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利用与真心
深夜, 晚上11:54,恋综小屋内。
窗外的雨丝在路灯下织成细密的银网,颜惓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直直地凝望着外面朦胧的一片白雾。
颜惓在等人。
在等严策衍。
这家伙大清早就不见人, 今天更是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颜惓自从下午和公司管理层和股东们线上开完会后, 就开始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严策衍。
然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已经等了快10小时了。
颜惓很少这么有耐心。也是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执着地等一个人。
手上轻轻拢着严策衍的那件外套, 颜惓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沙发背。为了强撑着下坠的眼皮不睡着, 颜惓不停地在打哈欠。
“……应该快回来了吧。”
言出法随, 就在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整时, 玄关突然想起了“滴滴”的开锁电子音。
“终于回来了。”
颜惓趿着拖鞋, 有些雀跃地从沙发边站起来:“严策衍, 是你吧。”
严策衍推开门时,西装外套已经淋湿了半边,眼下泛着点儿青黑色。当他抬头看见站在暖光中的颜惓时, 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严策衍有些错愕地挑眉, 直直地看着颜惓,“你一直、在等我?”
“对。”颜惓回答得光明磊落。“就是在等你。”
“……”严策衍眉心动了动, 很轻地抿了下唇, “为什么……等我。”
“还你衣服。”颜惓将手里的外套递给严策衍,“我洗干净了。”
“手洗的。”
颜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加了这句话。大概……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严策衍接过外套掂了掂, 鼻息里钻进了洗衣液的柑橘香气。类似于,颜惓的信息素味道。
严策衍轻咳了几声, 语气有点不自然,“谢谢。”
听了这句感谢。颜惓莫名有点儿心跳。
恒温指示灯此时“叮——”地响起来,厨房漆黑的内室骤然亮起橘黄色的暖光。
“你吃晚饭了吗?现在饿吗?”颜惓问这话时,尾音不自觉上扬。眼睛盯着严策衍,瞳孔里亮晶晶的。
严策衍被盯得愣了十几秒, 之后才姗姗地开口道:“没吃晚饭,饿。”
“那正好,你等一下。我给你准备了。”颜惓语气隐隐有些悸动,转身折跑就到厨房里折腾电饭煲。
然后严策衍就卸下了沾湿的西装外套,很听话地坐在沙发上等颜惓。
没过几分钟,颜惓就端着个陶瓷碗小跑着走过来。
严策衍都不用眼睛看,就知道那碗里装着什么。99.9%的概率是青菜瘦肉粥。
因为颜惓根本不会做饭。
高中寄宿时颜惓懒得去食堂,校内又不允许送外卖。颜惓基本上天天吃速食泡面。后来严策衍担心不健康,干脆也申请住校,和颜惓一起搬到了双人寝套间。同居后的一日三餐,全是严策衍做的。
甚至说,营养全面均衡、无需开火、电饭煲一锅出的颜惓唯一会的“菜品”——青菜瘦肉粥,都是严策衍手把手教给颜惓的。目的为了严策衍有事出去时,颜惓不至于又去吃泡面。
思绪短暂地追忆了下往事,颜惓也兴冲冲地迈步到跟前,献宝似地将碗往前拱了拱。严策衍下瞥看了眼碗底——看吧,果然是青菜瘦肉粥。
“……噗嗤”,严策衍盯着看了几眼飘着泡久深绿的青菜和有些坨的粥体,忍不住发出了几声轻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保证,刚做好时,它的品相是很完美的。”颜惓面上有点挂不住,“就是等的时间过长……它现在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糟糕。”
“……等了我很久?”严策衍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十个多小时欸。”颜惓指节交错着比着数字“十”,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有点像撒娇:“从下午三点开始,我做好粥后等了你将近十个小时欸。”
“等得我上下眼皮打架,差点儿就睡着了……”
静静地听着颜惓说等待过程中的诸多“不易”,严策衍的眸底越来越晦暗深沉。
气氛后知后觉地攀升上粘稠的静谧。
“为什么……”严策衍喉结上下动了动,紧紧地盯着颜惓:“颜惓,我不信你等我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还衣服。”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偶尔的滴水声。房间里只有时钟的滴答和彼此平缓的呼吸……
手指搁在陶瓷碗壁,良久之后,颜惓才缓缓开口:“严策衍,你明知故问?”
“你今天忙到这么晚,是不是在处理严家最近的防空洞建设用地项目。”
“是。”
严策衍接过颜惓手中的碗,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泛着淡淡的米香。“你想让我注资救颜氏?”
“对。”颜惓抬眸和严策衍对视。
“……”手搁在勺匙上没动,严策衍唇角微抿出细小的苦涩弧度,
“颜惓,这么多年了。”
“你不仅厨艺没变,连解决问题的方式都和以前一样。”
对待我的手段也一模一样。
哄骗和……利用。
“想让我帮你的话……”刚舒缓的眉头又皱起来,严策衍脸上板着的表情逐渐变得很冷:
“颜惓,你至少得给我个出资的理由吧。”
“现在颜氏倒了,对严家来说,只有好处。”
“我知道的。”颜惓垂下眼眸。“刚回国、还没上这档节目前,我就没想过严家会帮忙……”
因为我很清楚,早在七年前,一切就分崩离析了。我欺骗你、利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你的真心按在地上踩……
一辈子不相往来,永远消失在你的人生里。“严策衍,我本来都打算放弃你了……”
颜惓说到“放弃”这个词时突然卡了壳。
严策衍拧紧的眉锋,也在同一时刻,微微挑了下。
“……”颜惓顿了半晌,有些迟钝地接着往下说,“但是严策衍,我又遇到你了。”
哪怕千方百计地想避开,可我还是遇到你了。这样好像,命运。
“刚开始的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你恨我、叫嚣着要报复我,调动手段向我“复仇示威”,想让我付出惨痛的报应。
我甘愿你“憎恶”我,对一切都全盘托出、照单全收。
因为,早在决定遁逃A联邦起那刻起,我就接受了“彻底破裂,互相怨恨到死”这一代价。
“可是严策衍……”
“是你率先违背了‘仇恨’的界限。”
那些脱口而出的刀子狠话,落到实处,全都比豆腐还软。在相处的细枝末节里,“仇敌严策衍”和“男朋友严策衍”,越来越黏稠地粘在一起。
甚至说……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严策衍,是你让我越来越荒诞地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颜惓缓缓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纤密细长的眼睫一直扑簌着、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下。
“你不觉得,这样就好像,是你先默认了,我可以来找你吗。”
“……”严策衍紧紧地盯着颜惓许久,终于从喉咙里逸散出了声很轻的气声。
“颜惓,哪有这种歪理。”
“有的。”颜惓抬眸,怔怔地盯着严策衍,剔透的瞳孔里亮得炙人,“出资颜氏。”
“我,不算理由吗。”
沙发旁的落地灯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雨滴沙沙地击打落在窗户上,严策衍一瞬间有点儿恍惚……
十八岁的颜惓,从寝室的床上半支着身子站起来。一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一边抬头和十八岁的严策衍接吻。紊乱的呼吸萦绕在耳畔,好像索魂的迷药:
“唔……严策衍,你知道吗?最近政府带头的那个项目……”
世上最无解的陷阱就是。你明知道会万劫不复,但还是会沦陷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严策衍那时抵着颜惓的后颈,指节深陷进长长的、散发着柑橘香气的头发里。
当交缠的呼吸像藤蔓、将彼此包裹得越来越紧,十八岁的严策衍几乎是认命般地低下了头:“知道。”
时间倒转回七年后的现在,严策衍在颜惓直直地注视下,从喉咙里很戏谑地呛出了声轻笑。
他笑自己,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长进没有。还是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明明都入秋了,雨还是下个没完没了,刚停歇了点现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雨滴沙沙地敲打着玻璃窗户,像鼓点,抑或者是……不断迫近的心跳。
“算。”严策衍听见了自己鼓膜里回荡的细小摩擦声,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回答:
“颜惓,你是我救颜氏唯一的理由。”
就在严策衍说完这句话后,颜惓剔透漂亮的眼珠上慢慢地泛上滞留的水汽,像一层剥离的雾。
其实并不是为拉到投资而高兴地发怔……相反,颜惓在那个瞬间,感到了一阵心脏被攥紧的心疼。
和七年前淅沥降下的雨夜里,如出一辙的心疼。
前倾着身子,颜惓缓缓地从外套里抽出了一封信。粉红色的、这是节目里每晚都要写给心动嘉宾的信。
昨天的录制因为傅端年而兵荒马乱的终止,送信的环节,也理所当然地中断了。
但颜惓在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小屋后,强撑着自己困倦的眼皮,也一定要写完这封信。
“你相信我吗,小狗。”
颜惓将那封信递给严策衍,眼睁睁注视着严策衍把那封信拆开。
“这次,和七年前不一样。”
颜惓珍而重之到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说:大家有没有嗅到临近复合的气息……
第52章 十八岁的婚礼(一)
*回忆分界线、始*
颜惓找不到一个词语来确切地形容七年前自己和严策衍的关系。
他们似乎是很亲密的恋人。视线交错时会很自然地就会拥抱、接吻。
他们有过相当亲密的接触。用指腹、用目光、用嘴唇, 熟悉触摸过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除了标记,颜惓的十八岁,和严策衍的十八岁,几乎毫无保留。
南中, 教室、宿舍、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个叫满蝉声的湿热夏季……A班的所有同学们, 都逐渐心照不宣了——颜惓和严策衍“关系匪浅”。
因为总板着张冷脸的阎罗王, 只会为颜惓低头。重度洁癖严哥会伸手越过椅背, 用指尖去勾颜惓的长头发……
“严策衍。”颜惓随手将发下来的期末考试卷递给身旁的人, “偏科问题很严重啊。”
“70多分的语文和30分的外语?”
