在地上嗤笑一声,不答话,却撑住地面猛地站了起来。
师徒二人再次以极近的距离面对面站立,楼厌凭着自己此时的身量垂眼看下去,傲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现在应该是师尊在求我。”
衡弃春疑惑挑眉。
楼厌单手拎起一旁的小兽,示意衡弃春回头。
身后的池水里,鲛鱼幼子正攀着池壁探出头来好奇得打量这一切,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它又着急地缩回了水里。
池水之上,悬挂着一直硕大的金色鸟笼。
里面睡着“早就死了”的毕方鸟。
衡弃春意识到什么,正要开口,就看见扣完抬手结了个鬼印,魔气将鲛鱼和毕方鸟一齐笼罩起来。
身份陡然转变,居高临下的人不再是衡弃春。
楼厌说:“师尊如果想让它们多活一些时日,就乖乖待在我这里。”
衡弃春回头,忽然吐出两个字,“身份。”
楼厌没听懂,还以为衡弃春在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于是拧眉“嗯?”了一声。
“我要以什么身份待在你这里?”
楼厌一怔,旋即笑开,想起自己上下两辈子都不曾压下去的阴暗心思,吮着自己的牙齿说:“当然是……”
他靠到衡弃春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衡弃春偏头看他。
楼厌又笑一 声,拎着吱哇乱叫的貔貅大跨步地从衡弃春身边挪开,与他擦肩而过之际,楼厌抬手拍了拍衡弃春的肩膀。
“屠戮合欢宗时搜出来许多有意思的书,一会儿我让人送过来,师尊一定要好、好、研、读。”
第112章 那就试试吧 “毕竟我是魔主殿下的禁脔……
通往无相渊的古道上, 南隅山收了随身的佩剑,后面立刻跟上来两个尾巴。
魏修竹“哼哧哼哧”地喘了口粗气, 因为不擅用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自己的法器收入鞘中。
“师尊。”小孩儿瞪大了一双杏眼,看着眼前高到难以看清山顶的峭壁,问,“为什么不御剑了啊?”
“瘴气太重,难免有诈。”不等南隅山开口,浮玉生已经接了他的话, “再者, 依师尊所言,厌厌所率领九冥幽司界就在无相渊之中, 此处距离已经不远,若再用灵力, 恐会被里面的人察觉。”
楼厌堕魔已经有一百多日了,魏修竹对这段时日来的变故却始终一知半解。
他看看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师兄,又看看一路走来都沉默不语的掌门师尊, 疑惑道:“可是……楼师兄真的统率了九冥幽司界吗?”
浮玉生抬了抬狭长的眸子, 停顿的一个瞬间,又让魏修竹问出了第二问第三问。
“屠戮仙门和屠杀神兽的事情真的是楼师兄做的吗?”
“我总觉得楼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还有还有!师尊怎么知道九冥幽司界在无相渊啊?”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且人又太吵。
浮玉生瞥了一眼南隅山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背影, 只能捡着最后一个问题答, “神尊来找厌厌之前曾给师兄传过信, 的确提到了无相渊。”
“那神尊又是……”他还想要再问下去, 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什么,拍手道,“我知道了!是六鼻镜, 神尊在六鼻镜中窥见过未来事!”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戛然而止,魏修竹惊恐地握住自己的脖子,冲着南隅山的背影“呜呜”两声。
说不了话了,被下了静音诀。
施完仙诀的南隅山总算寻得了片刻安静。
他闭目轻叹一声,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浮玉生的请求——同意此行可以带上魏修竹的?
看出小孩儿委屈巴巴地要挤眼泪,浮玉生轻笑一声,抬手抚了抚魏修竹的脑袋。
暴露妖身之后,他在人前反而没了架子,待魏修竹也比往日温和了许多。
除了干坏事的时候。
否则魏修竹也不会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就浑身打哆嗦。
“我想,是因为厌厌掳走了鲛鱼幼子。”浮玉生主动同他解释。
魏修竹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他,眸子里的意思清楚可见。
——有什么干系吗?
“你忘啦~”浮玉生搓了搓魏修竹的脑袋,“那条鲛鱼的肉身是由神尊的血喂养而成的。”
“神尊必然能够感知它的位置。”
魏修竹登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上师尊和师兄的脚步,坠在后面急切地“呜呜”了两声。
南隅山丝毫没有想要解开静音诀的意思,睨了浮玉生一眼,冷声:“与这小蠢东西多说什么,还不快走。”
浮玉生应一声,笑着跟上去,只剩魏修竹无助地张嘴欲言又止。
呜呜……
——但楼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上赶着让神尊来制服他嘛?
但因为静音诀,魏修竹这一问没能问出来,自然也不会有人答他。
事实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楼厌心里清楚了。
无相渊中鬼火聚拢又散开,楼厌靠坐在那只乌木椅上,脚边睡着一只通体泛金的貔貅小兽。
他似乎睡了,泛白的面容被鬼火映出一寸红光,察觉到下手传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眸,瞥向蹑手蹑脚进来的虎妖。
“还是没有下落?”
