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金风玉露 当今社会,谁还会在意救命之……
“北海郡王, 也算是个贵人么?”
冯般若眉目讥诮。她轻慢地放下手中的童子,从怀中取出颍川王府的令牌, 冷声道:“睁大你的狗眼,我乃颍川王妃,你还不配跟我说话,让你们世子出来行礼吧!”
街市喧哗早化为死寂,人群屏息间,只闻孩童余泣与骏马不安的响鼻声。她话音一落,那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转过头去,尝试跟里头的主子说些什么。从冯般若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摇了摇头,随后车帘拨开,里头赫然坐着一个身着重孝的少年, 露出的脖颈手背, 一点儿血色也透不出, 倒是可以清楚看见他手背上靛青色的血管。还未说话便先掩面咳嗽, 随后显出他面容来,脸上带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眉眼深邃, 鼻梁连接眉峰。眼珠黑沉,轮廓棱角分明, 端得是一股风流昳丽。
他身后绀色的纱帘泄出灯火。额前是一根麻绳,太过粗粝甚至磨得他的额头微微发红。底下的皮肤紧紧绷住骨肉, 颀长脖颈, 白森森仿佛是一截梅骨。
“北海郡国世子郗道严, 见过颍川王妃。”
“适才不知王妃身份,手下人多有冒犯,还请王妃宽恕则个。”
他嗓音也含着些沙哑,仿佛是因为养父死去太过悲伤, 又仿佛只是因为太过病弱。
冯般若眼也不错地望着他,满腔怒气忽然之间不翼而飞。她张了张嘴,本想要驳斥他,但是最终开口只是问:“你怎么回事,平日就这样约束下人啊。”
“是道严之过。”他道,“请王妃责罚。”
冯般若平素骂人的本事忽然之间竟不知道去何处了。她抿了抿嘴唇,半晌道:“罢了,看你有病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只是日后你且记着,上京城贵人如云,你一个藩属郡国的世子,冒犯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冒犯了旁人,可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今日若非我出手,你府中恶奴已酿血案,你引以为戒吧。”
那少年一怔,随后笑了。身后万千灯火仿佛透过他的身体,转而在他的身上凝成淡淡的光晕。这样的柔弱可怜,这样的……青春貌美。
“多谢王妃教诲。道严这便责令属下备下米粮布帛之薄礼,亲自登门向这孩童及其家人躬身赔礼道歉。若孩童受惊未愈,或家人有任何需相助之处,亦当全力奔走,绝不敢再有半分轻慢,往后行事也必以今日王妃教诲为戒。”
此刻有一位妇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千恩万谢地从冯般若手中接过将哭泣渐止、仍在抽噎的孩子。冯般若自觉不能再看他了,他仿佛是一个摄人心魄的山精野魅,再盯着他看一会儿,连她也要被他摄去心魂,成为他的伥鬼。
冯般若即便是走了,也没在适才的美貌暴击中醒来。她每走一步都是晕陶陶地,仿佛喝多了酒。她的马还在原地等她,她如今也没有纵马狂歌的心思了,只是慢吞吞地骑着马往回走,眼前的灯火远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她看不真切。
郗道严的车架也继续往驿馆行进。适才那男子拉上车帘,颇为懊恼地道:“……不想这一来,就开罪了颍川王妃。传闻中她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可陛下和皇后偏偏又宠爱她。这可如何是好,如此一来,世子的大业难道要中道崩殂了?”
郗道严拾起手绢,不悦地拭掉自己适才咳出来的血丝。他也不看那人,只是轻唤了一声:“武宁。”
“是。”
“我们没有开罪她。”他道,“你不必如此忧心。”
“可是……”
“颍川王妃冯般若。临海公主之女,皇后与冯家的掌珠,年少守寡,可是封户五千,恩宠逾制,贵盛无比。对了,她丈夫去了多少年了?”
“回世子,大概是有个十年了。”
“她在府上有没有养着面首?”
武宁谨慎地回答道:“据我们调查,尚未。可是,世子……”
郗道严道:“没有可是。”
“可是您真的要牺牲自己吗?”武宁忙道,“若是王妃她不喜欢您这一挂呢?她不吃您这一套怎么办?您还记得么,她姑丈就是死在郡王手里。”
“谁会为自己的姑丈报仇?”郗道严奇怪道,“你何必想得这样多,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才走到上京,既然来了,必不能轻易回去。”
这厢郗道严正对着冯般若手握的权柄想入非非,那厢冯般若回到颍川王府,开屏就是一个暴击。
“王妃大喜,大喜啊。”
杨妈妈神情夸张地映在她面前,冯般若忍不住拂开她,意兴阑珊地问:“有什么可大喜的?又不是我要二婚了。”
“大喜啊,王妃。”杨妈妈却道,“世子夫人刚才回来觉得不适,传来府医一瞧,已经有孕一个月了!”
