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允看到元香出了宝瓷斋的门,兴高采烈地朝自己跑过来,衣裙飞扬,立马起身去接她。
元香刚得到了笔巨款,兴奋欣喜的心情自然溢于言表。
“阿允,咱们赚大钱了!”她一手抱紧手中的竹盒,又侧过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话。
阿允见她眉眼带笑,喜不自胜的样子,见她高兴,他自然也高兴。
这时候,路边的茶水摊子边上,就见两个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在笑些什么,多是那女子在说在笑,那男子就在边上认真听着。
笑声如春日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让这片空间变得美好而动人。
他俩一早从家里到县城,坐了一路的牛车,进了城后元香又直接进了宝瓷斋。
后来在屋子等柳掌柜的时候,因为心里带了份焦急,她也只喝了点儿茶水。
现下已经接近正午,她肚子早就饿了。
“走,咱们去吃好吃的去。”元香把竹盒重新用布条包好,背在身后的时候还跟阿允叮嘱了声,
“阿允你待会儿就一直跟在我后面,帮我看着点,我丢了这包袱都不能丢,知道了吗?”
阿允闻言伸手将她包袱系着的两头又拉紧了些。
元香感觉到一股下沉的力,立马回头看他。
就见他眼神极为严肃认真地点头,然后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元香笑着拍拍他的肩,“真乖。”
出门走了一小段路,她找了间从外面看着人流量还不错的食店。
两人坐下后,元香想着现在自己兜里可是揣着满满的钱,可要挥霍一次。
她喊来店小二让他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给上一份。
店小二一看今日是来了桌大主顾,忙堆起笑脸招呼着,“哎哎哎,两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叫菜,您今日来咱们店啊准没错,咱家的招牌菜,那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味道。”
然后脚底抹油似的往后厨跑。
没一会儿,那小二陆陆续续端上来了酱香肘子、油焖大虾、糖醋鲤鱼、四喜丸子满满地摆了一桌。
“客官,不是我夸,咱家这味儿,您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特别这道酱香肘子,外头可吃不着,这新来的县令老爷都派人来打包回去呢。”小二菜是上齐了,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元香看着眼前这一桌大餐,整个人都被食物的香气给包围,每一道菜看着都精致诱人。
来这儿有一段日子了,每天跟老牛似的几乎没歇过,睁眼就在干活,家务活、农活、还有陶器上的活
今天她就要大吃特吃!
“来来来,咱们今天就放开吃。”
元香夹了一块那小二自称是县令老爷都要打包走的酱香肘子到自己的碗里,她觉得今天跟这县令一家很是有缘分。
整块肘子油色红亮,她用筷子拆得时候轻轻一拨骨肉便分离了,酥烂得根本不需用力。
咬上一口,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褐色的酱汁很是入味,尤其是介于皮肉之间的那层胶质,软糯又有弹性,独特的口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体验。
还有那碗里吸饱了肉汁垫底的青菜,清脆多汁还透着浓香,两人一时筷子都停不下来。
元香边吃边想,那小二倒没说大话,这道肘子味道确属上乘。
垫饱了肚子,元香跟阿允说起那套陶器的事情,
“我跟你说,刚才那会儿,我一进去就把陶器拿出来给柳掌柜看,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突然楼上就下来了位穿金戴玉的夫人。”
她神秘一笑,凑近低声说道:“后来才知道,那位是县令夫人。”
阿允眉梢一挑,还未开口,元香已经裂开嘴笑,“然后那套茶具就被她给看上,当场就买下了。”
然后她又说起这以后一整年,宝瓷斋成了自家作坊的主要合作伙伴,怎么售卖,怎么分成,也不管阿允听没听懂,一股脑儿的全跟他说了一遍。
末了,她略带些激动地盘算着有了钱后她想干的事情,“这首要一件就是建新房子,要建一间像许里长家那样的青砖瓦房,咱们四个人每人一间卧室,还有厨房、客厅”
她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还得腾出块地建个作坊,这样以后烧窑也好,晒陶也罢,就不必管外头天气咋样了,省事得多。”
阿允原本在低头喝汤,听到她说“四个人每人一间卧室”时,嘴角噙起一抹笑,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店里的掌柜见元香这桌已经吃得差不多,便上前来热络地跟他们俩说话:
“两位吃得还好?头一回来咱们店,有啥不满意的可尽管跟我说。”掌柜眼角带笑,“要是满意呢,两位就回头常来。”
掌柜是个中年汉子,圆脸宽肩矮个,元香看着他就觉得很有福相。
突然元香想起了一件很早就想要做的事情,她环顾四周,这食店规模、人流量都不小,生意看着就挺不错的。
她朝掌柜的招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掌柜的,你这店里的饭菜口味什么都挺好,唯独就是少了一样东西。”
“哦?”掌柜闻言愣了一下,挑眉道:“姑娘说的是哪样?若这次有疏漏的,下次您来必定补足。”
元香唇角带笑,眼神飘向远处,略带神往的样子,继续道:
“掌柜的,你可吃过一样东西叫豆腐?它浑身雪白,吃着软弹弹,细嫩滑口又清香,可以拌着酱汁吃,也可以炖汤喝,你这店里嘛,我看就是少了这一味。”
掌柜一听,就着元香的话开始回忆加想象,然后慢慢摇头,“倒是未曾见过这叫豆腐的东西,不过听客人的这描述倒是像是什么糕点?”
元香颇为遗憾的样子,“那可不是什么糕点,”顿了顿,又笑着道:
“你店里没有这味倒是可惜,不过下次掌柜的若是见到了此物定要买下试一试,出个新菜色,我看这城里好似都没有呢,倒时就成了你家的招牌菜。”
掌柜的听罢,忙点头称是,“多谢姑娘,要是真碰上这叫豆腐的新吃食,我定叫后厨试试。”
他以为这客人应该是在其他地方吃过的,反正平州城这么些食馆酒楼确实是没有的。
心里记下此物,豆腐,他默默念着。
整桌饭菜加上打包回去给二果三喜的酱香肘子和油焖大虾,一共花了差不多半贯钱。
出了食店,元香拉着阿允就进了据说有名医坐镇的医馆寿安堂。
阿允的这个脑疾她还是不放心,如果在现代的话,真如那许大夫所说阿允的脑子里有什么淤血压迫神经的话,那肯定是得动手术做掉的,但现在不是没这医疗条件么?
