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宋良贵回到家就跟江翠娥说起了碰到宋进粮的事儿。
江翠娥刚刚被吼了一通,正生着气呢,所以任宋良贵在边上不停地说着宋家人开荒的事儿,她侧躺在床上,屁股对着他,也不吱声。
宋良贵见这婆娘不理他,话锋一转,转到了元香烧陶的事儿上。
“听进粮说得有模有样的,说她这生意现在做得还很热火,都要招人干了?还说她能挣不少钱呢?”
宋良贵话还没说完,就见江翠娥已经翻身坐起,疑惑又急切地问:“她怎么会烧陶的?”
然后又是一脸的不信,不屑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会这手艺?”
这窑厂的烧陶师父她是没见过,但那些有手艺的人,可不得都是先从毛头小子开始先打杂个好几年,等到真能出师了不是都年纪一大把了?
元香?她不才十来岁么?就能烧陶往外卖了?
宋良贵却道:“我一开始也不信,但进粮说得跟真的一样,还说他婆娘也在她家帮着干活呢。”
这话因为太过细节,给这消息莫名地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江翠娥不说话了。
等他俩都躺床上准备闭眼睡觉,屋子里静落针闻,没一会儿江翠娥又突然出声,声音悠悠地:
“那你说她是跟谁学的呢?”
“难道是你弟?还是你弟媳?”
宋良贵没回答,就在江翠娥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开腔:
“不管是我弟还是弟媳,都跟我宋家有干系。”
江翠娥实在睡不着,她半坐起身,试探着问:
“你说要不咱们去瞧瞧?”
宋良贵有些不太情愿,他都累一天了,“现在?这么晚?”
“就是得晚上才去啊,白日里去人那么多,能看到个啥?你不是说她还招工赶货了么?那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少,她家就一间屋子,那些东西肯定也不会堆在家里,保准在外面呢。”
江翠娥把她刚刚睡不着时候想的全给说出来了。
宋良贵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觉也不睡了,爬起身穿衣服,低声道:“走,瞧瞧去。”
这对夫妻俩也不嫌夜色黑,就着一点点月光,往元香家的方向走着
月上枝头,万物在月光下都变得那么柔和而模糊。
元香一家这个时点才刚刚坐下吃晚食。
烧最后一窑炉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眼见天色暗下去,元香就让帮工的人先回家,自己来做些收尾工作,所以忙到了这么晚。
晚食是二果跟三喜准备的,他俩见阿姐跟阿允哥这几日整日忙着烧窑的事儿,做饭这些小事儿他俩就承包了。
问了阿姐做什么菜,该准备哪些食材、具体的做法后,俩孩子就在菜地跟灶台间来来会会地转。
眼看着阿姐那边把窑炉灭了,开始跟阿允哥一起做起收尾工作,他们这边也就迅速下锅炒菜。
是以元香他们才能忙完一坐下就直接开饭。
一张石桌板,已经围着摆好了四张竹凳竹椅,起先是金凤姐送来了一张竹凳,后来又送了不少竹制的东西来,什么竹椅、竹篓、竹筐
元香想着也不能老收金凤姐大山哥家的东西,等下次自己再上集的时候再送点回礼过去。
边上石头灶膛里的火光还一跳一跳的,她看了俩孩子做的,桌板上鲜嫩的菜苔炒成一盘,翠得发亮,油焖笋外皮微焦,还裹着一层浓厚的酱汁。
“阿姐,你快尝尝。”二果催促道,他脸上沾了些许炭灰,眼睛亮亮的,声音里透着股紧张还有期待。
这顿饭主要是二果操办的,三喜给他帮忙打的下手。
以前都是他给阿姐打下手,今天还是第一次阿姐完全没在他边上,放手让自己干。
元香在他期盼的眼神中笑着接过碗,夹了一筷子的油焖笋,咬下时脆嫩裹着酱香,荤油的鲜味与笋的清香融合得正好,还自带一股春笋的甘甜。
“嗯,好吃,味道真不错。”元香点点头。
“真的吗?”二果听完阿姐说好吃一下松了口气,脸上爬满了笑。
元香真诚地点头,“二果做菜很有天赋。”
二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按阿姐说的,先把猪油化了,然后放笋炒,加酱油,再快速炒,最后再焖煮一会儿”
元香耳朵里听着二果说着话,不经意地往阿允那儿撇了一眼。
这边三喜也夹了块笋到阿允的碗里,笑吟吟道:“阿允哥哥,你也尝尝。”
阿允点头:谢谢。
三喜见阿允哥哥吃了她夹的笋,就更乐了。
元香自然知道三喜很喜欢阿允,一开始还喊他漂亮哥哥来着。
无端地这让她想起了金凤姐跟她说的事儿,那春娇对阿允
她无意识地开始观察起阿允来,买来的布料因为太忙还没来得及找人做,所以他还是穿着打着好几个补丁的旧衣裳。
这几日又是下地干活又是挖泥烧陶的,眼见着他原本冷白如雪的肤色被晒得黑了一点。
元香觉得现在的他看着更为健康,之前那副样子倒像是在什么阴暗的地方整日都晒不着太阳似的。
以前整个人的气质也更为冷峻锋利,不似现在更易让人亲近。
不可否认的是,阿允的长相在村子里的这群汉子里的确出挑,面容俊朗得很,哪怕是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也让人忍不住地多瞧上几眼。
不怪春娇喜欢。
那阿允他的心思呢?她又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呢?
元香大口嚼着口里的油焖笋,越想越有点烦躁。
二果见阿姐捧着碗,时不时地还要往阿允哥那儿瞟上一眼,连自己跟她讲做油焖笋的过程她都明显没在认真听,一时垮下脸带着气,质问她,
“阿姐,你为啥老是偷看阿允哥啊?”
元香听到这话猛地一噎,饭都差点喷出来,“咳咳咳”
阿允见状,停下手里的筷子,立马把边上的手巾递给她。
见她弓着背咳得不停,他举起手想拍拍她的背,帮她疏通一下气息。
脑子里浮现的是她说的什么“朋友之间该有的距离”,心里又觉得现下是“危险不得已的时刻”,微皱了下眉,举起的手索性就直接拍下去了。
等元香平复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因为咳嗽而红通通的脸对上二果,瞪了他一眼后立马给自己澄清,
“我哪有偷看阿允?!”
