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前行
有修士站在左前方的摊位前烙饼,从揉面热锅开始，动作一气呵成。
那人添了几种不同的馅料，摊平下锅,不多时就有香气弥漫。
陌笺路过得正是时候，新烙的一批饼刚巧出锅。
她凑过去讨要了一份,道谢后退出人群边走边吃。
陌笺拿到的这份是牛肉馅儿的，饼皮酥脆，肉馅劲道。
一口下去,浓郁的灵气在唇齿间流淌。
察觉到肩上的九空支起了脑袋，似是对这饼略有意动，陌笺掰下一小块递过去。
九空欢快地叫了几声,小心叼过牛肉饼。
陌笺掐诀清洗掉手指沾上的油脂，伸手摸向九空抖动的狐耳,视线则落在右前方的摊位前。
那边是游玩摊位，数张桌椅顺着街道往前排去，聚集的那些人基本都是陌笺认识或眼熟的。
尤其是前两张桌子附近的那些个,俱是在个人战第四场里被陌笺直接或间接淘汰的参赛选手。
第一桌,曾经获得两朵莲花的双剑修士与为夺莲花追她而去的元婴中期剑修分坐两端，各搁了一只右手在跟前的桌面上。
二人在传送门里斗了个旗鼓相当,眼下这掰手腕也是难分胜负。
第二桌,试图抢夺陌笺莲花反被她送回复活区的临时结盟二人组的掰手腕战况倒是比前一桌更焦灼。
元婴后期修士隐隐占据上风,对面的元婴中期紧抿着唇试图掰回局面。
这四人忙着求胜，无暇顾及其它。
周围围观的多是那日的同组修士,都在给这两桌的人加油，鲜有人注意到陌笺从他们一丈外路过。
再往前的第三、四、五桌，是吴澜与徐千、灵遇与宋翊、李承碧与端木集。
前后两桌还好，陌笺倒是不知道这灵遇是如何与宋翊对上的。
陌笺在这三张桌前驻足片刻,目光在掰手腕的三组人身上一扫而过，连带着站在他们周围的司衍、路远等人也投去了短暂一眼。
无论二位主持兽打的是什么主意，此城现在出不去是真的，最快的离开时间也得是两日后。
部分修士选择回住处静坐修炼，也有部分修士选择以身入局打算仔细瞧瞧本届莲台灯会有何蹊跷，还能顺带寻些消磨时间的乐子。
抱臂旁观的宋臻抬眼瞧见了陌笺，出声招呼道：“陌师弟，过来玩？”
从游玩摊位获取灵气的速度比从吃食摊位获取要来得慢些。
元婴境修士不易饥饿也不易有饱腹感，吃食摊位的材料无限量供应，只要肯动手掌厨就一直能有食物吃，精纯灵气的摄入也能一直持续下去。
游玩摊位与前者不同。
每个游玩摊位的类别不尽相同，除开游玩的内容，每一局还需要凑齐至少两人。
战况有胜有负也可有平，获得精纯灵气的顺序由大到小分别为胜者、平局双方、败者，其中胜者所获为败者的两倍至三倍不等。
比起游玩摊位这边，陌笺更倾向于先去吃食摊位多转转。
就算想游玩，也可以等后面找时间来，反正灯会要持续三日。
于是陌笺摇了摇头，朝宋臻扬了扬她手中还未吃完的牛肉饼，示意自己打算再去吃些东西。
宋臻那边也不强求，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司衍等人听见宋臻出声抬眼看过来，向陌笺颔首权当打了招呼。
这边打完招呼，陌笺吃完牛肉饼，拍拍手掐了个净尘术，朝着前方的锅贴摊位走去。
这座浮在白云之巅、由雪白巨莲半簇的城池也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先前只有白昼的天际渐渐暗了下来。
陌笺用双脚丈量了从城池正中大平台到西边城门的直线距离，影子在身后慢慢拖行。
西城门内侧靠城墙处有一参天巨树，枝桠高耸入云，树冠遮天蔽日。
枝繁叶茂间，精纯灵气凝成的鸟雀在来回跳跃，发出悦耳的啾啾声。
陌笺已经摄入足够多的精纯灵气，正待寻个地方调息一番，将这灵气彻底吸纳。
她仰头望着巨树数息，倒是一时犯懒，没有赶回大平台那边的暂住客栈。
天色彻底转暗，头顶明月高悬，夜色凉如水。
陌笺轻身提气，飞快掠过了层层枝干，惊起了数只蓝冠噪鹛的惊惶乱窜，九空抬爪捞过一只啃了几口。
月华倾泻，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向迎面往上的陌笺。
陌笺没有在树间多作停留，她足尖轻点，径直来到树冠之上。
同样的月光之下树冠之上，一袭白色剑袍的丰漓伫立在前，马尾高高束起，背负一剑，面朝城外。
陌笺对丰漓所看之物起了些兴趣，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顺着丰漓的目光往外看去，“怎么一个人在这？”
穿过层层白雾，陌笺看见了被遮得严实的紫色竹林。
陌笺身怀莲花钥匙，此方秘境对她完全开放，自然也看得清城外一切。
陌笺毫不怀疑，就算她打算此时此刻出城，这紧闭的城门也会为她而开。
陌笺之所以没去尝试，不过是想看看二兽打算做什么罢了。
那丰漓呢？
他立于此处，神识无法突破此城边界，视线也顶多看见城池边缘振翅的鸾鸟，他到底在看什么？他又能看见什么？
陌笺面上不显，继续问道：“莲台灯会与这莲台会一样是百年一届，本届之后将无限期关闭，过了今次可就没有下次了，不趁机去逛逛？”
陌笺一路行来都不曾隐匿自身，正如她瞧见了在这树冠上的丰漓，丰漓自然也早早察觉到她的靠近。
丰漓闻言，浅浅应了一声。
他收回目光，眼眸微垂只看着脚下枝干有嫩绿新芽长出，深色睫羽轻颤，“太热闹了，我不习惯。”
陌笺细细想来，确实很难将丰漓与热闹凑到一块，也很难想象丰漓逛灯会的模样。
她恍然“哦”了一声，拂袖坐下，一腿曲起一腿伸直。
过于随心的坐姿，倒是多出几分肆意。
丰漓本以为陌笺会再追问，等了一阵也不见她再开口，侧眸瞟过一眼，犹豫一瞬，在原地盘膝，与陌笺肩并肩坐着，中间相隔不过一尺有余。
陌笺的两手撑在身侧，正闭眼感受着微风拂面，忽听丰漓有些迟疑的声音，“……还以为你会劝我。”
陌笺睁眼，眼中略带不解，“劝你什么？”
丰漓想了想，道：“‘难得灯会，不妨过去看看’，‘偶尔凑凑热闹也不错’……之类的。”
陌笺仔细端详正盯着自己的丰漓，对方似乎想要探究她的真实想法。
她偏头笑了笑，“那你去凑这个热闹吗？”
九空贴着陌笺的左脸探出头来，狐耳轻抖，引来陌笺的随手抚摸。
老实说，丰漓不想。
但若提议之人是陌笺……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丰漓觉得，他会照做。
为什么呢？丰漓在心里问自己。
半梦半醒间的明黄身影越发清晰，渐渐与身边的红衣男修重叠。
可前者明明是女子，陌笺再如何男生女相也无法改变其身为男修的事实。
巨大的违和感将丰漓的理智不断割裂，令他有瞬间恍惚。
若陌笺是……
不对。