她就想着多找几位大夫看诊,看看有什么温和一点的治疗方案。
进了这医馆的门,跟那白胡子名医说了遍阿允的病情,名医先是把脉,又是摸了摸阿允的后脑,然后就提笔准备开药方子。
元香皱了皱眉,直接问道:“大夫,他现在不用施针排淤血么?”
大夫轻轻摇头,语气郑重,“后脑脉络细密,最是凶险之处,万不可轻易施针,而且你这伤处已经有些时日了吧,现下先看看静养和时间能否缓解。”
不能施针那上次阿允醒过来的时候许大夫明明就下手施针了呀?
“那若是开颅取淤血呢?”元香又试探着问了一嘴。
大夫神情一肃,捋捋胡子,抬眼瞧她,“姑娘莫要胡言乱语,这脑颅被开了那人还能活么?简直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元香觉得奇怪,这城里的大夫都没听过的东西,这许大夫一个乡野大夫都是从哪得知的?
“大夫您从未听说过?”
“从未,姑娘你是哪听来的?”大夫皱眉问她。
元香摇头,没说什么,不过她越想越觉得怪。
“这些药是活血化瘀、安神宁心的,按方熬煮,每日一次即可。”大夫写完药方就让药童去抓药,叮嘱道:
“情绪一起,气血易乱,恐加重病情,平日里要平心静气,切不可恼怒冲动。”
阿允面无表情地点头,眼里闪过丝不耐,这些话他前两日刚听过。
带着给阿允开好的药,俩人出了医馆。
阿允却见元香没了刚刚边说边笑的样子,低头在前面慢慢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她后面跟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元香回头看他。
阿允指了指自己,认真道:“我没事。”
元香叹口气,“我只是觉得上次那许大夫有些说不上来”
她其实也有些摸不准,最后只是凭着直觉叮嘱他,“反正以后要是他再提什么开颅放血的,咱们就别搭理他。”
阿允听话地点头。
元香神情松了松,又想到接下来还有不少东西要买呢,便喊上阿允,“走,抓紧时间,咱们今天还要大买特买呢!”
第72章
元香带着阿允先去了趟城里的钱庄——盛丰银号。
她身上有张一百两的银票,但到底不是真金白银到手,心里感觉不踏实。
当然也不是说不相信柳掌柜会在这事儿蒙骗她,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没用过什么银票不银票的,也没去过钱庄,都是头一回,她觉得新鲜,就想去试一试。
“劳烦兑现。”元香从竹盒里抽出那张银票,递给了银号柜台里的伙计。
伙计接过银票一看,见落款是宝瓷斋的商号,不敢怠慢,起身拱手道,“姑娘稍等,我去请内堂核验。”
等他们照着银号的账目仔细比对完银票上的印章、金额等信息都无误时,那伙计又问,“请问姑娘这次是要将银两全部取出还是只取一部分?”
元香略微思索,现在要是把银子全兑出来的话,身上拿着不方便,以后放家里也不安全。
“那这次就先取十两银,其余的暂寄存在你们这儿。”
“嘚了。”伙计得了准话,高声喊,“盛丰银号兑出平足色银十两,其余银两照数存账。”
因为还有兑换所需的手续费,于是元香就拿了不到十两的碎银子,跟一张数额还剩九十两的新银票。
收好了钱,元香觉得身后的包袱又重了些。
俩人去往上次去过的西市,找到了罗六说过的牲口棚子。
这地方一整片搭着的茅草棚子下面全是牛啊、骡子啊、驴子啊,这么多牲口挤在一处,吃喝拉撒都在这儿,味道自然不好闻。
元香皱着脸捂着鼻子,在这条小道上小心地避让着,就怕一个不留神踩到它们的粑粑。
看到稍有中意的毛驴她就会上去问问价,不过说实话,除开一些格外瘦弱的,毛色发黄的驴子外,大多驴子在她眼里其实看着都长得差不多,大眼、短腿、长耳
阿允原本安安静静地跟在元香身后,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了一头除开两只眼周雪白,其余浑身漆黑的毛驴面前。
摊主是个高瘦的中年汉子,见有客人来,立迎上来,笑着拍了拍那头驴的脖子,
“客人可是看上它了?真是好眼光,这是头关中驴,骨架子结实,耐力也好,拉车推磨都中用,买回去立马就能干上活。”
元香驻足观察了下,此处倒是比起刚刚经过的那些棚子打理得要干净不少,味道也没那么冲,干草铺得不仅整齐,食槽里的饲料看着也新鲜。
又注意到此处棚子在西市的位置,隐约记得罗六跟她说过的那位姓王的摊主好像就是这儿,她便带着笑上前问:
“摊主可是姓王?我是罗六介绍来的,他跟我说你这儿卖的牲畜最好。”
摊主一听到罗六的名字,笑着点头,“没错,罗六是我小老弟,他介绍来的客人我肯定好好招待,姑娘你随便看。”
他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小伙,又看了眼元香,意识到他俩是一起来的,而且隐约觉察出着俩人间是这姑娘做主。
元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眼阿允看中的这头驴,见它安安静静站着,眼睛清亮有神,口鼻干净,当下看它也很是顺眼。
“这头毛驴怎么卖?”她指着问。
“姑娘可真会挑,一挑就挑中了我这儿最好的一头,这驴,我卖给旁人可是五贯钱的,不过你是我老弟介绍来的,我也不绕弯子,四贯钱,直接拉走。”
元香眉梢一挑,这价格比起刚刚问价的那些要贵上半贯钱了,“三贯五成不成?”