“啊?”冯般若一怔。她一时也不知道心中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世人都觉得有孕产子,人丁兴旺,有如何如何的好处,但她总记得自己的母亲为何而死。
“既如此,且让她好好保养着吧。”冯般若道。
她不知道该嘱咐孕妇什么事情,想了很久,她又道:“跟她说,要是她想回越家,随时可以回去。”
“王妃仁慈。”杨妈妈称赞她。
冯般若思来想去,她目前为越宛清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便是送走了冯昭蘅。若是冯昭蘅日日在府里胡搅蛮缠,那越宛清能平安生产才算天上下红雨。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当不起杨妈妈口中的仁慈,罢了说:“我不懂这些事情,杨妈妈,她那里还要你多费心,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你自己拿过去就是了。”
这是府上第一个孩子,杨妈妈自然满口答应。
系统此刻却坐不住了,在她识海之中跳动起来。
【女主怎么这么早就怀孕了?不过也好,宿主,这个孩子绝不能让她平安生下来,她不是还要罚跪么,宿主快教人通知她,让她明日一早就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顺便跪上几个时辰】
“列祖列宗有什么好上香的啊?”冯般若想不明白,“他们总之已经死了,如今连灰都没了,有什么可告诉他们的。”
【即便不告诉列祖列宗,告诉颍川王也使得吧,那毕竟是他们两个的父亲啊】
“父亲?也没见他养过一天孩子。”冯般若半躺在软榻上,侧身就可以看见窗外的荷塘。当年颍川王就是溺亡在这里,他因何而死,至今还是个谜。
【总之,宿主,这个孩子不能让女主安然无恙地生下来啊】
冯般若叹了口气:“我今天不想说这个,很累。”
【罢了,既然宿主直棱不起来,只好让第二个女配提前入府了】
“第二个女配?”冯般若立时从软榻上弹了起来,眉目拧成一团。
系统贴心地把第二女配的资料发给她看。
第二个女配名叫廖蝉衣,是前内秘书令的独女。前内秘书令身犯大逆之罪,本人腰斩,夷三族,妻女都被充为官妓。只是这个廖蝉衣,幼年时曾是卫玦的玩伴,据说还曾救过溺水的卫玦,卫玦对她十分感激,因此在廖家抄家灭族之际,他暗中救下了廖蝉衣,并在京中置了外宅安置她。因怕原身知道后对他失望,因此他从来没有向原身提过此事。
但卫玦虽然给廖蝉衣置了外宅,却与她从无越轨之举,只是偶尔去坐坐,跟她谈谈心。廖蝉衣固然有意与他成其好事,哪怕是给他做个妾也使得,可是卫玦作为男主还是非常守得住男德底线的,并没有对廖蝉衣下手。
如今廖蝉衣要入府,自然是要有个卫玦无法拒绝的理由了。
在冯般若还在等待卫玦这一个理由的时候,有一日下朝后,卫玦面露难色地找到冯般若。
“母亲。”
冯般若如临大敌。
“是这样的,母亲。”卫玦将他和廖蝉衣的前因后果跟她简略一说,随后又道,“只是如今廖小姐家附近搬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恰巧过去曾在廖家作过家奴,见过廖小姐,廖小姐唯恐被他们认出,日夜不得安寝,如今她求到我身上,我也不得不来问问母亲,能否让廖小姐入府暂住。”
随后他又补充道:“只是,此事切不能让宛清知道。她适才有孕,胎像还不稳,我不能因为此事惊扰了她。”
冯般若很不理解眼前这个人。
卫玦此人,明明是最利己不过的了。万事万物凡有利于他的,他都支持拥护,凡不利于他的,他必在苗头之内将它掐死。窝藏逃犯,这是什么样的罪过?搞不好陛下震怒,他世袭的爵位就没了,一辈子做一个光头世子。按照常理来看,他不应该做这种事。
因为救命之恩?