虎妖被衡弃春扔在岩壁上足足三日才爬下来,整个虎瘦了一圈儿,说话做事都成熟稳重了许多。
它半跪在地,支吾了一声,硬着头皮说:“还……还没有……”
楼厌不耐烦地闭了闭眼。
殿中很静,虎妖不敢主动开口,一时只剩楼厌用指节敲击椅子的声音。
“笃笃……”
接连响了数声,虎妖听见上首再度传来泛哑的声音,“那就再去找。”
“魔主!”虎妖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恕属下多嘴。”
“您自入主九冥幽司界就开始下令寻找那头野狼,至今一百多日,狼族的所有狼都已经被我们核对过一遍了,实在是……实在是没有您说的那一头啊。”
感受到自己离死不远了,虎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一百多天来一直都很想问的话问明白:“属下想问……您真的确定那头狼还活着吗!”
静。
随后是楼厌动了动身子,支着大腿倾身看向它的、那种令人心里发毛的目光。
虎妖暗叫我命休矣,张嘴就想要求饶说魔主属下错了、属下这就去替你找狼。
抬头之际,却听见楼厌慢条斯理地问它:“你看本座,还活着吗?”
虎妖就认真地抬头瞅瞅,见它们魔主眼神聪慧神色阴暗,除了领口遮得严严实实的,其余的什么异常都没有。
肯定是没有死的。
于是它答:“当然活着。”
“那它就一定也还活着。”不等虎妖问出口,楼厌就已经自问自答地解释说,“因为,那是本座的原身。”
虎妖反应慢了半拍。
片刻之后,楼厌已经起身进了内殿,徒留它一头虎跪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
它居然差点儿忘了!
魔主在入魔之前非人非仙,而是山野之中的一头妖狼!
妖物必有原身,原身在妖在,原身亡妖亡。
魔主还好端端地喘着气儿呢,所以他的原身定然还活着!
虎妖似乎被这个念头鼓足了信心,二话未说,抬腿就跑出去了,看那架势,是要将六界之中长得像狼的动物挨个儿抓回来。
楼厌停在内室的门前,习惯性地抬手去敲眼前那扇木门,手臂抬起在半空中足足两刻钟有余,然后下定决心似地将麻透了的手臂放下来,径直推开紧闭的房门。
与魔殿中的任何一处都不同。
眼前烛灯燃着,将一室照得暖融明亮。
零星几只血色蝴蝶悬落在窗棂上,暖色屋舍之中床帐、桌几、书案不可或缺,完全是按照神霄宫厢房里的规制来的。
衡弃春正坐在桌前,仔细翻阅一本不知名的旧书。
楼厌推门的动作太急,不经意间带起一阵阴沉的冷风,使衡弃春的袍袖发丝一并拂起,手中纸页沙沙作响。
动静不小,但他就是没有抬头,仍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那本书。
火光晃动间,映出他半边清俊的侧脸,眉目清润,纤长的睫毛被亮光打落下一小片影子,盖在眼睑之间。
一派静谧融洽。
如果忽略掉他手中那本不合时宜的书的话。
楼厌作弄出来的所有声音都在衡弃春的无视中归拢于无形,他愤愤地站在原地磨了磨牙齿,径直冲上去将衡弃春手里的书夺了出来。
不像狼,像一只快要被主人抛弃的狗。
衡弃春终于淡淡地抬头看他,注意到狼崽子炸毛的头发和气势汹汹的一张脸,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他的视线很快随着楼厌的动作落在那本书上,眸光微动,不由又是一笑,“不是魔主殿下说,让我好、好、研、读么?”
手中的纸页顿时因为这四个被刻意重读的字变得滚烫起来,楼厌指尖蜷了蜷,将那本书的封皮扣得将要溃烂。
他终于想起自己说过多么重要的话。
那书页上的字他认识,是用篆文写下的——合欢志。
妈的。
楼厌在心里暗骂一声。
但衡弃春还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使他怎么也不敢露怯。
楼厌磨了磨自己那颗已经快要变得平滑的后槽牙,忽然倾身向前,将手中的书重重拍在衡弃春面前的桌案上。
火光猛地晃动了一下,楼厌顺势伸出手,用强劲的手指点上那个“欢”字。
他偏头问衡弃春:“那师尊倒是说说,此书研读数日,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衡弃春向来吃软不吃硬,此时更不会吃楼厌这一套。
狼崽子越强硬,他就越发游刃有余,不答他的话也就算了,反而还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在明明灭灭地火光中极淡地笑了一声。
“试试?”
楼厌懵了一下,用力过猛的手指就此绷直在书页上,过了好久才僵硬地转了一下脑袋。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试试。”衡弃春面不改色地强调,“毕竟我是魔主殿下的禁脔。”
他看着楼厌,神色丝毫不见波澜,“殿下好奇书中所讲,我自然该陪殿下‘试试’。”
“腾”的一声。
楼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叫嚣着从丹田翻涌上来,楼厌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满脸爆红地扭头往下看去。
他的腿提着衡弃春的胯,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来,胸口起伏,喘息不定,一身燥热的火,连宽大的衣衫都控制不住地鼓了鼓。
而这仅仅是因为衡弃春的一句话。
再开口时,楼厌已经完全找不出自己本来的音色,只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那就……”
“那就试试吧。”
最后衡弃春替他说。
第113章 假意与逢迎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这种鬼姿……
“再分开一些。”
“乱动什么!躺平!”