“但理综又是班上第一名。”
“不是学不懂……”颜惓被搭在自己耳畔发丝的指尖勾得有点痒:“是你根本就不想学吧。”
“不考金融商业类名校了?”
严策衍从小就作为严氏继承人培养, 自上高中起, 就开始接触家里的地产业务了。读商科, 这听起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严策衍彼时覆下眼睫轻翕了下,指尖继续在颜惓发尾打着转。没回话。
“法定结婚年龄是20岁。”严策衍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颜惓低头忙着用红笔订正试卷上的错题,很敷衍地应声:“Omega是20岁。Alpha是22岁。”
“那还要等四年。”严策衍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遗憾。
颜惓这下停了笔, 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严策衍, “你……想要和我结婚?”
“嗯。”严策衍漆黑深沉眸子紧紧地盯着颜惓,“……不行吗?”
“双A同性恋不合法。”颜惓支着下巴思考了会儿, 很谨慎地补充道:“至少, 在共和国大陆不合法。”
“死心吧。”颜惓继续低头列算式,因为手指没握稳而在草稿纸上洇开豆大的圆点。
“严策衍,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
严策衍俨然没有把颜惓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低头陷入了沉思。
颜惓不知道严策衍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他忙着订正自己的试卷——颜惓这次考试退步了, 排名第六。以前颜惓都是前三名。
A联邦的常青藤名校,很看重成绩,颜惓必须达到前3%……从那时起,颜惓就开始为自己找“退路”了。
后来放学铃响了,班上同学零零碎碎地走光。严策衍才收回了指节, 滚热的气息就扑散在颜惓的后颈:
“法律不承认双A同性恋,那就不用管法定年龄了。”
“颜惓,你和我结婚吧。”
严策衍的求婚,就和他的表白一样,莫名其妙、猝不及防。
没有香薰蜡烛、也没有玫瑰花,更没有提前营造的浪漫气氛。只有一枚很简约的、银色的戒指。
“家里想要我读国内商科。”
因为一旦继承家里的商业资源,他们就能轻易地操控我。
“但我不会听他们的安排的,我会去西北战区军校……”
这是另一条更加艰难的路。我会用它带来的资源去弥补家里地产生意的损失。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你,让他们接受你。
“颜惓,我们现在就结婚吧。”
严策衍的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颜惓,像无法挣脱的磁铁。“军校最多五年……你等我。”
“我发誓,会对你忠诚。”
那个时候已经是冬天了,窗外再也听不见的蝉群声嘶力竭的鸣叫……这样还怪冷清的。
颜惓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提着笔的指节变得很沉重。
A区新城项目如火如荼,总投资160亿,规划面积95万平方米
作为分担引流首都经济的副商圈,这个项目将决定未来十年首都房地产行业的格局,输家很可能就此退出第一梯队。
颜氏和严氏作为首都房地产势均力敌的对家,铆着一股劲儿都想拿下这个项目。颜正东想让颜惓从严策衍那儿窃取到严家的核心招标方案。
颜惓知道的,只要自己开口。严策衍就会动摇……这个恋爱脑笨蛋,搞不好真的把保险柜里的招标书连同PDF版一起打包发过来——实际上颜惓已经套取了严家关于这个项目的很多信息了。
可是……
颜惓心底升腾起来的那股抵触恶心感越来越强烈——太脏了、这样太脏了……
颜惓越来越不愿意、在自己和严策衍之间掺杂上继续这样玷污腐烂的蛆虫——哪怕它早已劣迹斑斑。
颜惓的侧脸浸在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里,白皙的皮肤被漂得几乎透明纤薄:
“两个Alpha结婚……没有AO信息素吸引,你甚至都没法标记我。”
“严策衍,你就这么非我不可吗?”