这是多小的一件事啊,当今社会,谁还会在意救命之恩啊。
怎奈系统在她识海之中以电击相威胁,并且说她自顾自送走冯昭蘅,已经造成剧情极大扭曲了,如今她再阻止廖蝉衣进府,剧情回天乏术,或许会导致整个世界直接崩溃。
“罢了。”冯般若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你要接就接吧。只是你要跟她约法三章,来了之后不得像昭蘅那般兴风作浪。昭蘅是我侄女,我多少会有顾忌,可她跟我非亲非故,又背着案子,我下手绝不会轻。”
“放心吧,母亲。”卫玦拍着胸脯向她打包票。
反正剧情里不是这么写的。在原剧情里,越宛清适才怀孕,孕吐严重、情绪不稳。廖蝉衣自恃略懂医术,假意为越宛清调理,实则在安胎药里加寒凉药材,还用熏香诱发宫缩,到处散布“胎儿克父”流言,更是收买产婆准备去母留子。等到孩子生下来了,发现是个女儿,廖蝉衣更是趁卫玦大失所望之际,准备上位给卫玦再生一个儿子。
冯般若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一根筋正一跳一跳的,怎么摁都摁不下去。
七月流火,到了天气转凉的时候,冯般若终于见到了这位道行比冯昭蘅高上不是一星半点的“恶毒女配”——
作者有话说:绿茶世子正式上线![狗头][狗头][狗头]
郗道严(沉思):吾日三省吾身,吾今天帅吗,吾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了吗,万一她不喜欢这个类型吾该怎么办?
冯般若(尖叫):他好帅!对着他的脸可以多吃两碗饭!
入V了宝宝们!也欢迎大家看看主页预收,巧取豪夺+背德人妻《太子妃死去的前夫回来了》
—
德化十年,威远将军陶文珂为国捐躯。
他生前十分悍勇,颇有乃祖雄风。如今一颗将星忽然陨落,举国为其哀恸。
太子殿下厉明川奉陛下之命前来威远将军府上吊唁。雪光明灭之间,他凝望着陶文珂的遗孀,瞧她无尽悲凉地跪在地上,拱手向她行礼:“夫人节哀。”
——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她的脸抵着他的胸膛,听见他心脏在薄薄的肌肉底下突突地跳。一夜风急雨骤,仿佛将她当做一枝杨柳,屡次凶恶地抛到天上。如今才隐隐约约地照进些亮光。
“我该走了。”她道。
“急着去哪儿?难道是,要去给你那亡夫守灵?”
“是。”她有些恼了,“太子殿下,难道不成您还能不教我去不成?他毕竟还是您的臣子,我的丈夫。”
他抬起脸,显出一双精致的眉骨,往下顺是狭长的眼,鼻梁高挺,薄情的唇轻抿着。
“不,他早已不是了。”
“现在,我才是你丈夫。”
——
威远将军陶文珂死后第二年,京中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这男子自称是陶文珂本人,带着娇妻爱子来到威远将军府上叩门。他言明此前从府中带走的钱粮不够,如今他的爱妾已经产子,要求他的夫人喻可贞将他们母子接进府中奉养。
为他开门的是他不认识的一位老仆,目昏耳聩,龙钟潦倒。
“叫我夫人喻可贞出来见我。”
“没有喻夫人了。”老仆道,“现在在这里暂住的是太子妃。”
太子妃怎么会住在威远将军府?陶文珂摸不着头脑。
直到十日之后,他在太子妃游幸春林苑的车队中偶然窥见她的芳容。只一眼就叫他愣在原处。那位春风得意的太子妃,竟然就是他的夫人——
喻可贞。
娇蛮背德万人迷X年下腹黑笑面虎
第25章 蹊跷香囊 夫人只要见过她,总是觉得不……
廖蝉衣生着一张清瘦的瓜子脸, 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单薄,透着几分不易亲近。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冽药香。她相貌并非十分绝色, 因此冯般若也理解了为什么卫玦能跟她清清白白这么多年。
卫玦是个颜狗。
而廖蝉衣太瘦、太冷清,跟卫玦喜欢的实在不是同一个类型,所以他可以屡次抵御廖蝉衣的诱惑。
但同时,无论摆在他面前的是冯昭蘅、廖蝉衣还是越宛清,都比不上他爱他自己。卫玦心中最倾向越宛清,是因为越宛清能切实给他带来好处。
冯般若收起思绪,懒散地望着眼前人。
廖蝉衣依礼向冯般若盈盈下拜,姿态无可挑剔。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过分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声音也是细细弱弱的,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音:“罪臣之女廖氏蝉衣, 见过王妃。承蒙王妃垂怜, 允蝉衣入府栖身, 此恩此德,蝉衣没齿难忘。”
