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不理解起来彻,坦率的讲或许我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然后我说服他,有时候梦里的情况会变成是我求他,或者到了恳求的地步,我问他发生了什么,非逼着他开口,同我正常人那样对话,要钻到他的记忆里去,我说我想知道,但具体要知道的是什么并不清楚,某些发生在我和彻之间的,他清楚我却全然被蒙在鼓里的事情,他在隐瞒,隐瞒的对象是我。
我就此话题讲的口干舌燥,都有了或许放弃不去知道也行,彻不让我知道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这样的想法的时候,彻自己却收回来眺望着远方垂落日光的眼神看着我,他眼睛里在那瞬间明明确确有什么我所希冀的东西浮出来,但又沉落下去不见。
他从椅子上起身,先是抱住我,又整个把我抱起来在怀里。两个人从他家出门,顺着公寓的楼梯往上攀爬,一路上彻一直抱着我,我害羞的要死,实在害怕要是突然有别的人出现在楼梯里要怎么办。
然而那阶梯长的要命,就像是没有尽头的东西,楼梯有些位置的地方落了墙漆,大块的白色墙皮丢在地上,毕竟公寓也有了点年头,我看到楼梯扶手上的抓痕,猫还是什么动物撕咬过一样的痕迹。
也有好些天夜里我们一直走在公寓的楼梯里面,有时候彻抱着我,有时候我跟在他的后面,或者我一个人失神般朝着上面走,人物往往每个梦境中都不相同,但地点却是出奇的一致,连每层楼梯扶手上猫的抓痕都要一模一样,我以为我陷入了某种循环的楼梯,不断重复的在同一层里走个不停。
说实话,迄今为止我做了好几回这样完全相同的梦境,又或者情节大体相似,只是在出场事件的顺序上稍微有了差别,细节当然因为记忆的偏驳也有所不同,但故事的情景都相差无几,从梦中醒来后的失落感,茫茫然好像吃过甜食后不刷牙直接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嘴腔里的质感。
这个反复出现在梦境中的故事,就像依着某种特定规则拍好顺序的轨道列车,一次又一次的从某个隧道里往复穿过去一样,不能躲过去,更不能避开,总能在不想碰上的时候看到列车进隧道前打开的探照灯,明晃晃刺眼过头,让整个隧道里剩不下一丝黑暗,再无藏身的处所。
我怀疑是自己离开日本,在这边学习和生活的压力有点大,导致了这个梦一直在我的夜晚里重复,医生也给了些安神类的药物,梦便在夜里消失了几天,每天安安稳稳的睡过去,然后再同样心态的醒过来。
直到英国那边春季的最后一天。安神药物的疗程差不多结束,我遵照医嘱停止了服药,那天夜里,我再次站在了那处楼梯之中。
情景依旧还是彻抱着我,两个人朝上面走,无论我讲什么彻都听不见,我以为又要这样彻夜的走下去,未曾想时间差不多才过去一半时,长长的阶梯突然从我们两个人的眼前消失了,我们莫名到了一处新的公寓,可以明确肯定不是之前彻家里所在的那栋,建筑风格和布置都迥乎不同,公寓房间的门显示着这里是二楼,我们两个人走了那么些个夜晚,结果走到了一处公寓的二楼,这实在有点不知所踪。
彻就在那处门前停下了,他从口袋里找出来钥匙,然后打开门,能看到里面漆黑一片,阳台那边有些少的可怜的阳光,我跟着他走进去,他在阳台那里放了猫食盆,一边盛了清水,另一边装下猫粮,然后从背包里找出来梦一开始写的那些东西。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撕碎写着字的纸,然后丢在清水中浸泡后混合到猫粮里去,我正好奇他做这些事情的理由的时候,他端着猫食盆过来我面前,在我旁边放下。我看着他走过来,忽然就毛骨悚然的意识到某件自己一直忽略了的事情,从我的视线看过去,彻是宛若巨人那样的形态的。
在梦中的那刹那,我找到了某种好像丢失已久的惊恐,又或者是别的东西,我意识到什么,但来不急仔细思考。
我于梦中惊醒。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从来不是未曾登场之辈(上)
第二日里醒来,已是早上快要八点,六花怎么也不见我下来吃早餐,从楼底下跑上来喊我,我匆匆洗把脸,但还是感觉意识泥泞,只好又用冷水整个冲了脑袋,水珠顺着额发流下来,前前后后什么都更看不清楚。