指节摩挲着银色环圈——严策衍没有告诉颜惓,这枚戒指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他把自己最心爱的镀铑手枪扳机拆下来,熔铸在了里面。
严策衍觉得,如果颜惓戴着这枚戒指的话。一定会很漂亮——因为这样就像开枪。
“嗯,颜惓,我非你不可。”
“哈……”听了严策衍坚定的回答,颜惓侧着脸笑了下。这笑容逆着光,让严策衍看不太真切。
颜惓的笑声,和他本人其实是不太符合的。
颜惓的长相是极尽明媚勾人的,薄唇、远山眉、上挑的狐狸眼……是无数话本里颠倒众生的妖精。
但颜惓的声音,却是清冽的。像山顶初霁的旧雪,带了一点冷。
所以有时候,严策衍觉得:颜惓在笑,又好像没在笑。那点稀薄笑意,更像某种自卫的伪装。
这也是严策衍着急想要求婚的重要原因——危机感。
严策衍潜意识里觉得,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近过颜惓的内心。而且……他快要失去颜惓了。
过了许久,颜惓微眯的眼睛稍向下敛,眸底闪过几丝阴翳,终于回头过来看严策衍:“严策衍,我不接受这枚戒指。”
“也不接受你的求婚。”
“一切都太快了,或许你需要冷静冷静。”
“就这样吧,寒假我们先别见面了。”
严策衍呆呆地抓着那枚戒指,愣在了原地。“颜惓,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严策衍,你多少还是学点儿语文阅读理解吧,不偏科对你考个好大学真的很重要……”
颜惓收拾好东西,“刺啦——”把书包拉链一推到底,笔直修长的腿轻而易举地跨过了旁边的桌椅。
颜惓的话,刮进严策衍的耳朵里,比首都冬天的寒风冷上好几倍。“严策衍,我们分——”
严策衍知道颜惓想说哪个词。
每回忆起这段记忆,严策衍的心脏都会剧烈的抽动一下——心理学上将这称之为应激反应。
因为颜惓每次的提分手,都像断崖。
从高山到谷底。
须臾一瞬,粉身碎骨。
“颜惓,别说——”还没等颜惓尾音落下,严策衍就嘶哑地低吼出声:“别说那个词。”
心里因为严策衍微颤的尾音而拉扯得发酸,颜惓沉默地把即将吐出口的话闭上了,“……好,我不说。”
“你要是不想结婚,那好……我不提这件事了……”严策衍很缓慢地走过去,想伸手去搂颜惓的肩膀。
但颜惓却后撤了一步,刻意避开了严策衍的手:“不是因为‘结婚’,严策衍。”
这句不是颜惓的真心话。
真心话是,颜惓挺喜欢那枚戒指的。颜惓其实,很喜欢银色。
“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严策衍,你就当我累了,需要单独一个人静静,行吗。”
“……”严策衍最后很呆滞地目送着,颜惓孑立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走廊。
严策衍不知道这算不算“分手”。
但是,严策衍的心脏确实很疼地被掰成碎瓣,呼吸连同窗外的冷空气一起,被冻住了。
就像复合时他对颜惓说的话那样——“你骗骗我吧。”严策衍知道的,在这场关系里,颜惓自始至终都是“上位者”,自始至终都是他单方面越陷越深。
严策衍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越来越觉得……颜惓可能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哪怕、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儿……都没有。
*
颜惓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颜家里了。
不料一打开门就是一片狼藉,打碎的玻璃杯、凌乱推倒的桌柜……洁白的大理石瓷砖上扎眼的淌着血污,汩汩地淌了一地。
鲜血的源头潦草的倒着一团瘦削细长的影子———吴映雪纤薄的手臂从满是褶皱的餐桌布里伸出来,肤色冷白得像死了一样,上面爬满了青紫色的伤痕。
“……他打的吗?”颜惓的声音很平,抵着后槽牙死死压制自己的满腔怒火。
“惓惓……”
吴映雪意识回笼地抖了抖眼睫。顶着青紫色的伤痛,她用全力也只是将脑袋抬起来一个很微小的角度:
“你终于愿意回家了啊,惓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愿意理我了……”
或许是一直被操纵屈从着的的压抑感,又或者是刚和提完严策衍分手的委屈……
总之,颜惓那些紧紧下压不甘、郁愤,此刻终于集中爆发出来,胸腔里升腾起的怒气,混杂对妈妈的心疼一起,狂躁地灼烧着颜惓的四肢百骸。
“我问——是颜正东打得吗?”
“惓惓、他……他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最近公司经济压力很大……竞争项目、大家都很紧张……他、他只是需要一个释放的空间……”
“哈……释放?”颜惓提起骨碌滚在地上的尖锐圆锥体金杯——它是颜正东的独家收藏,现在那上面淌着鲜红的血。
“我也挺需要释放的。”颜惓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我去找他算账。”
“别、别……不要……惓惓。”
明明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了,吴映雪此刻却陡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手脚并用地踉跄爬到颜惓脚边。
用手紧紧地拖住了颜惓的脚步,“惓惓,求你了,惓惓,别冲动,不要惹你爸爸生气。只是特殊时期而已,忍过这一阵就好……”
“呼……”被女人干瘪骨瘦的指节抓着,颜惓汹汹的背影瞬间顿住了。
沉重地倒吸出一口气,颜惓感觉肺部好像被碾碎了:“颜正东他不是我爸爸!我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情绪爆发的一句话,将吴映雪震慑得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指甲攥紧了掐进皮肉里,颜惓眼红着咬着牙,转头俯身抱着吴映雪:“妈妈,我们走吧。离开这儿。”
“他都已经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了……”
“妈妈,你其实也明白的,他从来没有把你当人看过……”
过于瘦削的体型让吴映雪的颈窝骨头深重地凹陷下去,颜惓的手臂抱着妈妈。凸出的边缘硌得人生疼。
“颜正东他算个什么东西。”颜惓心疼得愈发在滴血,他将吴映雪拥得越来紧:
“妈妈,我们走吧。离开这儿。我已经成年了,可以照顾你。”
不甘心当一颗任人操控的棋子,颜惓早已暗中就计划好了一切。
“高杆杆利率负债,颜氏已经陷入了很严重的现金流危机了,只有拿下这个招标项目的政府注资才能救颜氏。”
“但我不会让颜正东如愿的,我伪造了一份假的招标方案,等到了颜正东给账户汇款,拿完这笔钱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去西海岸,去A联邦,那里太阳光很好,你不是总感到冷吗,在那里我们可以整天晒太阳……”
十八岁少年的嗓音低沉而沙哑,透过吴映雪浸湿的发丝鬓角穿透到鼓膜:
“我知道你需要钱,妈妈……我的成绩很好,我会申请很好的大学。然后我会找很好的工作……我会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全部都给你花。”
“从最开始就是错的。妈妈,别再想颜家了……我们去医院,把颜正东的终身标记洗掉好不好?”
“我们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相同的话语,夹杂着女人断断续续地抽噎,颜惓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妈妈,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世上你最爱我吗……那就跟我走吧。和我一起离开这儿。”
颜惓和吴映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吴映雪的眼泪顺着鼻梁滴到颜惓腮颊边……这样就好像,颜惓也在流眼泪。
“妈妈,你相信我。不用靠颜家,我也会实现你愿望。”
“惓惓……我的宝贝。”吴映雪抬头很轻柔地捧着颜惓的脸颊,眼泪从她凹陷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接连往下淌。
起初,这些眼泪是滚热的、后来逐渐变得冰凉……
“不行的。惓惓。”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怀孕了。是颜正东的孩子。”
颜惓惊愕地低头,睁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女人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吴映雪的声音因为啜泣而发着颤,就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剜,
“惓惓,他是你的亲弟弟。”
“你难道能看着颜氏破产,经历着和你一样的童年吗?”
“哐当———”尖锐圆锥体金杯再次轰然滚倒在颜惓的脚边,滴答滴答的液体顺着底座淌下来,殷红的……
那是颜惓的鲜血。
第53章 十八岁的婚礼(二)
“几个月了……”
颜惓很想装作镇静, 但话语脱口而出时一直在发抖。手指、脖颈、心脏……身体四肢全都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颜惓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苦心孤诣、算计出卖、为自己找尽了退路,还是逃不开名为“背叛”的漩涡。
“他已经四个月了,惓惓, 求你了……惓惓, 他是你亲弟弟。”
吴映雪在颜惓怀里挣扎着伸出手捧着颜惓的脸颊。沾着红色血液的手在颜惓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片斑驳指印。
“惓惓, 妈妈知道的。你有办法对不对, 你有办法救颜氏对不对?”
“颜氏不能就这么完了。你弟弟还那么小, 怎么能跟着我们吃苦呢……”
“要是、要是……颜氏渡过这次危机, 你弟弟他、他就是颜氏真正的继承人, 他就不是私生子了, 他就能在颜家长大……”
“妈妈……”颜惓嘶哑的喉咙突然呛出了声讽刺的戏谑声:“你不是说,在这世上最爱我吗。可为什么,你总在威胁我呢……”
颜惓的划破的伤口迸裂开。鲜红的血液不住地往外流。可颜惓却感觉不到任何痛觉——大概麻木了。
“你选一个吧, 妈妈。”
原来有些话, 在心口压抑了太久。以至于说出口时,就像剜掉早已腐烂生蛆的肉。
“选我, 还是弟弟。”
“选我, 就跟我走。我们离开这儿,去A联邦, 我会像爱你一样,照顾好弟弟……”
哪怕这个婴儿骨子流着恶心的颜正东的血。
“惓惓……”吴映雪怔怔地盯着颜惓, 深邃的眼窝里呆呆的淌下了两行泪水。
颜惓在那个瞬间,竟然满怀着希冀……期待着妈妈口中的答案。
直到……妈妈开始摇头,抓着颜惓的手腕,又开始低声地哀求:“求你了,惓惓……”
“哈……”颜惓的眼睫垂下来, 胸腔里气流挤压刮过,开始剧烈的咳嗽——
因为,颜惓明白了。他被妈妈放弃了。
妈妈没选他。
妈妈选了弟弟,又或者说是……颜家
“惓惓,你有办法救颜氏对不对?”