“楼厌……把眼睛睁开!”
楼厌平躺在床榻上, 下袍褪去,皮肤接触到空气, 泛起一层密密的小疙瘩。
他的胸口急促起伏,控制不住地抓紧了身侧的床褥,分明已经快要抗不下去,却又不得不听衡弃春的话——将眼睛睁开。
狠厉的狼眸也因此晕上汗渍,衬得那双眼睛盈盈晃动,像是盛满了一汪惨兮兮的湖水。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透过自己的眼泪看清衡弃春。
衡弃春正坐在他的身上。
无弦琴被召出, 琴弦悬在床梁之上, 他单手攥住琴弦的一端,另一手按在楼厌起伏的胸口上。
他没有褪衣服, 因而无法看清裸露之处的光景,但楼厌却可以鲜明地感觉到——
一场缠密的蛛网裹住雨后春笋, 紧紧缠绕、收紧,在细密的雨丝中一寸一寸张合。
蓄势待发。
“睁好了吗?”衡弃春问他。
楼厌忙不迭地点头,硬是把自己一双上挑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睁, 睁好了……”
衡弃春没有说话,喉间不耐的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哼。
一个气音之后,他紧紧攥住悬在空中的那根琴弦, 然后曲起腿, 整个人猛地一转。
“啊!!!”
楼厌立刻激出一阵惊呼, 整个笋如惊弓之鸟似地抖了抖, 凝聚成一天缠密的雨珠,挣扎着渗入泥土之中。
他过了好久才感知到自己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随后挣扎地伸出手, 死死抓住衡弃春抵在他胸口上的手,然后向上摸,握住他的手腕,竭力地叫嚷起来:“师尊!师尊!啊!!”
不行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种冲动,就是冲到地牢里将合欢宗那群狗东西的尸体劈成八百段。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这种鬼姿势啊……
大约是他叫得实在太过恳切,衡弃春果然暂停了动作,低下头有些好笑地看他,“怎么,现在记得我是你师尊了?”
这种事磋磨的从来都是两个人,楼厌都已经告饶到这般地步,他自然也不好受。
那张清润的面容已经布满点点汗珠,唇齿微张,满头白发都缠乱地绕在一起,唯有看向楼厌的眼神格外淡然。
见楼厌实在做不出除了张口喘息之外的其他反应,衡弃春遂又伸出手,替他拨开了额前汗湿黏腻的头发。
“师尊是在教你。”他喘息着说,“这是《合欢志》的第一辑,还有第二辑,是用嘴……”
最后一个字落下,楼厌又猛地瞪大了眼睛。
眼看着衡弃春收回了无弦琴,单手撑住床榻一点一点从他身上起来,随后跪坐在榻上,朝他倾下身体,作势就要张嘴。
楼厌浑身一抖,燥火冲天,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心里念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诀、结了什么奇形怪状的印,总之榻上光怪陆离、金光乍现,魔气一缕一缕地翻涌起来。
视线就此被遮挡了一瞬,等到衡弃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那头狼崽子已经将自己化作原形,“嗖”的一声跳下床榻,然后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偌大的魔殿在瞬间归于寂静。
良久,衡弃春才勉强听到一声来自自己的喘息声,他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身下的床榻上。
兽皮铺就的褥子上凝着盈盈水珠,像酷暑时节晚来急的一场春潮。
无相渊中难辨时辰,但透过窗棂依稀可以窥见外面的天色。
丑时了。
妖魔最静的时候。
衡弃春再度看向楼厌仓惶逃离时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殿门,确认狼崽子短时间内不会再爬回来了。
他很快敛了神色,在榻上跪坐起身,一件一件,将堆叠至膝弯的衣服穿好,随后摸出了殿门。
委身于无相渊中已有数日,他始终都依照楼厌的意思待在魔殿中看那些破书,还没有来得及摸清此处的布局。
不过还好,楼厌手下的那只虎妖没长脑子,昨日进殿禀事的时候已经将他想要知道的透了个大概。
虎妖昨日说——魔魔主!地牢里的那个道士死了!整个无相渊的西南边都弥漫着臭味儿!