二果见阿姐还不承认,不服气又带着些委屈,“明明有,我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你都听不见了!”
又转头找三喜证实,“三喜,你说,阿姐是不是刚刚偷看阿允哥了?”
三喜正闷头扒着碗吃饭呢,听二哥喊到自己,抬起头的时候嘴角还沾着米粒子。
二果怕三喜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话。
于是元香耳朵里又听见了什么“偷看阿允”的话,她脸上一热,下意识地去看阿允。
他倒是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把元香刚刚擦过的布巾随手扔进了地上的陶盆。
三喜看看阿姐,又看看阿允,最后目光对上还在等着她的答案的二果身上,开口就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语气,
“我也经常看阿允哥啊。”
“但是以前没”二果还待再要说。
“好了,这么好吃的饭食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呢?再不吃就要凉了哦。”说着元香就夹了一筷子的菜苔到了二果碗里。
二果见阿姐给自己夹菜,但没给阿允哥夹菜,心头舒畅了不少,撇撇嘴,便不说话了。
元香:这小子,阿允的醋也要吃
夜深人静,吃完饭忙活了一番,又累了一天,四个人都是一沾上床就睡着了。
不远处,蹲在元香家一颗大树背后的宋良贵跟江翠娥见屋子里没亮光了,终于开始了鬼鬼祟祟的动作。
江翠娥自觉压低声音,“当家的,咱们不就是来看一眼的么?现在躲着像什么样子?”
“你懂什么?咱们是来打探,打探自然要小心不被发现了,嘘,别说话了。”宋良贵已经拉着江翠娥已经快步进了元香家的院子。
他们俩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小心地在元香家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宋进粮口中说的什么陶器。
正当他俩觉得宋进粮这人就是框他们的时候,绕到屋后头才发现这另有洞天之处。
“当家的,快看!”江翠娥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地直搓手。
宋良贵也看着那一堆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陶器,一眼过去至少有几十个,月光下还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俩看到的其实是元香放在屋子外还没烧过准备晾晒的坯体,只不过这俩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误以为是成品陶器罢了。
“好啊,原来是躲在这儿干这活呢!”宋良贵冷哼一声。
他弯腰伸手就准备往怀里抱。
江翠娥忙低声道:“当家的,这样直接拿不好吧?被人发现了可咋办?”
宋良贵转头斥道:“都是我宋家的,拿上一些又怎么了?再说了,你小声点就不会被发现了。”
江翠娥忙闭了嘴。
正伸手之际,忽听“嗖”地一声破风而来,宋良贵小腿上不知被什么给击中,只听他吃痛一声,双腿直接跪在了地上。
“当家的!”江翠娥惊叫出声,连忙扶他起来,急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良贵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提醒江翠娥声音小点,刚说完,又一颗石子飞来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小腿处。
连续两次被打在相同的地方,宋良贵痛得实在忍不住喊了出来,“啊!”
江翠娥也意识到不对,她喊了一声,“谁啊?谁在那边?”
四周黑漆漆的,连影子都看不清,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回应她。
这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是人是鬼这一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让她脊背发凉,心头直跳。
她抖着声音:“当家的,咱们快走吧。”
宋良贵痛得受不住,也意识到他们是被人发现了,额上直冒冷汗,连连点头,“快走,快走!”
夜色浓重,两人又被吓了一通,根本摸不清方向,等第三颗石子打过来的时候,宋良贵吃痛一跛,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扑通”一下栽进了旁边的湿泥里。
“哎呀!”
那是河里挖过来的淤泥,还没重新洗过,元香特意往里面放多了一点水,想着这样放到明日一早应该也不会干掉。
宋良贵从湿泥里爬起来的时候,满身泥水,又腥又臭。
江翠娥听见稀碎的水声更为害怕,一边慌张尖叫,一边搀扶着宋良贵逃跑。
泥地打滑,他俩一连摔了好几跤,脸上、头发上都是泥,狼狈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时一人影从暗处慢慢踱步出来,正是阿允。
这俩人进院子的时候,阿允便已经醒了,见内间的一大俩小三人毫无知觉地呼呼大睡,便自己起身悄声跟着这俩人。
赶跑了他们,阿允“嘁”了一声。
把手里剩下没打出的石子扔掉,冷眼像看了场无趣的闹剧一般,转身又隐进了无尽夜色里。
而元香也终于被吵醒了。
第52章
元香是被杀猪般的惊叫声还有陶器碎裂的声音给吵醒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耳朵里还能听见这些奇怪的声响,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俩孩子睡得沉没醒,她隐隐有些不安,起身穿鞋下床,这才发现睡在外间的阿允床铺空荡荡,人已经不在这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元香披上衣裳,手脚麻利地点燃了根火把作照明,轻轻推门出去。
今夜无星,此时涌动的云层将本就不太明亮的月给沉沉遮住,以至夜色如泼墨般浓重。
她举着细小的火把,偶尔一阵夜风吹来,眼前火光随风乱颤,照得四下影影绰绰。
山里又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凄厉悠长。
她心跳得飞快,一时想不管不顾地回头逃回家,又想到还没找到阿允呢,还有那些奇怪的响声又是怎么回事?