冯般若端坐主位, 并未立刻叫她起身。她用目光将廖蝉衣从头到脚细细刮了一遍。半晌才道:“起来吧。颍川王府有颍川王府的规矩,该守的守好, 不该想的,也别多想。”
“是, 蝉衣谨记王妃教诲。”廖蝉衣这才缓缓直起身, 依旧垂着头。
“你身子瞧着不大好?”冯般若放下茶盏, 又问。
廖蝉衣声音低柔:“劳王妃挂心,不过是幼时落下的病根,需常年用药调理着,不敢劳烦夫人费神。”
“嗯。”冯般若应了一声, 不再多问。她看着廖蝉衣那张清瘦得近乎寡淡的脸,太阳穴突突地疼:“下去歇着吧。住处自有管事安排。”
廖蝉衣再次深深一礼,姿态柔顺地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身上的药香却在空气中滞留了片刻,许久才慢慢消散。
果然,没清净两日,就已经有事儿发生了。
这日午后,冯般若正歪在榻上小憩,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帘子一掀,来人是越宛清。
越宛清如今是阖府上下的保护动物。她尚未显怀,但是行走坐卧,都需得被贴身丫鬟伺候,这回也是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进来。
冯般若坐起身,示意丫鬟看座:“今日怎么想着来了,不是嘱咐过你了,没事儿不用动。”
越宛清垂眸笑道:“连日来不曾给母亲请安,儿媳心中总是不好受。今日身子爽利些,说什么也是要来的了。儿媳的父亲听闻儿媳有孕,托人送来了一双白玉枕,儿媳想着母亲怕热,便做主拿过来送给母亲。”
“你留着就是了,不必给我。”冯般若立刻道,“天下有什么好东西,你父亲必然都是愿意寻来给你的,我拿着成什么了,我这儿也不缺你这样东西。倒是你,这几日好受么?”
越宛清道:“托母亲的福,这孩子很乖巧。听人说像我这个月份最是折腾人,可是儿媳竟一点都没觉得……”
“夫人!”越宛清身侧的丫鬟突然拉长了嗓子,唤了她一声。
“不得无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越宛清立刻喝止她。
这出戏演得不用心,冯般若也不必装作没看见,她立刻垂问:“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么?”
越宛清摇头道:“母亲,文心不懂礼数,是儿媳的不是,儿媳回去一定好好教导她。”
冯般若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文心,你来说。”
文心垂下头,看着越宛清的发顶。越宛清无声地摇摇头,文心却更委屈,转而连眼眶都红了。她径直跪在地上:“王妃,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吧。”
“我家夫人这些日子以来总是睡不安稳,心口发慌,闻到些特别的气味就忍不住作呕,府里有经验的妈妈都说,夫人这反应竟比寻常妇人更厉害些。我们起初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孕期不适,可前日午后,我家夫人正在园子里散步,正巧走到西边那片竹林,突然闻到一股清冷的药味儿,当时就觉得心口像被冰针扎了一下似的,喘不上气,眼前发黑,要不是慧心扶着,差点就栽倒了!”
文心说着,似乎又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脸色更白了几分:“那气味很淡,但透着股说不出的凉意,像是从廖娘子住的静竹轩那边飘过来的。自打廖娘子住进去,夫人只要见过她,总是觉得不舒服。”
“竟有这等事?”冯般若意外,“怎么不早来告诉我呢?”
文心又泪眼蒙眬地瞥了越宛清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又道:“还不是我家夫人不肯说,不愿以这等事惊扰了王妃,只说以后少见廖娘子就是了。可不曾想,廖娘子老是往我们这儿跑,昨天上午还塞给我家夫人一沓子香囊,全是那股味道。我家夫人脸嫩,不好推拒,只好嘱托人收起来。可是昨个儿世子下值,回了房里,我们一闻,竟通身是那股子气味,原来世子身上正佩了那个香囊!我家夫人登时晕过去了,差点见了红!依奴婢看,那廖娘子指不定在香包里放了什么戕害人的东西,差点惹得我们夫人腹中的小公子送了性命!这可是我们夫人头一胎啊,若真这么叫人害了,岂不是要了我们夫人的命吗?”