丰漓制止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发散思维，陌笺不会是那人。
丰漓有一种莫名直觉，那人一旦出现，就会发生一些难以控制且不太好的事情。
至于发生什么事，又对谁不好，丰漓也说不上来。
陌笺见丰漓陷入沉默，也不再问。
她注意到城池中央大平台方向有浓烟散去，洛锦与甲四、千盏与晏无秀的切磋同时结束。
洛锦与血中带毒的千盏打过多年交道，在抗毒这一项上遥遥领先其他修士，对上炼毒师也有自己的一套心得经验。
甲四与千盏所用之毒与手段都天差地别，切磋途中略有惊险，洛锦数次都险些落败，最后还是凭借着她强大的炼体与抗毒性胜过一招，以一柄灵剑架在甲四脖颈间结束了此局。
至于晏无秀与千盏那方，千盏自上次发现心境上的不足后一直有在努力修心，但他对上的是擅长魅术的晏无秀，而他自己没有使毒的打算。
千盏对上魅术本就处于劣势，更何况晏无秀所用的还不是普通魅术。
即使晏无秀在中途放水数次，千盏也没能反败为胜。
一场结束，千盏对方才的战局意犹未尽，洛锦趁机凑过去邀请晏无秀来一场，晏无秀没有拒绝。
陌笺的神识遍布整座城池。
能来参加这莲台会的无一不是未满两百周岁的元婴境，放到大小宗门里皆为天骄。
即使被困此处数日，每位修士仍是不慌不忙，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修行之路，他们往高处行走，朝着青云之上，朝着道途的尽头。
陌笺心中微动，收手盘膝，就此入定。
天色变幻，陌笺睁眼已是白昼。
身侧的丰漓仍然维持着原来的盘膝姿势没有动过，一直到陌笺醒来，方才出声：“恭喜。”
恭喜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
继心境圆融之后，陌笺的修为也迎来了该有的圆满。
陌笺自重修之日起，每一日的修炼都会增强己身神识，自身可容纳的灵气度量也越发扩大。
现下就连压制境界的本事也与日俱增，陌笺细算自己还能压制境界一段时日，决定待她回了宗门，先去处理自己在雾极这边的一应事宜。
等到一切搞定，她也是时候闭关冲击化神了。
“谢谢。”谢谢丰漓的恭喜，也谢谢他在旁护法。
陌笺随手掐算，现在已是第三日。
距离主持兽所说的“两日后可登飞舟离去”已经过去一夜，城内修士确有减少，但留下之人更多。
一些是对照亮前路的莲台花灯感兴趣，一些则是想看看第三日会发生什么，为何莲台会与往届不同，自本届结束起无限期封闭。
丰漓道：“昨夜，有些人已经乘飞舟离去了。”
陌笺短暂“嗯”了一声，“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花灯，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
城外悬停的飞舟倒是一艘没少，就是不知这飞舟是会无限刷新，还是送完人之后又折返了回来。
一柄小金剑破空而来，陌笺抬手，用折扇将之接住摊开，埋于剑身的剑意悍然袭来，被陌笺轻松瓦解。
与此同时，触碰到雷系灵气的小金剑剑身有橙色光芒闪过，悄然崩碎。
一道光束降下，欧阳执出现在了陌笺身前，半跪在地，一手正搭在陌笺的灵丝玉骨折扇的扇面上。
欧阳执。
很显然，他把这小金剑当做了一次性传送的手段。
小金剑寻找陌笺，接触她灵气的瞬间就激活了剑身上的传送，剑身崩碎，欧阳执也能在瞬息之间被传送过来。
此招与陌笺在个人战第四场所用有些类似，但她还能收回用作媒介的紫金狼毫笔拿去回炉重锻，欧阳执这小金剑却是碎得彻底，只剩一点无用的残渣。
陌笺这才注意到欧阳执此刻的姿势，右手搭在自己扇面的动作，倒是有些像她在凡世历练偶然见到的一农户家养的小狗，那只小狗在被唤过来的瞬间就会抬起一爪搭在主人摊开的掌心里。
若再叫两声就更像了。
陌笺蓦地笑起来，“放着传讯符不用，以小金剑传过来扮小狗？”
欧阳执尚未起身，空着的另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膝上，他略微茫然地抬头看着陌笺，倒是冲淡了面上的冷淡之意。
陌笺道：“说吧，寻我做什么？”
欧阳执还没想通陌笺前一句话什么意思，听见下一句，陡然振奋起来，他收回手却没立即起身，径直向对面之人发出邀请：“陌笺，来比一场。”
第222章 莲台花灯
早在个人战第五场的开端,欧阳执为了能与陌笺一战，抢先占得三号平台，可惜在挑战环节慢了四号平台的甲四一步。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挑战同为风灵根的秦暮。
欧阳执对隔壁平台挑战陌笺的人有些印象，那是天魔宗的一员。
天魔宗在多年前的叩响山门之际败给陌笺,欧阳执确信陌笺今次对上天魔宗一员也不会落败。
从主持兽宣布陌笺上四号平台起，欧阳执便知晓这一场他没机会与陌笺对战了。
因为陌笺必定赢过此人，占据四号平台。
他若想与之一战,得放弃占据平台，等待被陌笺挑战，或是被陌笺抓阄到。
可欧阳执的运气着实不好,在惜败于秦暮后，列入等待被挑战席位的他总是凑不到合适的时机。
要么是陌笺抓阄那刻,他正在别的小平台与人对战，无法被抓到。
要么是他好不容易下了台等待陌笺，却又被别人先一步抓阄上了台。
直到个人战彻底结束,欧阳执都没能与陌笺同台竞技哪怕一回。
欧阳执心有不甘,一直等到了灵液灵雨之后。
吸纳灵液灵雨后，欧阳执小有进阶,待得境界稳固四处寻觅,始终没有发现陌笺的踪迹。
于是欧阳执想到了御剑寻人。
不知为何,他的小金剑一直在城内打转，陌笺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查无此人。
昨夜城门打开，少数修士发现此城可出，飞舟也运行顺畅，当即乘飞舟离开秘境。
在寻找陌笺的途中,欧阳执撞见了正在登舟的天音阁意迟迟与阮清二人，甚至思考过陌笺趁着夜色悄然离去的可能。
但他又按自己与陌笺短暂交往的事迹推论，陌笺很可能会留至第三日拿到莲台花灯。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他觉得陌笺会对那花灯感兴趣，也会对两只主持兽卖的关子感兴趣。
而且与陌笺熟识的千雾宗之人皆在城内没有离开，无一例外。
这些人都没走，陌笺留在此处的可能性更大，应当只是他单纯没寻到而已。
欧阳执倒是不会认为陌笺在刻意躲他。
他印象里的陌笺从不怯战也不避战，愿意战就点头，不愿战也会直言，完全没必要避开他，就为了省下一个“不”字。
欧阳执凝视着重新飞回身边的小金剑，决定继续搜寻陌笺的踪迹。