吴映雪颤颤巍巍的跪匍着紧抓住颜惓的手,将颜惓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小腹,那里靠近子宫。
像是意识到了“生存危机”,稍显怀的胎儿也跟着吴映雪的掌心动了动。
“惓惓,他是你亲弟弟。”吴映雪头发潦草凌乱的摊下来,脸上神情又哭又笑,活像个冷宫里的妃子。
“惓惓,你难道愿意看到,颜氏破产后,我和你弟弟生不如死地活着吗?”
“你难道想看到,你弟弟和你一样吗?和你经历着一样的悲惨可怜长大吗?”
啪嗒……眼泪掉到地板砖上。
这次,是颜惓的眼泪。
混杂着咸湿的苦涩味道,颜惓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妈妈的“爱”是假的。
“妈妈……”颜惓仰着脖子,将自己的眼泪很用力地向外抹开。“我会救颜氏,你会继续当你的颜家富太太。弟弟也会成为真正的颜家继承人。”
“但是,妈妈,这是最后一次。”
我爱你,妈妈。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被你用“爱”的名义,制掣“利用”了。
*
新区地产动工迫在眉睫,各家产业蠢蠢欲动,都想着分一杯羹。颜氏和严家的招标竞争白热化。
除夕那天,颜惓一个人站在南中校门口外,用手机给严策衍打了个电话。
“嘟嘟——”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听筒那头混杂着人群混乱的脚步,有纸张沙沙翻动的声音,有电话响个不停的忙音……严策衍在严家公司。
“来南中校门口,我有话对你说。”
不给严策衍任何拒绝的时机,颜惓率先飞快地开口:“很重要的话。”
颜惓语音刚落,电话那头就被粗暴的掐断了。严策衍甚至没多说一个字。
那年首都的气温很低。却没有下雪。
只有寒风肆虐。
颜惓从白天一直站到傍晚。
寒风刮进膝盖骨里,像淬了霜。
严策衍一直没有来。
再后来,街道上的大屏展示区开始播报夜间低温预警,公共交通受阻,请市民们做好出行保暖。
阴沉的天空开始下雨,沙沙的冷雨夹杂着冰粒。说是雨夹冰雹。但颜惓觉得,冰雹也是雨,更加暴虐的雨。
下这么大雨。
颜惓觉得,严策衍可能不会来了。
可颜惓还是固执地等着。
粗砂的雪雨下得越来越急,颜惓站在屋檐下,艰难地把伞撑开。
其实,颜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执着地在等些什么,颜氏利益吗?还是政府招标书?
颜惓理智上的目的似乎是这个。
可是……
滂沱的雨线里,一切都被拉扯得朦胧而灰白。颜惓艰难地在寒风中睁开眼,迷迷糊糊间望见了一团高大的人影——
是严策衍。
一路狂奔而来,他甚至都没有撑伞。
“砰砰——”块状的雨夹冰雹,打在尼龙伞面上,像战区沉重的炮弹轰炸……
就在那一瞬间。颜惓心脏那层坚硬的外壳就好像和冰雹一起,被敲开粉碎了。
原来,只是在等一个可能性而已。
比中彩票几率还低、万分之一概率的可能性——再怎样都不会被“放弃”、永远被坚定地“选择”着。
颜惓怔怔地盯着,湿漉漉跑到自己跟前的严策衍,“笨蛋……”
“下这么大雨,你还来。”颜惓的鼻子有些发酸。
“……”严策衍身上被淋个透顶,没接话。
极速的冷雨从天穹落下,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冲洗得失真。过了很久之后,冲刷雨幕里终于渺茫地传来了句声音。
——是严策衍的声音。
清晰的落在颜惓的鼓膜上,和心跳一起拉高了分贝,近乎震耳欲聋:
“颜惓,你问我吧。”
“新区地产项目,严氏的招标计划书……颜惓,只要你问,我绝不说谎。”
唰唰的雨发出剧烈的声响,猛烈地击打着鼓膜,颜惓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严策衍,之前是我骗你的。”
伞面逆着风向,鞋底淌过积水,颜惓每往前走一步都在对抗着呼啸的阻力。
“我其实想接受你的求婚。”
“我们结婚吧,严策衍。”
*
“滴——”酒店房卡响了声。
“唔……呼……”湿漉的双唇接吻交缠,颜惓被严策衍托着后脑勺跌跌撞撞往里走。
颜惓亲着亲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缺氧,身体飘忽发软、像陷在云里。
然后……“砰——”
颜惓倒在了柔软的羽绒大床里,稍一抬头,就对上严策衍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面正烧着一团火。
“……”严策衍重新俯身压下来,在颜惓的额角、双颊、锁骨……落下疾风骤雨的吻。
如樱花般密密麻麻斑驳绽在的吻痕,越来越往下……
“唔……”颜惓被亲得有些发懵,微喘着气抬手抵住了严策衍的脖子,示意严策衍停一下。
“……”严策衍将头埋在颜惓颈窝里,很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好几秒后才低哑地出声:“怎么了……”
“先……洗澡。你现在身上很湿。”
颜惓耳朵有点烧,用手背将自己的眼睛蒙住——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闪闪发光。
被水沾湿的头发垂下来,严策衍牵过颜惓的无名指,在上面很轻地亲了一下。声音更加哑了几分。“好。”
……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酒店淋浴隔间传来,颜惓神游地盯着天花板,双颊发烫惊人。
想完了什么,颜惓咬唇将自己的信息素阻隔颈环“咔哒——”调到了最高档位。
然后颜惓就很乖地将自己被雨水沾湿的上衣脱掉,钻进了被子里躺好。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耳廓里回荡着淋浴喷洒的水声,淅淅沥沥的,越来越近……又好越来越远……
过了好一会儿。颜惓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双手很轻柔地托起来:“……严策衍?”
眼睫扑簌着看清了严策衍的脸,颜惓很自然地张唇偏头和严策衍接吻。
“唔……”两人的嘴唇啜了会儿,颜惓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晕。不知道是房间里攀缘疯长的曼陀罗花香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微隔开换气的间隙,严策衍就强制停住了。托着颜惓的手掌移到了颜惓的额头。
“很烫……”严策衍顿了下,一下子就得出了结论:“甜心橙,你在发烧。”
“……发烧?”颜惓的意识很迟钝,只是呆呆地盯着严策衍看。
“嗯,发烧。需要吃药。”严策衍支着上半身从床上下来,“乖乖待在这儿,我去药店买药。”
“……好。”
颜惓继续很呆地点头。
“砰——”门被合上了。室内恢复成一团死水般的寂静。颜惓漫无目的的视线停留在床头柜桌角。
那里安静地摆着严策衍的手机。
哪有人买药不带手机的……颜惓脑子很混沌地想了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严策衍是故意的。
不出意外的话……
颜惓用自己的指纹,滑开了锁屏——里面整理着严氏招标的方案文档。
彼时,暮色越来越深沉,窗外街道的两旁的樟树枝条被暴雨摇晃得七零八落。
“刷刷……”的雨滴击打着窗户,颜惓蜷缩在被单里,用手背捂住了颤抖的嘴唇:“笨蛋、严策衍。”
颜惓的人生信条是——这辈子,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实际上,哪怕戴上了那枚戒指,颜惓仍然心知肚明这是场为了救颜氏的“欺骗”。
可……一阵强烈而巨大的酸楚从脏腑最柔软的角落逐渐爬上。颜惓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疼得像被拆解掰碎成一瓣瓣。
这份难过,不是为颜惓自己,而全部来自于另一个人——
颜惓,觉得严策衍很“可怜”。
明明可以推开,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明明除了自己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选择……
可严策衍就是这么傻。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银色的戒指圈紧紧地箍住了颜惓的无名指。那时的颜惓并不知道——
爱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心疼他可怜。
*
冬天之后,就是春天。首都有句俗语叫“倒春寒”,意思是——“春天”,比冬天还要冷。
年假放完了,各地产施工队项目都要动工。首都新区项目也不例外。
公开招标会当天,首都政府大楼会议厅座无虚席。严家和颜家总经理人分别带队坐在会场两侧,眼神交锋间火花四溅。
“现在公布评标结果。”主持人拆开密封的信封,“首都新城项目的中标单位是”
“颜氏集团。”
四个字,振聋发聩。在场瞬间鸦鹊无声,相关知情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谁不知道这个项目就是最开始严氏牵头和政府组织的……严氏中标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冒出这场意外!
