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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办完席面的第二日一早,天刚放亮,元香家的屋子里就不时传来碗勺的碰撞声。

元香她们刚吃完早食,昨日因为摆席的元原因耽搁了一整天,今日再不抓紧干活,窑房里的进度就要被落下一大截,而且金凤一早就已经到了窑房,正等着她呢。

她收拾收拾,也准备动身过去的时候就听院门口的二果传来一声喊叫:“阿姐,有人来找!”

阿允正在院中扫地,闻声也停了手,看向门口的方向。

元香皱了皱眉,快走了几步来到门边,就见门外晨雾未散,一抹熟悉的青色人影立在那儿。

正是许文彬,他身后还停着一辆牛车,车上放着简单的行李,看样子是要出门。

“文彬?”她略带诧异地唤了一声,“这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许文彬一身青色长衫,衣摆还带着些露水的潮意,眉眼之间透着未完全散去的疲惫。

“借一步说话。”他看了元香一眼后,又往她家院子外继续走了好几步。

元香不明所以地跟上他,没一会儿两人到了一僻静无人处。

他转过身来,似有些踌躇,而后轻声开口:“昨日我喝醉了酒,实在多有失态。”

又像是怕她误会,他又忙补上一句,“我平时其实很少喝酒的。”

元香看着他略显尴尬的神情,想起昨晚他被大家拉着一杯接一杯的豪饮,的确是难得见到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

许文彬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早一醒过来就因为昨日被灌了太多的酒,头实在疼得厉害。

他一开始的打算明明是送完礼,在席间露个面就回去的,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发展到他喝酒喝到断片的程度,实在是不像话。

昨日的席面上,宋家人兴致都高得很,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的,作为主家,见大家吃得香、喝得欢,元香自然也是高兴的。

至于许文彬,后来喝得连话都说不清了,直接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还是被许家的长工扶回去的。

反倒是阿允,喝得也不少,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除了身上沾了点酒气,等人都散了,竟还默不作声地跟她们一起收拾桌子来着。

不过她见许文彬这么一大早地来找自己是为了说这个,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面上仍是带着笑,说道:

“人多聚在一块儿,喝点酒是常有的事,大家都高兴着呢,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许文彬点点头,知道元香这是在宽慰他,可他却仿佛还有什么话在心里打转,神情间犹豫不定。

元香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眉头轻轻一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许文彬这时候本该赶着回县城书院了,可自醒来后,昨夜席间众人与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话,他虽喝了酒,却还记得几分。

其中有些话,至今在他脑中盘桓不去,他实在想弄个明白。

所以一早就出现在了这儿。

他轻吸口气,看向元香问道:“昨儿坐你身边的宋阿伯说你会识文断字,这话可是真的?”

“就这?”元香愣了下,随即点头,“是啊,我识字。”

他就为了这事儿来找她?

她语气平平,仿佛没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可许文彬却像被这句话击中了似的,后退了一步又立刻上前追问:“那你上次”

“上次?”元香没明白。

他咬了咬牙,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就是那次你来我家,我请你进书房的时候你不是还看到我书页里夹的纸笺了?”

元香一怔,稍一回想,的确记起那日她无意间瞥见他书页里夹着一张字笺,上头好像是写了一首饱含“情意”的诗,那应该是写给某个姑娘的?

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站在那里,神奇是有些紧张跟无措?

她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他特意赶来找她,是为了这个?莫不是担心她知道了什么、要她保密?

她刚想摆摆手说声“嗨,小事一桩”,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许文彬忽然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声音一口气冲了出来:

“所以你是知道了我的心意了,对不对?”

“啊?”元香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这幅有些激动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然后就听许文彬在那边喃喃自语起来,像是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这人站在那儿低头一笑,仿佛自嘲般:“亏我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他抬起头来望向她,眼中有犹豫、有坦然,最后只剩挣扎后的直白。

叹口气继续道:“也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说出来现在不算太迟。”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却稳稳落在元香耳边,“对,我是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姑娘们都不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心里有了一个时不时地很想见到面的人”

他低声一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但我每次见到你,都想跟你一起多待一会儿。”

他是在给宋家人分地那天第一次注意到她的。

那日,她穿着一身打着不少补丁的粗布衣衫,明明自己就瘦弱得很,站在一众村民中间,据理力争,丝毫没妥协,眼神沉定得像是一泓井水,清澈却有底气。

他有些惊奇,原来一个姑娘可以这样,顽强倔强,如此有生命力。

后来他才陆续听说了些她的事,听她苛刻不慈的伯父,听她一个人带着弟妹撑起一份家业,到现在带着宋家人一起做生意、谋活路

了解得越多,吸引他的就越多,他们并不常见,每次碰面不过寥寥数语,可他却几乎日日都能想起她。

她的模样,她说话时的语气,她笑着时候弯起的嘴角这些画面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一次次浮现,悄无声息却又无法忽视。

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面前的女子却一直沉默着,半句话都没回应,许文彬心头一点点发紧。

他喉咙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呢?你对我是何感觉?”

这一问出口,他的目光更灼灼地落在元香脸上,连呼吸都压低了几分。

元香自许文彬说着什么“我是喜欢你”之后,脑子就有点在宕机状态,脑子里乱乱的,所以他方才说的那纸笺,真是写给她的?