摊主略微一沉吟,“姑娘这样吧,我送你一新的车架,用上几年都不打紧的,这车架你去外面买一两百文肯定是要的,车架带驴总共四贯钱,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元香看了眼他说的木架小车,成色瞧着是新的,轮子瞧着挺结实,车架两侧是半臂高的围栏,她觉得也行,便同意了。
见生意做成,摊主又从后头拿了两包干草饲料放在车架上,“这些饲料也带上,头两天你们也省得操心。”
他又跟他们俩讲了怎么养驴子,怎么喂水,现在这个天气是可以露天养,等到了冬日冷了就得放屋子里保暖等等种种。
元香听得认真,那头驴子好似也知道自己已经易主,摊主牵它出来的时候还很自动地往阿允身边凑。
阿允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驴子竟然没躲,顺势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元香见了直笑,心道这驴子还挺亲人。
她也乐呵呵地过去摸它,谁知这驴朝她“哼哧”一声直接打了个响鼻,一股带着驴味的热腾腾气息,夹着几滴湿润的唾沫星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喷了她一身。
元香被喷得一愣,当下气急,拍了拍衣服骂道:“嘿!不识好歹的蠢驴!是我买的你!回去就断你的粮!”
阿允见状牵着驴直笑,被元香瞪了眼后他收敛了嘴角,说了句:“上车来吧。”
元香她原本是走两步的话也没事,但现在这驴得罪了她,所以她立马坐上车架,就要让这头蠢驴拉她。
阿允则在前头牵着驴子在街上慢慢走着。
一路上看见家里有缺的东西,元香就叫停然后下车。
这时他俩到了一布庄挑布。
上次在集市上买的那几匹粗布,给家里人做了几身衣裳外加平日里用的些汗巾、帕子等,已经用得几乎所剩无几。
招呼元香他们的是位跟她看着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又口齿伶俐,
“姑娘是头回来吧?咱这儿粗布、细布、麻布、棉布各式都有,自己穿的、做嫁衣的、陪嫁的也都齐全着呢,您看您要些什么?”
元香听她提什么嫁衣、陪嫁的,就忍不住叹气,嘚,这又是把他俩当成什么新婚小夫妻了
现在天气渐热,屋里蚊虫也渐多,她来是想给家里的床支个帐子。
“家里做帐子的话,那我推荐用这粗葛布,透气又轻薄,价格也不贵。”那姑娘在柜台上把这粗葛布扯出来几尺给元香看。
元香摸了摸,略带些植物茎脉的原始粗糙感,但确实很轻薄。
“这么说那这是还有细葛布喽?”
那姑娘一边点头一边抽出了另一卷布料摊开给她看,“这细葛布的话质地更好,麻更精细,也更耐用,大多用来做夏日衣裳,清爽凉汗,不起皱也不变形。”
元香觉得都用得上,便直接各要了一匹。
那姑娘听元香张口就是两匹布,要知道别的客人大多都是几尺几尺买的。
意识到今日这是遇到大主顾了,她眼里藏不住地欣喜,介绍布料的时候也愈发麻利殷勤,
“客人家里铺盖被褥可缺?这被褥用的时间长,用细棉布是最好了,柔软结实,还不易褪色,凑巧今儿新到了几批货,颜色花样也好挑,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说完她把好几卷布料一齐拽了出来,平平整整地铺在元香眼前让她细看。
这倒是提醒元香了,自己家里确实还缺被子呢,到现在一家人都还是稻草铺床。
这布庄里布料颜色跟花纹确实比村里集市上要多得多,光是一个红色,就有朱红、胭脂、绛红、猩红数种深浅,花纹也是繁复多样,一时间她都有些挑花眼。
“店里可有棉花卖?”元香又问。
“有有有,”见元香出手爽快,那姑娘连忙点头应声,“咱这后头有现成做好的棉花褥子,都是前些日子从乡下收来的新棉,软弹得很,包您满意。”
最后元香指了指藏灰、墨绿、深蓝这几个颜色,带着回纹暗纹的细棉布,她想着既然是做被褥的话,颜色还是深一点,花纹简单点的好。
“这几个色的细布都给我拿一匹,褥子给我拿两床。”
“嘚嘞。”那姑娘一边把元香要的货给包起来,一边嘴上还在夸:“客人眼光真是好,您挑的这几个色无论是做被面还是被里,到时候颜色搭起来肯定都好看。”
趁着店里人包装的功夫,元香又看中了这店里摆在柜子上的鞋子,给阿允挑了双靴子,二果三喜跟自己都各一双布鞋。
最后统共算下来,两匹葛布九百文,三匹细棉布三千文,两床棉花褥子两千四百文,四双鞋一百一十文,账面上一共是六千四百一十文。
元香还了一会儿价,让她把零头抹掉点,那姑娘看元香买得多也爽快,便宜了两百多文钱,又送了她一些带花样的头绳、绢花跟手绢。
最后她付了六千两百文。
六两多银子就这么出去了,不过驴车架上倒是装得满满当当。
元香又去家具店订了个新衣柜,一张带镜子的梳妆台,一个大水缸,外加一红漆恭桶。
她报上许家村的地址,付了定金到时做好了店里会送到家里来。
又去市场上买了家里缺的一些日用品,像是皂角、牙粉、梳子、油灯等,她还记得纸笔也买了些。
话说这时代的纸可真贵,就那么薄的一帖纸,就要六十文,她选的还是便宜的那一档,怪不得都说这读书写字没钱的话还真是念不起。
肉食称了三斤,另外还买了个石磨加豆子一齐。
这里面一共加起来又去了快七两银。
东西买得差不多,车架上几乎装满了,元香整个人蜷在车厢里靠坐在被褥上。
前头,是阿允在架车。
驴车晃晃悠悠地颠着,天都已经黑了还没到上家,元香躺在车斗里,凉风习习,蛙声阵阵。
她仰头看着夜幕里亮晶晶的星子,今日心情好,兴致勃勃地说着话,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阿允偶尔应一声“嗯”或“好”。
又一阵夜风吹过,车架上的人忽然没了动静。
阿允疑惑地偏头看,只见她头歪在包袱上,合上眼就这么慢慢睡过去了。
夜风吹动她鬓边几缕发丝,他目光柔和,伸手替她拢了拢,一声浅笑后移回视线,架着车在夜色里缓缓前行。
第73章
元香是在一阵尖叫吵嚷中被喊醒的。
“快!阿姐跟阿允哥回来了!”
“哇,咱们真的买驴子了!”
“这驴好黑好高啊!眼圈还是白的!”
