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凡也仿佛终于承受不住大树的重量,肩膀和手臂不可阻挡地下坠,最终不得不放手,任由这颗大树萦绕着恼人的声音坠落。
在这黑暗之中,仿佛连时间都失去了概念,大树坠落得无比缓慢。
卓一凡说:“这就是你要的孽土。你,或者说认同你的‘佛’筹划了三百年,甚至开启了盂兰盆大会作为孽土的门户,那片罪孽的河流,你真的做好准备去承受了吗?”
孽土的诞生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一言神的力量与宗纯和尚三百年的执念共同铸成。
孽土之前不过是试探性地接引一些人间的恶人灵魂来进行净化,但随着宗纯和尚心念的动摇,再加上一言神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孽土已经在不稳定的情况下开始了正式的运转。
其结果,将会是毁灭性的。
宗纯和尚开合着干瘪的嘴唇,犹如淤泥中垂死的鱼:“不,孽土不是为了这个才诞生的,它是为了创造真正的极乐世界,为了让世间不再有罪恶!”
卓一凡站了起来,这样普通的动作,这样渺小的身躯,却突然带起了一阵凛冽的罡风。
宗纯和尚袈裟被狂风鼓起,手中的触地印越发不稳定,脚下的虚空也在震颤。
卓一凡说:“站起来。”
宗纯和尚苦道:“我若离开,安忍不动触地大印破解,三百年苦工毁于一旦不说,这片孽土也将顷刻间崩溃。那些本来被封印的罪孽会喷向人世,毁掉方圆百里的一切生灵!”
卓一凡摇摇头,执着道:“站起来,去看看你的孽土。在这里苦闷的坚持,只会被痴念所蒙蔽!”
宗纯和尚冷汗涔涔,手压着触地印,心中矛盾至极。
卓一凡此举是在否定他三百年的执着,三百年的努力,将他所有的牺牲和奉献毫不犹豫地践踏。
若是放开这触地印,宗纯和尚更没有任何理由苟活在世间,他不仅不是自我牺牲的殉道者,反而是被邪魔蒙骗的外道。
“人类不需要审善罚恶的神佛,更不需要缥缈的死后世界来决定自己的归宿!”
卓一凡突然间双手合十,向着宗纯和尚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佛门之礼。
“我尊重你的夙愿,但是,人类并没有那么简单。神佛既然是人类杜撰的偶像,就不应该成为人类禁锢自身的枷锁。”
宗纯和尚抬起头,强撑着问道:“世人,其实不需要佛?”
卓一凡点点头:“神与佛,都是过去的产物,虽然现在还有人信仰,但随着民智开化,越来越多的人只会将宗教当做一种文化,一种流行,一种符号。人们的内心不需要神佛就可以获得各种支撑和慰藉,人们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开创未来。那或许不是你所期待的极乐净土,但一定是人类自己选择的新世界。只要人人智慧开化,佛是否叫佛,又有什么关系呢?”
“……非佛之佛,大善!”
宗纯和尚惨然一笑,拔起了手指。
触地印,破!
咔——
卓一凡脚下的虚空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不断延伸向远方。
咔咔——
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仿佛他正踩在一面脆弱的巨大玻璃上。
但与此同时,脚下的黑暗深渊却突然冲上来一股几乎掀翻大地的狂风,依稀可以看见整个黑白城池都已经被吹得摇摇晃晃,整个运转都出现了巨大的差错。
宗纯和尚双手合十,许久不曾站起的身体早已离废人只有一线之隔,只能伏倒在地。
脚下原本撑住的无形力量随着纷飞的裂纹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卓一凡感觉脚下一空,和宗纯和尚一起朝着无底深渊落下。
第249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核平地狱
深渊底部缓缓爬起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骷髅,乍一看瞳孔血红,污泥蒙皮,仔细一看,却发现你蒙住全身的污泥分明是一个个黑色的人形攀附在上面,如蛤蟆附壁,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窃窃私语着无数扰人心智的亵渎之语。
那是一件件人类所犯下的罪行,骇人听闻,摄人心魄,颠覆伦理……穷极人类想象的罪恶,光是说出来,听进去,就会感觉到手脚发凉的震撼,陷入绝望。
饿者骷髅……不,应该叫恶者骷髅!
它张开蟾蜍般的大嘴就想要吞下坠落的卓一凡和宗纯和尚。
卓一凡拉住宗纯和尚,扭身在千钧一发之际踏在了那巨大的牙齿之上,一脚震飞了大片的罪孽人形,借力跳到了恶者骷髅的血红双瞳面前。
恶者骷髅的诞生来自于宗纯和尚三百年间无止尽的丢弃和镇压,哪怕这只是盂兰盆大会所吸纳进来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罪恶,那些本来不过是欲望的灵魂碎片也不断发酵聚集,最后生成了一个不知善念,只知罪孽的怪物。
它或许还是个孩子,一个对世界好奇而懵懂的巨婴,但它将恶意当做常识,将罪孽视作哺乳,将人间化作地狱,就是它的夙愿,它对自己生身父母最好的报答。
卓一凡看着它那纯粹着带着恶意的双瞳,摇摇头:“虽然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很同情你,但是对不起,你不能上来。”
恶者骷髅听到这残酷的话语,刚想愤怒地开口,却被卓一凡一脚踢在了双眼正中的鼻梁位置。
卓一凡全力一脚之下,意志扭曲了现实,犹如陨石坠落大地,爆弹宣泄能量,将不符合常理的巨大力量传递给了“柔弱”的恶者骷髅。
一瞬间,鼻梁正中便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深洞,并且在0.1秒之内波及整张丑陋的面孔,转瞬间让百米长的骷髅身躯碎裂成渣。
那些罪孽人形更是化作稀泥,彻底震散。
而卓一凡也借着这样的力量,瞬息间飞出了深渊,在他的面前,螺旋的曼珠沙华之路一寸寸解体,仿佛在为这场大破灭开场。
就这样,卓一凡带着宗纯和尚直接撞进了如生锈齿轮般生涩运动的黑白城池中。
重新站在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中央,周围无数个黑白人形剪影停下了之前所有的表演,慑人地望了过来,空洞的七窍流出了汩汩的墨汁。
原本方正的黑白建筑也开始如巧克力般融化,楼身在轰隆声渐渐弯曲下垂,好像一个巨大而未知的生物在恶意地靠近地面上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