西南边,地牢。
衡弃春循着方位找过来,尚未靠近,就先抬手掩住了口鼻,眉心紧跟着一蹙眉。
是有味道,但与他想像中的又不太一样。
不是尸臭,倒像是无数妖气魔气混杂在一处、堆积而成的腥臭味。
大约是气味实在难闻,此处竟然没有妖魔驻守,衡弃春于是顺着地牢的入口走了进去。
往里是一条漫长的石路。
衡弃春缓步行着,小腹忽然被汹涌的魔气牵起一阵疼痛,他不得已停了停,抬手掐出一个仙诀来抵御。
还是做得太过了。
清逸的莲香自指尖散开,不适的感觉终于压下去了一些,衡弃春面色泛白,又缓了片刻才顺着面前的石阶一路走下去。
映入视线的画面令他眸色一震。
尸山。
无数修士的尸体堆积在地牢的最底层,离得近了,衡弃春才看清楚,此处其实是一座水牢。
成百上千的尸体就堆积在水中,肌肤相触,衣衫皴裂,血流成河。
是远远比观物印中看到的更为可怖的画面。
滚烫的小腹又一次绞痛起来,他的额上不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狼崽子身上的魔气太重,此刻东西都在他的身体里,与他体内的神泽相斥,激得丹田频频作痛。
衡弃春抿了抿唇,忍着这阵灼痛蹲下.身去,朝着最上面的、虚生子的尸体探出手。
指尖灵力浮动,一个探灵诀已经掐了出来。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
衡弃春周身一滞,不得已收回了手,顶着身后那份灼热的目光回身站起来。
楼厌就站在他的身后。
几只鬼火聚在一侧,火光少年人宽大挺拔的身形。
重新梳好的发辫垂在颈侧,衬得一张脸格外苍白阴鸷,唯有眼角那颗泪痣灼然热切,像是盯紧了衡弃春的第三只眼睛。
楼厌抱臂站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原来师尊在床上那么卖力,是为了让我掉以轻心,好来探查他们的死因。”
他两指并拢朝前一点,一缕魔气就这样落在堆积满地的尸体上,黑色的雾气将这千百人团团笼罩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顷刻之间收到侵蚀,腐烂、随即露出森森白骨。
衡弃春未置一词,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最终隐忍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便有一只温热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一缕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魔气顺着楼厌的指尖渡进衡弃春的口腔,他立刻觉得唇齿之间像被炭火碾过一样灼热,衡弃春不得不张开眼睛,红着眼尾与楼厌对视。
楼厌收回控邪咒,笑笑,“啧,师尊的灵力都差成这个样子了。”
废话,那两道雷劫是闹着玩儿的么。
衡弃春吞咽了一下,扬眸问他:“怎么,要废了我?”
楼厌沉默了一下。
局势陡然转变,榻上哀嚎连天的狼崽子又变成肆无忌惮的魔主。
“我在问师尊。”楼厌倾身靠向他,灼热的气息吐在衡弃春的脸上,烧起一阵耻意,“是不是在与我假意逢迎,以身献媚?”
地牢中的血水渐渐漫出来,淌到衡弃春的脚边,泛起一阵腥气。
他就在这样的折磨之下直视楼厌的眼睛,良久之后,他才在楼厌的钳制之下轻轻动了一下嘴唇。
“楼厌。”
“适可而止。”
楼厌立即挑眉看向他,距离又近一寸,鼻腔里发出一个喜怒分明的气音:“嗯?”
衡弃春睫毛微动,不自然地躲开楼厌的视线,随即又看见了水牢之中死状可怖的尸体。
他默了默,一双眸子顿时被无限的悯意填满,“我不知他们犯了什么天大的罪孽,让你一定要致他们于死地,但生者有灵,死者为大,你何苦于此。”
“楼厌,我教你的东西,不要真吞到狗肚子了去了。”
这话落在楼厌耳朵里只剩一个意思——他师尊骂他是狗。
他歪着脑袋看了会儿,滚烫的视线一路从衡弃春的眼睛摹到嘴唇,足足盯着衡弃春那张冷淡的薄唇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忽然倾身,重重地嘬咬下去。
犬齿尖锐,只一口就将衡弃春的嘴唇咬出了血迹。
后者闷哼一声,重重地将他推开,用指背抵着自己嘴唇上的那个豁口后退两步。
躬身,恨恨地抬眸看他。
不怂的时候,楼厌实在是太受用这样的眼神了。
仿佛上一世留下的那些遗憾终于辗转到这辈子,在衡弃春终于被他拽下神坛之后,狂妄地成全他。
楼厌眸色渐深,他指着那一池被他磋磨得不成人形的残尸,狞笑道:“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儿做这种事,好让师尊知道……”
他顿了顿,随后重重地咬唇,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是、狗。”
衡弃春:“……”
纵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如衡弃春,此等境况下,也实在被逼得说不出半个字。
静了片刻,他听见楼厌站直身体说:“既然师尊不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就回去反思己过。”
衡弃春:“?”
“师尊最好听话一点,毕竟依现在的灵力,你也打不过我。”
楼厌说完就没再看衡弃春,冲着外面拍拍手,释放出一缕魔气,召进来几个还算得力的小妖。
他指着衡弃春吩咐道:“将他关回魔殿,严加看管,他若想出来……”
楼厌咬了咬牙,全然不管以他手下人的实力到底能不能拦住衡弃春,只说:“不许让他出来!”
第114章 因何有此世 手指全部埋入衡弃春的口腔……
这一日之后, 楼厌没有再去见过衡弃春。
无相渊出事了。
南隅山摸清了他的位置,带领仙道众人在外叫嚣数日, 凭楼厌手下的那帮酒囊饭袋,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虎妖连滚带爬地撬开楼厌的房门,抱着魔主的大腿哭诉道:“魔主!十日了!已经十日了!”