“你这尖嘴薄舌的丫头!”越宛清斥了她一句,再仰头看向冯般若:“母亲,儿媳并非容不下人,只是那气味实在古怪,每每闻到便心悸难安,腹中孩儿也躁动不安。儿媳本也不想多言,只是事关世子的孩子。无论他是儿是女,儿媳也不愿他分毫有损。”
冯般若的心猛地一沉。
原剧情里,廖蝉衣可不就是借着略懂医术的幌子,在越宛清的安胎药里动手脚么?如今人还没开始调理,光是这些药气,就已经让怀孕的越宛清如此不适了?
“既有这样的事儿?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
冯般若急切道:“事发之初,哪怕你只是察觉到一点端倪,就应该立刻告诉我。什么气量、名声,在这孩子的面前全都不值一提。你腹中的是颍川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无论他是男是女,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杨妈妈。”冯般若扬声唤人过来,“去夫人院里拿那些香包来,找信得过的医官,我要知道这香包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越宛清闻言,紧绷的肩膀立时松了一些。她面上显出个感激的笑颜:“是,儿媳明白了,谢母亲做主。”
不多时,杨妈妈捧着一个锦缎包裹匆匆回来,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医官。冯般若认得他,是宫里供奉多年的老大夫,姓胡,是皇后钦点来伺候她的,是信得过的人。
“胡老,有劳了。”冯般若示意杨妈妈将包裹放在胡医官面前的案几上。
胡医官拱手行礼:“王妃言重,此乃老朽分内之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露出里面七八个颜色素净、针脚细密的香囊。一股比廖蝉衣身上更浓郁,也更驳杂的冷冽药香瞬间在暖阁中弥漫开来,其中夹杂着薄荷的醒脑、冰片的辛凉,还有几味难以名状的草木气息。
越宛清几乎在香气散开的瞬间就捂住了口鼻,秀眉紧蹙,脸色苍白,显然极为不适,文心连忙上前挡住她。
胡医官神色凝重,拿起一个香囊凑近鼻端,闭目细细分辨。他动作极慢,手指捻动着里面的药材碎末,时而皱眉,时而沉吟。他捻起一小撮药末,放在舌尖尝了尝,随即吐掉,又换了一个香囊重复同样的动作。
半晌,胡医官终于放下最后一个香囊,用清水净了手,转过身,对着冯般若深深一揖。
“如何?”冯般若问。
胡医官道:“回禀王妃,这些香囊中所配药材,多为清心宁神、驱虫避秽之物。如薄荷叶、艾草、冰片、菖蒲根、佩兰、藿香等,皆是夏日常用之物。”
文心立刻追问:“皆是常用之物?那为何我家夫人闻之不适,甚至引发心悸晕厥?”
“这正是蹊跷之处。”胡医官面色严肃,“单看这些药材,配伍虽稍显驳杂,药性偏于寒凉,但确无大毒大害。故而,经老朽方才细细查验,这才发现此香料中混入了一味极淡的苦楝子。此物本身气味苦涩难闻,有驱虫之效,但其性大寒,对妇人,尤其是有孕在身者,确有不小妨碍。若体质本就偏寒或气血不足者,闻之过久或过浓,易致宫缩、腹痛,甚至……有滑胎之虞。且此物气味独特,与其他药香混合,极难察觉。”
“此物用量极微,若非老朽特意留心,几乎被其他药味掩盖。但正是这微乎其微的分量,日积月累,加之夫人孕期本就敏感,才会引发如此剧烈的不适。世子身上佩戴的,想必也是此囊。”
冯般若瞥了一眼身侧面色苍白、嘴唇微颤的越宛清,想必她这次是吃到教训了。随后她对胡医官道:“胡老今日辛苦。杨妈妈,送胡老出去。”
“另外,”她又道,“传我的话,廖娘子远来辛苦,又身带病气,为免冲撞府中贵人,尤其是夫人腹中胎儿,即日起,请廖娘子在静竹轩内安心静养。无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她也不得踏出静竹轩半步。所需一应物品,由专人按时送入。若有违逆,便是藐视王府规矩,家法伺候!”
“是!”杨妈妈肃然应声。
“文心,”冯般若的目光落在越宛清身上,“扶你家夫人回去好生歇着,胡老开的安胎药要按时服用。至于这些腌臜东西,你就别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接替冯昭蘅的恶毒女配上线啦!