他喜欢自己?可他俩其实都没见过几次面啊?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吧。

往来虽有,也谈不上熟络,可细想一想,几次见面这人倒确实总是在细节处照顾着她,言语温和,礼数周全,昨日还送了她那副瞧着就很花功夫的门额。

她原以为,那些举动不过是出于许里长对自己的关照,许文彬是许里长的儿子,她自然将这份情归到许里长头上,哪曾想到,竟是出自他自己的心意。

她下意识看向他,许文彬还站在原地,神色郑重,目光真切,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这人认真的?她心里更觉为难。

她对他,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过,甚至可以说,她自穿来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不过既然他开口问了她的想法,与其吊着人家,不如早些说清楚,省得他误会,也耽误了人家的事。

她心中权衡着,正组织措辞,缓缓开口:“我其实”

没想到许文彬忽然抢先一步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打断自己思绪的慌张:“你你不用现在立马跟我说。”

他后退半步,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袍角,语气微乱,“我可以等等你想好了,等下次见面再说也行。”

话音未落,他就像是怕再多待一息,就要听到什么让自己无法承受的回应似的,猛地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没一会儿,便听见院外车轮滚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元香站在原地,这人来得突然,走得更是突然,摇头苦笑,“这人真是”

她望着空下来的门前,只觉晨光微凉,心神却还被方才那番话搅得有些起伏不定。

等她慢慢踱回自家院子,却忽然发现前院里空荡荡的。

咦?阿允人呢?刚刚他不是在这儿扫地的么?

此刻却不见人影,扫帚也被随手丢在地上,靠着台阶斜斜地倒着。

元香弯腰把扫帚扶了起来,抬声唤道:“阿允?”

没有回应。

她皱了皱眉,往屋后走去,见二果和三喜还蹲在菜地边,正一边拨草一边抓虫子准备喂鸡。

“你们见到你阿允哥了吗?”她问。

二果没抬头,仍盯着草丛间的小虫子,嘴里应道:“阿允哥刚刚不是还在院子里扫地的嘛?”

元香听着,不由得轻轻嘀咕了一句:“奇怪,这是又出去了?”

这阵子他好像老是不说一声地就自己出门,这让习惯了随手就能见到他的元香很不习惯。

“出去也不跟人说”元香不管他,转头去了后面的窑房。

等到了下午,元香家又有人找上门来。

这回来的,是宋向德夫妇。

她从窑房出来,洗净了手,忙将两人迎进堂屋坐下,又倒了茶。

夫妇俩人在椅上刚坐稳,目光就下意识地往屋外瞟了几眼。

宋向德开口问道:“你家阿允不在?”

“奥,他出门了,还没回来。”元香回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阿允自早上不见了人之后就没回来过,元香决定等他回来得好好说他一顿,哪有人大半天都不见人影的。

宋向德闻言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我今日过来,实则是为春娇的事。”

“春娇?”元香听完脸上露出几分讶色,春娇的事儿怎么会找到她这儿?

宋向德夫妇对视了一眼,像是在斟酌措辞。

宋向德终于轻叹了口气,道:“哎,说起来也是我们做长辈的没规矩,可这事搁着实在别扭,我们想着不如早些过来说清楚就是春娇和阿允的事情。”

春娇和阿允?他们有什么事情?元香越听越糊涂。

她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一时间没说话。

这时宋向德的妻子徐氏也开了口,语气比宋向德还急切几分:“元香,我们俩这次上门来其实是来谈春娇跟阿允的亲事的!”

第112章

徐氏那话一出口,屋里顿时静了一瞬。

宋向德夫妇不约而同地看向元香,等待着她的回话。

元香却只是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并未急着接他们的话。

她这反应,落在对面二人眼里,便更摸不准她的态度了,两人悄悄对视一眼,皆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其实此时元香心里压根没在他们说的事上打转,她只在心里叹气,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许文彬,现在又是这两位上门说亲事,这春天不是早过去了么?怎么大家心思都这么活泛?

见元香迟迟没出声,徐氏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自从上回阿允把春娇从水潭边救上来后,我们夫妻俩也觉得,她算是捡回条命的人了,既然她是真心喜欢阿允,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想着她既然有了这份心愿,就尽量替她争取,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说这事儿。”

面对徐氏的“娓娓道来”元香听着有些心烦。

她将茶杯轻轻搁回案上,语气平和:“这事儿,还是得问阿允的意思,我做不了他的主。”

“可这阿允”徐氏神色一窘,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他能听懂咱们现在谈的这些事吗?”