“哈哈……”倒是接到消息后的颜正东眼看着蹭蹭上涨的股票,和追加的投资,发出了渡过危机后痛快大笑。
“颜惓,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严氏此次竞标失败,只能算得上“元气大伤”。在房地产行业的根基还在,而真正给予严氏致命一击的……
是一星期后,政府公告宣布:由于严氏建设在投标过程中提供虚假材料,取消其竞标资格,项目由颜氏地产中标。
同日,严氏多名高管因涉嫌商业欺诈被检察机关带走调查。
“严氏在土壤检测数据上做了手脚!规划建设A区新城的地块存在严重的重金属污染!”各大新闻报刊插着翅膀传遍了业界。
朝夕间严氏深陷丑闻,业界信心大挫。而颜氏趁着新区建设项目,大肆放开贷款预售楼盘,强占“吸血”严氏……
颜家和严家,多年来竞争不下的死对头。暗流涌动的商业竞争终于落下帷幕了——以严家的惨败告终。
*回忆分界线、终*
第54章 心照不宣(一)
恋综小屋内的钟表“滴答滴答——”响了声:12点半了。
面面相觑的颜惓和严策衍不约而同地从七年前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颜惓的声音在寂静的天花板上缓缓滚过。像老式唱片机, 在严策衍耳畔重播了一遍又一遍。
“严策衍,这次和七年前不一样。”
七年前的颜惓身不由己。
但现在不同了。
“这次是我自己想要来找你。”
颜惓的眼神坚定,语气不容自喙:“我保证,严氏也能从中合作共赢。”
“我知道……”严策衍轻应了声, 抿唇拆开封条, 手指抵着摊开的信纸, 严策衍瞳孔微怔地眨了下眼。
颜惓的字是隽秀工整的行楷体,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端居在横格正中央, 第一眼就能看到——
“过去说的那些讨厌你的话, 其实都是假的。我真的很感谢, 是你成为我的十八岁。”
严策衍的脑中某个区块好像就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被激活了。思绪恍惚间闪回过了某个场景:
漆黑狭小的室内, 漂亮的狐狸眼睛里蓄满了清润的水,长而卷翘的睫毛扑簌着一直往下掉眼泪……
纤细的手腕勾被另一只宽厚的手掌压着,上面掐出一道道红痕。不止手腕, 脖颈、锁骨、再往下……那些更加隐秘的角落, 都爬满了吻痕。
严策衍潜意识里觉得,这句“谢谢你”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话。
一句被遗忘了的, 但是……很重要的话。
于是严策衍鬼使神差地将信纸往后折了一页翻过去……是空白的。
片段似闪回的记忆到这里也戛然而止了。像被被强制上了锁。
“还有呢……”严策衍抬眸看向颜惓, 下意识地喃喃出声:“颜惓,后面还有呢……”
颜惓闻言身形一滞, 眼睫扑闪着避开了严策衍的视线:“没有了。就这一句。”
“是吗……”严策衍抿了下唇。
我不信。严策衍暗自在心里这样说道。
短暂的静滞过后,严策衍从西装外套里抽出了支笔, 接着颜惓的笔迹往下写:
“十八岁早就过去了。”
严策衍顿了一下,另起一行接着写。
“但二十五岁还没有过去。”
颜惓看着严策衍认真地将这行字写完,然后抬眸静静地盯着严策衍的眼睛。
两人对视的视线像一条沉寂的河流,静静的、心照不宣……又像窗外淅沥的雨,逐渐变得湿热。
摄像机闪烁着红色的指示灯, 滴答响了声……这下,一点钟了。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严策衍率先从对视中抽回视线,将信封折好重新递给颜惓后转身回房间:
“公司股东商讨过后,严氏会草拟出投资意向的相关条款合同。”
滴答滴答的时针窸窣走着,颜惓眼睁睁看着严策衍的背影快要被走廊尽头漆黑的阴影吞没……
*
慕容渊公司调动资金解决火烧眉毛的银行短期债务,严氏意向注资牵头中央财政救市,盘活断裂的施工项目资金链……
“摇摇欲坠”的颜氏地产,总算争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但网络舆论愈加发酵,俨然呈“一边倒”态势,对颜惓的抵制声逐渐甚嚣尘上。
〖污点人物能不能退出节目录制啊〗
〖服了,颜惓怎么还有脸上节目的〗
〖都是道德法制咖,颜和傅端年不是一个性质吗?这都不退出??〗
〖呃,还留着颜惓这种争议人物,节目组也是想黑红想疯了〗
更火上浇油的是,这种“抵制”逐渐不仅仅局限于外界舆论,连小屋内部都开始变得“暗流汹涌”。
“窸窣……”就在颜惓伸手拿下橱柜里的玻璃杯时,一旁路过的林默突然蹭撞了下颜惓的肩膀。
“砰——”脱手的玻璃杯瞬间摔在地上,四溅的碎片直直戳进颜惓的小腿,渗出鲜红血往外渗,和白皙的皮肤两相对比,分外扎眼。
“呲……”颜惓皱眉忍疼,抬眸徐徐看向林默:“不解释下?”
“没、没……什么好解释的。”凝视着颜惓往外渗血的伤口:“你、你自己没拿稳。”
颜惓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默说出这句话时略带嘲讽的幸灾乐祸口吻。
“是吗。”颜惓轻哂了声,转手又拿了个玻璃杯,正欲脱手直直地往砸林默脚上砸。
林默有点慌张地踢脚想躲开,却发现杯子没有预料中落下来,又气又恼地挑眉看着颜惓,“你干什么?”
“重新拿一个杯子而已。”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颜惓指节托着杯柄灵巧地转了个圈,在掌心稳稳托住:
“哦,像你一样吗。”
“就会耍这些小聪明……林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颜氏害这么多人,还能这么坦然地站在这儿,真能装……”
就在林默撂下这番话林默拧眉转身就走时,后背突然爆发了一声玻璃溅碎巨响。
“砰——”林默整个人始料未及,惊吓地颤抖了好一会才回头瞪着颜惓。
呵。颜惓唇边弧度很冷,轻飘飘地弹了下指节:“我手不稳。”
〖两人这个火药味,有点刺激〗
〖感觉颜惓有点咄咄逼人了……欺负我们林默老实孩子〗
〖明明是林默故意先撞颜惓的吧,颜惓还被玻璃碎片溅到受伤了〗
〖哪有故意撞的??借过碰到一下还不行了?颜惓粉也真是脸大〗
〖再说了,林默说的有错吗?颜氏背着这么多人血债,颜惓本来就不该继续录这个节目。〗
〖要我说,林默还是太给颜惓面子了。要我早就忍不住打人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上楼,小腿被还拉扯着隐隐生疼,颜惓觉得大概有碎玻璃渣嵌进伤口里了。
……去房间里处理一下吧。
颜惓这样想着,转角上到二楼时正好和单昊天打了个照面。
“你没事吧?”单昊天视线一看到颜惓往外渗血的伤口,眉头顿时皱起来。
“嗯……”颜惓思考了下抬眸,“你有医用消毒酒精和止血绷带吗?”
