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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会?”墨染怔了怔,“没人告诉我啊……”

龙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着道:“你父母……”

“死了。”墨染道,“在和蛟族的战争中, 他们一起战死了。”

论实力,蛟族是绝不可能和龙族抗衡的。只是他们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与龙族漫长的繁衍过程不同, 蛟族的繁衍时间要短得多,所以生生不息,规模日益壮大,这才逐渐让龙族忌惮起来。

却没想到,龙族之中竟然也有因与蛟族的战争而变成孤儿的可怜孩子,再加上他残缺的龙形……

龙沅叹出一口气,“所以你偷偷在此训练。是想有朝一日,给父母报仇。”

墨染点点头,表情却变得难过起来,“可是我残缺的身体,连飞都飞不好,是没有办法上战场的。”

“你喜欢打架吗?”龙沅问。

墨染摇头。

“那你喜欢做什么?”龙沅继续问。

“我喜欢写字、画画。”墨染声音轻轻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龙沅飞快说道:“那你觉得,你的父母亲,是希望你命丧战场,还是希望你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快快乐乐地长大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哥哥你想说什么。”墨染搓着衣角,“可是他们的仇……”

“族群里有族长,有那么多厉害的长辈、哥哥姐姐们。”龙沅拍拍他骨瘦嶙峋的肩膀,“相信他们,报仇的事情交给他们。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好好长大。好吗?”

墨染撅了撅嘴,没有吭声,一双金色的大眼睛不安地四处瞟着。

龙沅背对着墨染蹲下,朝他招招手,“来,你要是肯答应,哥哥送你件礼物。”

墨染眼睛一亮,立刻扑倒了他的背上,一双小手紧紧攀附着龙沅宽阔的后背。

“抓紧了。”

龙沅重新化作龙形,将墨染带下悬崖。在今日收到的那一堆礼物中翻翻找找,却是一直没找到合适送给墨染的东西,直到无意瞥见一支狼毫笔,面色顿时一喜,立刻将笔拿起,转身递给墨染,墨染连忙伸手去接。

递出一半,龙沅又倏然将笔收了回来,将笔握在手里晃了晃,“记没记住哥哥刚才说的话?”

墨染用力点头。

接过毛笔,墨染用手指轻轻地摩挲柔软的笔头,眼睛亮亮的,“我记住了!谢谢哥哥!”

第二天,墨染抱着砚台和一叠纸张找了过来。

“夜哥哥,你教我写字吧。”

龙沅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瓮声道:“这么快就把我的名字和住处都打听来了,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嘛。”

龙沅起床洗漱,再下楼吃饭,墨染一路如影随形,尾巴一般粘在身后。龙沅干脆出门跑步,试图令他知难而退,谁知墨染健步如飞,不仅跑得他快,而且一个时辰折腾下来,完全脸不红气不喘。

……这就是娘胎里自带的种族优势吗?他这半路出家的和尚果然还是没法比。龙沅朝着墨染打一个拱手,表示服气了。

回到住处,墨染继续使出如影随形、软磨硬泡、胡搅蛮缠三大法宝,龙沅彻底败下阵来,拿起笔,思索片刻,龙飞凤舞地写了“你好”两字。

墨染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然后起身,默默收拾起笔墨纸张。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墨染。”龙沅试图阻止。

墨染露出一个假笑,“呃,夜哥哥,我觉得,我好像找错人了。”

“怎么会呢!”龙沅夺下宣纸,捋顺铺平,重新执笔,“刚才那个不算,我正经给你露一手。”

笔尖颤颤巍巍地落到纸上,才万分认真地写出一个“人”字旁,哐当一声,青姨破门而入,“蛟族大军又打过来了。”

墨染瞬间攥紧拳头。

龙沅放下笔,看到青姨沉着嘴角,明显不同于上次的轻松神色,问道:“这次应当不是先前试探性的小打小闹了吧?”

青姨点头,“此次由蛟皇领军,黑鳞蛟军倾巢而出。虽然龙族并不怕他们,不过以防万一,多份战力总是好的。小夜,你也一起去吧。”

铺天盖地的黑鳞蛟龙如乌云压境,密密麻麻遮挡住了半边天幕,将原本高照的艳阳都尽数遮掉了。

龙沅仰头望天,张口无言,讷讷道:“青姨,我们这边不过百数条龙,如何和这数以……万计的蛟族大军交战?”

“不过就是数量多一点。小泥鳅再多,也只是一堆泥鳅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青姨目光如炬,“别忘了,我们是——龙。”

青姨话音刚落,忽见一道湛蓝光晕扩散整片战场,龙族凝神看去,只见光晕正中,位于龙族队伍正前方的族长摇身化作了一条巨型蓝龙。

蓝龙呼啸而起,盘旋天际,如同一座忘不到头的蜿蜒城墙,庇护着城墙内的所有生灵。而对面的蛟族首领也不甘示弱,翻滚咆哮,好似一道黑色的洪流,随时可以吞没一切。

眨眼间,蓝龙的长吟已经与蛟皇的嘶吼交织在一起。

霎时电闪雷鸣,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青姨侧头看向龙沅,目光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龙沅正要出声询问,青姨甩下一句:“看顾好自己。”化作龙形,扶摇而上,转瞬绞杀了数十条黑蛟。

与此同时,金色的龙群和漆黑的蛟军朝着彼此挺进,两方势力轰然对冲。一条条各色的巨龙没入蛟族军队,如游鱼入水,又如一根根巨斧劈开了坚硬的古木,辗转腾挪间,巨龙们的利爪无情地划开一条又一条蛟龙的胸膛。

尖利的龙牙毫不留情地钻入蛟龙漆黑的鳞片,淡蓝色的血液从黑色的鳞片之下喷涌而出,泼洒天际,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天空中已经漫起了一片又一片的蓝色血雾。

“这就是……龙的力量……”龙沅目不转睛,喃喃自语。

忽然,不远处一道黑影闪过,龙沅鼻尖一动,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连忙凝神看去,待看清闪过的是什么东西,龙沅一声大喝:“墨染!”