她就不太会把菠萝宝宝气得要死要活了,菠萝宝宝终于能腾出时间干点自己的事情了。
第26章 再遇麒麟 她自己生一个不就是了,何必……
决断已下, 越宛清在文心的搀扶下起身,苍白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血色:“今日有劳母亲费心了, 儿媳谢过母亲。”
冯般若颔首:“去吧。你是这颍川王府的世子夫人,行事原本不必如此顾忌。”
暖阁的门帘被丫鬟掀起,室外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临出门前,她脚步顿了一顿,似乎想回头说什么,但终究只是轻轻抿了抿唇,攥紧了文心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把这些东西留好了,晚上的时候摔在卫玦脸上。”冯般若拾起一枚香囊,凑在鼻尖微微吸了一口, 随后不耐地把香囊扔在茶盘上, “告诉他, 若我再从府中见到这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 我就把廖蝉衣剁碎了喂狗,到时候请他别来求我。”
“至于世子夫人那边, ”冯般若又道,“再拨两个最稳妥、懂些医理的婆子过去照看。饮食起居, 务必万无一失。若我们府里没有,就去向宫里借。这样的事儿若再有第二次, 你也不必在府里管事了。”
“王妃放心, 我亲自去办, 定将夫人院里护得铁桶一般。”杨妈妈连忙应承。
冯般若抬眼,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那还不快去?”
晚上卫玦回来,青雀向她禀报了那时卫玦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精彩。冯般若闻言乐不可支, 胸中沉郁之气一扫而空。
到了再晚些的时候,宫里派人来传话。是皇后的口信,说寻找嬷嬷的事儿让她不必放在心上,过两日人就会送到她府上。另还有帖子一封,北海郡王府的世子已经抵京,再过几日就是北海郡王的百日祭,陛下打算举行一次宫宴,一来是为缅怀北海郡王郗谦,二来是为他的世子接风,皇后让冯般若一定要来。
北海郡王世子,郗道严。
冯般若想到他的名字,那日灯下看美人的场景更是跃然眼前。虢国夫人曾说,她府中豢养的美貌少年加起来也不抵他十分之一,竟然是真的。
冯般若感觉一股血正朝着她的胸膛涌动,想到那人,她的心不由得“砰砰”地跳起来。
她开始认真思考虢国夫人对她说的,寻找一个面首的建议。这样美丽的人,即便就是摆在眼前看一看,也能多吃下两碗饭。
而他一个北海郡王世子,哪怕就是北海郡王,给她当面首,也不算太委屈。
距离宫宴没有几天了,冯般若的身形较之过去有了些变化,整个人都变得健壮而紧实。沐浴的时候丫鬟触碰到她的手臂和大腿,都觉得肌肤柔韧有弹性,十分有手感。冯般若虽然满意于自己身材的变化,但是她的衣裳得换一换了。
阖府的绣娘一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忙前忙后地帮冯般若赶制宫装。只是这些事自然都不在冯般若的眼中了,她仍是吃喝玩、练武,只是日常多加了一项监视廖蝉衣。
廖蝉衣倒显得异常平静。头几日,她只在院中那方不大的天井里缓步走动,更多时候是坐在廊下,膝上摊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指尖偶尔翻过一页,目光落在院墙上方被切割成狭长条状的天空。送进去的饭食,她吃得极少,但每餐都动。送进去的药材,她照常煎煮,那股清冷苦涩的药气,便日日缭绕在静竹轩的上空,只是再飘不到越宛清的院里去。
冯般若以为她已经死心,这一日便高高兴兴地去赴宴了。
因是要缅怀郗谦的,这次的宫宴跟往日里办得有些不同。殿内陈设不似以往繁复华丽。素绢垂幔,银烛高烧,映照着几幅郗谦生前墨宝,平添肃穆。丝竹管弦奏的也是清雅哀婉之曲。冯般若坐在皇后下首第一位,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她对面坐着的,身着重孝的郗道严。
他不能饮酒,孤身一人坐在灯下,脸庞耳廓犹如玉制。他脸上褪去了那些使人可怜的殷红,凤眼半垂,眼睫毛便长长的,在面颊上显出一片暧昧不明的晕光。后背却挺得笔直,瘦削的肩胛骨几乎顶破身上的粗麻斩衰。
无关容貌,只显出一股妖冶的精致,而根骨又倔强,令人想要攀折。
冯般若借着敬酒的间隙悄悄盯着他看,以为他没有发觉。不想只一会儿,他遥遥向她举杯。
“又见面了,王妃。”
冯般若教他当场抓包,惊惧之下,几乎丢掉了手中的酒杯。她微微嘟起脸颊,随后强压情绪,指尖轻颤,向他举起酒杯。
“是啊,又见面了,你……还这么伤心吗?”