只能紧了紧手里的火把,壮着胆子一步步地往前走。
意识到那些奇怪的声音来自屋后头,亦步亦趋走到拐角准备拐弯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熟悉又颀长的人影。
“是阿允么?”元香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声,又把手里的火把往他跟前递了递。
阿允神色沉静,火光映得他眉眼更加柔和,他站在夜色里,出声:“是我。”
等看清是熟悉的人,元香心下一松,过了会儿才微微喘着气,急急地一连串发问:
“你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刚有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
阿允低头一瞥,面前人手里的火把燃得正旺,顶端烧完的灰烬被夜风一吹,带着火星子正簌簌往下掉。
眼看着就要落到她握着火把的手背上,他眉头微蹙,没多想,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手里的火把接了过来。
随后握着火把的手掌接触到她微微发烫的掌心残温,感觉到一片濡湿。
又看她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惊惶,便轻轻牵起了她左手的衣袖,低声道:
“跟我来。”
元香怔了怔,下意识得也顺手揪紧了阿允的衣袖,紧紧跟着他。
有阿允在,她发现自己顿时安心了不少。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火把映照出他俩靠得极近的身影。
等两人到了事发现场,阿允拿着火把照了好几个地方,入眼已经完全是一片狼藉。
原本码得好好的泥坯子的东北一角落明显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导致塌了好几个泥坯。
另外一处堆放着晚间刚烧出来还没来得及往屋子里收的陶盆,也碎了几个,一地的碎片。
最严重的是那淤泥池,就像是有人跳进去洗澡了一般,泥池里面搅得一团乱,泥浆还溅到了外面来。
看着乱糟糟。
元香就着火光看地上的泥浆一路消失脚印的印记,这明显是人为的,而且人还往东南方向跑掉了。
元香都快被眼前这副七零八乱的景象给气笑了,“阿允,你知道谁来过么?见着人了么?”
阿允点点头,他见过这俩人一次,还有点印象,“是上次”
“宋良贵?”元香直觉就是他,现下村子里想找自己麻烦的并且没什么羞耻心跟道德底线的,应该也只有他。
阿允点点头。
元香哼了一声。
见她这幅气鼓鼓的样子,阿允弯下腰准备把一些摔在地上的泥坯子给捡起来。
“算了,别管了,正好明天让别人瞧瞧。”
刚一会儿的功夫她也冷静了下来,盘算了下自己的损失,因为那泥浆池被搞得乱七八糟,这才觉着严重了些,真要论损失的话也就是那几个碎了的陶盆了。
她原本僵着的脸也松了下来,这宋良贵既然敢来她这儿捣乱,那自己就替他好好宣传宣传。
转了一圈儿见没什么其他损害的,便道:“咱们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忙呢。”
此时又是一阵夜风,厚重的云层被吹开些许,俩人的周边仿佛被悄然点亮,至少已不是那种夜不能视的程度了。
元香见阿允还拿着那火把,想起刚刚她都差点被上面的掉下来的火星子烫到,“把那玩意儿扔了吧,拿着可烫了。”
他们就在屋后,离家也不远,而且阿允刚刚就是走夜路过来,他是不需要照明的,加上自己现在也没那么怕黑了。
最重要的是阿允就在她边上,她感觉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
阿允听了无可无不可地,先是将手里的火把给吹灭了,再将掉在地上的火星给踩了。
最后很自然地伸出了个手臂到她跟前,意思是可以让她继续拽着他的衣袖回去。
元香笑道:“不用了。”
这时候山间夜色寂寂,偶尔传来风声、虫鸣,还有潺潺的水声,又迅速被夜色吞没。
月光在云层的分合下明明暗暗,黑影幢幢下,或是浓云或是山影或是树阴,又或是他们俩人的影子,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元香突然福至心灵,现下这个时刻不正是跟阿允谈话的好时候吗?
白日里他们两个周边总是有人,说话也不方便,而现在也不会突然有人来打扰。
特别是此刻,夜色浓重,正好将她因为开启这个话题的羞赧藏在夜色里。
阿允见元香站着好一会儿也不回去,便侧过头来看她。
“阿允,那个我有话跟你说。”她小声开口。
她决定长话短说的同时还要横刀直入,阿允毕竟跟普通人不一样,说话拐来拐去的话,他反而听不懂。
她顿了顿,继续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人跟人的关系可以是夫妻、恋人、家人跟朋友吗?”
阿允点点头,他记得,元香当时说他们是朋友来着。
见阿允点头,元香满意地笑,挺好,这起码说明阿允记性还是不错的。
有了这个前情提要,他俩这次的沟通也能顺畅一点。
“但其实这几种关系是可以变化的,就像我们现在是朋友,但是呢,这种朋友关系其实是可以变成任何其他的一种,可以是恋人,也可以是夫妻。
那关系改变依靠的是什么呢?是因为人与人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特殊的感情?”阿允认真地听着,还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元香点头,“这种特殊的感情可以是喜欢,如果更深层次一点,那就是爱。”
见阿允听到这儿已经些许迷茫,元香继续解释,
“喜欢一个人呢,具体可以表现为时时刻刻想跟他/她在一起,看见他/她就很开心,如果他/她不理你,你就会难过,如果他/她跟别人在一起了,你更是痛彻心扉。”
“那如果是爱呢,就是把喜欢的时间给延长到一辈子。”
一番关于情爱的理论说完,可以说她差不多已经把自己对于爱情的所有理论知识全部倾囊相授。
元香抬头看着阿允,问出那个几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轻声道:
“阿允,按我说的这些,你现在好好地仔细想一想,你喜欢春娇吗?”
在这沉静的夜色里她的声音显得那么悠远。
待她问完,阿允原本若有所思的神色瞬间转为疑惑。
元香一边等着他的回答,一边预设着待会儿他的答案下自己以后的解决方案。
如果他说不喜欢的话,那么她得告诉金凤姐,这俩人以后是不会有啥的。
如果他说喜欢的话如果是喜欢的话,阿允既然是她名义上的亲戚,那他跟春娇真要发展下甚至如果最后成了的话,自己这儿可以成为阿允的娘家?
怎么越想越怪了?
正当她发现自己等的答案有点久,就见阿允皱着眉问:“春娇是谁?”
“春娇就是”元香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脑门被什么轰了一下,沉沉的。
之后说出的话有些气急败坏,“你不认识春娇?”
她又开始找补,“奥,或许是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她的名字,就是那个经常找你说话,然后还给你送东西的女孩。”
他皱眉回想,最近好像是有个人每次在他干活的时候就在边上聒噪地说好多的话,至于说什么,自己是完全记不得。
阿允继续摇头,“不认识。”
啊?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金凤姐不是说
见阿允一脸坦然,元香意识到自己纠结了这么些天,线下又说了这么多竟然是搞了个不小的乌龙?
现在有洞么,她好想埋进去。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远得自己都听不清了。
“这样啊,那行,没有那就算了,我也就是问一嘴,哎?今天天色不错啊,你吃饭了么?”