“我——”单昊天刚欲开口,想到了什么却瞬间堵塞卡住了。
颜惓一下子就明白了单昊天的犹豫。
单昊天现在的态度属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理智上想要“避嫌”,情感上又止不住关心。
颜惓不喜欢这样“勉为其难”强迫他人,于是覆下眼睫很轻地眨了下:“没事,其实我自己有。”
“那就好……”单昊天有点干巴地继续道,脚步“哒哒哒”加快了速度下楼。
消毒酒精和绷带……吗,其实没有。
颜惓回到房间,把自己的伤口简单冲洗了下,咬着牙把一些明显的玻璃渣砾抠出来后就开始和公司高层会计一起清算目前债务明细。
这场线上会议持续了很久,从白天到日暮西沉,通讯结束时颜惓感觉脑子都有点晕晕沉沉。
颜惓觉得可能还是时差生物钟的原因,于是倒头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最后颜惓是被小屋的广播吵醒的——
“距离今晚信箱关闭还有2个小时,请小屋内的各位及时撰写自己的心动信件,并投递到相应的对象邮箱。没有投递信件的,将受到关小黑屋的惩罚哦~”
又是写信……每天都逃不开这个环节。
颜惓惺忪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站起来,感觉自己的喉咙烧得厉害……
猛猛灌了好几大杯水后,颜惓慢吞吞地走下楼写信。刚走到楼下客厅就和刚从外面走近来的严策衍碰了个正着。
严策衍一手拢着脱下的黑西装,另一只手上拿着笔和几张折叠在一起的空白信纸——看样子是刚从公司忙完回来,现在准备写信。
“Hi……”颜惓微抬起手,想和严策衍打个招呼,张嘴才发现自己喉咙里的灼烧感更加明显了。
倒是严策衍一看到颜惓,剑眉就很紧张地拧起来。草草地将手中的外套和纸笔扔到沙发上,就脚步急切地向颜惓走过去。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就像龙卷风……
颜惓感觉严策衍几乎是瞬间蹿到了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形面对面蒙下黑色的阴影。
“跟我走。”
颜惓的手腕被不由分说地圈住,脚步亦趋亦步地跟着,转眼被带到了严策衍的房间里——
这家伙还是强迫症般一切事物都摆成了条简洁的直线,周遭干净得一尘不染。
严策衍送开了颜惓的手,颜惓顺着惯性很自然地坐在了严策衍的床上。
小腿挨着垂下的床单,洁白的丝织面料瞬间沾染上了暗红色的血痕。
大概是创口被布料摩擦着,颜惓这时候后知后觉疼得有点难受了。
“伤口都感染化脓了,你自己感觉不到疼吗。”严策衍皱眉抬起颜惓的小腿看,语气有点儿重。
“我感觉到有点疼了……”颜惓抵着唇,声音越说越小:“但这个还好,能忍。我就没注意……”
“你……”严策衍咬牙倒吸了口气,语气又恼怒又心疼:
“后续要清创消毒,有得你疼的。”
随后颜惓就眼睁睁看着严策衍从床头柜抽出的双层医药箱里,熟络地抽出了一排排镊子、手术刀……还有一大堆印着化学名的瓶瓶罐罐。
这架势让颜惓有点发怵,一时间竟忘了吐槽这家伙上个恋综怎么带这么一大堆东西过来。
“腿摆平。”长臂展开拉了张椅子过来,严策衍说着就拎起颜惓的小腿托起来。
掌心传达过来的忽热温度,让颜惓小腿肚不自觉轻颤了下。
严策衍见状抬眸看了颜惓一眼,很轻地叹了口气,将手安静地覆在颜惓膝盖上几十秒,笨拙地安慰找补:
“刚才骗你的,其实不疼。”
“哈……”颜惓被这段“快速改口”逗笑了,前倾着身体凑近了严策衍,温热的鼻息就萦绕在严策衍耳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随便你放开了弄,我很能忍疼,真的。”
尖刀搅过腺体、被人掐着脖子快要窒息、终身标记清除手术……颜惓经历过那些创伤,对疼痛的忍耐度异于常人。
排出脓液、镊子撑开创口面,仔细地翻找探查、小心地将玻璃渣从伤口中取出,再灌双氧水清创……
整个过程中颜惓一直弓着腰,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很乖地一声不吭。
怎么这么能忍……
伤口清创消毒完,蒙上无菌纱布。严策衍凝视着颜惓埋头对外露出的那一截脆弱后颈愣神。
在军队里,那群自诩糙汉的Alpha们,清创消毒时都疼得哇哇叫……
可就是这样。
颜惓越能忍,就越让严策衍感到心酸:到底是挨过怎样的刀子创口,才能将疼痛阈值拉到这么高……
还不如像别人那样疼得眼泪都掉下来,这样严策衍心里还能好受点儿,这证明颜惓这七年来都过得很好。
严策衍垂下眼睑,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掌心平放在颜惓的后颈,指腹就很轻柔地搭在信息素阻隔贴上。
严策衍知道,那下面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手术,疼吗?”
“啊……”颜惓脸埋在胳膊里,脖颈动了动。反应过来严策衍说的是终身标记清洗手术,颜惓话语有点囫囵:“……还好,不疼。”
骗子。严策衍在心里叹息着。心脏被暗暗地攥紧,一面心疼抽动、一面嫉妒仇恨得发狂。
“那个人……就这么对你?”
“他……”颜惓咬着下唇,“他其实、对我挺好的。”(非常好。)
对你挺好的,他还随随便便糟践你,让你洗标记?