这俩孩子噔噔噔地跑出来,又吃惊地围着驴车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驴尾巴,一会儿摸摸驴屁股,两人叽叽喳喳得简直兴奋极了。
元香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神情还带着未醒全的惺忪的时候,阿允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元香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跳下了车。
这时候见俩孩子早就胆大地已经上手开始摸毛驴了,她朝着他们叮嘱道:“你们俩可小心点,这驴会朝人吐口水。”
阿允已经开始搬东西,元香便和他一起把车架上的东西往家里搬。
二果见阿姐带回来了满满一车的物什,特别是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他好奇的扒开一点包在外面的一层布往里瞧,
天,竟是雪白雪白的棉花褥子!
他看着那褥子眼都瞪圆了,忍不住惊呼:“阿姐,你是不是赚大钱了?”
阿姐走之前只说了会买驴回家,所以他看见毛驴还是有一点心里准备的,但可没说买棉花褥子啊,他长这么大就没睡过棉花褥子呢!
三喜也扒着车沿往里看,见到阿姐带回来的这么多家当,她同二果一个样,眼睛跟嘴同时张得大大的。
“是是是,挣大钱了,要不然这些东西哪来的?”元香笑着回。
三喜乐呵呵地笑,她对挣大钱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阿姐出去一趟就能换回一头驴回来,要知道宋家的其他人家里全都没有,现在只有她家有,所以阿姐是最厉害的人。
二果欢天喜地地围着元香问东问西。
东西搬到最后,见车上还剩个石磨没搬下来,二果见了便奇怪问道:
“阿姐,买石磨是要磨米面么?”他以前在老家的村里是见过石磨的,村里人都是用它来把粮食磨成米面的。
元香没解释太多,只是道:“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另一边,三喜还在跟新到家的驴子玩。
驴子还没自己的窝棚跟食槽,暂时牵在了窗户边屋檐下。
元香正好拿了干草让他们喂。
二果则从院子里搬来一个缺了角的陶盆,里面放了些水,摆在地上让它喝。
三喜扯了把干草往驴子嘴边递,它“哼哧”一声,低头拱了拱她的手心,然后张嘴把干草全卷了进去。
然后一人一驴继续大眼瞪小眼。
这意思是还要吃?三喜挠挠头,见驴子又要来拱她,连忙又扯了把干草给它。
这驴貌似也看出了谁比较好说话,哪怕边上还站着二果呢,但就是只拱三喜。
就这么喂食了几个来回后,看着毛驴黑不溜秋的大脑袋一边摇着,一边“呼哧呼哧”地咀嚼着,越看觉得越可爱。
三喜觉得自己都给它这么多吃的了,也够本骑它一回,一时双手扒着驴屁股就要爬上去。
奈何单是驴屁股的位置就要比她个头还要高一点,她便仰着头喊,“二哥,你快来,你帮我托上去。”
二果一个错眼没看住,没料到三妹已经开始爬驴,担心地冲她喊:“你小心它踢你!”
“啊?”三喜懵懵地转身,原来毛驴还会踢人的么?
又想刚刚她都给它吃了好多东西了,应该不会踢她了吧?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空,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飞了起来,她“呀”了一声,紧接着屁股就坐在了黑毛驴那温热宽实的背上。
她转身回头看,见是后面站着的是阿允哥哥。
坐在驴背上的感觉真不错,她“咯咯咯”直笑,身子还往前往后晃了两晃,“哇好高啊。”
阿允回头见二果在底下正眼巴巴望着,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顺手把他也抱到了驴背上。
然后就见俩孩子一前一后坐着,兴奋地手舞足蹈的,三喜嘴里不停念叨着:“哈哈哈我现在能看得好远,我都看到河对岸了。”
二果也不示弱,“我都看到大山哥家了。”
这俩人叽叽喳喳的,那头黑驴甩了甩耳朵,不满地哼哧一声,似乎被他俩给吵到了,不过还是稳稳地站着。
“好了,过来吃饭吧。”元香擦了擦手,她把今日打包的两道菜酱香肘子还有油焖大虾放陶锅里略微热了热,米饭是二果提早煮好了的,所以回家没多久,晚食很快就准备好了
一听吃饭,他们俩这下子是驴也不骑了,二果一个转身就跳下去,三喜则是阿允抱下去的。
“好香啊!”他俩一边嚷嚷一边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给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阿姐端来了一盆色泽油亮的肘子跟通红饱满的大虾肉。
肉香混着酱香味又浓又冲,直往鼻子里钻。
二果跟三喜眼都直了,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喃喃,“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实在太幸福了!
还是以前去人家吃酒席的时候,他们吃过一次猪肘子,不过那是一桌人一起分一只猪肘子,所以每个人也就吃到一小口。
就是这一小口都记了好久!
今天阿姐直接带回了满满一盆肘子!
满!满!一!盆!
院子里,随着元香一声“开饭啦”,大家立刻毫不含糊地动起筷子,二果一手抓着大肘子,咬上一口嘴边油光发亮,口里含糊说着什么“这简直比以前吃过的要香多了!”
三喜嘴角全是酱汁也舍不得擦,吃高兴了还咯咯地笑两声。
元香被他俩这幅夸张的样子给逗乐了,摇头笑话他们。
院子里的肉香气一路随风飘散,零零散散陆陆续续地往四处钻。
躺在床上闭上眼准备入睡的蒋氏这时好似闻到一丝余味,她睁开眼使劲嗅了嗅,不确定地问:
“当家的,你闻到没,好像是肉味,谁家在煮肉吃!”
一边的宋进粮也已经闭眼正要睡了,却被妻子的一声把瞌睡虫给叫没了,哑着声音哼了一声:“肉味?”
他显然不信,鼻子却不自觉地抽了抽,当然啥味都没闻到。
宋进粮翻了个身,斜睨了妻子一眼,“现在哪家还能吃肉啊?家里粮都快没了,还吃肉?开玩笑呢,我看你是饿急了净瞎想!”