胡言乱语了一通,见阿允还认真看着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他傻还是自己傻。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憋出一句,
“我大概是还没睡醒,我刚说的你都忘了吧,咱们回去休息吧。”
说完,呆滞地转身就往回走。
阿允静静地跟在她背后,脑子里还在反复消化着元香刚刚跟他讲的话。
“喜欢就是想跟她在一起,看见她就很开心,如果她不理你,你就会难过”
内心的某处缓慢震动着、轻颤着。
月色下,他慢慢抬眼去看她,嘴角轻翘,原来这种感觉叫喜欢啊
第二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屋后烧窑地儿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喊声:
“哎哟我的天!怎么成这样了!”
“谁啊,杀千刀的把这里搞成这样了?”
“元香,你快来看啊,出大事了!”
第53章
元香正蒙着脸补觉呢,夜里被闹了这么一遭,又自觉在阿允面前闹了个笑话,昨日躺到床上后翻来覆去到很晚才入睡。
所以哪怕是外面吵翻天了也没能将她喊起来。
倒是二果三喜一听见声音立马爬起床,穿好衣服,迅速推开门出去。
他俩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元香迷迷糊糊地提醒了一句,“让他们别动那摊子湿泥。”
“知道了!”二果/三喜应声。
阿允已经起床在院子里做早食了。
元香家的早食简单,煮个米粥,再摊个野菜鸡蛋饼就行。
看元香做了几次后,阿允也看会了,加上每次他起得最早,就把这活儿接了过来。
“阿允哥,早!”二果三喜喊了声,又一路带风地往屋后头赶。
一大早吵吵嚷嚷着的是宋善全的大儿媳陈氏,这两日是她在元香这儿帮工。
虽是帮工,但每日陈氏来得比元香还要早,颇有把这儿当做一份自己的事业来搞的意思。
元香是真佩服她如此旺盛的精力。
照她的话说是因为她要来元香这儿干活,现在家里的活计交给了弟媳干,弟媳虽然没明说但正对她有意见呢,觉得她这么先斩后奏的不厚道。
毕竟谁不想出来挣钱呢,在家干的那些活儿又没钱拿。
公公也不用她下地了,让她好好把元香家的活儿干好就行。
既然如此,那她所有的心思都得用在元香这儿,这能不来得早么?
不然在家歇一会儿家里人还以为她故意偷懒。
二果三喜跑过来的时候,就见陈氏正叉着腰,眉毛拧成一团,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人。
另一个帮工这时也过来了,是宋长根的小女婿春来,他跟着妻子,还有丈人宋长根一家一起逃难到了这里。
没办法,陈嫂子每日来得早,要是他来得太晚了,被元香看在眼里,这不成自己是偷懒的那个了么?
一见到平日干活的地方变得乱七八糟的,他也是既震惊又生气,忍不住跟着陈氏一起骂人。
看到俩孩子来了,怕带坏了他们,这才住了嘴。
“二哥,怎么会这样啊”
三喜怔怔看着眼前一团乱糟糟的情景,特别是那些原本晒干了就能进窑炉的泥坯子,这些泥坯子里面不少还是他们俩帮忙一起捏好,然后准备再给阿姐加工一遍的。
现在不少都被压扁了成了废料,三喜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哭了出来。
二果紧紧抿着唇,握紧了拳,他知道是谁干的,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等元香迷迷糊糊地听到三喜的哭声,也知道自己这觉睡不下去了。
起床穿衣到了屋后头,拍了拍三喜,元香叹气:“怎么又哭了?”
三喜见阿姐来了,小手指着那些坏掉的泥坯,声音闷闷的,“阿姐,你看。”
陈氏见到元香,停下了收拾的手,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愤愤道:
“元香你快看啊,也不知道谁”
“是宋良贵。”元香平静道,“昨天夜里趁我一家都在睡觉的时候来捣乱的。”
“什么?宋良贵?我猜也是他!”陈氏双手叉腰,没好气道。
春来也生气啊,现在收拾不还得是他们来么?这不是故意给人增加工作量么?
元香跟她大伯的事儿他也有所听闻,原本亲戚跟亲戚间有什么龃龉、闹矛盾,这在村子里还挺常见的,但是这么偷偷上侄女家的门下黑手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什么人啊?要脸不要脸啊?
陈氏看着肃着脸沉默着的元香,气哼哼的二果还有小声抽泣的三喜,家里唯一的男人还是个傻的。
这怎么能当得起事儿?
她心里更加气愤,宋良贵故意欺负孤儿弱小是吧?
她上前安慰:“元香,你别怕,我这就跟大伙说去,大家会给你支持公道的!”
“再不济我让我男人过来!”
“我可也想找人主持公道呢!”一道压抑低沉的男子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宋良贵被江翠娥搀扶着,右腿的裤管拉起,皮肉青紫,肿得老高,每走一步就龇牙咧嘴的,正一瘸一拐地过来。
阿允双手抱臂,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眉眼里满是不耐烦。
三喜一看到铁青着脸的大伯,像是触发了以前在大伯家不好的记忆,小脸吓得发白,也不抽泣了,只一个劲儿的往二哥身后缩。
二果也瞪着宋良贵,对大伯他也是反射性地感到畏惧,尤其是他沉着脸的时候。
“三喜别怕,阿允哥过来了!”二果突然振奋地喊她。
三喜在二果身后微微露出一只眼睛,见果然是阿允哥哥正慢悠悠地过来。
想起上次大伯被阿允哥哥就用一只手给制服,害怕的情绪散了大半,小小的身子也挺直了些。
而元香看到宋良贵这幅惨样,再看江翠娥时不时地还要朝后头瞪上一两眼,这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联系下宋良贵的腿伤,加上隐隐约约听到的那鬼哭狼嚎般的杀猪声,大概已经能脑补出昨夜阿允出手教训这两人,然后他们落荒而逃的场景。
元香想象得太过欢乐,原本不想笑的,但嘴角实在太难压,一不小心就直接笑出了声。
看到元香明摆着嘲笑自己的样子,宋良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叫嚷道:
“宋元香,你别太得意!”
边上的陈氏给也在看热闹的春来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去山地里喊人,这宋良贵看这架势一看就没憋好屁。
春来意会,赶紧走了。
陈氏也凑过去看,“呦,宋良贵,你这是咋了?”