这小孩,果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

龙沅当即化成龙形,银光疾闪,追了出去,好在墨染依然无法灵活地控制龙形,眼看着瘦长的身体一阵左摇右摆,就要坠落地面之时,被龙沅一把捞了起来。

“夜哥哥……”

龙沅没时间和他置气,尾巴奋力一甩,将他直接丢出战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瞬,身体忽然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龙沅扭头一看,一条精瘦黑蛟咧着大嘴,四爪扣住他身躯,一口凌乱的尖牙冒着丝丝腥气。

“逮到了一条大肥龙!”尖利的声音刮擦着耳膜。

此话一出,龙沅周身登时一阵蛮力爆发,扭身挣脱束缚,转身一蹬,那条黑蛟霎时被踹出好远,看不见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刻,颈部霍然被什么东西攫住,传来几点尖利的痛楚。

周遭的景色飞快地倒退。轰隆一声,碎石滚滚,后背传来一阵钝痛,龙沅被直接按进了坚硬的石壁之中。

浑身剧烈的疼痛中,龙沅睁开眼,眼前面目狰狞的黑蛟有些眼熟,似乎正是方才位于蛟族首领右侧的某位将领。

“小肥龙,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抓到你了。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果然和方才的小喽啰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这黑蛟将领的力量简直大得可怖,被这么狠狠一掼,龙沅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阵阵呕吐的冲动直往喉咙上涌。

无心去思索这黑蛟将领话里的意思,也不明白身为将领为何不在主战场上厮杀反而来抓他,不敢有片刻耽误,龙沅即刻驱动龙皇兽元,打算化作人形逃脱,却猛地发现体内灵力阻滞,完全无法运行!

那黑蛟将领察觉到龙沅的惊愕,得意地道:“我第一记偷袭就已经准确无误地扼住了你的灵穴,你化不了形,也用不了术法,别挣扎了,乖乖等死吧小肥龙。”

不光灵力无法运行,呼吸也变得万分艰难起来,龙沅双目涨红,却是用尽全力,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我不肥……你,滚……”

“哈哈哈哈!我不,我就不滚,我偏要看着你去死!龙皇兽元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在我……”

剩下的话,黑蛟将领没有再说出口。龙沅看到从他的口中钻出来一柄漆黑的剑,古朴庄重,却锋利无比。剑锋一转,往下一滑,那黑蛟将领的身躯,直接一分为二。

淡蓝色的血雾中,龙沅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副幽黑的面具,和那双黑沉沉的眼。

第37章 星落(三)

被扼住的灵穴一松, 龙沅像个泄了气的球,倏然化成人形,四肢无力, 身体从石壁上巨大的坑中滑脱出来。

下一瞬,地转天旋。

……所以这次连问都不需要问了,直接上手是吧?

龙沅僵硬地横在无名两条手臂之上, 像条晒好的干鱼。

转移到战场以外的安全地带, 无名轻轻放下龙沅,扶着他肩膀让他靠坐在一颗巨石旁。

一回生, 二回熟, 对于被同一个男人公主抱两回的事情, 龙沅的接受程度似乎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些,忙不迭出声问道:“大佬,你是怎么进来的?!”

面具后那没有感情的声音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路过。”

路过?怎么路过到这里来了?!

龙沅讶然道:“这里是【星落之地】的边界, 龙族居住栖息的禁地,有结界层层包围, 非龙族不可入内。你……再怎么使劲路过, 似乎也路不进这结界里吧?”

对于龙沅的疑惑,无名选择沉默。

看来这种级别的巨佬的神通广大不是我等凡人所能理解的。龙沅不多做纠结, 又急不可耐道:“不是我小题大做,无名大大,你‘路过’的那结界,都是被设下了感知阵法的, 如果有非龙族的入侵者闯入,极有可能被发现,说不定, 此时已经被发现了。对于入侵者,龙族向来从不手软。所以大大你快点走吧!谢谢你又救我一回!”

说着,俯身就要往地上磕去。救命之恩,还是两次,龙沅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直接朴素的方式——磕头。

额头却没砸到冰冷的地面,无名快他一步用缠满绷带的手心接住了他的额头,然后往上一抬,龙沅头往上一仰,身体霍然立起,又恢复了刚才的坐姿。

“不……”无名将头偏向一旁,“不用。”

不喜欢被磕?龙沅立刻换成一记抱拳:“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来日定……定……”定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没办法,唯一还有点价值的,只有这幅身强力壮的身子。

一声极轻的笑,羽毛一般,挠了挠耳朵。

龙沅愕然看向无名,却只看到那冷冰冰的面具。

幻听。一定是幻听。估计刚才撞到脑子了。

无名没有出声,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更没有走,只是一动不动地半蹲在龙沅身旁。

龙沅的目光不断地在无名半蹲着的那条腿来回游移,半晌,终于按捺不住:“那个……腿……不麻吗?”

无名闻言,似是愣了一瞬,然后,在龙沅的注视下,默默交换了另一条腿,继续半蹲着。

原来大佬也是会腿麻的。

过了不多时,战场那头已经完全没了声息。龙沅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一刻不耽误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无名看了他一眼之后,神鬼不觉地消失不见了。

龙沅心中记挂被他甩出战场的墨染,不知道青姨有没有负伤,更加不知道蛟族这样的大举进攻,龙族是否应付得来,当即化作龙形,飞奔而去。

“青——”

砰的一声推开小楼的大门,龙沅声音猝然一顿。

一楼小院里乌泱泱的站满了人。

墨染和青姨就在人群前方,龙沅松了口气,笑着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两道光亮闪过,膝盖一阵剧痛,龙沅猛地往前一倾,跪倒在地。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位于人群正中那恍若两人的冷峻面容,喃喃道:“族长……”

“永夜,你竟敢盗取龙神精魄,勾结蛟族!”

每一个字龙沅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组合在一起,龙沅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龙神……精魄?”

龙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勾结……蛟族?”