“九冥幽司界的妖魔已经死伤过半,可他们却还毫发无伤,我们顶不了多久啦!”
楼厌坐在椅上淡淡地看他。
一双眸子无波无澜,渐渐转变为满眼困惑,数日来, 这种怪异的情绪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难以消散。
究竟为什么,他这辈子竟会混到这种地步?
上一世精明能干的虎妖变成了一只傻子, 曾经屠戮整个仙界的妖魔成为了一帮废物。
就连他……原本汹涌的魔气也不过尔尔。
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掌控着这一切。
楼厌闭了闭眼,没有理会虎妖口中已经迫在眉睫的战局, 只用指节“笃笃”地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说:“把他带上来。”
虎妖眨眨眼睛,“您的师尊?”
楼厌:“……”
他现在根本听不得“师尊”两个字, 一听见就会想起那日衡弃春在他身上拽着琴弦用力一转的画面。
然后他就将哭未哭地叫“师尊”。
娘的。
“想什么呢!”楼厌踹了虎妖一脚, 咬着后槽牙说,“本座要那个臭道士!”
虎妖恍然大悟,脸上顿时弥漫出一层欣喜神色, 大概是觉得将那个臭道士拖过来比将衡弃春请过来要容易得多, 于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两刻钟, 虎妖拖着浑身是血的虚生子回来。
老道士被拽着胳膊踉踉跄跄走进来, 虎妖一撒手他就跪坐在了地上,抚着心口不住喘息,声音嘶哑:“陪仙君演这种假死的戏码太过要命, 贫道老命休矣……”
楼厌“嘿嘿”笑了两声。
他倾身看向伏地跪坐的虚生子,丝毫没有将人扶起来的意思,只单手撑着下巴问:“本座想知道……”
“为何这一世,九冥幽司界的妖魔都成了一群废物?”
虚生子的浮尘丢了,此等境况下只能抬起血淋淋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干笑道,“仙君说什么?什么这一世上一世的,贫道听不懂。”
楼厌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臭道士。
“少装。”楼厌说,“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从前是鹤子洲的首徒,是第一个发现南煦身怀魔骨的人。”
“只可惜衡阳一心偏袒小徒,不止不听你的劝告,还狠心将你逐出了鹤子洲。”
多年来不曾被人知晓的身世在此刻被重新提及,虚生子的脸色骤然一变,那张精瘦的面容在一瞬之间变得惨无人色起来。
“你,你怎么……”
楼厌并不想提自己为了查清这些东西费了多少功夫,控邪咒都快要用吐了,才从那只毕方鸟口中套出来这么一点儿消息。
单是看着虚生子骤变的脸色,他就觉得十分得意,狞笑一声又说:“无需伤怀,你被逐出师门也怨不得谁,毕竟天下娘亲向小儿,谁让衡阳收了那么多弟子,而你恰恰是首徒弟呢,他自然是要向着那个小的。”
虚生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楼厌又满是得意地说:“你看本座,师门之中没有其他碍眼的东西,是不是就没有这许多烦恼?”
虚生子:“……”
他有时候挺不理解楼厌的。
一口一句骂着自己手下的妖魔蠢,自己又是一头多么聪明的狼了吗?
这种时候,他居然在跟自己炫耀衡弃春只收了他一个徒弟?
不过细想也是。
毕竟他如今已经堕入魔道,他那身为上神的神尊却仍不肯弃他,为了他与仙道众人翻脸,甚至不惜以身入魔界,被自己的徒弟囚于魔殿之中,成为不可言及的“禁脔”。
从某些角度来说,倒也是值得炫耀的。
楼厌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响起:“你手中的记事珠曾是鹤子洲的圣物,可窥万事万物,应该不会不知道……本座已经活过一次了吧?”
他看着虚生子,数尽老道士所有的来历,心头忽然生出一份了然,“当日在花潭镇上对我们师徒二人连下杀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外人插手谭家的事,而是……想在那时就除掉本座吧?”
虚生子对此不置可否。
他被虎妖折腾得不轻,虽“死相”是假,但一把老骨头断了一半却是真。
虚生子挣扎着在地上盘腿坐起来,理一理被血浸透的袍袖,径自闭上眼睛调息。
轻声一叹,“有此一世,仙君或许该问问你的师尊。”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楼厌见他居然还沉得住气,一股无名火登时就涌了上来。
他死死攥了一下掌心的椅子扶手,将自己从椅上撑起来,三步并至两步走到虚生子的面前,倾下身子歪头打量他。
虚生子俨然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于是楼厌没有再执着于“九冥幽司界的妖魔为何变得这么蠢”的问题。
“你还知道什么?”他俯身看着闭目的老道士,心头忽然闪过一个恐怖如斯的念头,一字一句地补全刚才的问题,“关于我师尊,你还知道什么?”