丈夫的话说中了蒋氏的烦心事儿,她叹口气,是啊,山地里的大豆种子才下,就算有收成也得好几个月以后,县里发的救济粮却是快见底了。
要是以往,有难处了问邻里拉些饥荒是常有的事儿,现在嘛,大家伙儿时都难啊,他们刚来这儿也不认识什么人
这些日子煮的粥是一锅比一锅稀这要是再不想办法,连米汤都快喝不上了。
蒋氏睡不着,翻了个身又推了把男人,“哎?我听他们说最近要往县里跑,瞅瞅能不能找点零活做做,总比在家饿肚子强。”
宋进粮眼也没睁,把手枕在头下,嗯了一声后才闷声回:“县里哪有那么多活儿干?天天往那跑的人还少么?再说有活也轮不到咱这种没亲没故的。”
顿了顿,他突然问起蒋氏,“上次元香那儿不是招人干活么,最近还招么?她家那作坊不会也开不下去了吧?”
夜色黑暗里,蒋氏撇撇嘴,“她们那儿有活儿,不过上次金凤直接找了善全叔他大媳妇跟何寡妇,没找咱。”
宋进粮一听,立时睁眼瞧她,声音带了声急切:“不会是你得罪人家了吧?人家才没选你。”
蒋氏哼了一声后没说话。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这张嘴,平日里没个把关,现在好了吧,这么容易赚的钱被别人赚走了。”宋进粮没好气道。
蒋氏自然也知道,肯定是上次她跟金凤呛了两句,所以这次那边的活计才没找自己。
她就是看不惯这金凤拿着元香的鸡毛当令箭的样子。
不过说起元香
“哎?你别说,要说我们这儿谁家能吃上肉,那元香家指不定就能,她做那陶罐子可卖钱呢!”蒋氏道。
“谁让人家有手艺呢?”宋进粮想了想,开口叮嘱她,“你啊,以后得跟人家关系处好了,特别是元香家,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指不定哪天就发达了。”
“知道了,我又不傻。”蒋氏没好气地回。
刚刚闻到的一丝肉香味感觉越来越清晰,她舔舔嘴,闭上眼,希望借着这味儿在梦里能吃上一口肉,再不成,喝口肉汤也成
第二日早上,趁着这时候日头足,元香把昨日买的被褥全晒在了院子里的晾衣架上。
晾衣架是用竹竿扎的,三根差不多长、削了节的竹竿用麻绳扎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墩,左右各一个,再把一根粗壮笔直的晒杆搭在两个三角墩顶端。
这样就成了一个可移动的晒衣架,想在哪儿晒就在哪儿晒。
新买回来准备用的布料元香都清洗了一遍,拧水的时候她喊上了阿允,他手劲儿大,挤水挤得干净,只见他衣袖挽起,双手一扭,再一使劲儿,手腕肌肉绷起,布料就几乎被拧得不剩半点水分。
每次经他手的衣服不消一天就能晒干。
二果和三喜在屋檐底下打扫毛驴拉的屎。
家里来了这么个活物件实在新鲜,这俩人,特别是三喜,时不时就喂上一把干草,昨晚到今天一上午就喂了好多次。
驴子吃得多自然拉得多,只见它尾巴一扬,“噗噗”几声响后,冒着热气的,黑黝黝的驴粪蛋子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
“这也太臭了!”二果皱着眉捂着鼻子,蹲下身子一边往簸箕里捡驴粪蛋子,一边忿忿道:“不能再喂它吃的了!”
三喜也捂着鼻子跟他二哥一起捡,脸全皱在了一起,跟着喊:“太臭啦!”
驴粪捡完还不能扔,这对农家来说是上好的肥料。
这时代还没有化学肥料,有句俗话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田里沤肥目前还是主要靠人畜粪便、塘泥还有绿肥,而牲畜的粪便养分含量最高,沤肥沤好了能大大改善土地肥力。
元香小时候见过村里人会专门等在车马经过的路上、或者是田梗上,去捡没主的猪粪、牛粪、驴粪。
到了此地后就更为夸张了。
就上次她跟阿允坐的那牛车,一路上每次只要遇到老牛尾巴一甩,啪嗒啪嗒开始拉屎,车夫就会停车跳下去,拿起挂在牛车一侧的小竹铲和箕篓,乐呵呵地开始铲牛粪蛋子。
要是这老牛拉得多的话,车夫还要夸上几句。
坐车上的人还羡慕呢,元香当时却只觉得臭烘烘。
现在想想,要是现在这驴走路上走一半开始噗噗了,她应该也会下车去捡粪蛋子的。
这可是宝贝疙瘩啊!
这驴反正是不能再拴在屋门口了,不然臭气都要熏进屋子里了,元香让二果把它牵到了鸡窝边上,
“先给它搭个简易的棚子让它呆着好了。”元香道。
下午她准备去许里长家问问盖房子的事情。
在这儿盖房子具体是什么章程,初来乍到的她心里也没个底,原身更是没什么记忆。
盖房子是件大事儿,要是在元香她们那时代,如果村里哪家哪户要盖新房的话,都是要先向村委报批,村委同意了再派人来丈量地基,最主要的就是核对地基有没有越界。
特别是邻里之间的地界要格外分清楚,若是哪个人家建屋时占了邻居哪怕是丁点位置,或是屋檐墙角的位置把人家阳光给挡了,为了这些事情两户人家大打出手的事情没少见过。
不过现在嘛,她往四周看了看,这住得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
自家屋子就在山脚下,走上一段路才能到邻居大山哥家,然后才是村里的主路,平日里没要事也很少有人来这儿。
至少现在她要盖房子的话大概率是没什么邻里纠纷的。
另外许里长家的屋子她第一次看就觉得格外气派,院墙高砌,青砖黛瓦,正好瞧瞧去作个参考。
不过不巧的是,元香到许里长家的时候,他出门了不在家。
“元香姑娘,家父出门办事去了,不过应当很快便会回来,还请稍等。”这是许文彬第三次见到元香。
他原本在自个儿屋里温书,听见院里长工跟一姑娘说着话,还喊了声“元香”,他便停了笔,起身整了整衣襟,快步迎了出来。
元香看了眼许文彬,她自然是记得许里长这个小儿子的,不过听说这人不是在县城书院读书么,她怎么来一次就遇到一次?