“还不是他?”宋良贵脸色难看,因为右腿一用力就会扯到伤口,他现在只能缩这一条腿,歪着身子讲话。
“他趁着夜里黑搞偷袭!”他指着后头的阿允恨恨地控诉。
江翠娥这时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提醒,“咱今天不是来说这事儿的。”
他意识到不妥后及时闭了嘴,又兀自顺了顺气,朝着阿允冷哼一声:
“行,这事儿我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凶狠的眼神又扫向元香,质问道:“我今天来就一件事儿,元香,我问你,你这烧陶的手艺是谁教你的?”
欣赏了一会儿宋良贵的狼狈样,元香觉得这人问得忒好笑,眉峰一挑,声音淡淡:“这跟你有关系么?”
“怎么没关系?这要是我弟,又或是弟媳教你的,那就是我老宋家的手艺!以后也不能传给外人!”
“现在听人说你收了金凤当徒弟,我跟你说,这事儿我不同意!”
元香只觉得这人大概是得了癔症,冷声道:“我怎么记得,我家跟你家老早就已经分家了呢?”
江翠娥眼里闪过一丝懊悔,要是知道元香还会做陶器的这手艺,当初就不该这么冲动地将他们仨赶出去!
简直是扔掉了个会下蛋的鸡!
“分家也是当时没分清楚!藏着这手艺没让我家知道,我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得重新分!”宋良贵大言不惭道。
元香突然意识到自己就不该接他这个话茬,这俩人就是来胡搅蛮缠的,她可没闲工夫搭理他们,
“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俩是要来我这儿干活的意思?不过可惜了,招工已经结束了,下次请早吧。”
说完元香朝这两人摆摆手,转身准备干活去了。
宋良贵可不会让元香就这么走了,
“翠娥,以后你就守在她边上,看这土窑是怎么建的?看她是怎么烧陶的?学会了咱们回去也建一个。”
宋良贵指挥完江翠娥,又开口给自己的行为找补,“既然这手艺是我老宋家的,那我家应该也有一份!”
江翠娥还真松开了宋良贵的手,走到元香边上,元香走一步,她也走一步,紧紧贴着、盯着元香要看她如何动作。
他俩昨晚屁滚尿流地回去一合计,这对夫妻突然想通了,他们为啥要摸黑去、搞得偷偷摸摸的样子?
这是他老宋家的手艺,他有权正大光明地看!
有了这番底气,所以他们今日过来的时候才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元香明白了,这俩人是硬的不敢来,现在是准备用这种招数来恶心人。
虽说自己上次跟金凤说了烧陶是份经验活儿,别人光看是看不会的,但是见江翠娥就这么一直杵在她边上,眼神还在自己全身上下来回逡巡。
元香承认,这确实有点膈应到她了。
不过就在她想法子准备弄走这两口子的时候,一群脚步如飞,手里攥着锄头、扁担、柴刀的汉子们声势浩大地过了来。
一眼过去,足有七八个人。
春来脚程快,到了山地里喊了一声“元香家有事儿”,这群汉子们放下手里的活儿带着家伙什就齐齐冲了过来。
“人在哪呢?”
“宋良贵,你这次又想干嘛?”
为首的是宋善全,他怒视着宋良贵,沉声道:“良贵,春来说你是来这儿捣乱?”
宋良贵也被这阵仗震慑到了,他没想到只不过就是来趟侄女家,还没真干啥呢,就有这么多人来质问自己!
搞得自己是全村的公敌一般!
怎么?人多就了不起?人多也得讲道理。
面对这么多人他虽然心里有点发虚,但仍强撑着笑,道:
“善全叔,我可没捣乱,这元香会的本事本来就是我宋家的,现在只不过是让翠娥跟着她学一手呢。”
宋善全皱眉:“学一手?”
宋良贵点头:“对啊,真没别的事儿。”
这江翠娥要跟着元香学本事儿,这元香教不教的再说,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的话,他们确实是管不着
其他汉子们也有些为难了,要真是宋良贵捣乱的还好说,他们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能当场就把人办了。
这江翠娥是妇人,虽然他们是偏向元香的,但他们这些个大男人也不能真动手。
一时间僵持不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陈氏这时突然插了一嘴,“怎么没捣乱了?你们大家来看看,他把这儿的陶盆摔碎了好几个,还把池里的淤泥搞得到处都是!”
宋良贵听完冷笑两声,对陈氏的告状早就有应对,
“哎?陈氏,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你说这是我弄的,你有证据么?”
陈氏被噎了一下,“我”
她其实没亲眼看到,也是早上听元香说的。
宋良贵厉喝道,“怎么?有证据就拿出来啊!”
他们昨夜确实来了一趟,那又怎么了?又没被当场抓到,就算是被那傻子看到了,又能有什么证据?就凭一张嘴说么?
元香见原主这大伯这么嚣张地质问陈氏,嘲讽的笑容在嘴角漾开,
“不巧了,我还真有证据。”
第54章
宋良贵被元香说的心里一颤,暗道这丫头能有什么证据?
就凭那个力气大的傻子么?
要是他指认自己,只管不承认就是,谁会拿一个傻子的话当真?
转念又想这丫头肯定是在诈自己。
上次冒领救济粮的事情,也是被她这样得逞的。
要是当时自己没那么容易承认,她拿自己没办法。
回去他就想明白了,那粮食早都被吃进肚子里了,她上哪儿找证据去?
当时就是她跟现在一模一样的这幅振振有词的样子给唬到了,还说什么要找县里的大人们讨说法,好死不死的那天村里还真来了县里的人。
他一心虚就直接认了,后来发现这人就是诈他的,他那个悔啊
所以这次,说什么宋良贵也不会自己承认的。
“行啊,有证据不要在嘴上说,你倒是拿啊!”他瞪着眼,恶狠狠地威胁。
元香见他不撞南墙不回头,轻哼一声,从地上拿起个陶盆,然后往场上那一片狼藉的淤泥池那儿去。
淤泥池被搅得稀烂,原本已经沉淀好的陶泥现在泛着浑浊的泡沫,不仅是池子里面,连外边干净的地方也到处溅得是脏泥。
池面上赫然还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元香要的就是这个,举起陶盆直接就开始掏。
陈氏虽不知元香去淤泥池那儿干嘛,但也拿了个陶盆准备过去帮她。
她刚刚被宋良贵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呛了,心里不服气得很,这坏种不承认还要她拿证据,好,现在她就找证据给他!