听她这话,元香眉头微蹙,眼神也带了点冷。

宋向德见场面一时有些僵,语气诚恳地道:“元香啊,我就是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说几句实话。”

“阿允这孩子,脑子是受过伤,又没亲人在旁,自己也没田没地的,说实话,条件是差了点,可我们是真不计较这些,春娇也是看中他这个人,将来只要他愿意,住到我们家来也成,我们就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看待,绝不会亏待了他。”

徐氏见元香似乎听进去几分,便接着趁势劝道:“你想啊,这人总得为以后的日子打算,他现在是年纪不大,成家的事儿还能缓一缓,可等年纪上来了,这不就更难找了?再说了,他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家吧”

她这番话元香虽不全部苟同,但关于“阿允是否一辈子都要呆在她家”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未想过。

当时也是因为一时的不忍心,将受重伤的阿允带回了家,自醒来后他就一直住着,他们也习惯了,反倒没去想“以后”这两个字。

可眼下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劝说,句句都透着“阿允不跟春娇在一起就是错过天大好事”的意思,让她听着更烦了。

在她看来,阿允将来会跟谁过日子,是春娇也好,是别人也罢,那都是他自己的事,若他真心愿意,那她自然不会拦着,也没立场拦。

更何况,她从不觉得阿允会配不上谁。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语气克制却带了明显的疏离:“阿允不过是暂住在我家,往后去哪儿、跟谁过日子,自然得他自己拿主意,我也不好过问太多。”

这话一出,屋里登时静了两息。

徐氏刚要张嘴再劝,宋向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

转向元香的时候,他脸上挂笑,“那行,那你就跟阿允提一声,我跟她娘也不急,等你们的信儿。”

其实他心里也犯了嘀咕,看元香这态度,摆明是有点不高兴了。

虽说他也不明白这丫头恼什么,要说他家的春娇,模样不差,性子好又能干,配个阿允那是绰绰有余的事,咋还让人听得不耐烦了?这不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要不是春娇喜欢,他还真不能同意把自己女儿许给一个没田没地的人

不过他也不是糊涂人,知道如今村子里好些事都得仰仗着元香,哪怕心里再觉得女儿吃亏,也不能真把人给得罪了。

而元香扫了眼他俩脸上明显失望的神色,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她也不愿把关系闹得太僵,语气稍微缓了一些:“要是没别的事儿,我那边窑里还有活,就先回去了。”

元香一脚踏出堂屋,余光扫去时,远远见自家院门正小幅度地来回晃着。

院门平日里最近大多是虚掩着的,方便出入,如今正是盛夏午后,天地间热得发闷,连一丝风都没有。

她脚步一顿,眉头微皱,暗道难道又有人来找她了?

不过等了小一会儿也没再发生什么动静,预料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她便转身回窑房去了。

金凤正坐在工作台边前的椅子上,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调颜料,眼前是一排待上色的陶坯。

这些日子,元香已经慢慢开始让金凤参与到狸猫陶器的整个制作流程中来,一步步带着学。

一个人能力终究有限,而柳掌柜那边又急着要货,毕竟他们店首要面对的就是汹涌而至的客人。

据柳掌柜所说,最近几次有客人因为排了队却没买到狸猫陶器就在店里闹事的情况出现,所以现在她在店里多请了不少人来维持秩序,甚至在发售那日请了县里的巡丁站岗。

非是她小题大作,而是现在宝瓷斋一时间风头无两,她也不能保证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还是事前预防得好。

而元香这边眼下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多地出货,尽量满足那一拨拨如潮水般的需求。

金凤此时正拿着小刷子蘸颜料,虽然心里紧张得很,这颜料可金贵着呢,尤其是那种颜色特别的,比如粉色、宝蓝,一两颜料竟能卖到五两银子,连掉一滴都让人心疼。

她深吸口气,尽量让手别抖,虽然还做不到晕染那样的细致技法,但一整片单色的涂刷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落笔还算稳妥,刷痕也平整顺滑。

真是越了解才发现自己要学得东西还很多呢。

正专注着,忽听门口脚步声一响,抬眼一看是元香回来了,她笑着问了一声: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宋向德他们咋今日来你家了?找你做啥?”

元香脚步微顿,她淡淡嗯了一声,眼神轻轻闪了闪。

她没立刻作答,转身去拿桌角的湿巾布,低头擦了擦手。

“没啥要紧事。”过了片刻才开口,语气淡淡的,“就是随口说了几句。”

金凤“哦”了一声,她瞧出元香的兴致不高,也没追问,只继续埋头给陶器上色。

元香也在工作台的一侧坐下,目光落在那些小陶坯上,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们把阿允跟春娇联系在一起,自己是满心的别扭,感觉像是心口塞了团棉花一般,闷闷的。

她往窑房外望了望,也不知道阿允去哪里了,都大半天没见他人影了。

夜色渐沉,堂屋中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微光投在元香身上,衬得她脸色冷静又清寂。

元香搬来了一张竹椅子坐在院中,一只手搭在膝上,冷静的目光盯着院门口,却藏着一点明显的烦躁。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踩在院里的石板上,院门被推开轻轻一响。

阿允回来了。

他走进院子,衣角沾着些夜露,看到元香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的时候明显有些意外,一时整个人都顿在那儿。

“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元香的声音在此时的夜里响起,声音不高,却压了不少的情绪在里面。

她自己都觉得,说出这话时,语气里像极了训诫迟归学生的先生一般。

阿允偏过头没看她,默了片刻,才闷声道:“在外面。”

说完,他抬步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

元香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如果说方才等人等得焦躁,现在那火气是真真地往上窜了。

她“唰”地站起身,几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外面?你知不知道你不说一声就跑出去,会让家里人担心嘛?”