第74章
“文彬啊,是谁来了啊?”此处堂屋内走出一中年女子,女子瞧着皮肤细腻,眼角虽略有皱纹但仍看得出保养得当,说话也声音不疾不徐,自有一股气度。
许文彬立时回声应道:“娘,这位是宋元香姑娘,是有事来找父亲的。”
说完侧身一让,又温声跟元香介绍,“这是家母。”
元香笑着上前,“许夫人好。”
许夫人见眼前这位陌生女子声音清亮又落落大方,又听小儿子刚提到的宋元香这个名字,点头了然道:
“嗷,你就是宋元香啊,我听怀德提到过你。”
元香听许夫人这么说,眨眨眼,玩笑道:“也不知许里长在夫人面前有没有说我的坏话?”
许夫人闻言一笑,温和道:“放心好了,尽说你好话了,说你小小年纪做事就有胆识,有魄力,带着族里那么多人跨了难关。”
不过她有些意外的是,丈夫嘴里说的是一年轻姑娘,但没想到看着年纪竟这么小,这瞧着才十六七吧?
对于这种当着面直白的夸赞,元香笑了笑,眉目间多了几分羞赧。
许文彬适时开口道:“咱们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元香姑娘进屋来坐吧。”
许夫人则是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对元香展颜笑着道:“看我也真是,光顾着说话了,来,元香,进屋来喝口茶。”
元香忙摆手,“夫人不用这么麻烦了,许里长不在的话,我下次再来就是。”
她说完这话,便已准备告辞。
却听那许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这是哪里的话?元香你要是急着走的话也行,待会儿等怀德回来了,我让怀德上你家去找你好了。”
这下元香可迈不开腿了,本就是自己有事情来找许里长帮忙的,真要让他上自己家门找她,那可太过失礼。
“这”她犹豫出声。
“元香姑娘,喝口茶去吧。”许文彬含笑道。
元香便跟着他们进了堂屋坐下。
片刻后,许夫人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眉眼温和地瞥了元香一眼,问道:“还没问元香今日找怀德是有什么事呢?”
元香一股脑儿把今日前来的目的全说了,“我就是来找许里长问问这村子里盖房子的事情,现在落脚的地方只一间屋,有点不够住,计划多盖几间房,但我对在这儿怎么盖房的流程还不太明白,就想着过来问问许里长。”
说完后她顿了顿,四下打量,只见堂屋内宽敞明亮,抬头是几根粗壮横梁纵横交错,撑起整座屋顶,地上是青砖铺地,光滑平整。
大概是房梁挑得高的缘故,整个空间既不显压抑,还透着一股庄重沉稳之气。
眼中带着几分赞叹,她接着道:“另外就是我看里长家的屋子就盖得极好,想着来取个经,讨教下经验。”
听完这姑娘说的,许夫人手中茶盏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讶色,这才来许家村多久,都要起屋盖房了?
她是大概知道这位元香姑娘家的事迹的。
县里把家乡发了水灾的流民安置在这里,原本对她来说,就跟自己村子里多了一块贫民窟似的地方没啥两样,平日里大多也不会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其他的往来。
但这位元香姑娘倒让人惊讶,据说她父母倶亡,独自带着幼弟幼妹,另外还有刻薄不慈的伯父,前阵子才闹翻了从伯父家搬出来
又听说她有一手做陶器的手艺,年轻女子撑起一个家,比世上大多男子还有本事
许夫人眼里多了几分由衷的钦佩和欣赏。
还没等许夫人说话,许文彬立时站起来,笑着应道:“这有什么难的?走,我现在就带你在我家四处看看去。”
元香一愣:我这不是才刚坐下?
不过她确实是想在这儿四处瞧瞧。
许夫人抬眸睨了小儿子一眼,这小子真是不过也未多说什么,摆摆手,随他去了。
许文彬得了允,带着笑意上前,跟元香随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元香便跟着许文彬往屋外去了。
许文彬带着她在院子里边逛边说,
“这些屋子其实都是前年重新翻修过的,
这坐北朝南居中的便是正屋,像是刚刚我们从那儿出来的那间就是堂屋,平日里多是招待客人用的,堂屋左边是我父母的居所,右边这间是平日用饭的地方,这间就是绣房,朝南采光好,娘跟大嫂经常在里面。”
他俩又继续往前走,来到了院子西侧。
许文彬指了指继续道:“左边这几间房是我大哥大嫂的住处,右边这几间就是我的,至于屋后排的屋子是厨房、储藏间还有我家长工的起居处。”
元香打量了一圈儿,心道这样数下来许里长家总共竟有十来间屋子了!
又想他们家是三代同堂,连带着两位长工,不建这么多屋子确实住不下。
又看这院子正中开阔,里面也铺满了青石板,她把这点默默记下,规划着以后自己院子里也要铺一条通往院门的青石小道,这样下雨了二果三喜至少在院子里就不会踩得满腿都是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绕着整座屋子走了一圈儿,布局也看得差不多,正好回到了院子东侧,许文彬的书房檐下。
他回过头来,眼底带着几分迟疑和认真,开口问道:“可要进屋坐着等?屋里凉快些。”
元香见这间屋子窗户、房门全敞开着,加上心里好奇,便点点头跟着他抬脚进去了。
屋里陈设简单却干净整齐,一张书架,一张供小憩用的罗汉塌,一张靠窗而放的书桌,桌上三三两两堆着不少边角微卷的书卷。
元香还是第一次见到此地读书人的屋子,好奇他们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一时便多看了两眼。
书架上书卷摆放整齐,她的目光轻扫而过,入眼的都是些儒家学书,《论语》、《礼记》、《左传》
偶有闲书,瞧书脊上题着的名字也多是一些志略、游记。
“这里是我平日里读书写字的地方,不过我一个月里大多时间都在书院,一旬才有一日的时间得空回家,所以这里常常空着。”
许文彬说起他这间书房,而后顿了顿,看着元香语气轻缓,“所以你平日里也大多瞧不见我。”
元香没看他,只是一味地看着屋内陈设,心道一个月才放三天假?这人比自己读书的时候还要惨。
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见到半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正摊在书桌中央,边上搁着一方墨砚,墨香淡淡逸出。
窗户开着,正巧这时一阵风钻入,吹动了案上的书页,一张边角绘着红梅的纸笺就这么被轻轻带了出来。
元香低头一看,纸笺上头字迹清俊有力,
“忍将心事付飞鸿,纸短情长梦亦空。”
她只看清楚两行诗,便被急促走到她边上的许文彬迅速收走了。
刚看到的是情诗?