龙沅挣了挣,试图站起来,族长低诵一句咒语,龙沅额头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赤红色的火焰标记,如烧红的烙铁印在额上,一阵滚烫剧痛,浑身的力气忽然之间仿佛被抽干殆尽,龙沅无力地弓下了身体。

“我没有……”龙沅微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什么精魄。我也没有和蛟族勾结。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族长手掌一抬,一块指甲盖大小,氤氲着金色光芒的晶体从龙沅身上披甲的内袋钻了出来,悬浮于族长手心上方。

“还敢说你没有拿龙神精魄?!”族长厉声质问道。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我口袋里的?这护甲……这护甲不是我的……”龙沅茫然四顾,目光蓦地落在青姨身上,“这护甲……是青姨拿给我的。”

青姨垂下眼睛,头轻轻一偏,避开了龙沅的视线。

龙沅登时怔住。心头蔓延出不详的感觉。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族长冷声斥道,“依照龙族族规,通敌谋叛者,就地处死!”

就地……处死?

龙沅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原来,要杀他。

龙沅缓慢地抬起眼睛,此刻所有人站在他的对面,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面带憎恶。与往日的和善友好,彻底颠倒。冷漠的目光如同一根根针尖,扎进了他淌血的心头。

“龙神精魄不是他拿的!”

突然,一个声音站了出来。心口一震,龙沅猛地抬起头。

青姨握着拳头,在族长错愕的目光中站了出来,“前几日,族长让我去转移龙神精魄,结果我……我顺手把精魄放在披甲的内袋中忘记了。今日匆忙上战场,我急急忙忙随手取了一件战甲给小夜套上,没想到正好就是这一件。”

“青妹你——!”族长将手一甩,深吸口气,粗声道:“即便他没有盗取龙神精魄,勾结蛟族却是真,依然逃不过处死的惩罚!”

“你既冤我盗得那精魄要献于蛟族。那么谁又可以证明是我与蛟族有所勾结?!”青姨的话语将那锥心之痛暂时缓解,龙沅周身又涌出些许力量,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我可以作证。”墨染小小的身体站了出来。

龙沅不禁一喜,冰冷紧绷的面色也立刻消融几分。

“我可以证明,”墨染朝着龙沅抬手一指,“他的确与蛟族互相勾结!”尚显稚气的声音却是分外铿锵有力。

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意僵在脸上。龙沅感觉周身血液一下子冷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龙沅在意识中紧急与系统联系,要求查看永夜与墨染有关的记忆。

记忆的画面飞快闪过,正如龙沅预想的最坏结果,墨染的父母并不是死于战场之上,而是在联手袭击永夜,试图夺取他的龙皇兽元之时,双双死于永夜之手。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龙沅短叹口气,沉声道:“墨染,哪怕你心中再满是恨意,也不是你冤枉我的理由!我何时与蛟族有过关系了?!”

“否则你怎么会被那黑蛟将军扼住咽喉带走以后,依然全身而退?”墨染道,“我可是亲眼看见你被他抓走了。”

“那是因为……”说到这里,龙沅突然闭了嘴。假如说出无名,那么龙族便会知道竟然有人类可以随意出入龙族秘境,那么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只怕会给无名带来危险。

“因为我把他杀了。”没有停顿多久,龙沅沉声说道。

“你?”当即有人发出一声冷哼,“我亲眼所见,你对付一条修行不过千年的小蛟龙都十分吃力,又要怎么杀掉那已修行万年的化神期的蛟族大将?”

“就是,若非你与蛟族勾结,怎会安然无恙地返回。”立刻有人附和。

“我与蛟族勾结?”龙沅从牙缝里挤出这一问,“若是我与蛟族勾结,那蛟族大将怎会痛下杀手,口口声声要取我性命,还说着什么‘龙皇兽元’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里,脑中轰然之间一阵电闪雷鸣。龙沅猛地顿住。

那蛟族将领分明不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张口便知他是龙皇兽元的持有者?

再一联想此时此刻这忽然之间千夫所指的场面,以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和当头直接扣来的黑锅。

一切的一切,忽然都有了答案。

龙沅彻底明白过来。

“所以你们把我拉上战场,首要目的是为了测试我的战力……

“勾结蛟族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们其中的谁。你们有谁提前将我的信息透露给了那蛟族将领,是以两方才一开战,他便目标明确地直奔我而来。若能成功除掉我,那便省下你们今日再唱这一出冤我的戏的麻烦。

“也正是因为我在战场上的表现,你们发现我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难以对付,所以此刻,你们才敢齐聚一堂,如此堂而皇之地污蔑于我,摇旗呐喊着要置我于死地。

“原来,从我踏入你们的领地的这一刻,不,是你们收到青灵山山神鹿瑶光的消息的时候开始,你们就已经开始准备……杀死我了。”

话音顿止,龙沅喉咙一痛,声音忽然喑哑了下去。

“难怪,难怪大家都对我这么热情友好,不仅对我百般照顾,还举全族之力为我庆生……拉着我跳舞、和我喝酒、送给我你们精心准备的礼物……

“原来……呵,原来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原来都是特意给我编造的假象,原来都只是为了要将我‘就地处死’的这一刻……”

龙沅仰起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目光扫过那些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陌生的面庞。“你们难道不会觉得恐怖吗?不会觉得可怕吗?你们竟然真的可以……可以做到带着杀意、恨意对一个人笑吗?”

“原来你们送给我的‘龙神的祝福’,我额头的印记,是你们每一个人最恶毒的诅咒。”

“唔。”龙沅落寞地扯了扯嘴角,“还真是环环相扣,算无遗策呢。”

第38章 星落(四)

“难道我们不应该杀你吗?”

族长站了出来, 龙沅抬眼看去,那个一直以来眉目慈祥的妇人,此刻双目冷冽, 两道视线像两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剜进龙沅的双眼。

“你杀了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害我家破人亡, 孤苦余生。”族长字字泣血, 双目赤红,“我见你孤苦无依, 将你收养, 视如己出。然而!好心换回这样的噩果。我不能恨吗?!”

脑中某根神经仿佛霎那崩断, 伴随着尖锐的轰鸣。龙沅低吼一声,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眼。

青姨见他如此,面露不忍, 往前一步,却被身旁的人抬手拽住衣袖。青姨回头, 那人冲她摇了摇头, 青姨垂下眼睛,短叹口气, 又退了回去。

摇晃的画面中,龙沅看到族长温柔明亮的笑脸,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许多。

族长朝他递来一只冒着热气的鸡腿,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家。

他接过鸡腿, 囫囵吞入腹中,脸颊发热,轻轻点头。

男人粗糙的手在左, 女人柔软的手在右,他被这两只大大的手掌牵引着,走进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屋院。

一个和族长模样相似的男孩被推到他的面前。

“以后你们就是最好的伙伴了。”

男孩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我叫阳昭。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伙伴了。”

许多画面一顿一顿地闪过:晴朗的天,温暖的手,男孩咯咯的笑……

一切的美好终结在深夜里在背后亮起的那把匕首,本能的反应让他直接下了死手,却没想到,肚皮被直接划开的暗杀者竟然是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男孩随后冲了出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尖嚣着:“你竟敢伤害父亲!我杀了你!杀了你——!”