阿允脚步停住,默然站在那儿。

元香深吸口气,也知道自己现在语气有些重了,压了压情绪,尽量平缓语调:“吃饭了吗?锅里有给你留饭。”

阿允摇摇头,“我不饿。”

元香声音低下来:“你以后出去,得说一声,大家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阿允慢慢转过头来,眼神定在她脸上,眸子里像藏着一团看不透的雾气,见元香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话,他忽然抛出一句:“你也会担心他吗?”

“他?”元香一怔,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阿允垂下眼,又不说话了。

虽然今晚的阿允有些怪怪的,但元香心里还有另一件事必须要说。

她抿了抿唇,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开了口:“今天春娇她爹娘来了,是来说想”

话说到这儿她却停住了,明明这些话刚刚在心里组织了很多遍,此刻却忽然有些说不出口,甚至,她有一瞬间动了念头:不如就别问阿允了,直接替他回绝了宋向德夫妇,省得麻烦。

不过她立时就否了这个想法。

不行,不能这么自私。这是阿允的事,哪怕她再不愿意,也不能替他做主,她得尊重他的选择。

于是她重新把今日宋向德夫妇上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说完,她语气平静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想拒绝也好,同意也好,我都不会说什么,一切照你的意思来。”

阿允自始至终站在那儿,安静得有些反常。

元香在想自己是不是没说明白,或者阿允还不理解娶妻、成家的意思,正要再说点什么打破这片沉默时,阿允忽然开口,声音低而直白:“你为什么不拒绝?”

这问题元香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阿允已经接着说了,“是因为我只是暂住在这儿,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是不是?”

嗯?元香自然听出来这是白天她跟春娇父母说的话,阿允怎么知道?那时候他听到了?

不过他们之间当然不是像他问的那样,可真要细究的话,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错啊。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阿允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屋子,把门带上,隔开了屋里屋外。

这人今天脾气真大。

元香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想着明天再跟他解释吧,等大家都冷静一点。

门内,阿允坐在床边,头埋得很低,窗外的月光从纸窗投进来,落在他身上一块。

第二日一早,金凤突然一大早地过来,跟元香说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宋良贵已经失踪了好几天,而官府近日来人一早把江翠娥给带走了。

第113章

据村里人说,他们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宋良贵的人影了。

往常虽说大家并不爱搭理他,可总还能在村子里时不时地瞧见他随处晃悠,这几天却是真正的连人影都没了。

一开始也没人在意,毕竟宋良贵自从沾上赌后,村里人见了都是绕着走的。

只是没料到,今儿一早竟来了几名身穿官服的差役,直接从许家村将江翠娥带走了。

金凤也不明白了,“这宋良贵不见了,官府为啥要带走江翠娥啊?不应该直接去找人吗?”

元香听完金凤絮絮说的话,眉头轻蹙,问:“有没有去找许里长?官府来人,他那边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金凤点了点头,“去问过了,许里长说案子还没个定论,他不好多说什么,不过透露了一句宋良贵确实是失踪了。”

元香神情微变,心里乱乱的,沉思片刻后,她忽然抬头道:“我得进趟城,去跟阿蓉姐说这事儿。”

他俩一个是阿蓉姐的亲爹,一个是亲娘,现在家里发生了这么大事儿,首先肯定得让她知道。

她顺手理了理桌上的物件,眼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阿允人呢?”

二果、三喜两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没见到啊,一早上起来就没看见。”

元香心头微跳,这人怎么回事?昨日里刚跟他说了不要一声不吭就出去了。

她转身赶忙去了阿允屋子前,先是轻敲了敲门,没听见回应,便伸手推开了。

门“呀”地一声开了,屋子里整整齐齐,被褥叠得平平整整,连桌椅都规规矩矩摆着,地上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屋子里的人很爱干净。

但也正因如此,反倒让元香没来由地觉得空落落的。

阿允不在。

元香站那儿怔了好一会儿。

二果这时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哎,我记起来了!”

元香转头看他。

“今早我还没醒透的时候,阿允哥来过我屋里,他跟我说”

“他说什么?”元香连忙追问,语气都急了几分。

二果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说他说他得出去一趟,过几天就回来,让我们不要担心。”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现在想想好像是真的”

听完二果说的,元香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睫站那儿。

半响,她叹了口气,“算了,先不管他了。”

说完就准备去后院拉驴车出来。

金凤赶紧道:“师父,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知道以前都是阿允跟元香一起去城里的,一开始是怕那些城外的流民,现在流民已经被官府安置得差不多了,但元香一个人去到底不放心。

元香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算了,窑房里还有不少活儿呢,我俩都去了又要耽搁了,我快去快回,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然后又交代了二果三喜好好待在家,不要随便乱跑,元香便架着驴车往城里去了。

心事重重地到了城里,元香一见到阿蓉,便将她家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什么?!”阿蓉听完像是被雷劈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元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一旁的柳掌柜也在,她见元香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脸上神色也不对,心里察觉出什么,此时听完也不禁皱起了眉。

元香搀着阿蓉坐下,只觉得她身子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轻声安慰:“阿蓉姐,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县衙,咱们去问个明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蓉的脑子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头绪,她不明白阿爹怎么突然就失踪了,官府又为何把阿娘带走。