许文彬脸颊瞬时绯红,慌忙将手里的纸笺塞回书页,手脚忙乱之下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无甚必要,边上人十之八九是不认字的,又怎么会看懂这上面的诗词呢
他心头这才稍稍安定几分。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几日风大,书页总乱飞。”
然后低头慢慢抹了抹案几,似是掩去方才那点惊慌。
看他这幅故作镇定的样子,元香心里觉得好笑,但并未说破,只淡淡道:“确实风大。”
许文彬给她的印象是个清瘦文弱的书生,跟这村子里的汉子们画风不一样,不过他也已成年,像他这个年纪的村里的汉子早就已经成亲,甚至孩子大都能落地跑了。
她琢磨了下刚刚那两句,那暗含相思情长又如梦一场的诗意,这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但还未表明心迹?又或是表明了心迹但被人家给拒了?爱而不得?
外加上这人每月也就三天的时间得空,这么一想,她看着许文彬的眼神就带了丝同情。
许文彬听她喊自己公子,忙道:“叫我文彬就行,都是一个村子的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元香不解,“可是你一直喊我元香姑娘?”
而且她怎么好像记得跟他说过不用喊他元香姑娘这事儿?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心跳也加快了些,看着她低声道:“元香。”
元香点头应了,只觉得这人大概是书读多了记性也不好了。
许文彬眉梢轻扬,整张脸都浮起笑意。
正说话间,许家的长工在院里喊了声,“老爷回来了。”
元香听见声音,立时脚步轻快地出了屋门。
许怀德见了她微笑唤道:“元香?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元香便把来意说了。
许怀德听闻元香要盖房,不同于他夫人的是,他惊讶有余,但更多得是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一早就看好了这宋元香是个有本事的,这不?还没些时日呢,就要盖新房了。
不过他沉吟片刻,开口问了句,“盖新房的话,你可要换个选址?”
这话问得元香一愣,原来还可以换地方的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首先她不可能住到许家人呆得西边地这块来,另外宋家人那边的话,如果自己往他们那儿扎,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比如烧陶的事情
要是真有了左邻右里的反倒束手束脚。
这么一想,自己家虽然偏僻了点,但是清净也是真清净,人员来往少,想要做什么事情也方便,没人盯着,做个跟大家伙儿保持距离的孤狼还挺好的。
“里长不用了,住习惯了之后我觉得我那儿还挺好的。”元香拒绝了他的提议。
许怀德有些意外,他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俩孩子,据说家里有个男人但是生了病不顶事儿,住在那么偏僻的山脚下也危险,跟邻居住得近一些这不有什么事情以后好搭把手么?
不过既然她不愿的的话,他也不勉强。
想起她的来意,许怀德便把这盖屋子的整个流程跟她细细讲了一遍,从地基要打得深开始,搭草棚,立框架,再说到上梁那天要选个良辰吉日请客吃饭热闹一场。
他又把在哪儿订石料、砖瓦、门窗,具体在哪订,找谁订价格比较合适,细细跟元香讲清楚。
元香把许里长说的一一记下,觉得此次来收获颇多,该干什么怎么干一下子清楚了不少。
她高兴道:“太感谢了,今天真是来对了,学到了不少东西!”
觉得这许里长这人是真不错,她大方相邀,“等我的新屋子上梁那一天,还请里长赏光来我家吃顿便饭。”
“行啊,我一定来!”许怀德爽朗应了。
此时一了,元香跟许家人道完谢便告辞回家了。
睨了眼还在目送人家的小儿子,许夫人过来没好气地道:“上次你表妹进你书房没一会儿就被你轰出来了,说什么只会扰你清净,怎么?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主动邀别人进去坐了?”
许文彬板着脸,镇定道:“娘,你瞎想什么呢?那我总不可能一直跟人家站着说话吧?”
“我可跟你说,这姑娘厉害是厉害,她也自有她自己的好,但就是跟你不相配,你别多花心思了。”
许夫人也不管自己儿子到底怎么想的,反正她的态度就是如此。
许文彬垂着眼帘听着母亲说的话,他唇角动了动,终究没反驳,“孩儿知道了”
第75章
回去的路上,元香回想着在许文彬的书房里看到的,特别是那一书架的许多显是翻阅过很多次的书册。
好羡慕啊,羡慕他这种不事生产,每日里就只要把书读好就好了的生活。
自己穿过来后,最初的日子吧,是每天睁开眼就在寻思今日怎么填饱肚子,后来做起陶器生意了,是每天起早又贪黑,一天也没歇就为了赚上几个铜板。
不过想想,这段时日虽然累是累了点,但也是充实得很,弟弟妹妹格外乖巧省心得很,还有阿允,虽然迟钝慢半拍,但武力值强啊,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跟他们一起的时候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她也想好了,等她赚到足够多的钱、生活不用在为钱发愁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就读读书,睡睡觉,溜溜驴子,提早过上梦想中的养老生活。
对了,那两个小的得送去读书,读成啥成果的话再说,重要的是体验下读书的苦与乐!
阿允也去!他其实学啥都快,说不定也适合念书呢?
元香脑子里规划着未来的美好日子,越想越乐。
快走到家的时候,她远远看见自家屋外竟围了不少人。
平日里自家大多冷清得很,除了金凤还有赵阿婆会经常上门之外,难得会有外人来走动,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眉头一皱,快步上前。
走到自家小院的时候,才发现原是昨日在县里订的衣柜、箱笼、梳妆台、还有一只大水缸全都已送货到了家。
围观的人群里此时满是议论声,
“你看那柜子,到底是县里做的,做工真讲究呢,柜门上面还雕着花呢!”
“还有这梳妆台,做得是真细致啊,还有那铜镜,照得人可清楚,真是稀罕玩意儿,以前村里出嫁的姑娘也少有能得上这么一件!”