“贫道的确不知。”虚生子睁开眼睛,用一双浑浊的老目看向眼前将要亏得真相一角落的魔主,“记事珠可记六界万事,却无法记神明事。”
“仙君上次在记事珠所见的,便是记事珠里载录到神尊的第一幕,那之前……”虚生子的尾音脱得很长,“那之前则是属于神明的一片空白。”
楼厌只觉得心头轰鸣一声。
他完全不知道这之后他是怎么挥退虚生子,怎么责令虎妖出去拦住南隅山,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囚禁衡弃春的房外。
夜寂无声。
无相渊外的仙道众人仍在叫嚣不已,而眼前房门紧闭,一盏鬼灯撑起这漫无边际的长夜。
楼厌闭上眼睛,入魔以后,他所有属于妖狼的本性全部得以施展,目明耳聪,即便是百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也可以被他察觉。
此时此刻,隔着一道石门,里面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楼厌推门而入。
环绕于他身侧的几只暗红色鬼火趁势从门缝里溜进去,在不经意间演变成几只血红色的蝴蝶,振翅闪动,缓缓盘旋于榻边。
衡弃春就坐在那里。
暗色烛光之下,那一身洁净到底的白裳格外刺目扎眼,雪色鹤发披盖一肩,衬得一张面容清淡至极,似一团浮在天际的云雾,纵使近在咫尺,也仍看不真切。
但楼厌很想看真切,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
衡弃春的下巴上泛着一片不起眼的淤青,是楼厌上一次在地牢里掐出来的。
楼厌盯着那团突兀的颜色,瞬间钉在原地不敢动了。
这都多久了?
外面的叫嚣声已经响了数日,他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衡弃春。
上神之身,旧伤竟难愈至此吗?
楼厌一时恍惚,眼前一刻不停地翻涌起一些旧日画面。
例如天音殿中,衡弃春跪地受罚,灵力大损;例如花潭镇里,衡弃春遭到虚生子的暗算,险些命悬一线;再例如,他的脊背之上……
楼厌目光一凛,快步走过去,伸手抚上衡弃春下巴上那小小一团淤青。
衡弃春没有动,只在挣扎时激起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
——四条金色的玄铁链从床脚探出,依次绑在衡弃春的手脚上,链上魔气笼罩,将衡弃春紧紧束缚住。
下颌下的手指泛着一层凉意,力道越来越大,衡弃春不免蹙了一下眉心,挣动铁链的声音越发刺耳。
楼厌充耳不闻。
他似乎毫无怜悯之心,捻着衡弃春下巴的拇指一路向右挪移,而后停在衡弃春的唇角处。
他第一次这样打量师尊的嘴唇。
很薄,唇瓣颜色极淡,大多时候总是轻轻抿在一起,不知什么事情惹得他高兴了,才会大发慈悲似地勾一下唇角。
同他的人一样淡。
楼厌将指腹压在衡弃春的唇角处许久,内心忽然升起一阵阴暗的报复欲。
那种急不可耐地欲.望立即就压过了他想要探知真相的决心。
他转动手指,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分开了衡弃春的唇瓣。
手指撬开紧咬的牙关,激起衡弃春一声闷哼。
“唔——”
指腹碰到坚硬的牙齿,紧接着是一片温热的口腔,以及口腔里被手指激撞而起的、黏腻的唾液。
楼厌被那种感觉牵得一叹,莫名想到在人界的书里看见过的两句拗口古文。
第一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第二句——上下俱绝。
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在衡弃春的口腔里耸动着,而衡弃春——
一双眸子被逼得通红,呼吸不畅,只得仰长了脖颈,喉结不断滚动吞吐,但怎么也无法咽下那些被楼厌刺.激出来的口水。
滑腻的感觉逐渐侵蚀他整个口腔,很快,透亮的涎液便顺着嘴角滴落下来。
楼厌无视他全部的挣扎,灼灼地曲起关节,将自己的的整根手指全部埋入衡弃春的口腔。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做。
无论如何。
第115章 润物细无声 可是竹下抽笋,可是喜雨越……
星垂月高起。
一缕澄莹的月光从无相渊的高出投落下来, 不顾枝条掩映,照下如水皎洁。
榻边的铁链被收得极短, 衡弃春不得不迁就着那样的长度仰面横躺到榻上,两只被禁锢的手腕很快勒出红痕,手指很快变得麻木僵硬,攥握不得。
但没关系,因为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铁链子不仅束缚了他的双手,还圈住了他的脚踝,两腿被迫分开, 优渥的角度给了楼厌可乘之机。
狼崽子没有上床, 踢开床边的脚踏,紧紧贴着床沿站着。
手指上还沾着温热的涎液, 湿滑的触感一触即发。
“呃……啊……”
“把手拿开……”衡弃春竭力压制喉间的喘.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控制自己的发抖的身体, 只能在剧烈颤抖的余韵中竭力抬头,用早已失去焦距的眼睛看向那头杀红了眼的恶狼。
他听见自己语序颠倒地说:“手……别用,直接, 直接……啊……”
楼厌停下来。
他悬指,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皎洁若银的月光打量自己的泛亮的指尖,忽然狰狞一笑:“原来师尊不喜欢这样。”
他俯身,用两手撑住衡弃春腰侧的床榻, 俯身看向他, “那我就……”
明明是夏日。
可是竹下抽笋, 可是喜雨越急。
衡弃春亲眼目睹, 衡弃春双目失焦,衡弃春流下一滴不属于神明的泪。
铁链因挣扎而晃动的声音响了小半个晚上,他最后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荒诞而又异常坚定的念头。
无所谓了,真的。
人怎么都会有一死的。
就该再跟他同归于尽一次!