这一切来得太快,毫无预兆,快得让她连哭都忘了。

她怔怔地望着元香,嘴唇颤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我去我要去县衙。”

柳掌柜看着眼前情形,有些不忍。

阿蓉这丫头在她这儿住了些日子,元香的堂姐她自然是当客人对待,但小姑娘人本分又懂事,一来就抢着干活,了解了她家情况后知道她是逃出来的以后更是可怜她。

这阵子她还特地跑来问自己,能不能教她些做买卖的本事。

她说是以后元香若真在城里开了店,她也好帮得上忙。

小姑娘有心学、也有心为人打算,将来若真能在城里谋个好出路,自己自然是替她高兴。

于是便应了她的请求,让她先在大堂里看着,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

眼看境遇要好起来了,现在家里又遭巨变

“我带你们去吧。”柳掌柜出声道。

在城里做了多年生意,平日里总少不了跟衙门里的人打交道,走动也多,多少能搭上点关系,说不定能帮她们争取个见面的机会。

暑气沉闷,哪怕到了夜间,热气在天幕下蒸腾不散,仿佛压在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个时间她们一行人刚从县衙回来,多亏了柳掌柜的打点,她们才得以如愿进了县衙见到了江翠娥。

元香想起在牢房里见到的、听到的,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牢房设在县衙的西北角落,从地上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进去,再一路往下走。

狭窄的石阶仿佛通往地底深处,两侧只容一人勉强通过,踩下的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冷硬又压抑。

元香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和阿蓉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时,只觉得呼进的空气越发浑浊,心口也跟着沉闷起来,仿佛连呼吸都有些迟滞。

这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只有墙上稀稀落落地点着几盏油灯,幽黄的火光跳动着,在阴冷的石壁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听狱卒说,这灯也不是常亮的,一日里只点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就让犯人自己在黑里熬着。

江翠娥就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

元香和阿蓉还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宋良贵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尸体已经被找到,如今还有证据指向,他是被江翠娥杀的。

牢房里光线昏暗,江翠娥头发乱如蓬草,眼神空洞又满是恨意,像是看不清人影似的,却又直勾勾望着她们,嘴里低吼着:“他该死!他该死!”

元香望着她,心头一凛,几乎以为她已经疯了。

不过才一段时日不见,阿蓉却仿佛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家里那个做什么都很有干劲儿的阿娘如今像被抽去了魂一般。

阿蓉哭得眼泪糊满了脸,声音颤着:“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在家,娘就不会一个人”

她哽咽着蹲下身,抓着牢栏,眼泪不住地落,“娘,我是阿蓉啊!你看看我,还有壮实你也不要了么?”

江翠娥原本空洞的目光这才终于落在阿蓉身上,听见“阿蓉”和“壮实”的名字,她的眼神有了些焦距,原本满是恨意的面孔慢慢松动,变成一种近乎凄苦的神情。

她欺身过来,声音发颤:“阿蓉啊,娘没办法,娘不后悔,他该死他不是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啊”

从县衙回来后,阿蓉整个人就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步履虚浮,一句话也不说。

柳掌柜听元香说了个大概,了解了些详情,知道是妻子杀了丈夫后一时间也有些震惊。

她斟酌着安慰,“这事儿虽大,可也不能急着下定论,以前有些女子实在被逼得没了退路,奋起自卫伤人后县里也有过轻判的例子,如今案子还没审清,咱们就先别自己吓自己。”

元香也连忙道:“是啊,阿蓉,家里还有壮实在呢,你得撑住。”

阿蓉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长长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点头,“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又看向元香,眼神里满是伤痛和疲惫,“我想回去,看看我弟弟。”

此时天色已黑,夜风中透着夏日的湿热与沉闷,街道上行人稀少,街边的灯笼也摇曳着微弱的光。

两个姑娘家深夜上路本不安全,柳掌柜原想着留她们在店里歇一晚,明早再走。

元香也急着回去,她心里挂念着家里的两个孩子,尤其阿允如今又不知去了哪儿,家中只剩他们兄妹几个,早上出门前还答应过要早点回去,这会儿不回去,怕二果三喜等得发慌。

柳掌柜见她们执意要回,便唤来店里的伙计,让他驾着马车护送她们回村。

深夜归家,元香家的堂屋还亮着灯,橘黄色的灯火透过窗纸映出一抹温暖的光。

元香轻轻扶着阿蓉下车,回身朝宝瓷斋送她们回来的伙计道了声谢,又塞了十文钱过去,“劳烦了,大晚上的还牢房跑了一趟。”

那伙计一看还能得些赏钱,自是乐呵呵地应下,转身翻身上车,又赶着车马消失在夜色中。

二果三喜听见院外的声音立马开门跑了出来,

“阿姐!”他俩同时喊了一声。

元香正要说话,抬头却见金凤也在屋前站着。

金凤走上前解释道:“我想着你若今晚还不回来,就打算让二果三喜到我家去挤一挤,两个孩子独自在这儿,阿允也不在,我实在不放心。”

她说着,又注意到了元香身后的阿蓉,“阿蓉回来了啊?”