一柄小金剑不行，那就两柄、三柄，乃至更多。
陌笺收到了欧阳执的邀战，不由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掩住隐隐眸光，口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调侃之意：“你连秦暮都打不过，还想来与我一战？”
个人战的最后一场，可是她胜了的。
陌笺不畏战不惧战，但不妨碍她出言调侃。
“那不一样。”
欧阳执反驳道。
每位对手都是不一样的。
这并不是他输给秦暮，秦暮输给陌笺，所以他一定会输给陌笺那般简单。
诚然，欧阳执观完陌笺与秦暮的战斗，知道自己对上陌笺的赢面不大，但他就想与陌笺一战，无关胜负，只是一战而已。
陌笺看着欧阳执，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橙黄色的灵气具现化到眸中，带着浓烈的跳跃不停的战意。
为着这战意，陌笺没有拒绝，她道：“好。”合拢折扇，起了身，“去城中大平台？”
城池正中的大平台本就是为修士切磋所设，占地宽广，内里空间还能无限扩大。
加上洛锦他们仍然停在那边没有走远，陌笺便将对战场地定在了那里。
欧阳执当然没意见，跟着起身，“现在过去？”
时间紧迫，距离夜晚来临也不剩几个时辰了，他得抓紧时间。
陌笺抬脚欲走，想到自己打坐期间，丰漓一直在旁为她护法，复又转身看过去。
坐在树冠上的丰漓仍然是盘膝而坐的姿势，目光却是看着陌笺这方。
丰漓仰头望着自己的模样倒是令陌笺幻视农家小狗等开饭的模样，明明他与农家小狗迥异。
陌笺问：“可要同去？”
她早已将丰漓与顾潜区分得清楚，就算丰漓真是顾潜转世，那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不光是性格，还有旁的。
欧阳执正欲抬脚往大平台飞，听见陌笺没有称谓的问话立即转身，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丰漓。
他看见丰漓浅浅应了一声，答了个“好”字。
欧阳执后知后觉，模模糊糊间有个疑问在脑中转了一瞬：陌笺与丰漓，为何会待在这再无他人的巨树顶端？
欧阳执看着元婴期大圆满境界的丰漓，当即回忆起自己在个人战第五场时曾与此人对战过。
同为剑修，欧阳执承认丰漓很是棘手。
修为高于他是一方面，丰漓的身经百战也不容小觑。
丰漓是个很好的对手，能让他充分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
欧阳执向丰漓也提出了邀战申请“丰道友，稍后可愿与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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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欧阳执二度落败。
从洛锦他们四人切磋之处，大平台附近就聚了一批修士在旁围观。
陌笺与欧阳执上得台来，倒算是接过了洛锦四人带来的热闹。
大部分留在此处的修士已经连续逛了两个日夜的灯会，瞧见大平台有热闹可看，一波接一波地凑过来。
在台上二人酣战之际，台下已是人满为患。
洛锦他们结束战斗后没有走远，一直在附近寻觅吃食，与他们酣战过的晏无秀也被拉入到处吃吃喝喝的队伍。
三人边吃边看，从欧阳执败给陌笺起，一直看到欧阳执又败给丰漓。
洛锦、千盏与晏无秀三人忙着吃炸丸子，身后的甲四一脸不情愿但又不肯离开自家少主半步，只得不情不愿地用托盘为前面三人端起数种吃食，还不忘垮着个脸使用灵气为吃食恒温。
莲台灯会吃食摊位出品的所有吃食都无法被收入储物袋，也无法被带到城外或是更远处。
只有在城内食用才会产生精纯灵气，才会被修士顺利吸纳。
但并非每时每刻都有好心的擅厨修士在摊位前掌勺颠锅，洛锦他们干脆等别人走后，把剩下的部分全部打包带走，也免得再去其它摊位蹭蹭了。
陌笺胜过一场后站到了平台边缘，她摇晃着手中折扇，耳边听得四周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不知是谁起的头，各个方位都有掌声传来，迅速增多。
不为胜负，只为同阶修士的百折不屈与凛然战意。
这鼓掌声此起彼伏，一波又一波地涌向台上仰面躺着的欧阳执，与站在身侧倒提着本命剑的丰漓。
丰漓收剑回鞘，在这越发热烈的掌声中停顿了一瞬，朝欧阳执伸出一手。
欧阳执抬起手，被丰漓一个用力拉了起来。
二人没有任何交流，并肩走向大平台边缘的陌笺。
正是此时，乐音与钟声齐响，金色光点钻出地面，与无数半透明的莲花一起腾空而起，越飞越高。
有人闻声转头，看向洒下淡金色花瓣的上空。
陌笺看着欧阳执与丰漓逐渐走近，言笑晏晏。
在她身后，一簇又一簇焰火升入高空。
“砰——”
炸开的焰火在空中变作一段灿烂的字符。
【莲台灯会，现在开始。】
十息之后，那些字迅速褪色，伴着金色流光与半透明花瓣一同降下，化为星星点点的灵雨，洒向城内修士。
“砰——”
接连不断的焰火凭空出现，将这黑夜里的莲花城池彻底映亮。
陌笺铺展在外的神识注意到托举城池的巨莲花瓣越张越开，金色的莹莹粉末飘向城内。
带有灵气但无毒，与精纯灵气出自同源，却又比精纯灵气蕴含的灵气更多数倍。
陌笺抬手，莹莹粉末触碰她的指尖便迅速消融，又有更多的莹莹粉末吸附而来。
她运转心法，将这些灵气悉数吸纳，泥丸宫内的小小元婴眼眸微动，有了睁眼的迹象。
灵丝玉骨折扇在陌笺手中转出花儿来，她确认这莹莹粉末也无法被收入储物袋或北翎戒，就连悄悄开了一个小口的神兽殿也无法将之收容。
算了，反正此方秘境已经归她所有，自己随时都可来此，也算是多出一个近似神兽殿的去处。
头顶是漫天星辰，四周是不断升空的各色焰火与不断下落的金色流光。
眼前空无一物的大平台正中，眨眼间拔地而起一座巨大的莲花灯，外形与陌笺手中的那枚莲花钥匙一模一样，几乎可以算是莲花钥匙的等比放大版。
莲花绽开，一道气浪向外散去，席卷城内每一处角落。
一些修士以灵气防御罩将之挡开，也有部分人选择直面气浪。
气浪拂过，只有花香萦绕，久久不散。
灯中有四兽的虚影，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顺序按照顺时针不断奔跑，如此反复，永不停歇。
灯芯颤动，一盏莲花灯被吐出，率先飘至陌笺跟前。