下一瞬,男孩瞪大眼睛,和男人一起,倒进了同一片血泊中。

之后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扭曲、混乱不堪,龙沅不住地听到破碎的哭泣和绝望的哀嚎。

头痛欲裂。那些记忆,恍如昨日,却又近在眼前。

他感觉到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直至冻结成冰。

龙沅知道,这是永夜曾经的记忆。

“还有他们家的孩子,他的父亲,他的哥哥……”族长一个一个地点出那些“受害者”家属的身份。

他们如同被绑着绳线的傀儡一般,麻木地一个个站了出来。

龙沅记得,在与鹿瑶光有关的回忆之中,永夜对鹿瑶光说过,觊觎他体内龙皇兽元试图杀掉他的族人,要么被他用武力镇压,要么就已命丧他手。

所以即便他如何残忍地下了死手,但是这些“受害者”,也并不无辜。

龙沅茫然地看去,在那群“受害者”中,他看见了青姨。

青姨站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起,沉默地看着他。

视线下移,墨染瞪着圆圆的眼睛,捏着拳头,满是愤恨地盯着他。

“你知道,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当年对你的那一丝怜悯吗?”

族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龙沅猛地抬起头,“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永夜他——我!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我只是为了不被杀掉!是他们啊,他们先要杀我的啊,我难道不可以保护我自己吗?我没有主动去害过谁!从来没有!我没有!!!”

撕心裂肺。一字一句仿佛混着血沫。

族长猝然一怔,不过表情转瞬就恢复了冷静。

同一时刻,青姨嘴唇一颤,猛地向前一步,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听得族长厉声喝道: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咎由自取!”

下一瞬,一道湛蓝流光从她袖中倏然射出。

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反应,龙沅拼尽全力将身体一偏。蓝色流光擦着他的手臂外侧划过,“哧啦”划破布料,溅起零星血迹。

他转过头,怔怔地看着那被流光直接打穿的厚墙。

如果刚才,他没有反应过来,那么此刻,被贯穿的,就会是他的心脏。

龙沅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心。

他们,只是想他,死。

额头的火焰印记骤然浮现出来,灼烫的热度仿佛要把他的头颅直接一分为二。龙沅猛地仰起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从胸口深处轰然爆发。

喀嚓。

灵魂深处某种亘古的封印,碎了。

龙皇兽元忽然在体内发出剧烈的嗡鸣。

大地摇晃。周围的一切事物开始震颤。

金色的龙鳞纹路自他皮肤下浮现。

所有人的表情在转瞬间变得惊恐不已,忽然齐齐爆发出一阵身不由己的扭曲颤栗,接着,齐刷刷地匐倒在地。

龙沅突然清晰地感觉到,只要他想,可以瞬间屠灭在场所有的龙。

看着突然之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所有人,龙沅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龙皇之力:对所有龙族生物,拥有天生的、绝对的、不可抗拒的威压、统治权。】系统给出了答案。

原来……

原来永夜一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他的“复仇”。

他却只是选择独自离开。

龙沅浑身僵硬,仿佛被钉在原地。只有一双手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怕那疯狂的念头会随着此刻心中的愤怒、不甘,如附骨之疽一般侵蚀他的全部意识,最终导致无法挽回的恶果。

这时,墨染用双手一点一点地蹭,爬到了他的面前,扯住他的裤腿,哀求道:“夜哥哥,其实我知道你不坏,你根本不是那十恶不赦的坏龙……我知道,我知道是父亲母亲为了可以治好我的残缺,不顾一切,鬼迷了心窍,去抢你的兽元,你这才会还击的,他们才会……我只是……我只是想给我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和痛苦找一个去处。对不起,夜哥哥,我错了。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的族人们,不要杀他们……”

“墨染!”族长一张脸几近扭曲,“你在说什么啊墨染!你不要被蒙蔽了!不要被骗了!我的丈夫那么疼爱他,我的孩子……小昭和他那样要好,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不可能的!我不信!我死都不会相信!分明就是他,根本就是他的错!他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恶龙!”

龙皇兽元蓦地停止运转。皮肤下方的金色纹路即刻黯淡。

龙沅后退一步,裤腿从墨染的手中扯开。

“原来你们都知道,都知道。”他面无表情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你们还是要用我的命来补偿你们的痛苦。

“这样做,是不是,也太自私了一点呢。”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龙沅转身离开,一步一步,再未回头。

踏出【星落之地】的结界,天已经黑了。

残月高悬,一阵冷风迎面扑来,脸上传来一阵凉意,龙沅抬手一碰。

怎么流眼泪了?

真丢脸。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龙沅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抱着双膝,缓缓蹲了下去。

体内的那颗龙皇兽元正在自发地运转,不断将灵力转移到身体的各个伤处,手臂的擦伤也正在逐渐被修复,时不时传来阵阵痛痒。

龙沅蹲在路边,目光没有任何焦距地盯着某处。眼眶不住发酸,喉咙也干涩得厉害。

没来由地,他将温御风给他的那个小金铃又拿了出来。

把小金铃平放手心,仔仔细细地将金铃内壁镌刻的龙纹看了一遍又一遍。

龙沅这才发现,原来温御风早就将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否则又怎么可能会将这样复杂纹路雕刻到这种程度,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能感受到那小龙欢快的情绪一般。

还没来得及唏嘘感慨,突然,他在龙纹的上方看到了两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那小黑点藏在铃铛内壁的最深处,若非他这样仔细地反复看,几乎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手心亮起一道火焰,借着明亮的火光,龙沅终于看清了,不是黑点,是两个极小的字。