说话间,几人眼神在这几件物什上来回扫,既是欣赏,又透着些掩不住的羡慕。
三喜听着旁人不住地夸赞,越发喜笑颜开,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了。
她围着那张带着铜镜的梳妆台左看右看,忍不住踮起脚照了照,照完左边脸再照右边脸,再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眼里亮晶晶的,全是藏不住的欢喜。
“元香回来了!”不知是谁眼尖看见了她,就这么喊了一声。
元香冲着围着的大家伙儿笑了笑,然后侧着身子挤进自家的大门。
“元香啊,你咋买这么多东西?家里是有啥好事来了?”蒋氏一把上前凑到元香边上问,眼里闪着格外好奇的光。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这陶器生意能这么挣钱呢?
前段时间还跟大家一样,甚至比大家更破落点的元香,现在一下子大手笔地买了这么多好东西?
还没等元香说话,三喜回头嬉笑着冲着元香喊:“阿姐,你咋想到买这个了?这铜镜照得好清楚啊!”
二果这时候也蹬蹬地跑来,跟元香说起这么多人聚在自家原来都是因为那大水缸!
县里送货的师傅原是驾车送货来的,但车子下了村里主路后却上不了往她家来的颠簸的土路,这缸又重,要是滚下来可了不得!
没法子只能把缸放地上一点点地滚过来,路又颠,咣咣响得大家伙儿都听见了。
二果补充道:“还是同方、同良哥一齐帮着运过来的呢!”
元香了然,瞧见那水缸足有半人高,暗红色的缸沿上还贴着未撕干净的封纸,略担心地问道,“那这缸没被颠坏吧?”
“放心,我跟阿允哥都看过了,一点事儿都没有。”二果拍了拍水缸,一幅笃定的样子。
又说了一句:“我们全都查验过了之后才放那送货伯伯离开的!”
元香笑,“好,你们做得特别好。”
见屋子的主人回来了,乡亲们立时撸起袖子自发地开始准备帮她搬东西。
许同方高声问她:“元香,你回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这衣柜摆哪儿呢?还有这水缸也放屋里吗?”
元香应了声,“哦,来了。”她赶忙挤过大家伙儿进了屋。
“要不摆这儿吧。”她指了指自己床边靠墙的位置。
同方哥和阿允立时并肩抬起那张沉甸甸的大衣柜,那边,金凤和何寡妇两人一人一边抓着箱笼两边的铜提环就往屋子里搬。
同良哥将那大水缸一点点往前滚。
“让让让让,别挡着了,小心这镜子,再挤给蹭碎了!”
“好的好的,知道了!”
这一拨人跟着一堆物件进了屋,里头说笑声此起彼伏,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因为元香家只一间屋子,大门一敞开,屋里的情形都尽收眼底。
其他都还好,只自己的床也被这大家伙儿大喇喇地围观着,好在自己有每日叠被子的习惯,但床上还有换下的衣裳这些私人物件,终归是
她一时有些发窘,上前把床前的布帘“唰”得一声给拉上,挡住了这片角落。
搬完箱笼的金凤来找元香说话,满是不赞同地道:
“师父你咋去县里买衣柜了?花那冤枉钱干啥?直接说一声让大山直接打一张不就行了吗?”
一旁看热闹的婶子插了句,“金凤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山做的柜子自然也好,够用够结实,但你看这县里买的,这雕花,这新鲜的样式,往屋里一搁,别提多气派了!”
“是啊,是啊,瞧着都体面。”边上不少人附和道。
金凤撇撇嘴,没搭话,心道这柜子又不是光图个气派、新鲜,最要紧的还是实用才是。
目光扫过那衣柜,样式倒确实好看,只是……到底好不好用,还得另说。
元香安抚她,“好了,也不能啥都叫大山哥做不是?你就让他歇一歇吧,这些天都帮我这儿做了多少物件了?”
至于元香为啥没喊大山哥做衣柜,一是当时逛街买上头了,看到家里缺的又看着喜欢就直接买了,根本没想到那茬。
二是她也知道大山哥的情况,伤了条腿后做些竹编、小型木工活计倒还好,也就手上费点劲儿,但像这种大型木制家具就不一样了,光是需要搬弄的原材就很粗重,再从劈料到卯榫,拼接到打磨,每一步都太费力了。
况且他们夫妻俩每次还不愿意收钱,这就让她更难为情。
院子里的东西在大家的帮忙下很快都搬进了屋,这下屋子里终于不再显得空空荡荡。
这时同方哥随意地擦着手过来问她:“元香,我听三喜说你要盖新屋子了?”
这一句话落下,四下皆是一静。
原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元香,脸上皆是诧异。
有人张了张嘴,立马被人阻止让她噤声。
元香笑了笑,大方承认,“是啊,你看我这儿只一间屋子,都住一起不太方便,便想着趁日子好多盖两间房。”
她这么一解释完,四下原本全在她身上的目光散了些,却也有几道眼神仍在暗暗打量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人群里立时就有人附和,“也是,元香家的屋子是分到的最破的一间,确实早该修房了。”
“这里哪是分到的?分明是被逼得没了去处,才住到这破屋里的吧?”门口那人说着,语气带笑,话却刺人。
说罢,还故意朝院子里努了努下巴——那头站着的,正是元香的大伯母江翠娥。
江翠娥今日也纳闷这元香家怎么这般热闹?原本过来是想远远看上一眼的,但谁知这一来就走不了了。
先是瞧见以前村里跟她关系不错的几个媳妇这时候正围着元香笑得热络,她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般。
又瞥见她屋里那些贵重的物件,这死丫头这是发达了?她刚还听到还要盖新房?
一时之间江翠娥心口发闷堵得难受,被人当面刺了几句也顾不上了,绷着脸,扭头便气冲冲地回了自家屋去。
临走嘴里还嘟囔着:“嘁,不就是走了狗屎运么?得了点银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净在这儿显摆。”
没几人注意到江翠娥的离开,元香家里依旧热闹。
许同方扫了眼元香这儿,点点头,暗想确实是,这元香家里还有男人呢,怎么能都挤在一间房里呢?
元香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所谓男女有别,以前是没这条件没办法,但总归不合适。
“那行,你哪日开始挖地基,到时候喊我跟同良就行。”宋同方道。
元香其实正想喊人帮忙,听他主动提了,便笑着道:“行,那先提前谢谢同方哥和同良哥了,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们。”
宋同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这有啥谢的?乡里乡亲的,谁家盖房都会来搭把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