不等陌笺抬手接过，又有数盏飞出飘向了积分靠前的其他修士。
陌笺凝眸，色泽为黑质地细腻似水墨的翡翠做柄，天蚕蛛的蛛丝煅烧编织而成的细绳下端，连接着紫色翡翠雕刻而成的重瓣莲花。
只需一眼，陌笺辨认出此等的用料不菲。
组成莲台花灯的三种材料年限偏长，均有万年往上。
水墨翡翠的柄芯有一抹灰黑流淌，盎然生机蕴于其中。
天蚕蛛的蛛丝少见，七阶已属难得一见，此灯细绳所用蛛丝比七阶更高，来自化形期天蚕蛛。
下方的重瓣莲花，从外到内的紫色逐渐加深，由最外面一层的淡紫到花心浓至近黑的深紫，花蕊呈金橙色。
陌笺伸手握住莲台花灯的灯柄，其间绽出金白相间的华光，在她黑色的瞳孔内映下一道亮色。
莲台花灯已经到手，照亮前路四个字倒是还未应验。
随着莲台花灯源源不断地出现，尚还留在此间的修士已经人手一个。
【莲台灯会，就此结束。】
先出现的文字还未消失，新的立即紧接着出现。
【至此，莲台会永久关闭。】
【祝愿各位学有所思，思有所悟，悟有所行，行有所效，求有所得。*】
【愿诸位能如愿抵达终点。】
城外的白雾弥漫，由远及近，此方秘境的范围开始往回缩。
不止一名修士注意到，随着白雾的贴近，秘境的范围迅速收缩，像是一种由远及近的无声坍塌，最远的地方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城外的飞舟发出亮光，在这逐渐黑夜与金雨间昭显着无法被忽视的存在感。
【去吧。】
【离开此间，继续踏上前行之路。】
踏上那——九霄之上，青云之巅——
作者有话说：学有所思，思有所悟，悟有所行，行有所效。*——赵莲芝
第223章 照亮前路
白雾自四面八方而来,涌向雪白巨莲托举在白云之巅的城池。
巨莲的花瓣轻轻颤动，暂时将那些白雾隔绝在外。
一时的隔绝，无法代表也能一直隔绝。
察觉白雾袭来的修士皆已明白,无论此处是否坍塌在即，现下秘境关闭已成定局,是时候离去了。
遂纷纷飞往各自乘坐而来的飞舟。
登舟不过盏茶功夫，白雾成功浸染了最外一层花瓣。
雪白花瓣虚化，渐渐飘落,坠入难测其深的黑色空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修士匆忙登舟，最先集齐宗内修士的是玄机门。
印有玄机门标识的两艘飞舟一前一后快速撤离,飞舟跃升，船首破开白雾,眨眼间消失不见。
弥华剑派与天音阁紧随其后。
再然后是散修联盟。
陌笺本就打算留至最后撤离，侧身一步让他人先登舟，自己则偏头问向身边人：“散修联盟的飞舟都撤了,你们还不急？”
脚下城池之下的巨莲花瓣一层又一层地掉落坠下,白雾席卷重来妄图吞噬莲花城池。
城中大平台初的巨大莲花灯发出亮光，白雾被逼退些许,让出了从城内到城外接引处飞舟的通道。
晏无秀踏前一步,直言不讳：“晏某想向千雾宗借个道。”
“借道回天魔宗？”
陌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偏首看过去，语气不明,“我倒是不知，从千雾宗到天魔宗，竟是比从散修联盟出发更近。”
二人以金色光点作为背景板，没有施展魅术的他们倒是有些别样夺目,引来登上飞舟的修士侧目。
晏无秀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问：“可以吗？”
“端木师兄，可以吗？”
陌笺不答，只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同样还没登舟的端木集。
端木集抿唇上前，目光沉沉扫视过晏无秀几人，最后看向晏无秀，“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从初始到现在，天魔宗六人不曾做过任何不利于正道修士之事。
虽然因着之前的叩响山门，端木集对这几人感官不算好，但眼下散修联盟的飞舟已经起飞，晏无秀等人想要离开此秘境只能借用他们千雾宗的这一艘。
而端木集，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人死在坍塌秘境之中，即使对方是魔修。
端木集没有直接拒绝，便是一个讯号，此事有得商量的讯号。
前提是晏无秀他们老实配合。
这个配合，可以是配合地回答端木集的问题，也可以是配合他们千雾宗提出的登舟安排。
陌笺对自己的道德底线有着充分认知，她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也决计不算是坏人。
若让陌笺自己来定，她觉得带上也可，不带也可，全凭做决定那刻的心情。
按照她与晏无秀的交情，更倾向于带上，至少此刻是倾向如此的。
所以才会出言询问端木集，也顺带表明了自己的不拒绝。
但若端木集拒绝，陌笺也不会试图劝说，更不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左右晏无秀不会放任自己与下属陨落在此，他们会想办法保全自己的，顶多是吃那么一点点苦头。
唔……
陌笺想了想，或许比一点点还要多那么一点。
晏无秀道：“只是借道而已。”
他瞧见千雾宗的第一艘飞舟已经出发，停顿半息，补充一句：“我与手下四人，不会借此对千雾宗不利。”
端木集盯着晏无秀良久。
“是真话。”
陌笺早已运转兽瞳凝结术，问道：“重点是‘借此’还是‘不会’？这两者可不一样。”
一个是不会通过这渠道来对千雾宗不利，一个则是不会以任何手段对千雾宗不利，二者可是天差地别。
她问的是晏无秀，却也是在提醒彼此，“只是独独不会对千雾宗不利？又是否会对其它宗门或散修不利？”
晏无秀被问得有些哑然，他失笑摇头：“你太敏感了。”
“我向天魔起誓，此行‘不会’对千雾宗以及其它宗门和散修不利。”
甲四失声上前：“少主……”
既然晏无秀都直接道出心魔誓了，也算是打消了端木集的顾虑，他点头道：“好，但是希望在乘坐飞舟期间，你们能接受我等的安排。”
既然双方谈妥，便该登舟了。
此处已经只剩一艘待飞灵舟，陌笺登上甲板，转身看向甲四，合拢的折扇遥遥一指，撩拨道：“我千雾宗可不养闲人，既然登得我宗飞舟，甲四道友闲来无事不如来替我按按肩罢。”
甲四压不住脾气，当即怒道：“你……”
晏无秀按住即将拔剑的甲四，自己朝陌笺方向走过去，“甲四手糙，下手没个轻重，不如让我来。”
陌笺唰地打开折扇，言笑晏晏，“那就没意思了。”
“少主……”
甲四这才看清陌笺唇边的调侃之意，恍然对方竟是在逗弄自己，当即憋红了一张脸，将陌笺这实在恼人的模样刻在眼底。