严策衍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发泄出来。只能转过身去默默地把器材收好。
“……”颜惓不知道怎么绕过这个话题,只能继续埋首沉默着。
“舌底或者腋下,你选一个。”
过只了一会儿,严策衍又重新转过身来。手指按下了电子体温计开关,眼神直直地看着颜惓。
颜惓脑袋懵懵的,这才反应过来严策衍是要给自己测体温。
身上出了些汗,颜惓觉得体温计放在腋下的话,可能有会有点儿尴尬……颜惓特要面子。这点在严策衍面前,表现得尤甚。
于是颜惓面对着严策衍,默默地把双唇张开了。
张完唇,颜惓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特别涩/情暗示。
七年前,颜惓和严策衍谈恋爱的时候。一旦做出这个举动。就意味着想要“接吻”。
一般来说,下一步严策衍就会饿狼一样的扑上来,掐着颜惓的脖子很汹涌地吻咬。
但现在不是七年前了,现在是2025年。所以24岁、快要25岁的严策衍只是默默地盯了一会儿颜惓的唇面。
等电子体温计“滴”了一声响,显示屏露出℃字样,严策衍就伸手将温度计探测头精准地放在了颜惓舌底。
“闭口含着,等5分钟。”
颜惓还是感觉脑袋懵懵的,很听话地把双唇又闭上了。
这次颜惓发现了:严策衍喉结没忍住,上下动了动。
“滴答滴答”的钟表在走……颜惓久违地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很慢。
颜惓和严策衍面面相觑,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端详严策衍的样子。
这听起来有点好笑,节目都录制了快半个月了。要么是之前故意躲着避开严策衍、要么是意外事故紧急、要么是场景光线不好……
颜惓竟然,现在才能好好地、看着严策衍的脸、24岁的严策衍的脸。
野生剑眉很浓,横挑的廓形在尾部又斜折而下。单眼皮,内里撑着浅浅的褶皱,眼睛浓黑深邃,盯着人看时总显得很凶戾。面部棱角分明,薄唇如刀削。
可能是军区作战风吹日晒吧,严策衍眼底那道疤更加明显了。
颜惓过去曾问过严策衍这道疤的来历,严策衍那时只是搪塞着说小时候耍刀子不小心伤的。
但随着颜惓在A联邦的专业研究更加深入,颜惓大概猜测出了真实原因——是躁狂。少部分患者在幼年会表现出“不想冲动伤害他人、从而自残”的行为。
想到这里,颜惓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信息素阻隔贴,确认它严丝合缝地贴着。
其实,颜惓很想问问严策衍:和自己待在一起时,到底能闻到多少信息素?体内Alpha信息素冲撞着,是不是很难受?毕竟这可是99.9%的匹配度。
颜惓思绪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事,严策衍终于缓缓启唇:“时间到了。”
拿□□温计后严策衍只看了眼,眉毛就又拧成了一团:“果然,38.7℃”
“应该是伤口炎症引起的发烧。”严策衍又很无奈地叹气:“怎么总发烧……”
颜惓在这话里听出了点儿怨气,大概他们度过的唯一一个新年,就是因为颜惓发烧而蜷缩在酒店里度过的。
说着严策衍就从药盒里拿出了布洛芬胶囊,转身给颜惓到了杯温水:“吃药。”
眼盯着颜惓把胶囊吞下去,严策衍这才稍微舒缓了点儿眉头:“明早再来找我测一次体温,如果还没退烧……”
颜惓对这个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张嘴就预判道:“我不去医院。”
“必须去医院”,严策衍几乎在同一时刻异口同声。
“……”颜惓知道自己拗不过严策衍,只得乖乖应了声:“行……吧。”
这段对话结束后,两人间又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完成“上药”任务后,似乎没有别的事干了。
这种有点尴尬的状态最近常常发生——介于熟与不熟之间……
并不是找不到话题谈论,实际上要是聊天的话,两人可以天南地北聊一整天。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每段对话兜兜转转最后都会变回什么……谁都不愿先低头,谁都不想第一个开口。
这样好像,暧昧。
幸好节目组的广播适时从外面飘进来救场:“距离信箱投递关闭时间还有半小时,请还未撰写自己心动信件的小屋成员抓紧时间哟~”
“没有投递信件的成员,将受到关小黑屋的惩罚哦~”
“我要去写信了。”颜惓拍了拍身体两侧并不存在的灰尘,说着就要往外走。
“一起。”严策衍也跟着颜惓站起来,尾随着出了房间走到客厅。
〖好了,计时结束,你俩单独在房间里待了将近1个半小时〗
〖到底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前夫哥还把房间里的摄像屏蔽了〗
〖看到颜惓腿上的包扎纱布,这是在房间里给颜惓处理伤口?〗
〖某人一看到颜惓腿上的伤口,瞬间皱眉心疼得不行,你小子爱惨了吧〗
〖呜呜呜,前夫哥真暖到我了,惓宝腿上的伤口我看着都疼……〗
〖谁来懂一下,前夫哥坚定地拉着惓宝跑到房间里去的救赎感!〗
〖之间颜惓受欢迎的时候,前夫哥态度冷得不行,现在大家都避嫌,反而明目张胆地关心〗
〖有一说一,两人关系从傅端年进局子后一下子缓和了好多〗
〖我们仍未知道中断录制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该死,好好奇〗
〖请支持我们宿敌组!宿敌天生就是要变妻子的啊!〗
〖呵……惓粉又开始心疼你家主子了?您就是颜氏精神股东?〗
〖严氏也不见得干净……我看这就是两资本家儿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每日一问:老赖之子颜惓怎么还不退出节目???〗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这两个姓yan的都被我加黑名单了〗
无所谓网络上吵得“乌烟瘴气”,现在颜惓和严策衍都有“正事”要干——挨着茶几面对面坐着,拿笔写着各自的心动信件。
颜惓其实能猜到严策衍大概率(99%)会写给自己。但还是抵挡不住隐隐的好奇心,刚提笔写了一横开头,就稍微抬眸看了眼严策衍。
这家伙坦坦荡荡,根本不屑于掩藏。而且,写字速度飞快,现在已经把开头的收件人写好了——果然,是颜惓。
意料之中,但颜惓心里还是泛起一阵微动的波澜涟漪。
将颜惓这点儿小动作尽收眼底的严策衍嘴角也动了动,干脆将手臂往前一推,让颜惓将信纸上的内容看了个彻底。
接着在颜惓睽睽的视线下,提笔继续往下写——
to颜惓:
“你之前说,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别的选择。”
严策衍笔尖顿了一下,在黑夜里很亮,像熠熠闪烁的晚星:
“但其实,颜惓,你有。你知道那个选择是什么。”
“……”这个点的深夜,一楼客厅里是死水般的寂静。两人的呼吸声交错、清晰可闻。
“看清楚了吗?”严策衍的低沉的嗓音有点哑。
颜惓把这两行字看了很久,脑子把严策衍最后落下的那句话复盘好几遍,最后怔怔地点了几下头。
“那就好。”严策衍将信纸折起来,平放进信封里。转身打开玄关的门,走到露天营地的信箱里投信。
“看清之后,还要记住。”
“哈……”直到严策衍走了一会儿,颜惓才终于用指腹蹭着唇角,发出气流般很轻的笑声。继续提笔沙沙地在信纸上写。
*
第二天早上,颜惓在自己的信箱里收到了两封信。
除了意料之中的严策衍那封。还有出乎意料的、另外一封。
第55章 心照不宣(二)
“……”颜惓指腹摩挲过信封里的物体的形状棱角, 猜测这是一张银行卡。
信封拆开,是代表omega的粉红色的信纸。扉页泛着精心挑选过后的香水味调,字迹笔走龙蛇,潦草得装作很酷:
“不用客气。太感动的话, 就和我约会呗。”
折叠的信纸散开, 还抖落出一张怼脸自拍小卡——黑长直头发, 长睫毛、黑色眼线上挑, 明艳的五官打着一连串非主流金属眉钉、耳钉、唇钉, 凝视着镜头很张扬地笑。
是纪遥。
其实个人银行卡账户的数额对于颜氏的资金窟窿, 不过塞牙缝而已。
但对于现在的颜惓来说, 行为所传达的心意比物品本身更有价值。
就像颜惓在微博社交账号后台收到的那些粉丝后援会私信:
〖比起流言蜚语, 我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
严策衍、纪遥、粉丝站……就是这些人汇集起来,让颜惓相信——
时间是有魔力的东西。所以哪怕它兜兜转转,看似走到了循环的死胡同, 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至少这次的“颜氏危机”, 比起七年前,没有“背叛”, 还有很多人和颜惓站在一起。