“沅”和“风”。紧紧挨在一起。

手心火光倏然熄灭。周遭重新暗了下来。

世界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口轰然一震。龙沅捏紧金铃,猛地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龙沅又慌忙蹲下去捡。

一个绣着“福”字的红色锦囊。

“许多年前偷偷跑去人类的集市玩的时候买下的护身符。”

“青姨就祝你往后平平安安的。”

几秒钟后,钝痛才缓慢地蔓延到四肢百骸。龙沅将青姨送给他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心,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龙沅茫然地抬起头,迎着冷风,眼睫轻轻一颤,两道泪痕,无声地滑落脸庞。

感受到脸上传来的凉意,龙沅用力深吸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准备将小金铃收回随身空间,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哪里,金铃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叮铃。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清脆、清晰。

下一瞬,温暖的指腹覆住了两颊残留的冰凉湿意。

熟悉的清冽香气闯入鼻腔,霎时侵略了所有五感。

龙沅僵硬地、缓缓地扭头看去。

身侧,温御风单膝跪地,沉默地抿着嘴唇。

浓黑的眼眸无比专注,温御风轻柔地、仔细地、用温热的指腹将龙沅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慢慢抹去。

拭去龙沅脸上最后一点残存的湿意,温御风收回手。

下一瞬,他倏然再次伸出手,手心用力握住龙沅肩膀,将龙沅的半边身体,轻轻地,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别难过。还有我在。”

龙沅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忽然之间再控制不住了,轰隆隆跌落下来。

第39章 悸动(一)

“我在【星落之地】的这段时间,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

【永夜回廊】,洞窟内。龙沅坐在床边,背上挂着一条温御风强行给他披上的毛毯, 看着温御风,出声问道。

石壁上的油灯的油已经见了底,摇摇欲坠。桌上重新支着一盏灯, 灯芯时不时毕剥作响, 火光不住晃动。

明灭的光亮中,温御风的脸忽明忽暗, 愈发显得五官分明, 温柔而梦幻, 龙沅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难以移开目光。

温御风闻言轻轻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没有一直。偶尔。”他温声道。

“怎么?”龙沅偏头,带着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沉默片刻, 温御风道:“不敢。”

龙沅讶然:“什么?”

温御风顿了顿,然后道:“怕被你发现。”

“被我发现?”龙沅一愣, 喃喃道, “我发现……就发现,有什么不好吗。也……没关系啊。”

“我怕你会……”温御风说着, 又突然地停了下来。他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讨厌我。”

“讨厌……你?”龙沅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话语从温御风口中说出来,龙沅心口一颤, 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怎么会……讨厌他呢?

没想到不过只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完美如温御风这样的男人, 竟然会把自己放低到这种程度。

喉咙有些酸胀的感觉,龙沅清了清嗓子,脑子里分明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和话语,最后却只说出口一句:“我不会讨厌你的。”

“……真的?”许久,温御风才迟疑地问出一句。

听到他尤显小心的语气,龙沅只觉得那股酸胀之感更盛,就要蔓延到胸口里去,连忙点了点头。

温御风那头忽然没有了声音,龙沅抬起眼睛,竟然看到温御风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溢出一丝笑意。

只是这样,就已经觉得开心了吗。

龙沅撑起毯子,兜头一罩,把自己整个人裹在毯子里,瓮声瓮气地道:“温……小风,我,我想睡觉了。”说着,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好。那你睡。”温御风轻轻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沅憋得头昏脑胀,猛地掀开毯子,凳子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龙沅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好像忽然少了一块什么似的。

【永夜回廊】周围有什么东西出没。

接连好几天,龙沅都有这种莫名的感觉。

虽没让他抓到现行,但他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一些什么。比如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龙沅实在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日,将身形隐藏在暗处,早早地蹲守在洞口。天光将亮,果然看到两个圆鼓鼓的东西探了出来,龙沅眼疾手快,扑上前去,一把将那东西揪住。

软绵绵,又有些微弹的韧性。好熟悉的手感。

“哎呀呀,哎呀呀。”

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不要揪我的角,疼,不要揪我的角。”

龙沅松手,点燃掌心火,定睛一看。一条小小的金龙,大约只有他身量的一半那么长,头上的角才长出来了一点点。

难怪觉得手感熟悉,原来刚才拽的就是它的龙角。

“你谁?!”龙沅惊道。

“我是华昼。”小龙道,“爹爹,你别生气,我只是有点想你,才偷偷来看你。”

一声“爹爹”如平地一道惊雷,炸得龙沅外焦里嫩,目瞪口呆。

“小、小龙……”

龙沅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洞窟入口紧接着又探了一个圆脑袋出来。

衡芜一只爪子扒着石壁,哆哆嗦嗦地道:“这才多、多久、没、没见。小龙怎么、怎么、孩、孩子都有了?!”

龙沅一个头两个大,一手抓龙一手提狐,把他们两个一齐揪了进去。

衡芜十分熟练地手脚并用爬上了饭桌旁的凳子上,华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根爪子,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约莫六七岁孩童的模样,圆鼓鼓的脸,圆溜溜的眼,哼哧哼哧,也学着衡芜的样子手脚并用爬到凳子上,两条胖乎乎的短腿晃荡在半空。

两小只倒也还算安分。在衡芜热切的目光的注视下,龙沅拉来一张凳子,坐在华昼对面,开始进行“审问”。

颠三倒四地与华昼进行了一番较为艰难的沟通以后,龙沅总算搞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华昼就是他之前送还回龙族的那颗蛋。

因为一直将那龙蛋随身带在身上,蛋壳上残留了他龙皇兽元独特的信息素,所以华昼便顺着那信息素一路找了过来。

而作为华昼目前正儿八经的监护人,青姨每次都会在华昼试图闯入洞窟,被龙沅发现之前将其带走。

所以龙沅感受到的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正是青姨和华昼。

“青姨她……”

在华昼一对溜圆的大眼睛认真的注视下,龙沅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措辞,洞窟的甬道又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龙沅循声望去。

温御风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厚实被褥现出身形。

三张脸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看到温御风脸上转瞬而过的愣怔,龙沅正要开口解释,哪知华昼扭头便冲着他道:“爹爹。这位哥哥是……”话没说完,被龙沅一把捂住了嘴巴,呜呜地嚎。

“不是!”龙沅急急忙忙朝温御风道,“他,这小朋友,不是我的,我不是他爹!他是我之前送回【星落之地】的那颗蛋。因为蛋上有我的气息,所以误会了,这才找了过来,你也应该能想到,我怎么会突然生个孩子出来,根本不可能有人和我生啊是不是。再说了,这么短的时间,也必然不可能生一个孩子出来。”

语无伦次说了一通,忽然感觉手心凉凉的,低头一看,豆大的泪珠从华昼眼眶里滚滚落下,龙沅连忙将手松开,华昼嘴巴一瘪,“爹爹,原来你不想要我……”

衡芜一拍桌子,“嘿,小孩儿!你讲讲道理,小龙分明还是个黄花大闺男,怎么可能是你爹。不要污人清白!”