天快亮了。
楼厌跪在床沿上,曲起手指拨开衡弃春的头发,又顺势捻动了一下他的嘴唇,接连问出许多个问题:“热不热?”
“热。”
“疼吗?”
“疼……”
“那……”他顿了顿,稍缓了一刻,问他,“*不*?”
衡弃春过了很久才回答,他竭力与楼厌对视,一双冷了千百年的眸子早已被泪光浸透,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用喉咙逼出一个气音,是个不太情愿的“嗯”字。
楼厌停下了。
泥泞的床榻上,他审视着被自己圈禁在此的人。
一身白衫褪去一半,亵裤被撕开、滑落在地,只剩一头随意散开而又格外清白的头发散在颈侧,胸口不住地喘息,已经全然不复他往日里清高圣洁的样子。
这是他的师尊,九州之内最后一位神明,神泽与无尽木相连,庇佑六界苍生。
可是他会热。
会痛。
会流泪留疤。
甚至会爽。
是人类、人族、普通人才会被放大的痛感和触觉。
楼厌一阵恍惚,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眼睛却不知盯在榻上的哪一处,他自顾自地开口。
“师尊……”只一声近乎呢喃的呓语弥漫在耳畔,“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呢……”
衡弃春已经被他折腾到口不能言,微张着嘴躺在床上,口齿快要失去吞咽的能力。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楼厌的问题,但即便是听清了,也根本不可能做出回答。
僵持的片刻,外面已经浮上连日间透进来的第一寸日光。
衡弃春浑身的汗都在这喘息的瞬间里消匿于无形,这么热的天,他竟觉得冷,大腿上的肌肉颤了颤,很快生出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楼厌抚摸上去,然后顺势上挪,一寸一寸贴上衡弃春的手臂,然后翻过手心,与衡弃春十指相握。
衡弃春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清醒了上千年的脑子在这一刻混沌成一片,随后鬼使神差地反握住了楼厌的手。
这是他此等境况之下能使出的最后一丝力气了。
掌心全是汗,停了片刻的功夫,那些汗已经漫上一层凉气,此时乍然触碰到楼厌滚烫的手心,他觉得像是牢牢攥住了一颗烫手山芋。
不好。
这种感觉令他莫名心慌。
衡弃春浑身都被那种慌乱的感觉席卷而过,贴在床榻上的后背紧紧绷起,用尽全力才攒出一丝力气,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楼厌的掌心抽离。
然而不行。
那只狼爪子像有什么图谋,坚决不肯松手。
缓回来一口气的衡弃春终于在脑子里炸开一瞬清明。
他想到什么,在楼厌身下剧烈挣扎起来,带动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锐响。
“松手,松……”
话音戛然而止。
灼热的掌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缚住,衡弃春调动所有力气偏头去看,只见楼厌与他交握的手指紧紧贴在一起,而指缝之间——正有一缕黑色的魔气缓缓泄出来。
魔气如人一般滚烫灼热,顷刻之间就渗入到他全身的经脉之中,将他体内的灵气一缕一缕地抽出来。
衡弃春浑身僵住,身体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又缓缓松懈下来,经脉快速地游走跳动,牵起皮肤剧烈的颤抖。
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流失,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迅速空下来,那是一种比欲.望达到顶峰时还要难以忍受的感觉。
衡弃春脸色惨白。
第一次,连他自己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莲花香气,不清而腻,让他几欲作呕。
太奇怪了。
衡弃春调动自己所有尚且清明的思绪,一句一句地回想起楼厌今夜对他说过的话,将所有问题和所有回答穿成两条错综复杂的线,排在一起,像他们前世今生两辈子。
楼厌今夜所有的怪异行为似乎都要在这样的强制压迫下得到解释。
衡弃春脸色苍白,透着一股灵力快速流失的无助,他急切地开口:“楼厌,你先松手,你听我……唔……”
楼厌低头将他吻上,堵住了他所有尚未说出口的话。
口齿相触的感觉并不陌生,衡弃春很快在小狼猛烈的攻势中败下阵来,胸前起起伏伏,一时竟忘了自己刚才想要阻拦什么。
灵力被楼厌接连不断地引出体内,他逐渐感到一丝眩晕,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指爪相连的地方魔气未歇。
那是楼厌用得最为纯熟、而衡弃春从一开始就告诫过他不可滥用的“控邪咒”。
除了控制人的心神,还可以探知六界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灵脉。
衡弃春的灵脉没有异常。
那……
楼厌眼眸微深,忽然起身在榻上跪坐起来,看着已经彻底陷入昏睡的衡弃春,抬手结印,挥断了他手脚上的镣铐。
铁链松开,纤白的腕子上挣扎出来的红痕便显露出来,在将白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扎眼。
