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 / 2)

一向听话的索菲娅,这次却没有如父亲所愿。但令人难过的是,她干涩的眼角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在过去的一个夜晚里,她已经透支了自己的泪腺,这也是她今日两眼浮肿的原因。“彼得明早就能赶回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彼得昨日午后就离开了镜之城,去下面巡视领地了,这也是册封礼的一个重要环节,预计会耗时大半个月的时间。今早格莱斯伯爵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追赶巡视队伍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彼得已经收到父亲病危的消息了。

“赶回来做什么,哭丧吗?”吕克·沙维厌恶地皱起白眉,“不,我不想见他,这样他就能带着愧疚去完成我的遗志。没有仁慈,北地必须完成一统……咳咳……他若无法完成,就让他儿子,让他孙子去做……”

说到激动之处,他趴在床上,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浑身抖如糠筛,好像要将灵魂给咳出来。

索菲娅想要替他拍拍背,她伸出的手却被吕克·沙维那只仿若骷髅的枯黑手掌抓住。索菲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抽回手,吕克·沙维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夹住她的手腕,“索菲娅,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的那件事吗?”

索菲娅当然还记得。就在贝奥鹿特使团返程的那天,她在城堡的拱廊下答应了父亲一个请求。在那双浑浊眼眸的逼视下,她缓缓点头。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咳咳……孪生金币的故事,”吕克·沙维艰难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曾答应我……咳咳……你绝不会成为那个心慈手软,最后死于诅咒的弟弟……现在,我要你履行自己的承诺……”他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只仅有拇指大小的翠绿色短颈瓶,瓶面上雕刻着一条盘绕着图腾的毒蛇——世界上最古老的族徽之一,昆尼希王蛇。阅书众多的索菲娅几乎立马就认出了它。

“黑王蛇,我们的先祖昆尼希的标志,北地乃至于全大陆最可怕的毒蛇,在第一次月食之灾中绝迹了……”吕克·沙维目露寒光,“但我们的先祖在地下冰窖里保存下了世上仅有的几具黑王蛇标本,利用它的毒腺就能炼制出这世上最罕见、最剧烈的一种猛毒。它无色无味,只需一滴,杀人不留痕。你应该听过它的名字,‘黑梦魇’,昆尼希王朝倾覆之日,末裔的阿波留克王就是在王殿内服此毒自尽……”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索菲娅端详着那只精美的小瓶,很难相信这里头所携乃是杀人的猛毒。

吕克·沙维撬开女儿的手指,将短颈小瓶放在她手心里,“那不是传说,它就在你的掌心里……咳咳……你要带着它,立马赶赴安伯亚渡口……我的斥候今晨反馈回来的消息,你的弟弟正在向西行进,不出三日他就会抵达安伯亚渡口……你要在他之前赶到那里,装作尽力挽留他,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把这个,放进他的酒杯里……”

索菲娅愕然瞪大了双眼,随即猛烈地挣扎起来。吕克·沙维却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听着,索菲娅,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做!必须由你来打破这个诅咒循环!温德妮已经让我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儿!”吕克·沙维燃烧着自己仅存无多的生命力,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答应我,索菲娅,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摒弃自己的信仰,旧神的庇护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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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资源群【366476606】关于索菲娅在梦里看到的那个预言,到这里其实已经比较明确了,有兴趣的童鞋阔以先猜猜看,明天的章节差不多就会有一个揭晓了~(○` 3′○

第九十四章 遗愿(中)

她在墓窖的大门外遇到了安托万主教,后者双手涂满了圣油,从随侍双手平端的水盆里拧起一条湿绢布,擦拭起手掌来。

“索菲娅。”安托万主教看上去十分疲惫,但笑容仍然和蔼,松垮陈旧的麻袍垂至地面,“你的哥哥和格莱斯伯爵就在下面。”

“主教大人。”索菲娅微微颔首。

“从今天起我就不再是主教了,”安托万洗净圣油,在盆边甩了甩湿淋淋的双手,“为你的父亲行完终沐后,我就要告老还乡了。”

索菲娅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一味地沉默。

“很多年前我就该这么做了,但愿现在还不算太迟,”安托万主教微笑道,“结束纷争的最好方式,就是彻底地远离它——我很惭愧,花了这么多年我才有勇气迈出这步。这要多谢你的父亲,他亲手扼杀了膨胀的野心,让世人在血腥的事实面前幡然悔悟,我们只不过是侍奉真主的奴仆,渺小而卑微,不该僭越一名教徒的本分……如果你想要捍卫纯洁的信仰,便听我一句劝告,不要涉足世俗的纷争。”

“我会谨记您的教诲,”索菲娅点点头,“感谢您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主教大人。”