阿蓉脸色苍白,神情恍惚,轻轻点了下头。

元香走过院子,路过阿允住的那间屋子时,脚步不由一顿,忍不住朝那扇紧闭的门望了一眼。

屋里依旧漆黑一片,安静非常。

金凤站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阿允也真是的,说走就走,竟然连元香都没跟她说一声?

不过她嘴上还是宽慰元香:“他既说了过几日就回来,那多半是有事要办,阿允不是那种轻易说话不算数的人,你别太放在心上。”

金凤看了眼二果,二果接收到信号,阿姐出门后金凤姐就跟他们说了阿允哥现在突然走了,阿姐心里肯定不好过,让他们在阿姐面前别老提他走了的事情。

二果在旁边忙不迭点头:“我也觉得阿允哥一定会回来的!他还答应过要教我打水漂呢!”

阿蓉在院里扫了一圈,突然出声问:“壮实呢?他在哪儿?”

金凤立刻告诉她:“接去我家了,我婆婆帮忙照看着呢。”

阿蓉一听就要动身:“真是麻烦金凤姐了,我跟你去看看他。”

金凤听了神情微变,有些迟疑道:“阿蓉啊你先别着急,壮实这孩子,瞧着有些不对劲儿”

第114章

夜色沉沉,元香他们一伙儿人匆匆赶到金凤家。

屋里灯还亮着,这时赵阿婆他们都还没睡下。

“正等着你们呢。”赵阿婆开了门,连忙将元香她们迎进屋里。

阿蓉一进门,目光就落在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壮实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背对着众人,一个人静悄悄地缩在那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进了壳里。

“壮实?”阿蓉急切地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握住弟弟的手,“我是阿姐啊,我回来了。”

壮实没有反应,依旧坐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般。

阿蓉看他这样越发急了,连声唤着,又轻轻地把他整个人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壮实,壮实,是我!你看看我啊,是阿姐!”

男孩眼神空空的,呆呆地望着她,还是没开口说话。

赵阿婆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道:“这孩子自从我把他接回来,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也不哭也不闹”

阿蓉眼圈愈发得红。

金凤在路上就听元香说了她们去了县衙牢房的事,此时心里还沉浸在“江翠娥杀了宋良贵”的震惊中,再看眼前壮实这副模样,更是皱起了眉头:“他不会是被吓着了吧?”

元香虽然也觉得不对劲,不过还是转头对阿蓉道:“阿蓉你先别急,等明儿一早带他去找大夫看看去。”

阿蓉望着弟弟那双空洞的眼睛,心口像是被针扎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她没想到,自己这趟回家,竟是家破人散的光景。

当初她是偷跑出去的,只觉得这个家她再也呆不下去,可她万万没想到,再回来时,却是现在这样了

元香将阿蓉和壮实一并带回了家。

如今阿蓉那边的屋子已经空了,再回去也是冷冷清清一片,也怕她再触景伤情心里难受。

眼下事情接踵而至,明天过后更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她一个人怕是难以撑住,有什么事儿也好在一起商量应对。

更重要的是,元香担心她独自待着,万一想不开,再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安顿房间的时候,元香走过院子,目光扫过那间漆黑空寂的屋子,脚步顿了顿,才转头道:

“这样吧,二果,你跟三喜睡一间,阿蓉姐,你带着壮实住二果那间屋子。”

二果刚想张嘴说:“阿允哥的屋子还空着呢。”

可一想起金凤姐白天提醒过的话,“阿允的事以后少在元香面前提了”,他便悄悄把话咽了回去,低头去收拾东西,搬去了三喜的房间。

“元香,今日真是麻烦你了。”阿蓉仍紧紧握着壮实的手,自从见到弟弟,她就一刻没松开。

她知道今日若不是有元香在,自己只会比现在崩溃百倍。

元香轻声道:“阿蓉姐,你先别胡思乱想,壮实的事也好,你父母的事也罢,总得一件件解决,先好好睡一觉,等明日醒过来再说。”

阿蓉看着她,眼里满是疲惫,点了点头。

虽说劝别人好好睡一觉,元香自己躺上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满脑子都是阿允突然走了的事。

阿允能去哪儿呢?他明明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会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做呢?着急得都不跟自己说一声。

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昨夜跟阿允的对话。

他那时候,好像是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啊?明明是他自己晚归,让人担心了,问他一句都不行吗?

还有春娇那事,他问她为什么不拒绝。她怎么拒绝?她有什么立场拒绝?又不是她能替他做主的事,他到底在别扭什么?

元香越想越气,抱着被子在床上来回翻腾,眉头拧成结。

越睡不着,心里就越火大,最后一咬牙,暗自决定就算过两天他回来了,她也要不理他一阵子!

……

鸡鸣声划破沉闷的天色,新的一天开始了。

阿蓉早早起身,看了眼睡在床上的壮实。弟弟昨夜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发抖,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梦话,她越看越着急,披衣起身,准备去请许大夫看看。

等许大夫赶到元香家的时候,元香也刚起床,脸上还挂着没睡好的倦意。

“许大夫。”元香打了声招呼。

许大夫正对元香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感觉到震惊,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子。

他对上元香的时候似是迟疑了一下,点头应了声,然后就进屋去给壮实看诊了。

壮实这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动弹,哪怕许大夫说要给他扎针,他也只是空茫茫地看了一眼,既不害怕,也不躲避,就那么怔怔地坐着。

元香跟阿蓉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阿蓉急得眼眶又开始红,眼泪在打着转。

太反常了,按理说,以壮实这孩子的性子,一听说要扎针,早该哭天抢地闹起来了,哪像现在这样,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蓉宁愿他像以前那样跟自己闹呢。

许大夫也皱了眉头,低声问:“这孩子是不是遭了什么突变之事?”