楼厌将他的手腕握在手里,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摩挲,碰到他的伤处时,心里忽然涌上一层悲怆。
他已经没了仙脉,与衡弃春修为有异,甚至不能掐回春诀替他疗伤。
但是他想。
如果。如果衡弃春真的不是神呢。
那口悬着的气似乎因为这个念头而多存活了片刻光阴。
外面的天应该亮了。
扑朔的日光从树影岩壁只见透露进来,在日晷的转动下一寸一寸挪移,越过窗棂,投在他们难舍难分的影子上。
这是无相渊中久违的晴日。
楼厌干脆收了控邪咒,没有再探测衡弃春剩下的灵脉。
他站起来,光.裸的小腿紧紧贴在床沿边上,膝盖紧紧抵着衡弃春的足尖,直到那点儿凉意透过肌肤渗进来,提醒他不可以再犹豫。
楼厌俯身,托住衡弃春的肩膀,将沉睡中的人翻了过来。
衣衫早已经凌乱不堪,不需要撕扯就能够看清衡弃春袒露的大片脖颈。
楼厌小心地拨开他颈后的白发,一眼就瞥见衡弃春后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雷疤。
仅有的几次,他和衡弃春交缠于床榻之间,衡弃春都尽量减少用后背面对他。
但他拥过、舔过,知道衡弃春的身后有曾经受过的雷疤。
楼厌伸出手,一寸寸在那些纵横的疤痕上抚过,而后将指尖抵在衡弃春亵衣的领口。
手指微微弯曲,将那截衣领轻轻褪下,径直忽略过衡弃春满是旧伤的后背,视线一路下移。
然后停下。
停下。
停下。
亵衣被褪至腰下,初起的晨日之下,露出男人洁白纤瘦却布满伤痕的脊背。
衡弃春的身形很美。
脊线如笔,笔直挺拓,一路向下没入阴影中,勾勒出清瘦而有力的轮廓。丝绸亵衣堆在劲瘦的腰间,衬得那片肌肤如初雪莹润。
而此刻,那副苍白脊背——
腰椎的尾骨上,却有一只盏口大的疤。
第116章 菩提本无树 养的什么娇滴滴的破狼。……
长久的窒息感弥漫而生。
楼厌过了许久才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艰难的喘息,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只圆形的疮疤。
圆形的、带着血疤的、深可见骨的陈年旧伤。
是……
是脊骨被抽离的痕迹。
楼厌眼眸通红, 一时似乎连神智都要丧失,调动所有理智才让自己勉强维持住身形,不去触碰那个骇人的伤口。
良久,他双手颤抖着结出一个观物印,将黑色的雾气环绕于衡弃春的腰椎处。
他倾身,视线穿过衡弃春的皮肉,径直看向那根支撑衡弃春行走坐卧的脊骨。
那是一根与众仙家弟子无异的、不带有一丝神性的骨头。
为什么他平白无故白了头发。
为什么他扛不过只有普通人才会染上的风寒。
为什么他会被雷劫劈得筋脉欲碎, 连最基本的术法都难以阻挡。
因为他已经失却了神骨, 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楼厌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心跳声、呼吸声, 甚至连肢体的颤抖都没有。仿佛他浑浑噩噩存于世间,仍然是两百年前身死之后游荡于虚冥中的一缕残魂, 从未属于过这个时空。
那些空洞的思绪最终被一缕温热唤醒,楼厌思绪回拢,轻颤一下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滚烫的指尖立刻被更为灼热的东西包裹住。
他低头一看, 才发现那竟是一颗眼泪。
他很久没哭过了。
楼厌怔了怔,终于想起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心里的那点儿猜忌得到印证, 他却一时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再一次屈膝跪倒在床榻上, 尽可能地俯身, 将上半身贴在衡弃春的背上。
肌肤相触, 灼热与冰凉相交,额头深抵,靠上那只旧疤。
他只觉得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自己的胸腔里来回捣弄, 搅扰他的灵脉,攥握他的心脏,将一颗心都掐得滴出血来。
楼厌嘴唇翕动,无声地张了张唇。
为什么啊……
两辈子,他辗转与数个身份,从妖狼到仙门弟子,从修士一朝堕魔。
他生过妖尾,养过仙脉,孕出丹田,也长出了魔骨。
他知道。
无论是神是魔,若要取出体内这根赖以维持生机的骨头,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神若取骨,只余残存的神泽供以喘息,维持着这份上神的体面。
而那些神泽与灵脉都会日渐枯竭,直到有一日,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
楼厌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缓缓侧躺到衡弃春的身侧,缓缓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
他抬手,抚上衡弃春的睫毛。
师尊,所以这一世来,你惩妖魔除奸邪,用的仅仅是自己残留的那点儿神泽么?
仅仅是……
一个念头尚未落下,楼厌的指尖就猛地抖了一下,像被灼烧一般抽回了手。
——衡弃春醒了。
那双清透的眸子慢慢张开,纤长的睫毛扫过楼厌覆在上面的手心,随后一双清眸打量过来。
楼厌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