陌笺招手将晏无秀唤到跟前，“说说吧，刻意让散修联盟的飞舟丢下你们离开，就为了登上此舟，目的是什么？”
就算晏无秀他们是天魔宗之人，散修联盟也不会直接拒绝几人登舟，只可能是晏无秀他们主动放弃了登上散修联盟的飞舟。
方才没问，不过是因为当着端木集的面，晏无秀不肯说罢了。
而端木集，对其私人目的也不敢兴趣，只要晏无秀六人确实不会对己方宗门乃至修真界不利即可。
“果然瞒不过你。”
晏无秀喟叹一声，指尖一勾，将他与陌笺笼罩在隔音术之内，“莲台会主持兽的行为过于反常，留住参赛修士，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但那灵液灵雨与之后的莲台灯会做不得假，这三日我有留意过，对我等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陌笺接口道：“所以你认为，引起它们反常的原因在秘境之外。”
陌笺这才想起她本想着寻个时间同那两个交流一番。
结果，先有灵液灵雨，后是突然入定，又有欧阳执找上门来邀战，倒是令她将这一打算抛了个干净。
秘境之外能有什么危险？拖延几日便可降低危险？
陌笺倒是不怀疑器灵对己方怀有歹心。
有晏无秀三日有心探查，此间秘境的钥匙也还在她手中，主持兽若真存了歹意，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
器灵也会有寻死的想法吗？
陌笺不知，但莲台会这两只不像。
晏无秀略微颔首，“你是本届第一，也是最受二位主持兽青睐的修士。倘若秘境之外真有危机，你所在之处便是最有可能的出路。”
至于其它飞舟，倒也并非彻底是死路。
否则，主持兽只管留下陌笺一行即可，又何必为所有修士灌注尽可能多的灵液灵雨？
飞舟离开了停靠处，飞往远处只有一个亮色圆点的来处。
托举城池的巨莲几乎花瓣全无，城中花灯颜色黯淡，只有灯会乐音与钟声缥缈传来，断断续续。
白雾掩埋巨莲，扑腾着涌向城池，身后逐渐褪色，变作黑白二色。
黑色渐宽渐高，如同深渊巨口，将仍旧泛着微弱光源的花灯连同城池一并吞没。
天地一色，遮天蔽日，飞舟在其中穿梭，舟身泛着荧荧微光。
飞舟的驾驶舱内存有往返此间秘境与来处的信物，即使前路不明，飞舟也能继续前行。
但……
飞舟行驶的速度变慢稍许，如同乘舟前来莲台会的途中遇见鴖鸟群一般，速度正在一点点地减慢。
只是比起那时，现在没有鸟群自杀式撞击，四周只有看不清的浓黑与早已辨不出方位的乐音钟声。
漆黑无处不在，无法穿透飞舟的防御罩，便将其颜色投向舟内，使得修士目之所及都变得昏暗。
莲台会，莲台灯会，照亮前路。
莲台花灯。
陌笺瞬间将这几个联系起来，福至心灵取出了她从莲台灯会拿到手的莲台花灯。
花灯出现，当即照亮了陌笺脚下的路。
陌笺轻声道：“照亮前路，原来是这个意思。”
站在她身旁的晏无秀心中一动，撤下隔音术，刻意提高了一点音量，“依你所言，这莲台花灯的‘照亮前路’便是用在此处？”
声音借由灵气传播，洒向飞舟的各个角落。
其他修士闻言，注意到经过陌笺与晏无秀二人的提灯照明，飞舟舟身增添了一点微末亮光。
迟缓的行驶速度略微提升，提升太少，几乎快要被忽略掉。
他们纷纷取出莲台花灯，燃起的金光星星点点地汇聚，飞舟舟身彻底亮起。
在这漆黑的天地间，照亮了他们回宗的路。
陌笺提着莲台花灯，总觉得有一点违和之处。
此间秘境已经彻底属于她，所以陌笺能清楚感知到秘境此刻的模样并非真正坍塌，而是器灵作出的表象，也是为了向雾极修士解释这莲台会为何会在本届之后永久关闭。
既然如此，真有必要用这莲台花灯照亮吗？
可飞舟速度变缓也是事实。
不等陌笺多想，她外放的神识感应到飞舟已经带着他们穿过了秘境的传送门。
他们终于从秘境出来了。
刹那间，莲台会秘境化作沧海一粟，急速穿透千雾宗飞舟的防御罩，悄然融入陌笺丹田的御灵偃月弓中。
速度之快，仅身为其主人的陌笺察觉到。
离开秘境的瞬间，陌笺还未看清外界，先一步感应到四周有多艘飞舟残骸，分散各处。
莲台会秘境已经属于陌笺，与该秘境相关的一切也都属于陌笺。
陌笺能感应到秘境外的飞舟，依靠的正是飞舟驾驶舱处封存的信物。
在他们之前出去的飞舟……都因为某种原因毁掉了吗？
那舟上修士呢？可还安好？
第224章 埋伏
遍地都是飞舟的残骸,碎得足够彻底，很难瞧出它们分别属于飞舟的哪个部位，又来自哪个宗门。
飞舟炼制不易,每一样材料都是上佳。
即使毁损至无法再用的状态，持有者也能将其碎片捡回重新锻造,可在炼制新的飞舟时减少部分用料。
也算是一种循环利用，可以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浪费。
现下却就这么散落各处无人带走。
也或者是……无暇带走。
发现与疑惑只在陌笺穿过秘境的一瞬间，待她重见秘境外的景象,立即注意到秘境之外已经变了天。
昏暗的红色天空之上，高高挂着一轮曜灵，圆形的中间全黑,只有边缘有一抹妖异血色。
曜灵耀眼灼人，颜色橙黄近金,这是修士间的共识。
此刻的曜灵明显与往常不同，透着一眼便可看出不对劲的诡异。
有风裹挟着呜咽之声穿透飞舟的防御罩，落到众修士耳中。
五感稍微敏锐一些的,可以嗅到经过防御罩后无限削弱的极浅极淡的焦糊之味。
印有云海宗标识的飞舟掠过冒着黑烟的深色土地,速度不慢反快。
舟上修士皆握紧了莲台花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寂静在舟内传递,修士左右逡巡,始终保证自己安然处于飞舟防御罩的范围之内。
“果然很不对劲。”
晏无秀背靠着舟身内的侧壁，偏头向焦土投去一眼,语气有些感慨，“也不知是何等战况，才能将此地变作这等模样。”
他的视线稍稍飘远，落在了那些断壁残垣处。
那里有飞舟残骸,附近也有碎成块状或片状的法宝。
陌笺感应到数艘飞舟飞速遁去，正是先他们一步出来的那些。
莲台秘境开始前，这附近还是正常的，问题出在那之后。
莲台秘境结束后只开启过两次，飞舟出去也只有两次，一日前，和此刻。
排除后者，就只有一日前的第一批。
既然第二批飞舟没事，那四周散落的残骸就是属于第一批飞舟的。
要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宛如经历一场大战，连飞舟都打碎无人拾取？
陌笺道：“飞舟残骸不是今日出来的这批，而是来自昨日那一批。”
陌笺的双眼一闭一睁，兽瞳凝结术将她的眼瞳变作金色竖瞳。
铺展的神识没有寻到任何修士的尸体或踪迹，只捕捉到一点混迹于黑烟之中的妖气。