阿蓉抿了抿唇,点头道:“有,是父母的事。”

她回得简短,语气有些发涩,一幅不愿多说的样子。

许大夫也是许家村人,自然知道前两日村里官差来拿人,听说就是个妇人出了事,如今再看这姑娘和这孩子的反应,心里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他叹了口气,收了把脉的手,道:“大约是受了惊吓,一时难以缓过神来。这样吧,我给他开一副安神定魄的方子,再配些养心补气的药,回去按时煎服。眼下还是静养为上,别逼他开口,说不定过几日自己就缓过来了,若逼得太急,反倒适得其反。”

“那我弟弟什么时候能恢复”阿蓉追问了一句,声音发紧。

许大夫拈着胡须沉吟片刻,温声道:“这还说不准,惊伤入心,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年半载,慢慢来,急不得。”

他又细细说了饮食的注意之处,阿蓉听了连连道记下。

开了药、付了诊金,元香准备送许大夫出门。

她走在许大夫的前头,心里却始终沉沉的。

刚才壮实那副模样已够让人揪心,此刻又忍不住想起阿允身上的旧伤来,那伤平日瞧着没什么大碍,可万一就这么不巧发作了呢?

如今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出去,要是那旧伤忽然?

犹豫片刻,元香还是开了口:“许大夫,我家阿允他身上的伤”

许大夫闻言立时出声安抚:“元香姑娘不用太担心,那旧疾既然拖了这么久也没出什么大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到时等他回来”

“回来?”元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眉头一皱,打断他:“许大夫怎么知道他不在我家了?”

“啊?”许大夫一怔,眼神闪了闪,干笑了一声:“哦,是我是听别人说的,村里人都说他离开了嘛,瞧我,一时嘴快了。”

元香垂眸,心头微动,阿允是昨儿个才没了人影,这许大夫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脚步一顿,抬眼盯住他,语气淡淡地问:“您是不是见过他?”

许大夫微微一愣,动作明显一滞,笑容也随之一僵,赶忙摆手否认:“哪能呢,自是没见过的就是在村里听人说起,随口一问罢了。”

元香没接话,目光却落在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上,心头疑云更甚,他到底在慌什么?

片刻后,她忽而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成,那若是您真碰上他,务必替我捎句话,让他早点回来。”

元香回屋时,阿蓉已经在灶屋里煎药了,药香隐隐飘出,夹杂着些许苦涩的味道。

二果和三喜正围在屋里,悄悄打量着坐在床边的壮实。

对这个一向爱欺负人的堂弟突然变成这幅样子,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二哥,你说他听得见咱们说话么?怎么喊他都没啥反应呢?”三喜戳了戳壮实的手臂,他还是就坐那儿盯着地上的一处地方看着。

对于三喜的问题,二果自然也不知道。

以前壮实总是耀武扬威的模样,上次不是抢三喜的糖吃,以前还欺负二果干活慢,像个小霸王似的。

可现在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三喜知道壮实是生病了,大夫刚刚还来看过了,瞧着有些可怜。

她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就跟当时的自己家一样,她又拍拍他,“我家以前也遇到过不好的事,但后来也慢慢好了,你别怕,会好的。”

元香靠在灶房门边,静静看着阿蓉熬药。

阿蓉以为她是放不下心,才陪着自己在这儿呆着,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别管我这儿,我知道你手上事情多得很,有事就忙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元香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

“阿蓉姐,你今早去找许大夫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劲?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阿蓉歪头想了想:“没有啊,我去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在屋里,院子里倒是晒了不少药材,看起来挺忙的。”

元香“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阿蓉转头看她:“怎么了?”

“那你有跟他说阿允的事情吗?”元香问。

阿蓉一怔,随即点头:“是在路上的时候闲聊,他先问起来,我才说的。”

元香了然地点点头。

阿蓉手上动作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是不是我不该多嘴?”

元香摇了摇头:“不关你事。”

她没再多说什么,她觉得许大夫有些异样,不过他向来古古怪怪的,也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第115章

接下来的几日,元香和阿蓉为了江翠娥的案子又往城里跑了好几趟。

她们花银子请了城中一位口碑不错的状师,姓吴,据说帮着百姓写状纸、打赢过不少大小官司,在当地颇有些名声。

吴状师熟悉本地律例,也清楚衙门断案的章程,具体该如何在堂上应对审问、如何避重就轻,甚至还能提前演练口供答词,算得上经验老道。

两人将江翠娥的案情细细说了一遍,吴状师听罢,点头道可以往“女子出于自卫防身”这一方向认罪,以求从轻发落。

谈到细节之处时,他提出:“到时候公堂之上,需得阿蓉姑娘亲口指证其父宋良贵素来性情暴戾,常殴打妻女,品行卑劣,偷钱赌博最好能举出几桩具体事例,让官府信服。”