……这就没有必要强调了吧?

“‘黄瓜大闺男’是什么?”华昼泪眼婆娑地问。龙沅却只想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连看都不敢看温御风一眼。

那头,温御风已经认真地把被褥铺在了床上,边边角角都扯得整整齐齐,然后在仅剩的最后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三方会晤变成四面座谈。

闻到温御风身上传来的阵阵清爽香气,也不知怎么回事,龙沅感觉自己的脸忽然之间就开始热了起来。

“可是青姨姨明明都告诉我了。姨姨说我爹爹和娘亲都在很远的地方,有他们自己的事情在忙,这才没有时间来看我……”

华昼显然仍然无法接受,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龙沅,“我分明认得你的气味,你不是我爹爹,那谁是我爹爹。”

看着华昼通红的鼻尖和分外认真的表情,龙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告诉华昼青姨都是在骗他,说他爹娘都根本不知道是谁,他只是一颗被遗弃的蛋……龙沅开不了这个口,却也不想莫名其妙冒出个孩子,毕竟的确如衡芜刚才所说,他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男,要怎么突然给人去当爹?

左右为难之际,温御风忽然伸手将华昼抱了过去。

温御风垂眼看着华昼,理了理华昼乱七八糟的衣领,温声道:“你说你的父母双亲在很远的地方。但你想,这个地方你却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所以这里并不算‘很远的地方’,对不对?”

华昼吸吸鼻子,想要点头,又连忙停住,嗫嚅道:“漂亮哥哥的意思是,这里并不是青姨所说的爹爹娘亲所在的‘很远的地方’。”

“华昼真聪明。”温御风颔首,又继续道,“而且这里也只有那个哥哥一个人,并没有你娘亲,对不对。”

华昼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点头。

温御风再接再厉,抬手指了指龙沅,“而那个哥哥,他其实是受你父母亲的委托,将你带回族群,所以你才会感应到他的气息,才会对他感到如此亲切。”

华昼扭过头来看着龙沅,龙沅忙应和道:“对,对。就是这样,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我告诉你,说要你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等华昼长大了……长大了,就会有和他们再见的那一天了。”

“哦……原来是这样呀。”带着浓浓的鼻音,华昼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龙沅总算松了口气,这时,洞窟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夜。华昼他……在里面吗?”

从温御风手里接过华昼,青姨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温御风微微笑着,叫了一声“青姨” 。青姨顿时眉开眼笑,连忙点头应了。

不过是听华昼提了一嘴,温御风竟这么快就记住了“青姨”这个称呼,并且立刻将名字对上号。龙沅不由暗自佩服。

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龙沅,青姨笑容又不禁收了收,顿了顿,小心地道:“小夜,这是你的朋友呀?”

对于【星落之地】发生的事情,说不介意那是假的。只是,青姨为他作证,后又几次三番试图站出来为他说话,龙沅也是都看在眼里的。

站在青姨的立场,至亲死于他人之手,哪怕那个人再被动,再是出于自保的本能,恐怕也无法做到不怨不恨不责怪分毫。

龙沅能理解她的感受。却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回到从前那样的心境了。

朝温御风看了一眼,龙沅没有吭声,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好……好。”看到龙沅沉默的表情,青姨热切的眼神暗了暗,小声地念叨,“先前来捉华昼,总是看你孤零零的一个……”说到这里,青姨重新抬起头,“出门在外,有朋友总归还是好些。”看着温御风,“多谢你陪着小夜了。”

衡芜站在一旁,也跟着喊了一声“青姨”。青姨忙低头看去,“哟,还有只小狐狸呢。”望向龙沅,“你养的宠物?”

衡芜当即化成人形,嘟囔道:“我也是小龙的朋友。”

“哎呀呀,抱歉抱歉。”青姨赧然一笑,拎起华昼,告辞离开。

这之后,华昼还是时不时溜到【永夜回廊】来,不过对龙沅称呼从“爹爹”变成了“夜哥哥” 。至于为什么要加上名字,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他最喜欢的“风哥哥” ,两个哥哥,总要区分开来。

至于衡芜,华昼便还有些记仇地叫他“狐狸哥哥” 。衡芜也和他有些不对付,常常被他童言无忌,呛得几天都不肯露面,倒也让龙沅可以省心一些,少准备一份饭菜。

每次这个小祖宗一来就吵着要找风哥哥玩。龙沅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摸出金铃呼叫温御风。

这日,华昼一如既往挂在温御风腿上不肯下来,青姨也一如既往来接他“放学”。

不过这次青姨来,却没直奔华昼去,而是在龙沅手里塞了一张大红色的纸条。

“小夜啊,青姨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的年纪,却还是孤孤单单的。不瞒你说,青姨看你孤零零在外头自己住着,也没个伴,没个知心人,心里难过。无论如何,也还是总得找个伴,最好再生七个八个宝宝,才算真的热闹了。”

“夜哥哥要生别的小龙宝宝了吗?”华昼缠在温御风小腿上,嘀嘀咕咕地道,“那要是有别的小龙了,你们还会陪我玩吗?”