她先前曾对往返于各宗与莲台秘境间的飞舟略有猜测。
昨日离去的修士不算太多也不算少，占了本届莲台会参赛修士的三成有余。
如此数量的人乘坐飞舟，理论上会减少城外悬停的数量，除非飞舟送完人后再度折返。
从此地残骸来看，昨日离去的飞舟没能折返，甚至很可能是在刚出秘境不久便遭遇了不测。
飞舟来自各宗，只在驾驶室存放了各宗与莲台秘境的信物，方便飞舟定向往返。
理论上来说，用一艘便会少一艘。
可莲花城池外悬停的飞舟数量一艘没少，待用数量仍然没有变化。
如此看来，就算没有宗门的飞舟，莲台秘境也有自己的补充方法。
莲台秘境已经属于陌笺，这对陌笺来说不亚于手中握有不限数量的飞舟，无需再行锻造。
晏无秀沉吟片刻，抬眸看着宋臻手提莲台花灯走来，没再出声。
宋臻来得凑巧，恰好听见陌笺与晏无秀的对话，她难得沉下了声音，面上带着些担忧之色，“迟迟和清清阮清在昨日的飞舟上。”
宋臻与这二人是团战伙伴，彼此相处融洽，关系也算不错。
昨日二人同宋臻他们道别，宋臻见意迟迟二人行色匆匆，猜测对方阁内有事，便没有劝留。
早知如此，就还是劝上一劝了。
陌笺一眼就看出宋臻在想什么，过于善良的人道德感更高，遇到这种事总会先自责，她道：“宋师姐，你劝了她们也不会留的。”
关于二人匆匆离去的原因，陌笺略有一点眉目。
宗门小秘境之所以被开放给宗内修士，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它足够可控。进入者或许会重伤，但不会致死。
意迟迟她们连在宗门小秘境都能失踪，魂灯一度衰弱至近乎熄灭，可不像是简简单单的意外。
登舟前数日，二人于一方外秘境遭人追杀。普通修士间的滋事寻隙也不算什么，但不至于引来七个死后即毁容的蒙面黑衣。
若非夏南桑与欧阳执凑巧碰上又加入了战局，可能会陷入一番苦战。再远一些，还有影响登舟参加莲台会的可能。
昨日离开秘境，生死不明。
再加上没有回天音阁的音渺，去向不明。
从上一届莲台会损失两名“音”姓阁主候补开始，这一届又差点损失两名极有潜力的新一代天骄，天音阁的水倒是越来越深。
千盏慢了宋臻一步，他斟酌着语言，谨慎道：“我这话没有恶意，但……”
他看看宋臻与身侧的洛锦，再看向陌笺，“意迟迟与阮清，这二人的运气……似乎总是不太好。”
他本以为自己平日里的遭遇已经算是运气足够差的表现了，没想到宗外还有高手。
何谓“总是”？
宗内小秘境失踪，方外秘境遭人追杀，提前出秘境遇袭。
秦暮站至陌笺身侧，认真扫过千盏一眼，有些疑惑他怎么这时候了还能想写有的没的。
但现在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他对陌笺道：“此处有妖气。”隐于黑烟之中，单独看上去很少，合起来可就多了。
陌笺轻轻“嗯”了一声，那些妖气在黑烟中缠绕，一缕又一缕向上飘去，消散于空中。
显然，始作俑者与妖修有关。
想要将此地搞成这副模样，寻常小妖可办不到。
要将那可以抵御化神境三次攻击的宗门飞舟弄成如今这样，还要让飞舟上的所有元婴修士都来不及捡回碎片残骸，至少也得是与化神境等阶的化形期。
要想同时拦住路线不同的所有飞舟，一个化形期是不够的，至少得是复数。
众所周知，妖修基本都在极西之地。
雾极别处或许也有，但不会有如此数量。
所以……
“多名化形期妖修。”
陌笺看向低眸摩挲莲台花灯提手的晏无秀，“出自极西的化形期妖修，对吗？”
天魔宗在极西之地。
在场修士中，晏无秀这几个天魔宗出身的修士，远比曾去过一两次极西的陌笺丰漓更熟悉极西妖修。
晏无秀他们，说不定还与极西妖修打过交道。
晏无秀点头肯定了陌笺的猜测，“是的。”
想起宋臻来时晏无秀的欲言又止，陌笺询问道：“你方才想说的是这个？”
“是。”
晏无秀想了想，继续道：“身为天魔宗少主，大家又同在一艘飞舟上，我认为此刻还是有必要申明一下己方立场。”
“天魔宗与极西妖修没有任何关系，顶多就是个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中间横着个鲛人御止。
极西妖修想动天魔宗，得先越过鲛人御止，而他们天魔宗想打极西妖修的主意亦然。
晏无秀隐约想起离宗前那些个同门的欢送模样，眉心微皱，有些不确定，“倘若哪日……天魔宗真的同那些妖修有了不可告人的勾当，我与我身后的五人立场不会改变。”
“我们只站在修士一方，不会与妖修同谋。”
比起如何向天魔宗愚昧效忠，晏无秀更在意如何让他自己在修道之路走得足够长远。
他无需过多权衡，径直选择了自己，遂出言与说不准未来有没有问题的天魔宗割席。
至于他身后的甲一等人，这些人初时受他魅术影响，后彻底忠于他，而非天魔宗。
正因这几人确实可信，晏无秀才会挑了他们同来参加莲台会，而无一人“意外”身亡。
能直接将话说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现下情况不明，陌笺也不想多生事端，或是多出几个潜藏的背后捅刀之人。
极西之地本就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再加上某些极西妖修跑出来搞事……
陌笺问：“那你们还需要从千雾宗借道回天魔宗吗？”
莲台秘境的位置在内陆深处，距离千雾宗都有一段距离，更别说远得不能再远的极西之地。
极西之地的妖修既能深入此处，所经之处不可能完全没被人发现端倪。
除非各处都已自顾不暇。
天魔宗位处极西，晏无秀六人的天魔宗魔修身份实在敏感。
陌笺即使与晏无秀私交不错，身为千雾宗一员的她也实在不好开口向几人发出邀请。
好在晏无秀也没打算留，他道：“极西应是乱了，暂无回宗打算。我们会在抵达千雾宗后立即离去，寻个安静地界闭关一阵。”
他们的身份敏感，就算出来说帮助正道也会有人质疑，不如管好自己，先想办法活下去再说。
至于去往何处，晏无秀出入内陆多次，也曾琢磨过哪天不得不与天魔宗分道扬镳的情况，倒是也有一些选择。
陌笺颔首，这几人修为不低各有所长，所擅之道不同，能顾好自己。
正想着，有一硕大火球从地面袭来，直攻飞舟底部。
在场修士皆是从千雾宗一起出发的那些，他们共同经历过飞往莲台秘境途中的那一次鴖鸟群攻击。
早在察觉秘境之外有异的初时阶段，擅阵修士皆自发分守各处，还有数人进入了驾驶舱。
火球的突然袭击没有造成任何慌乱，他们有条不紊地同步启动了飞舟上的加强版防御阵法。
火球撞击防御罩，烟雾散去，毫无损伤。
手中所握之物微微发热，陌笺垂首看了眼手中还被她提着的莲台花灯，花灯的光芒越发耀眼。
她又抬眼，看看飞舟之外的暗沉天空与焦土，或许……照亮前路是用在此时的。