“这一定要当场说么?”元香皱眉,略带迟疑地问道。

同时担忧地看了阿蓉一眼。

让亲生女儿在大堂之上指证亲父的种种不是,不仅有违人伦,还容易引人非议。

更何况宋良贵已死,毕竟死者为大

“当场说的效果最好。”吴状师语气不容置疑,“此案若要自辩合理,就得从苦情中争一分情理,你们若想她能减罪,这话就非说不可。”

“要是这样能救我娘,我会去的。”阿蓉握了握拳,缓缓抬头道。

后来在吴状师几番了解之下,元香她们也渐渐清楚了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江翠娥为什么杀人?又是怎么杀人的?

自打上回宋良贵因欠下赌坊的债,竟狠心想拿江翠娥去抵债一事被元香花了五两银子解决了之后,原以为他会有所悔改,收敛些许。

可谁知,他根本没把那次教训放在心上,反而变本加厉,隔三差五又往赌坊跑。

江翠娥劝过、哭过,也闹过,甚至一度跪下哀求,可都换不回他半分收手的念头。

至于宋良贵这赌钱的钱是哪里来的?江翠娥她不知道也不敢细想。

后来她越来越怕,她怕有一天,宋良贵又如法炮制,再次把她推入火坑之中,怕有天夜里有人踹门而入,声称她早已被典卖出去,而他们就是来收“货”的

在这种日夜惶惶、心力交瘁的煎熬中,她终于崩溃了。

那晚,宋良贵又消失了几日回了家后倒头就睡,她终于忍无可忍,将一把尖刀刺向了他的心。

阿蓉听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整个人颤抖着捂住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她都有些恍惚,吴状师所说的,到底是骇人的恐怖故事还是真是发生在她家的事情

元香也是不胜唏嘘,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竟然最后发展成这个结果。

真到了审案子的那日,江翠娥当堂认罪伏法,阿蓉也在公堂之上递交了证词,将宋良贵平日的所做所为一一道出。

纸终究包不住火,尤其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女杀男的杀夫案子。

江翠娥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城,连带着周边几个村庄都知道了这桩命案。

除了宋家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解其中原委,听后也只剩唏嘘,不禁低声叹道:“她也不过是一个苦命女人罢了,要不是实在被逼到绝路,谁愿意做出这等事来?”

有人听了恨恨道:“是啊,连做亲女儿的都站出来亲口指证自己的父亲,说到底,那人也不过是个怅鬼,早该收了,真算起来也是死有余辜。”

元香觉得,这样的舆论或许能对江翠娥日后的量刑起到几分作用,便雇了些人,口风利索的,说书的、跑腿的,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与人听,越多人知道这事儿越好。

一时间,县城的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甚至各个村口柳树下、庙会前的香火处,到处都在谈论这桩杀夫案。

有人唏嘘叹惋,有人惊疑不定,也有人等着看热闹。

这桩案子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本来平静的水面,一时激起千层浪,但最终能泛起多大的波纹,还得看官府如何判定。

元香她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接下来,唯有静静回家,等待官府的最后裁断。

元香这几日过得并不好,帮着阿蓉处理案子时还能不去想,等回了熟悉的家里时,心里又空落落的了。

照二果说的,阿允说的是几天后回来,可如今已是第七日了,仍旧毫无音讯,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一开始她还能安慰自己说也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行程,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心里的不安却像杂草一样疯长。

时间一天天地过,元香虽然嘴上没再说什么,但弟弟妹妹们看得出来,阿姐比往日沉默多了,很多时候也会突然看着阿允哥的屋子发呆,跟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知道阿允不知道哪去了之后,村里人的闲言闲语还有各种猜测,不少也传进了她的耳中。

“阿允本就脑子有些不清楚,以前是元香看得紧才没事儿,现在一个不注意,人一跑,满山满水的,找不着路回来也是常理”

“可怜元香了,辛辛苦苦养着他,如今倒好,人说走就走了。”

对于有些猜测,她听着自是觉着好笑,什么说阿允偷跑出去了但不知道回来的路的,她自然是不信的,阿允连驴车都会驾,怎么会不认识回家的路呢?

那是他自己想走了吗?

他就这么走了么?

这事儿不能深想,越深想越难受。

甚至宋向德夫妇也登门问过,说话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因为那天我们说了亲事的事,阿允听去了心里不愿意,这才躲开的?”

元香听了,只淡淡一笑,说:“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另外他会回来的。”

虽然她嘴上说得那样笃定,可其实心里连自己都拿不准阿允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后来甚至春娇也来过一趟。

那日她走进院子,先是望了眼那间紧闭着的屋门,春娇的脸色变了变,低低哼了一声:“既然看不上人家,也不用逃走吧?”

说完这话她就红着眼哭着跑出去了。

元香见了都顾不上跟她解释,自己都很累了,哪里顾得上别人莫名其妙的怨怼?

二果见阿姐又在门前的小杌子上坐着发呆。

她望着的是那间阿允哥住过的屋子,自他走后,那扇门就没再打开过,仿佛他只是临时出个远门,随时都会回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