郗道严无声一哂:“有劳王妃挂牵,我无妨的。”
冯般若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你别太伤心了,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不亏了。我都不能知道能不能活到这么大年纪。”
郗道严闻言一怔,许久,他轻摇了摇头。
“王妃不必如此安慰我,阿耶过世百日,我已经……认下了。也请王妃莫要这样讲,您必定能岁岁无忧,期颐可期。”
冯般若自知失言,皱了皱鼻子,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冯般若在这里手忙脚乱,安知郗道严那边亦是如此。
宫宴尚未开场,郗道严便精心设计了自己抬起脸的角度。他自知他眉眼微垂时面目十分柔弱,令人心折,便和武宁联手多次调试。但武宁跟他相处多年,不免有些审美疲劳。
“世子,依我看,这个角度跟刚才那个角度没有分别啊。”
郗道严:……
郗道严由衷地感慨:“你要是一面不会说话,但会听着我的话移动的镜子,那该多好啊。”
说干就干,武宁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个举着镜子的大活人。郗道严仔细对照自己的面容在镜子之中,不同角度、不同光线所呈现出的不同效果,最终反复裁定了最迷惑人的一种。武宁木然地听着他的话旋转,每每只是旋转一个角度,世子却能得出和适才截然不同的结论。
世子的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
武宁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礼制,如今郗道严已不必穿繁复的重孝,陛下宴请,他已经可以换上颜色浅淡、样式简便的礼服。可他实在太过低估自己的美貌,担忧颍川王妃见他换了衣服就认不出,因此他仍旧耐着性子穿粗粝扎人的斩衰,任由粗劣的麻布将他的肌肤磨出一身细小的红疹。
如此宫宴开始,颍川王妃果然如他所料,目光久久停驻在他身上。
郗道严每每看见颍川王妃,都会觉得有些怪异。颍川王妃如今已经二十六岁,是一位成年女子,可他望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善恶恣意,胸无城府,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样子。
他原本以为,只是皇后将她护得太好,她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十几岁。
只是越接触她,越跟她说话,他越觉得不对。颍川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隔着白绸朝他咧唇一笑,唇边是两颗细白的虎牙,雪白一张脸,眼中有细嫩的一点晕光,是睫毛和眼瞳混合在一起投下来的,湿漉漉,又熠熠生光。那模样无端教他觉得熟悉。
他正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都忘记了惺惺作态去引诱颍川王妃,却听见上头皇后招呼人过去。
“般般,到我这儿来。”
随后他便瞧见颍川王妃兴冲冲地从座席上站起来,轻车熟路地跑到皇后身侧撒娇。他眼尖,瞧见她青色团龙纹礼服底下的一双白缎子小靴,步伐明快轻盈,像是一只幼兽。
他想起来了。
像是他少年时,在家里豢养的一只白虎。
那只虎是阿耶猎到的,彼时还只是一只虎崽。他耐心将它养大,给那只虎崽取名叫“麒麟”。只是可惜,后来麒麟长大了,为了它好,他不得不将它放归到山野之中去,此后再不曾见过了。
郗道严收起情绪,垂下眼睛,继续乔装破碎。
冯般若那厢已经顾不得理他了。皇后拷问她冯昭蘅的事情,想必是虢国夫人告了她的黑状。她便一五一十地说了。皇后听完了以后无声地一叹:“罢了,是我的错,不该让她去陪你的。”
“怎么会是您的错呢。”冯般若用发心蹭了蹭皇后的手掌,软声细语地说,“是她自己想不开。冯家的女儿就算是落水失节,也绝不能与人为妾。过个十年,她就明白了,我是为她好。”
皇后听了她的话,面上显出个满意的神情。她朝一旁的姑姑点了点头,姑姑掀开珠帘,身后站着的赫然便是她的侄女,她适才还想永生永世见不到也无所谓的冯昭蘅。
皇后温声垂问道;“现在,你可懂了?”
“我知道,你以为你姑母厌弃了你。可是她何曾真的恼过你?她这一切都是在为了你考虑,生怕你受委屈。如今,你可知错了?”