越来越多的攻击朝着飞舟袭来，夹着浓烈的妖气，飞舟始终前行，没有任何损伤，也不受任何阻碍。
有一只人身鸟翅的妖修出现在飞舟跟前，一边攻击一边试图阻拦，飞舟的防御罩本就特意加强过，此刻更是厚厚一层。
再加上莲台花灯的亮光在防御罩外汇聚，那妖修径直被全速前进的飞舟撞落，直直坠向地面。
又有数只人身鸟翅的妖修飞至飞舟两侧，妄图用手中材质不明的绳索拖住飞舟，却没能阻碍飞舟的丁点速度。
己身反而被一路拖行，在空中不断撞向飞舟的防御罩。
防御罩与莲台花灯的亮光倒是没有任何受损，这些妖修被撞得七荤八素，鸟毛乱飞。
要想进出莲台秘境，需要乘坐携有秘境信物的飞舟。
而莲台会期间，参赛修士并非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若确有急事，可与主持兽申请暂离，借用来时飞舟进出即可。
莲台秘境的位置不曾更改，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之地。
百年一届，定时开启与关闭，历经多届，各大宗门也略有记载，也是方便参赛修士不慎离开飞舟也能寻到秘境所在。
确认秘境之外的修士为参赛修士，主持兽也会为其打开入口。
曾有修士在出莲台秘境的瞬间当场进阶，于是也有一些不够资格进入此秘境的修士在附近徘徊等候，借感悟他人进阶，以期突破自身境界。
这些妖修的行径，再加上第一批飞舟的毁损，陌笺很难不推论这些妖修是故意埋伏在此的。
而飞舟外的这些妖修没能对陌笺他们的飞舟造成任何损伤，除开舟上阵法师们特意重新加强过防御阵法之外，还因为他们手提着第一批飞舟修士所没有的莲台花灯。
陌笺偏头往外看，有一妖修正巧撞到了她附近。
鸟类妖修，十一阶，按境界算应是一名妖将或妖兵。
陌笺对狼妖熟悉一点，对这鸟类倒是不熟。
她记得的禽鸟也就训练营的孔浊，和位属红鸾天妖门下、原形鹓鶵的元引。
眼前这只绒羽显眼尾羽极长，陌笺没去花时间辨认这到底是什么妖，而是同身边同伴猜测道：“它们这是故意来此，想将年轻一辈的元婴境一网打尽吗？”
晏无秀看过一眼，配合道：“应当是。”
陌笺瞧见被拖拽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松开手中绳索的妖修瞳孔微缩，猜对了。
她单手支着下颚，隔着多层防御罩，同舟外妖修搭话，“你们从何处得来的莲台会情报？”
没有往届莲台会的相关情报，它们不可能如此精准地埋伏于此。
不过……这些妖修境界属实低了些，区区十一阶，很难留下他们的飞舟。
附近也没再添新的。
陌笺暗忖，或许这几个妖修只是在此扫尾，毕竟他们所乘飞舟出来得确实慢了一些，大部分埋伏妖修都去追前面飞舟了。
被搭话的妖修不回答陌笺的问题，只骂骂咧咧道：“你们等着，我们妖帅很快就来了！”
妖帅，那才十二阶啊，如何够打破飞舟防御？
陌笺应声，“那你们妖帅可得快一点了，再晚些，咱们就回宗了。”而它们，若不松手逃开，就会成为他们带回去的“极西特产”。
陌笺口中说着，也不忘以莲台秘境出品的信物再次确认其它飞舟的踪迹。
大部分飞舟即将抵达目的地，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并非所有飞舟上都有足够的擅阵修士，但每一艘上都有足够多的莲台花灯。
妖修被陌笺这一句给堵得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罡风猛猛灌入喉咙，不由呛了几下，抓着绳索的爪子都不自觉松了一点。
看对方这样子，陌笺明白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了。
既然它们不肯松手，那她就“帮帮忙”好了。
上百根噬心针从陌笺袖中飞出，将那些妖修与绳索彻底钉牢。
第225章 你问我答
飞舟外侧的妖修为了不被急速前行的飞舟甩到身后,也为了拖慢飞舟速度，它们用绳索套住了舟首，还打了个很难解开的绳结。
本也没指望直接拿下这群人修,几十个元婴期的人族修士呢，可不是它们这五个十一阶能包圆的。
这些妖修的目的是尽可能拖住飞舟,等到去追前面那些飞舟的高阶妖修得手后回返，正好来个一网打尽。
运气好些，它们能赶在高阶妖修回来前拿下这些人族修士,大功一件。
运气不好，高阶妖修迟迟不来，它们敌不过这些人族修士的反击。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撒手跳下飞舟,妖修皮糙肉厚，摔不出什么大问题。
但在四肢被黑色长针钉牢的瞬间,五个妖修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它们不止没能拖慢飞舟前行的速度，连飞舟的防御都没破开分毫，反倒将自己搭在绳索上,进退不得。
罡风迎面而来,黑色长针洞穿的多处伤口不断有鲜血流出，洒向空中。
目前流血不多,伤势不算太重,但过于被动了。
如此下去可不行。
五个妖修被拖行了好一阵,高阶妖修也迟迟不回来，它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讨不到了好。
再拖延一阵,可就要被打包带去这些人修的目的地了。
妖修们试图撒手，预备仗着肉身强横自愈速度快，将四肢顺着长针的针柄与针尾方向抽出。
但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长针上覆盖着一层触之即麻的闪烁紫雷，电得它们动弹不得。
无法将四肢从绳索上分离,妖修们决定从栓住飞舟的绳索入手。
绳索松开，它们自然能带着绳索一起被飞舟甩开。
但绳索在飞舟舟首套得实在太牢，凭自己与同伴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将绳索与飞舟分开。
要将绳索与飞舟分开，它们需要用到四肢，但它们的四肢现在无法使用。
妖修：“……”
好像进入了一种困死自己也无法解决的循环。
按照妖修们的预想，它们的突袭会令这一舟的人族修士惊慌失措，丧失基本判断，拿下这些人族修士不过是手拿把掐。
到底是哪里不对？
飞舟外侧的这五个妖修只有十一阶。
实力一般，脑子也一般，纯纯是来送菜的。
飞舟上的众修士自遇袭之初就一直警醒，时刻警惕着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冒出来的高阶妖修。