元香可一定要找到证据啊,她在心里默默许愿。
等见到元香伸长了手握着那陶盆吃力地去掏那池中间的淤泥,因为距离远一时还掏不到。
她撸起里袖子,“元香,让我来。”
陈氏个子比元香要高,手臂自然也比她长。
元香谢过她,让陈氏从淤泥底下开始掏,不要破坏了淤泥最上面一层,又指了个大概她要的范围。
陈氏一一记下,然后伸手拿盆一捞,一下就捞到了。
她低头一看,盆里的淤泥因为还未被处理过,除了泛着股腥臭味,还夹杂着些碎石杂草外,面上正是一不深不浅的脚印!
他们在这干活的人可不会往里面踩,那踩的自然是
陈氏一下就明白了!
“好啊,这不就是证据!”她急不可耐地捧着陶盆就往人堆里冲。
这边宋良贵跟江翠娥也不知道元香去干嘛了,只听见陈氏那妇人急吼吼地过来,嘴里嚷着:
“大家快看!这脚印肯定是宋良贵留下的,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宋良贵见陈氏捧着一盆淤泥当宝贝似的冲过来,还没到跟前他就闻到臭味儿了,昨日就是因为全身沾满了这东西,回去他可是洗了好久的澡。
眯眼往那陶盆里去瞧,果然如她所说,淤泥面上有一挺深的脚印,虽然被里面的泥浆水冲刷过,但纹路依旧清晰。
而且依这脚印大小,一看就是男人踩的。
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昨日不小心踩进这淤泥池里留下的,宋良贵一时脸色煞白。
“来,把他鞋脱了,比对下不就知道了!”人群里不知谁突然出了个主意。
大家伙儿应声说好。
“先把他鞋脱下来!”
“脱他的右脚,这是右脚印!”
元香听着却是不同意,脱这人鞋的话臭到别人怎么办?而且在她看来这简直是难为别人。
她朗声道:“不用这么麻烦,让他再踩一回淤泥池,再比对一下两次的脚印就能知道了。”
“对!这个办法更好!”他们瞬间听懂了元香的意思,这是要拿证据的同时顺便捉弄下宋良贵。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放我下来!”
宋良贵被几双粗壮有力的手一左一右抬了起来,身子猛得腾空,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任他怎么惊叫挣扎也挣脱不了钳制。
江翠娥见状,立时想要扑上去让这些人把当家的给放下来,却被元香故意挡了一下。
而另一边,随着“噗通”一声,宋良贵像被石子一样扔了进去,污水四溅,好在大家闪避得及时,不然也要被溅一身。
泥浆霎时裹满全身,他挣扎着狼狈起身,嘴里还咕哝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哎呦,良贵,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有汉子憋笑道。
他们这些人都看宋良贵不顺眼得很呢,这人先是背叛大家,那日还嘲讽大家开荒最后没好下场的话他们还记着呢!
但讨厌这人也没真拿他怎么样,最多就是不理他罢了,他倒好,还有胆子来元香家闹事。
且不说元香在开荒的事儿上帮了他们这么多,现在还特意留活给他们干,要是被宋良贵搅黄了,谁给他们发薪水?
陈氏也在边上乐呵呵地看戏,还忍不住啐了一声:“该!”
见自家男人跟落水狗似的在泥地里挣扎爬起,江翠娥正要过去拉他,见元香还挡着自己,正想呵斥她让开。
却见对面的人嘴角扯起一抹笑,眉眼却凌厉得很,冷声道:
“淤泥池里、地面上有这么多脚印,不知道会不会有大伯母的呢?”
“你”江翠娥听完一张脸铁青,皱眉思索,但昨日被吓得光顾着逃了,哪里还记得留没留下脚印这事儿?
如果真找到自己的一想到自己待会儿也要这样对待去比对脚印,还要被那么多人看着。
她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越想江翠娥越是惊惧。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元香嘲讽道,“当初你们一而再地欺负宋元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呢?”
江翠娥强撑着一口气,“你是小辈,我好歹是你大伯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元香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人心惊,冷眼盯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再有下一次,被我发现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出的话尽是威胁这之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敢保证,你会得到比宋良贵更严重的惩罚!”
话音未落,她手狠狠一甩,逼得江翠娥连连退了好几步。
她被元香的眼神还有说的话吓得一怔,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瘆人了?
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她嘴角动了动,一时竟没敢回嘴。
元香还非得就这么恐吓她。
她对宋良贵一家本就没什么好感,碍于这俩人是原主名义上的亲戚,原想着以后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俩人一再挑衅,还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欺负的不成?
对付这种小人就不能手软,一次打服,不然见你软弱可欺,一而再、再而三得来挑衅你,以后就没完没了。
那边脚印已经比对完成。
“就是他!鞋底的纹路一模一样!”
“善全叔,怎么处理他?”有人过来问宋善全的意见。
宋善全刚刚任由他们捉弄宋良贵就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摆摆手,道:
“把人交给许里长处置吧,该罚的罚,该赔偿的赔偿,都听人家的。”
毕竟现在他们都是许家村的人。
“行!”
“走,把人带过去!”众人便押着宋良贵找许里长去了。
事一了,元香先谢过大家,等人散了,在场的人就继续加紧干活,毕竟交货在即,耽误不得。
后来听说宋良贵到了许里长那儿,在充足的证据下他也不得不承认昨夜里是他摸到了元香家,摔进了淤泥池,然后还打碎了几个陶盆外加弄坏了泥坯子。
许里长看到这人也头疼,心道怎么又是他?成天惹是生非让别人不得安宁!