“再见。”卸下肩上的重担与欲望,安托万转身离去的背影,仿佛一夕之间年轻了数十岁,轻快的步伐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地下墓窖,格莱斯伯爵正与今晨马不停蹄赶回城内的彼得,并肩站在一座还未封棺的石棺面前,冰冷的蓝雾萦绕在吕克·沙维的遗体四周,轻柔地抚慰着这位铁腕统治者满是褶皱的苍老面庞,伴他安息。

“外面的人都在说,最后一头狮子倒下了,沙维已经完蛋了,”格莱斯伯爵举着提灯,端详着自己兄长的遗相,“河谷地、多夫多、赫莱茵……所有觊觎着北地的敌人都在磨刀霍霍,可他们不知道,北境的城墙永不倒,就算三狮墙倒塌了,我们还有咆哮墙、独立墙和忠诚墙,没有人能在维尔特平原上击败狮群。可若是我们内部出现问题,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彼得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守候在点满血凝蜡烛的石棺前。父亲从未如此安静,这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你错过了见你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但你的妹妹却全程在场。”格莱斯伯爵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彼得,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艾尔伯学士说吕克至少还有三天可活,索菲娅陪着吕克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就他们两人,谁也没听到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依我对吕克的了解,他在死前一定会留下一份详尽的遗诏,交代身后之事,他不可能就这样撒手人寰,这不是他的作风。”

“你怎么知道父亲没有对我交代过?”彼得出声打断,用冷酷的眼神扭头看向叔叔,“至于遗诏,就算真的有那东西,父亲也只会把它托付给费力克斯,而非我的妹妹。”

格莱斯显然没料到自己的侄子会出言顶撞自己。他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还打算说些什么,但他看到从台阶上走下来的索菲娅后,便立刻住了口,拢起朱红色的斗篷,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了。

彼得看了一眼提着修道袍走来的索菲娅,两人目光有过短暂的相接,但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二人并肩守候在父亲的遗体旁,墓窖里静的出奇,唯有烛泪滴落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知道吗,我以为他会等着我回来,然后指着我的鼻子唾骂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用尽一切言辞来讽刺和羞辱我,直到看着我痛哭流涕的样子,才心满意足地睡去……”彼得轻声说道,“可他走得如此安静,一言不发。他就安静地躺在那儿,甚至没对我皱一下眉头。”

“他爱你。他爱我们,全心全意。”索菲娅说。父亲躺在一圈无名白花的簇拥之中,神情安详。穿戴红衣,金狮绣纹,双手怀抱誓言之剑。他静静地走了,也带走了一生的忠诚和荣耀。

“他爱的是家族,爱的是家族的血脉。”彼得纠正她,“所以你说得没错,他确实爱着我们。他把家传宝剑交到我手中,要我斩断软弱和惰性,他要我像他一样,倾尽一生来捍卫我们的家族,捍卫北方,而我也绝不会令他失望。因为我是吕克·沙维的儿子。我身上流淌着冰原雄狮的血。”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一定会的。”索菲娅把手轻轻搭在他微颤的左肩。

彼得点点头,把右手覆在妹妹冰冷的手背上,感谢她的宽慰,“我们的敌人就在外面,无处不在,虎视眈眈,企图让我们的家族分崩离析。但他们不会得逞,我向你保证。”彼得的眼神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我已经派信鸽告知了我们的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必须要团结一致。”

索菲娅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不禁问道:“彼得,是不是格莱斯伯爵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不管他说了什么,那都不重要,”彼得看着她说,“在册封礼的头一天夜里,父亲曾召见过我,他告诉我,当我在政务上欠缺经验,便去请教老总管费力克斯,若我在财务上碰到麻烦,便全权委托于斯诺恩爵士,假如战事来临,德罗恩伯爵将是首席军师的不二之选。当我问及父亲为什么没有提到他最倚赖的格莱斯伯爵时,父亲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索菲亚问。

“忠诚是弱者的特权。”彼得一字一顿地答道。但这并不绝对,他心中有个声音在说,父亲比他所知的任何人都要强大,但父亲始终忠于自己的家族,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父亲安详的睡相,彼得忍不住绷紧嘴唇。“也许他在等我,等着见我最后一面,如果我骑得再快一些,如果那该死的山峦能被马蹄夷为平地……”他以手掩面,痛苦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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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遗愿(下)

索菲娅知道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她只能握紧彼得的肩膀,希望他明白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彼得难以抑制悲痛地低着头,回握住她的手,“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你陪在他身边,你做了我没能做到的事……”

彼得嘶哑而颤抖的声音,让索菲娅一阵恍惚,她仿佛回到了昨日,回到了轻幔遮蔽的床榻边,父亲浑浊嗓音里所蕴含的悲痛丝毫不亚于此刻的彼得。

“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告诉我,索菲娅,他有提到过我吗……”彼得急切而悲伤的追问道。

“父亲他……他……”欲言又止,索菲娅痛苦地拧紧眉头。

“看着我,索菲娅,他对你说了什么,求你告诉我!”

“我记不太清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