本来正在洗碗的温御风动作忽然顿住,眉头淡淡蹙了起来。

“青姨,我这样挺好,自由自在的。不用给我操心这些。”龙沅笑道,“再说了,不是还有小风……”说到这里,猛地停住。顺嘴就说出来了,等意识到有歧义的时候已经说了一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小风他,他和我……是这么好的朋友。有他和我作伴,呃,也根本不会觉得哪里孤单什么的……”

温御风眉头舒展,继续洗碗。

“这、这毕竟不一样的呀!”青姨握了握龙沅的手背,“不要怪青姨擅作主张,青姨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龙族旁支,螭族的小公主,貌美如花。明日午时,醉仙楼,花开并蒂雅间。你们先见一面。怕你忘记,青姨特地把时间地点还有小姑娘的信息都写在纸条上了。千万要去啊。”

说完快步上前,从温御风腿上剥走华昼,把他夹在胳膊下,“小风,青姨走了。”

夹着华昼,走了两步,另一只手忽然被拉住,青姨回头,龙沅正拉着她的手腕,面露难色,嘴唇翕动,“青姨,我、我不……”

这时,肩膀忽然被一只还有些湿润的手掌揽住,龙沅身体顿时一僵,被一股大力带着,往一个又软又硬的宽阔胸膛轻轻一撞。

温御风如春风一般和沐的声音近在耳畔。

“青姨放心。小沅他,有我照顾。”

青姨先是惊讶,然后一阵恍然,接着满目欣慰,嗔怪一句:“哎呀!你这孩子,也不早说!”却是满脸的笑意,把华昼一丢,一把抓起温御风的手,嘴里不住地念叨:“好好好。郎貌郎貌的。”

华昼人小鬼却大,从地上爬起来,又蹦又跳拍着手叫好,“两个哥哥,没有姐姐。两个新郎官,没有新娘几,只有我一个龙宝宝!噢噢!只有我一个!”

龙沅感觉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熟得透了。

这小媳妇一般这么娇羞地依偎在人家胸膛里是什么鬼啊!

这仿佛婆婆见女婿,满意得不得了的场景又是在干什么???

到底是如何突然之间就走到这一步的?!

他已经完全昏头了。

尤其温御风身上的气息如此近在咫尺,不容抗拒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更是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目眩神迷。

说来也真是奇怪,分明从前对于温御风身上的清冽香味,最多也只是觉得格外好闻,如今怎会对情绪和感官产生如此巨大的冲击?

细细分辨那香气,分明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那么,变了的……

想到这里,龙沅不住开始心跳加速。

青姨絮絮叨叨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闭了嘴,接着几欲张口,却都又把话头收了回去。

温御风两道剑眉微微抬起,在青姨第七次把话憋回去之时,温声道:“但说无妨。”

他这头开了个口,青姨哪里还收得住嘴。

只见青姨飞快定了定神,神色虔诚,语气恳切地道:“小风啊,你知道的,小夜是龙族,所以可能,大概……比你们人类稍微……就是,在某些方面,要……要更加的……‘勇猛’一些,‘凶悍’一些……需求也格外旺盛一些……小风啊,”青姨拍着他的手背,无比关切地道,“你这,身子骨,可还……”

从‘勇猛’一词从青姨嘴里蹦出来,龙沅心中就已经警铃大作了。见青姨越说越详尽,越来越露骨,龙沅一张脸已经红得发黑了,要滴血一般。

更何况还有个小毛头在一边睁着圆溜溜的眼,满面茫然地偷偷听着。

龙沅恨不得即刻化成龙形把青姨架到背上直接把她送回老家。

“青姨放心。我行的。”

却是万万没想到,青姨那头还在琢磨措辞没问出口,温御风倒先学会抢答了!

行……的。

温御风……说他,行。

怎么个“行”法,龙沅不得而知。只是脑子里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自动有了许多很不礼貌,甚至不堪入目的联想。

龙沅呆立原地,如一座木雕一般。直到青姨夹着华昼跟他道别,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变了的,是他自己的心。

第40章 悸动(二)

龙沅顶着一张通红的脸, 温御风带着一对通红的耳朵,二人目送青姨和华昼走远了,不见了, 然后沉默地折返回去,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就是不看对方。

洞窟里, 满室寂静。

方才那个信誓旦旦说他“行”的罪魁祸首也突然没了声息。

龙沅翻开茶杯,手忙脚乱倒了杯凉茶, 准备润润干得厉害的喉咙。

“小龙, 你已经决定要和他一起双修了吗?”

衡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龙沅吓得一抖, 一口茶水差点全部喷了出去。

咕咚一声,努力将茶水咽下,手忙脚乱擦了擦嘴,又抬手擦了擦汗, 却始终目不斜视,视线不敢朝温御风所在的方向有半分僭越。

看着不知何时摸了进来, 化作人形蹲在地上, 双手托腮仰面看着自己的衡芜,龙沅定了定神, 道:“刚才在洞口处对青姨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应付青姨的说辞而已。我是真心实意不想和哪位公主去见面。为了不让青姨再为我张罗说亲,白白浪费了她一番心意, 还不如一开始就用最最狠绝的理由,彻底斩断了后续的一切琐碎麻烦。”

说到这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衡芜听, 还是其实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衡芜闻言,拧在一起的眉头逐渐松开来,却不料,温御风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不动声色站在龙沅身侧,待龙沅略带心虚地说完,立刻向他道:“我方才所说,却是诚心。”

衡芜嘴唇一颤,连忙看着龙沅,只待他否认。

龙沅心中却是忽然有了决断。

既然心知自己对衡芜无意,那便也不必拖拖拉拉。快刀斩乱麻,对彼此都好。

按人类的年岁,衡芜年纪还小,尚且懵懂无知,只把对他的感激当成了钦慕之情,正好借此机会,一并说清了。

再者,反正已经糊弄走一个青姨,也不拘再多这一个。

思及至此,龙沅颔首应下:“没错。我已决意,与小风一起……双、双……双、双宿双飞。”

“修”字分明已经到了嘴边,龙沅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了。实在是“双修”二字语意太过详细务实,他生怕再有那过于活色生香的联想。

其实仔细一想,“双宿双飞”根本就是同一个意思,甚至更加暧昧缠绵,余留无限遐想空间。

结结巴巴说完这句,好不容易消褪一些温度的脑子又熊熊烧了起来。

明晃晃地感受到温御风如炬的目光,龙沅更是目不敢斜。

人生在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想过会有口口声声要与一个男人去如此这般的时刻,一瞬间只感觉自己胆小如鼠,恨不得埋头躲起来再不见人算了。