最后先是罚他按市价的两倍赔偿摔碎元香的那几个陶盆的钱,又要求他择日在祠堂当众忏悔认错。
若不服,就上报县里,由官差处理。
宋良贵一听不服就要报官,无不一一应了。
没办法,这次他是真把家底给掏出来,补上了给元香的四十八文赔款
等到了约定交货的日子,元香提前去许里长家借了辆牛车。
家里人都被她分配了紧要的任务,所以这次她是一个人来了这儿。
至于为什么要来许里长家借,她想着要是住着青砖大瓦房的许里长家也没牛的话,那其他人家就更不会有。
她去的时候许怀德和他儿子许文彬正好都在。
许里长因为宋良贵受惩戒的事儿自然已经知道了元香还在做陶器买卖,觉得自己对这小姑娘的认识还是很粗浅。
知道了她借牛车是要用来运货的,许怀德还特意让家里的长工给牛套上了一更宽大些的车架。
等元香问到牛车的租金时,许怀德摆摆手,“不用了,乡里乡亲的,借个牛车哪还用给钱?”
许文彬倒是意外这次他爹这么好说话。
对这小姑娘,许怀德确实有几分好感,总觉得她不寻常,现在帮上一把,也算给自己结个善缘。
元香便不再推脱,想是许里长也不在意自己那些钱,她也谢了好意。
正学着那长工是怎么套车的,元香边上突然出现了一青年的身影。
许文彬微微一笑,眼神里透着几分欣赏,
“宋姑娘,听我爹说你是通过现场淤泥池里留下的鞋印来抓住歹人的,他还夸你才智过人、聪明伶俐。”
上次也是这位宋姑娘,一人力排众议,独出己见,拒绝了钱文寿的威逼,是一位既有勇气又有胆量的女子。
他对她印象很深刻。
元香侧头看去,说话的男子看着十七八岁,眉目清朗,一身干干净净的青绿色长袍,腰间束着根同色腰带,一幅斯文模样。
她第一次见这个说话文绉绉的里长儿子,心道怪不得是读书人,除了之前的许大夫,这是第二个喊她“宋姑娘”的人。
“过奖了。”她淡笑道:“都是一个村的,喊我元香就行。”
许文彬其实不是个热络的性子,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这个年龄段的女子搭话。
他启蒙早,村里的孩子还在上窜下跳挖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背论语,所以自觉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
等大了进了书院,同窗又都是男子,就更没机会了。
见面前女子明眸皓齿、眉眼含笑,又大大方方地让自己喊她的名字,许文彬原本莫名紧绷的心也松了下来,顺着她的话轻声唤了句:
“元香。”
元香点点头,以为这人还有话要说,便看了他一眼。
接收到她的视线时,许文彬自诩满腹文章,但此刻却只觉得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忙你的。”半响儿,他憋出了这句话。
元香轻笑一声。
她其实还不太会赶牛车,正询问着许家长工赶牛车的技法和要领。
水牛的性子很温顺,喂它一捆好草,要是再让它在水里洗个澡,它就乐意给你干活了。
所以等这头牛大口咀嚼完水嫩嫩的青草,又甩了甩尾巴,上了岸后低沉地哞了一声,元香猜这意思是可以走了,便牵着它回家去了。
第55章
第二日一早,元香带着二果三喜和阿允,还有一车子的货物,赶着车到了陈家村。
刚进村没走一段路就见到了之前在集市上订了一千块素瓦的那位中年大叔。
这位见是卖陶器的摊主小姑娘来送货了,精神一振,立马热情地朝她们招手,笑得脸都皱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亲戚过来探亲。
他上次已经见过阿允,又见今日车斗里坐了两小孩儿,乐呵呵地夸:“你这俩娃长得好,就是瘦了点。”
二果/三喜很懂礼数地回:“谢谢伯伯。”
元香笑着问了声:“陈叔,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陈叔一边领着元香的牛车回家,一边说着话,
“小姑娘你不知道,上次在你这儿下完定金,倒是忘了拿货契就回去了,可被我家里的婆娘好一顿的说,说什么没货契别人到时不认账你也没办法。
我就反驳啊,人家又不是做一回生意,有啥好怕的?
你看,这不是日子到了就送货上门了?”
其实被自己婆娘这么一提醒,他这几天一颗心也提着呢,只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巴巴地再赶回去要货契,这不就既显得自己做事不利索又认怂了么?
所以就硬撑着面子撑到了今天,一早就等在路边了,好在元香今日出发得早,不然他心还得提会儿。
所以他见到元香他们如约送货才这么开心。
陈叔嘴里说的货契就是后世交易中的取货凭证,那天两人谈妥了之后都没想到还有这茬儿。
这件事确实是元香没想周到,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预付费的生意,流程还不是很熟悉。
“陈叔,这事儿怪我,待会儿我跟婶子好好解释。”元香抱歉道。
“嗨,小事儿,别放心上,就是我家那位多事儿。”陈叔道。
等到了陈叔家,大家忙着把车上的货给先卸下来。
这时屋内出来了一中等个儿,身材微胖的妇人,看样子应该就是陈叔媳妇儿了。
她捡了块摆在车厢里的素瓦片仔仔细细地看,看完一块又去翻另一块儿。
送来的瓦片看着表面很是光滑,摸在手里厚实有分量,知道自家男人没被坑,又想起这瓦片的价格比陶瓦店里的要便宜一半,原本板着的的脸也多了几分好脸色。
等到元香说起上次忘记给货契的事情,作为补偿这次免费多赠送了十片素瓦,另外还保证如果一个月内瓦片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找她免费更换或者直接退钱退货。
得了这样的保证,陈叔媳妇眼带笑意,心里自然是很满意。
“我就说吧,人家是做生意的,咋还会差你一单两单的?”陈叔朝着媳妇儿得意道。
陈叔媳妇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这次是人家姑娘有良心,下次你碰到别家可没这么好运。”
收到了余下的尾款,拜别了陈叔家,元香一行人又去找罗六。
罗六也住在陈家村,他家的位置偏了些,元香问了人转了一圈儿才终于找到地方。
一间小院,两间屋子。
停下来的事后,牛仰头“哞——”地叫了一声。
“谁啊?”罗六听见声音从西侧的一间屋子里探头出来,他正在里头做早食。
“我,元香,送货来了。”元香应了声。
牛车停在了院门口,一伙人就开始把罗六要的陶器给搬进去。
“来来来,先放这儿吧。”罗六在院子里指了块空地。
“你不先查收下吗?”元香道。
罗六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货,吊儿郎当道:“不看了,我信你。”
见帮元香搬东西的除了上次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还跟着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俩娃儿。
“今日你们怎这般早?”罗六准备的早食才下锅呢。
元香看了看日头,去了陈叔家一趟又来了这儿,现在也才差不多刚到巳时。
她今日确实是有事,“你这边结束后,我们准备到县城里逛逛去,我来了这儿这么久,还没去过县城呢。”
二果、三喜昨日一听阿姐说明日带他们去县城,可兴奋了一天,今日他俩干活都格外卖力。
听她这么说,意识到她也不是本地人。
“这有啥的?这村子里大多人都没去过县城。”罗六顿了顿,又道:“不过你确实该去县城看看,做生意的得多见见世面。”
元香腹诽:去个县城就算见世面了?