六花喊我上学,被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当然我不是不想去上课,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趴在教室里,脑袋中充其量能想到的不过是以前的变故,再加上厌烦的老师在上面喋喋不休个半天,我便觉得莫名厌烦起来。对于这些事情,我并没有同六花讲明,但她还是体贴的帮我找到借口写了请假信。
我就这样一直浑噩过去三天,生活中自然丝毫的起伏变化没有。六花实在看不下去,第三天里硬拽着我走去学校。我不感兴趣的坐在座位上,每天听六节课,然后由六花继续像牧羊犬那样带着在外面放牧了一天的山羊回家。
从周五开始晚上我们会去餐厅,并不是吃饭,六花每周在那里做三次兼职,她负责把客人点的甜点送上桌,忙起来的时候在店里前前后后走个不停,等结束后身上都会有一股薄薄的芝士味道。我不带任何感情的在那附近晃荡,有时候读奥尔罕·帕慕克,重读《杰夫代特先生》。
六花邀过我好几次出去玩,每次都让我拒绝了。我只是嫌麻烦。和女孩子一起踱着步子当然不错,况且是可爱的女孩子,但一想到无非是两个人到处走走,脑袋里又回想到雪之下离别前来找我时那番话的影响,令我觉得跟别的女孩子保持距离的极其必要性,那天夜里两个人躺在被子中,雪之下蜷缩在我怀里的精神触觉体验,像凿在身体某处般鲜明的留存在记忆里。
期中考试一过,我开始认真着手找新租房的事情,并没有考虑四叔送的那间。某天和六花母亲三个人吃饭的时候,我把找房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六花一下子在餐桌上变得沉默寡言的多,那顿饭她完全没开口说话,六花母亲倒是代替她的女儿问了我好多,搬出去的理由和是否找到了合适的新居所。
我翻了之前思考好的借口回答她,至于新的居住点还在处于寻找的过程中,找到了会通知她们。我们又就此聊了很多。晚饭吃毕,当六花借口有事情出去走走时,她的母亲拜托我如果暂时无事可做,稍微陪六花一起出去,女孩子夜里一个人不安全,六花说不用,我倒没有什么,跟着她的后面出去,两个人走在街上。
我们往海边的方向走,当然依这个速度走到海边差不多要到半夜,所以六花的目的地并非是那里,只是单纯的想朝着那个方向走走罢了,我跟在她的后面。空气中传来女孩子的气息,我想起她从餐厅打工回来时的芝士味道,又同现在的来做比较,两者完全不同,但都甜腻至极。
“考试考得怎么样呢?”两个人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像是受不了黑暗中的沉默,六花问道。
“算是尽数通过了,无所事事,每天只是上学,应付考试还是可以。”
“比企谷,你在想什么?”六花问。
“想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说现在这个时间点里,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和你对话嘛。”
“除此之外呢?”
“空空如也。”我撒谎说。
六花突然回过头来抓了我的胳膊,两只手分别抓住两条,我穿着短衫,能感受到那两只手上尽可能用力的程度,她的眉头皱的可怕,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此刻在睡着?”她问。
“睡着哪走的了路。”
“梦游。”
“什么奇怪想法。”
“总之你给我这样的感觉。”她说,然后终于松开了抓我的手,朝着前面走去。
“不明白。”我摇头。
我们朝前走时,六花继续问我问题,两个人谈到学期结束后的假期要做什么,我说自己可能会回去东京。
“那真好哇。”她说,“我还没去过东京。”
“没那么好。”我说,“又不是去旅行,说不定还尽是些麻烦事。”
“嗳!比企谷,你到底怎么啦?”六花说,“这些天都无精打采的厉害。”
“是吗?”我笑笑。
“是不是跟雪之下学姐的关系出什么问题了?”
我苦笑不得的同她摇头。
“喂,比企谷,刚才问你在想什么,其实是在想雪之下学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