“唉。唉。”

长长的静默过后,衡芜低低地叹了两声,垂着头,讷讷地道:“尽管我心中早有答案。但是亲耳听到小龙这样说给我听,果然也还是十分难受的。”

“好吧,好吧。怪我的确不如他努力,也不如他那般豁得出去地喜欢你。”衡芜抬起头看着龙沅,一张脸有些难过地皱着,“不过,小龙,无论如何,你救我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我们,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听到小狐狸这样说,龙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小石头,总算彻底落了地。

衡芜扯起一边嘴角,朝着龙沅笑了笑,紧接着眼珠一动,斜眼看着温御风,话锋忽地一转,“即便如此,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衡芜一副横眉冷对模样:“即使小龙现在、此刻!这般草率地选择了你,但也保不齐就会永远选择你!自然了,你也无法保证什么永远,你能保证你会永远忠诚于小龙吗,必然是不能的。男人可都是很花心的!呃,当然,除我之外。所以,奉劝你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仿佛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些底气,说话的时候一直用力地握着两个拳头。

“我会永远忠诚于他。”

温御风的声音低低的,但却带着不容质疑的真诚,“无论他是否选择我。”

如此恳切的话语落入耳中。龙沅手指一颤,咬住下唇。心中一时五味杂成。

衡芜也随之一怔,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须臾,闭上了嘴。

他深深地朝龙沅看了一眼,眼眶倏然一红,下一刻,化作狐狸形态,垂着火红的尾巴,飞也似的跑走了。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

衣料轻轻摩挲的声音。温御风转过身,面对着龙沅,眸光如水,微微闪动。

“小风。”龙沅出声,温御风神色一顿。

“其实你实在……实在……”龙沅深吸口气,“实在不必将自己放在那样的位置,那般……委屈。我、我又何德何能。”

“我从未觉得将自己置于如何低微的位置。”温御风正色道,“我只是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而已。”

温御风往前一步,定定地看着龙沅的眼睛,“还请你,不要说‘何德何能’这样的话。在我心中,你是很好的。”

他的目光澄澈无比,他的神情坚定无比。一字一句,没有一丝一毫隐藏,清澈见底,一如他赤诚的心。

我……好吗?

好到值得被这样的人这样认真的……喜欢吗?

下意识的、发自心底的疑惑,龙沅这才猛然惊觉,原来一直以来,根本不是温御风如何卑微求全。

温御风不过只是选择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感,并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不过都是因为他心中对自己那份纯粹的喜欢而已。

而真正自惭形秽,故而畏首畏尾,踌躇不前,逃避躲藏,觉得无法与对方相配的,是他自己。

鬼使神差地,龙沅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温御风衣衫下结实的小臂。

二人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相触。

“龙沅。”温御风喉结轻轻一滚。

龙沅一时之间竟并未反应得过来。再一想,似乎,这还是……温御风头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

没想到,听过无数遍的两个字,从温御风的口中轻轻吐出,却是这般地牵动心弦,龙沅感觉在这一刹那,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这……

不过喊一声名字而已,怎就至于让人心神激荡至此?

感受着手心陡然冒出的一层薄汗,龙沅无意识地紧了紧抓着温御风小臂的五指。

然而,下一瞬,霍然感觉到温御风的呼吸近在咫尺的那一刹那,龙沅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目眩神迷。

温御风的嘴唇突然之间变得近在眼前,淡淡的粉色,完美的唇形。龙沅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炽热的纠缠。

空气仿佛都已经变得粘稠,像高温下半融化的蜂蜜,厚重、甜腻。

“可以吗?”

低沉的、沙哑的,颤抖着,带着一点微不可闻的类似哽咽的声音,轰然撞进耳中。

可以吗……

他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龙沅分明知道对面的人在问什么。因为他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渴望,他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最直白明了的渴求。

他却又有些不明白对面的人在问什么,因为他有点想装傻。可是身体的本能却又根本不愿意抽离这浮动着甜蜜气息的空间。那温热的气息仿佛有着别样的魔力,牢牢地将他禁锢在这粘稠的空气中。

心脏仿佛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胸腔的牢笼里横冲直撞,咚咚咚地发出一阵阵巨响。恐怕对面那人……也能听见自己无法遏制的心动。

想着到这里,龙沅呼吸骤然一滞,紧跟着乱成一团。一阵阵无法言说的眩晕中,着了魔一般,心底的重重防线轰然倒塌。

龙沅发酸的喉咙里就要颤抖着发出那个表示应允的音节。

下一瞬,耳边炸起一道嗡鸣,四周空气扭曲翻转,一眨眼的工夫,周围景色天翻地覆。

云蔼浮动,风声呼啸,衣袍被撕扯着绷紧、翻滚,发出猎猎声响。

龙沅飞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座山巅之上。这山峦高高矗立,直冲云霄,而且,景色竟还有些熟悉?

“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随即响起。

伴随一声兴奋的笑声,那声音如鬼魅般贴近耳边:“抓到你了。”

与此同时,龙沅猛然想起。

因为够高、够崄,一览众山小,逼格够高,此处正是那些大佬们特别钟情相约决一死战的地方——孤峰之巅!

想到这里,龙沅忽然一动不敢再动了。因为他猛地反应过来,此地正是孤峰之巅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永夜回廊】。

温御风缓缓直起上身。

方才还满溢柔情、万般虔诚的一张脸,此刻却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寒霜。

静谧填满了整个空间,伴随着极致的压迫感,仿佛一个充气到极致的气球。

突然,气球炸开。空气陡然一震,原本白衣飘飘的男子转瞬间已换成了一席黑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一副玄铁面具。

面具覆面,遮住了那白皙的面庞。

面具之下,那本就浓黑的一双眼睛,此刻仿佛两道黑沉沉的深渊,望不到低,深渊中潜藏的巨兽,正在无声地嘶吼咆哮,暴怒着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温御风闭上眼,神识中瞬时搜寻到一只氤氲着淡淡金光的小巧金铃。

所在地点:孤峰之巅。

正在这时,一条陌生信息传来:

“距离你的亲亲宝贝坠落悬崖,倒计时十秒。”

紧随其后一条消息:

“现在,开始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