见他那一幅很有经验的老道样,说道:“那你这是经常去喽?”
罗六点头,一幅“这是当然了的”模样,
“想要赚钱的话那肯定得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啊,这附近还有哪里比县城更热闹的吗?”
元香一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成日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晃悠的话,市场确实太小。
罗六见她听得认真,又念起她没去过县城没啥经验,便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起许多县城里的事儿。
“像咱们是要去县城做些小买卖的话,除了走街串巷挑担的货郎,那就得去城内的市集,这市集还分东市跟西市,东市就在城东,什么粮食,蔬菜、肉类、熟食摊贩都在那儿,卖这类吃食的多,西市呢,主卖布匹、器皿等,卖吃食的也有但种类和规模不及东市”
元香将他说的一一记下,又问:“我如果想买头驴的话,去哪儿比较合适?”
今日她是坐着牛车来陈家村的,可比之前和金凤姐靠着两条腿走路又省时又省力,而且她还想着以后要拓展市场跟业务的话,最好还是得有个便捷的交通工具。
但买牛犊的话实在太昂贵,据说一只小牛犊至少得要价十贯起,但驴的话相对便宜,3贯钱左右就够了。
“你要买驴子啊,那你是问对人了,去西市找最里头的那家牲口棚子,卖主是我老哥哥,姓王,我俩认识好多年了,他手底下的牲畜是个顶个得好,你进去的时候报我名号,肯定给你个好价钱。”罗六边说还边拍拍胸脯。
元香一听,没想到还有这收获,也笑,“成!到时我去看看!”
罗六这人这几次接触下来,虽说一开始觉得这人年岁不大,看着还有些轻佻,言语间带着些自来熟的调侃,接触多了会发现这人其实没啥坏心,甚至还挺热心的。
听他说了这么久,这屋子里也没再有人出来,元香疑惑问:“你一个人住?”
罗六点头,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我无父无母,自小就一个人住。”
元香:又是个有故事的人。
见元香一行人第一次去县城大概还不知道现在那儿的情况,他眼神扫了他们一圈儿,神情难得严肃,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现在城门外儿可聚集了不少流民,你们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身上的钱财得特别注意,别被他们给冲了。”
元香之前听赵阿婆说过流民的事儿,还说因为县里不收他们所以都堵在城门口那儿了,没想到还没解决这事儿。
她叹道:“这世道还是不太平啊。”
“阿允哥哥很厉害的!他肯定能打跑坏人!”三喜在边上听着,突然挥起了她的小拳拳,一脸激动。
罗六默默打量正在牛车上搬东西的阿允,心道这男人到底什么来头?
上次他那跟冰碴子似的眼神吓得自己够呛,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即将成为个死人。
这么个人跟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肯定也不简单。
元香也看了眼阿允,修长的身形,弯腰时隐约能看到的宽厚的背脊,突然想起那日夜里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油然而生的几分安全感。
于是笑着点头附和三喜,“是,你阿允哥哥最厉害。”
等收了今日的货款,加上前几次赚的还有花了的,元香现在的家底一共是是半贯钱。
四个人结束了一早上的工作,阿允架起牛车,元香坐他边上,俩孩子爬进车斗,跟罗六道了别,便往平州城的方向去了。
牛车晃荡晃荡地走,二果跟三喜实在兴奋地紧,趴在侧板上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要喊上元香,“阿姐,你快看!”
看两旁“后退”的树,看路边波光闪闪的河流,看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峦。
明明是惺忪平常的事物,在此刻却突然觉得不一样了。
元香心情也很好,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宁静美好,算是她来了这里后难得放松的时刻。
欣赏了半天的路途风景,她又转头看向正一脸认真架着车的阿允。
阿允在自己家也有一段日子了,比起刚醒过来时候他那种失忆又失智的状态,现在已经愈发得接近正常人。
还记得起先他说话都不利索,到现在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正常交流已经没问题。
元香也没刻意教他,只是她们仨在家里说话的时候,阿允都在边上默默听着,眼神专注,应该就是那时候自己学的吧。
记得有一段时间,这人还特喜欢重复别人的话,喊他吃饭了,然后他口里就一直念叨着“吃饭了,吃饭了。”
看着傻呆傻呆的,惹得二果最开始十分嫌弃他。
夜里大家都上床准备入睡,元香习惯了睡前跟他们打声招呼,“晚安,睡觉了。”
阿允也有样学样,会回她:“睡觉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把这话自动进化成“我睡觉了”。
很好,还会加主语了。
阿允上手东西也都很快,做陶器、锄地、做早食
他有时候确实像一张白纸,但是却是一张有灵气的白纸。
像赶牛车这活儿,元香她其实有点怵,尤其是牛后面的车架被抬起的一瞬间,坐在上面就怕一个不平衡就摔下来。
现在在他手里看着倒是显得轻而易举。
阿允见身边的人一边看他一边对着他在笑,转过头来眉梢一挑,意思大概是“你在笑什么?”
元香摇摇头,但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儿。”
阿允看看她,嘴角也扬了扬。
坐了快一个时辰的车,日头越来越高,等它爬到头顶正中时,一行人已经远远地能看到平州城的城门了。
道路两旁的风景没变,却多了不少歪歪斜斜的草棚、破布棚,正拥挤地排列在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