尽管现在情况并不算得上明朗, 舆论依旧沸沸扬扬。
〖颜氏就真打算一直这么装死?等十天后强制破产?让业主的钱都打水漂??〗
〖人家董事长颜正东已经在局子里蹲了半个多月了,法院能奈他何?〗
〖颜正东喜提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人还吃上国家粮了呢。下半辈子踩缝纫机还能锻炼身体(无语)〗
〖真正受苦的只有我们这些买房的大冤种业主们……这可都是血汗钱啊〗
〖我服了,这个这个世道。恶人没恶报, 老赖的儿子还美美地上着综艺呢〗
〖靠,我真恶心坏了。那个叫颜惓的能不能去死啊……〗
颜惓对这些言论熟视无睹。不回应、不反驳、也不和人身攻击的喷子对线。照旧维持着日常作息。
并不像网友说的那样,颜惓“脸皮厚如城墙”、对外界压力都“无关痛痒”,觍着脸继续“恰烂钱”。
而是颜惓心里足够清楚,到了这个地步。一切争辩公关都苍白无力。更何况这场风波明显是有势力在背后操控的。越是气恼争辩、越会自乱阵脚, 被人钻了空子。
扭转局势舆论最好的方法就是——清算债务资产、保住楼盘,回应业主诉求,拿出颜氏的实际行动和态度来。
所以颜惓一改之前的“赖床”习惯,每天清早到颜氏公司办公,深夜才返回。最近更是连续几天都在办公室里通宵。
〖嗯……这有点难评,颜惓好像挺努力的工作的?〗
〖不是,人家装装你就信啊〗
〖现在估计在公司里忙着转移财产呢〗
〖人家本来就是A联邦洋人来的……之前就爱拽那些洋词(鄙视)〗
〖哇偶,我要呕了,这不就是汉奸吗〗
〖果然,这些资本家心都是歪的〗
〖看到颜惓的脸就讨厌……〗
*
首都时间下午三点,A区,颜氏集团中心大楼。
“哒哒”的键盘声错落,颜惓偏头靠近了点已接通线上会议的收声听筒——现在正敲定保交楼”方案的最终版。
经此一遭,大多领导高层基本都跑空了。只留下了几个相信“颜惓”的年轻骨干。大部分事情,颜惓都需要亲力亲为。
“成立专项保交楼基金,将处置部分商业资产和土地储备,所有回款优先用于未完工住宅项目……”
颜惓看着电脑上的格式方案,有条不紊地一条条阐述。
“如果严氏以投资者身份入股,颜氏愿意低于市场收购价30%出让35%股份。同时可以指定管理代理人。”
另一端,严策衍磁性低沉的声音传来:“没必要。”
“严氏现在产业重心不在房地产,也没兴趣控制颜氏内部运营。介入这场战略投资,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力,在未来会创造更大的价值利益。”
严策衍说话语气很平,但颜惓总能敏锐地在里面听出柔软情绪:“颜惓,颜氏是你的。”
“以后最大控股方和掌权管理人也只会是你。”
九月份的尾巴,夏天已经过去了,写字楼外林荫大道间的蛰伏着余留的蝉鸣,嘁嘁切切。
通讯那端的滋滋电流声滑过耳畔,颜惓静静听完了严策衍的话语——隐隐迫切的心跳,就和窗外振动的蝉翼一样,嗡嗡作响。
“严策衍。”
颜惓抵在办公桌上的指节微微攥紧,突然没由来地叫了声。
“怎么了……”正准备挂电话的严策衍语气一滞,有些困惑道:“什么事。”
严氏注资费力不讨好,业界的证券投资机构都避之不及,严策衍一意孤行推进这个项目,肯定顶着很大的压力。
为什么能做到这个份上……
颜惓本来想这么问。但话语在脑子里囫囵转了会儿,到了嘴边又变成:“没什么。”
“就是想叫叫你名字。”
“我的名字,有什么好叫的。”严策衍口吻有点无奈。
“有啊。”颜惓背脊后倒陷进柔软的座椅靠背里,眼睛凝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
“我跟你姓欸。”
话语落地,颜惓很清晰地听见了那头的严策衍有一瞬间停滞,呼吸气流变得有些暗哑。
颜惓过去也经常打趣说跟严策衍姓,每次开这种玩笑,都会被严策衍按着后颈追着亲……
因为这个说法,在民间俗语里通常被形容为“夫妻”。而颜惓的十八岁,也确实曾戴着那枚银色戒指。
“颜惓……”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严策衍动了动喉结,声音低沉道:“你知道说出这话,意味着什么。”
“……”颜惓盯着头顶刺眼的照明灯,听完严策衍的话,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笨蛋、我当然知道了。
“嗯。”颜惓指节抵着投资意向方案,启唇喃喃道:“严策衍,我就是故意说的。”
“你今天早上看到信箱里的信了吗?”颜惓突然话题一转。
“嗯。”严策衍那边很轻地应了声,嗓音放得很轻缓,像是在笑:“看到了。”
颜惓的视线透过办公室天花板,似乎看到了七年前除夕夜、同酒店吊灯如出一辙的模糊光斑……
严策衍的影子就在光斑里一点点变得清晰。
“严策衍,这次我绝不骗你。”
*
一周后,首都国贸大酒店宴会厅被改造成临时记者会场。上百家媒体早已架好摄像机,长枪短炮对准主席台上的颜惓和严策衍两人。
闪光灯瞬间淹没了两人。颜惓走到话筒前,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记者和摄像机,清了清嗓子:
“各位媒体朋友,下午好。今天,我很荣幸与严氏集团执行董事一起,向大家宣布颜氏地产的重大战略调整…”
“但在此之前,我首先要代表颜氏集团,向所有受影响的业主、合作伙伴和社会公众,郑重道歉。”
“颜氏陷入今天的困境,完全是由于我企决策失误和管理不当造成的。我们过分追求规模扩张,违规放贷,忽视了风险控制……”
对着簇拥包围的镜头媒体,颜惓深深地鞠了一躬:“特别是对那些信任颜氏、购买了期房的业主们,我深感愧疚。”
几十秒钟后,颜惓才直起身:“颜氏直面给各方造成的损失,也愿意承担责任。下面,我将详细介绍我们的解决方案……”
颜惓当众展示了详细的"三步走"计划:第一步,严氏集团联合财政银行以注资和延息贷款的成立专项基金,确保全国127个高风险项目三个月内复工;第二步,将还未施工但已放开贷款的用地低价承办给军民大型基础建设,回笼资金;第三步,对延期交房的业主,支付相当比例的违约金……
“我知道,外界对于我能否切实承担起前董事负下的债务有诸多怀疑。担心我为躲避债务暗中转移资产到境外A联邦……”
严策衍这时眼睫微动了动,稍向侧眸看了颜惓一眼。
西装革履的颜惓微微仰首,迎面闪烁不停的镜头闪光灯,镇定自若道:“所以最后,我在此谨代表颜氏全体高管领导层承诺……”
“在危机解除前,绝不擅自离职颜氏,直到所有承诺项目交付完成。请各位监督。”
发布会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颜惓的衬衫后背已经微微浸湿了冷汗。但走出会场时,他发现等候在酒店外的王秘书自发鼓起了掌。
“颜总,网上舆论开始转向了。”王秘书难得面上有些激动的神色,朝颜惓递过平板电脑:
“现在微博热搜第一是“双yan联手‘保交楼’,评论区很多业主表示愿意再给颜氏地产一次机会。”
〖还行吧,态度还算端正,蹲个后续〗
〖如果后续赔偿金真的到位了,那我认颜氏是这个(大拇指)〗
〖总算承担起该负的责任了,希望不要再辜负公众的信任了……〗
〖烂尾楼新闻年年有,那么多地产老赖执行破产后一直拖欠债款……颜氏这也算是立了个亡羊补牢的榜样了〗
业主们大多站在自身利益角度,中立态度只能算谨慎观望。
大多数看热闹的路人则是被颜惓“临危不惧,勇于担当”的形象狠狠地圈了一波粉。好几个发布会短视频都在dy收获了大几百万点赞。
〖靠靠靠,高清怼脸镜头直接美我一大跳,好权威一张脸〗
〖不是,喷之前没人告诉我,颜正东他儿子这么帅啊(星星眼)〗
〖就算拋开脸不谈……笑死,这张脸根本拋不开(无奈)〗
〖他爹还在派出所里蹲着呢,敢这时候站出来代表颜氏表态,真的很勇了〗
〖关键人家态度恳切,提出的解决方案和措施也都很可性啊!〗
〖我刚百度百科查了下,他叫颜惓!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家里出了事就立刻回国收拾烂摊子〗
〖太爷们了(点赞)跟他爸那种吸血鬼资本家不是一个明显货色〗
〖我支持他爹在派出所关一辈子,颜氏地产以后就靠他了!〗
〖作为老赖颜正东的儿子,出淤泥而不染,清水出芙蓉了属于是〗
〖不是,没人提双yan联手吗?以前这可是对家啊,竟然合作了?〗
〖u1s1,两家看着好养眼啊,老规矩,看到哪对嗑哪对〗
〖加一,我对这种商业新闻都不感兴趣。纯纯被两人cp感同框吸引过来〗
〖严家也是勇,能这时候能站出来注资颜氏……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了,他俩互为彼此的前男友,好像还是高中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