“我知错了。”冯昭蘅双眼通红,委委屈屈地看向冯般若,径直跪在地上,“是阿蘅,辜负了姑母的好意,都是阿蘅的错,阿蘅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冯般若猝不及防被人听见她的心里话,不由有点脸热。但是如今见到冯昭蘅知错,难免还是觉得欣慰。
她别别扭扭地道:“卫玦为人如此凉薄,我想你如今也明白了。你瞧,你才走了几天,他又接了一个外头的红颜知己回家。你……你又何苦把自己的余生搭在这样的人身上。如今只怕是越宛清,都不想跟他过下去了。”
“是阿蘅的错。”冯昭蘅更是痛哭流涕,“阿蘅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阿兄,可是经过这几天,阿蘅已经想明白了。”
“阿蘅只是不想跟姑母分开。”
“姑祖母待阿蘅也很好,可是我在那里总是觉得不如在姑母身边自在随性。姑祖母什么都答应我,什么都让着我,但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姑母,阿蘅真的知错了,从今以后,阿蘅再也不会教姑母为难。阿蘅也向姑母保证,从今以后,阿蘅就只当阿兄是阿兄。”
见她认错态度诚恳,冯般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求助也似的仰头看了一眼皇后,见到皇后笑而不语。半晌,她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嗓音细如蚊蚋:“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一次吧。”
“姑母这样说,我可以回颍川王府了?”
冯昭蘅仰起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
“你还要回来啊!”冯般若大惊失色,“可是越宛清怀孕了呀。”
皇后也道:“这是颍川王府的第一个孙辈,慢待不得。若是你再在府中兴风作浪,惹了你姑母生气,便是求到我这里,我也不肯依你的。”
冯般若也道:“是啊是啊,若你再在府中寻衅滋事,害得以后没人给我养老了,那可怎么好。”
“般般这样早就肯定她腹中是个儿子了?”皇后有点讶异。
“女儿又有何不可?”冯般若更是讶然,“女儿难道就不能做亲王?历朝历代的礼法规矩,仿佛都没有这一句,并没有人明令禁止过,不准女儿继承爵位。”
“若是怕她外嫁,这也好办。我从她小时就会告诉她,女人本是不必嫁人的,如今颍川王府上上下下全都围着她转,食邑受用不尽,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何必找个男人压自己一头?”
“可若是如此,颍川王府该如何承袭呢?”
“诶,女人不是可以生孩子吗,她自己生一个不就是了,何必要找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味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冯般若:好帅!斯哈斯哈!
郗道严:万一我的相貌平平无奇,她不记得我长什么样,那该怎么办呀?我还是再练习一下抬起眼睛看她的角度吧!镜子,我的镜子呢!
武宁:不用照了世子,世界上最美的人已经是你了,这个世界又没有白雪公主!!!!
[狗头][狗头]感觉app好像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回复不了评论,但我都有在看哦[笑哭]
第27章 武德充沛 她只救了你一回,你就喜欢上……
皇后:……
皇后:“你说得很有道理, 且等那孩子降生后,我们再看看吧。”
思来想去, 冯般若又道:“阿外,般般还想跟您讨一样恩典。”
酒过三巡,皇帝正举杯追忆北海郡王郗谦当年勇救先帝的义举,更是泪洒当场。青雀借着添酒的间隙,轻轻伏在冯般若耳边低语:“王妃,府里急报,静竹轩那位突然呕血不止,症候凶险,世子已先一步赶回去了。”
冯般若持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她眼皮也没掀一下,目光照旧停留在上首的皇帝和皇后身上, 仿佛全神贯注地听着追思之语, 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寒光。
呕血?廖蝉衣最好是就这么自己呕死了, 否则等她回去, 死的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她扬起一抹笑,随后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若说她穿越至今, 有什么好处,就是她从今以后可以喝酒了。她虽未觉得喝酒有什么兴味, 酒也不是多么好喝,但是能喝酒就意味着她如今已经是个大人, 举杯痛饮, 只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江湖豪侠。
冯般若一边对外展示自己的豪迈姿态, 一边用余光偷看坐在她面对的郗道严。也不必怪她抵挡不住诱惑,同席之上,无论是男是女,又有哪个能把眼睛从他的脸上移开呢?而郗道严却镇定自若, 举杯饮茶,茶盏沾湿了他半点朱唇,给他整个儿镀上一层旖旎的艳光,美貌更是惊人。
等菜吃得差不多了,皇帝招呼了几个人一起去品鉴郗谦生前的字画。郗道严侍立一侧,给他们讲解这些字画的创作背景。冯般若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窄窄的一段楚腰,即便她尚且不懂欣赏男色,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王妃……”青雀及时地凑到她耳边。
“又怎么了?”冯般若猝然被打断,感到一百分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