擅阵修士守在驾驶舱与阵法各处没有挪动，旁边还有一些修士等着前者累了就与之轮换。
其余修士也没闲着。
部分去飞舟各处来回巡视，部分留在甲板附近盯紧了飞舟外侧被拖拽的那几个妖修。
陌笺所处位置的外侧正好有一只，就由他们负责监视，另外四只交给了同门。
距离回到宗门还有段时间，千盏提着莲台花灯盯了她们看守的妖修好一阵，偏头同洛锦耳语一阵。
陌笺见这二人四目相对，朝对方点了点头，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不等她有所猜测，便见他们走到了自己跟前。
陌笺：“……？”
千盏伸出右手摊开，手心里是他的那盏莲台花灯，他道：“阿笺，劳你帮我们保管一阵。”
飞舟的防御罩还需要莲台花灯的辉光加持，在回到宗门前，每一盏莲台花灯都不能收入储物袋内。
千盏打算与洛锦偷摸搞点事情，这花灯在手里实在有些碍事了，于是他们就想到了陌笺。
陌笺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略微挑眉，看向晚一步将莲台花灯递过来的洛锦。
洛锦朝陌笺眨了眨眼，抛去一个“你知道的”的眼神。
千盏“嘿嘿”笑了两声，接口道：“闲着也是闲着，咱们找点事做，也算是为宗门减轻些负担嘛。”
陌笺不由失笑，这两人真是片刻不肯停歇。
她接过眼前二人的花灯并入自己的那一盏里，虽然知晓他们有分寸，还是叮嘱了一番：“噬心针上有雷系灵气，触之即麻，也是用来禁锢它们的手段。小心些，别碰掉了。”
洛锦挽起袖子，“阿笺放心，我们知道的。”
千盏活动了一下双手手腕，目光看向即将下手的妖修方向，“我们办事，阿笺放心。”
陌笺手提三盏莲台花灯，为洛锦千盏让开了一步。
洛锦与千盏合作过多次，捞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妖修对他们来说轻轻松松。
陌笺他们所处位置是飞舟右后方，看守的妖修自然也是右侧的绳索末端。
洛锦与千盏将那妖修连同绳索末端一并捞上来丢到甲板上，其上禁锢之用的噬心针没有分毫偏离或松动。
那妖修自然也不是瞎的，它从千盏一直盯着自己时就有了点小主意。
它听不见飞舟防御罩内的人族修士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它偷偷盘算如何借这几个人族修士之手助自己脱困。
可惜直到它倒在甲板上扑腾半天，四肢仍然被那些个黑色长针钉得死死的，别说脱困了，连挣扎都显得很是无力。
陌笺眼眸微偏，瞧见千盏蹲在旁边试图按住妖修，让它不要这么乱动，影响自己与阿锦的大计。
洛锦则不同，她对这种找上门来求虐的没什么好态度，直接一脚踩在妖修胸口，虎着脸低喝了一声：“老实点！”
它可别影响了她与阿盏的大计。
凛冽剑意循着声音传递过去，外加洛锦下脚并未留力道，地上的妖修还真被她低喝得愣了好一阵，它仰视着洛锦，动作微停，模样有些呆傻。
人族修士千千万，道法万千。
在妖修为数不多的认知中，地上的这只妖修隐约记得，人修里尤属剑修最难缠。
刹那间，妖修突然记起了一则不算新鲜的传闻。
赤狼妖帅于自家地盘办宴途中，死在一介剑修手里。
被洛锦沉脸注视着的妖修正血液渐凝心脏抽紧，传闻里的那个剑修……好像就是这等模样。
陌笺抬脚走近，瞧见妖修自被洛锦低喝之后就颇为“乖顺”的呆愣模样，露出一抹浅笑来。
这些妖修打着破坏飞舟防御罩后登舟杀人的主意，抛开过程不谈，洛锦脚下这只也算是勉强满足了“登舟”这一条吧。
毕竟，它已经“登舟”，这并不假。
胸口的剧痛与四肢的丧失知觉令妖修终于回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被一声低喝给镇住，恼恨涌上激红了眼尾。
又想起那赤狼修为高于自己，还是如此轻易就被杀死，它又按捺住了。
不要急，总会有机会的。
妖修如此告诉自己。
它暗自蓄力试图寻到机会暴起，想办法抓一两个作为人质，只要能离开此处就算胜利。
余光瞥见洛锦身边长身玉立的青年，一袭红衣站在三尺之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妖修记得此人，同它搭话，又用那些奇怪的黑色长针限制了它与其它妖修，长针扎出的伤口从一开始的隐隐作痛逐渐转变为失去知觉的麻木。
它不自觉地盯着红衣青年唇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心里咯噔了一下。
它该不会……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陌笺见妖修从洛锦低喝回神后移眸看见了自己，然后又有些出神迹象，唇边笑容扩大些许，倒是有些灿烂。
陌笺本意是等飞舟回宗那刻，将飞舟连同舟外拖拽的五个妖修一并交给宗门处置，无论这些妖修出于什么目的跋山涉水地过来埋伏，宗门自会探明真相。
不过既然洛锦与千盏捞了一个上来东碰碰西摸摸……
现下闲着也是闲着，她不如也找点事做。
陌笺伫立在旁，静静观看千盏故作凶狠地威胁妖修将它们的目的与部署一一道来。
“知道她是谁吗？”千盏左手四指合拢，只以竖起的大拇指往后示意了一番洛锦，“这位可是曾让你们……”
妖修抿唇，一双竖瞳看向洛锦，明明心脏狂跳，面上却是冷冷蹦出几个字：“刺杀赤狼的剑修。”
“对，就是她……”千盏顿了顿，很是惊讶，“这你都知道？”他没想到这妖修还挺见多识广的。
妖修之间没有如修士一般的玉简作为互相流通的道具，赤狼被刺杀前后也没有任何留影存在，这个妖修居然能一下子猜出来，很难不令千盏侧目。
洛锦闻言，顺势冷笑一声，“既然知道，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然……”
洛锦总爱笑着，很少做这等表情，平日里顶多沉下脸或是努力维持面无表情，此刻的冷笑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至少这妖修没被威慑到。
它倒是对洛锦猝不及防的一脚踩住胸口更警惕一些。
千盏抬头看向洛锦，用眼神同她交流：怎么办，它好像不服气，要不阿锦露两手，让它知道个好歹。
洛锦瞥了千盏一眼：别闹。
洛锦思忖半息，偏头看向陌笺，“阿笺，我记得你搜魂术修习得不错，要不你来？”
一边说，一边往妖修方向示意，“懒得同它多费口舌。”
她可不想等这妖修看不出好歹，还想偷偷拿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