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纳德立即停止了祷告。唐娜也坐直起来,睁大了眼睛。尤利尔撩开帆布,登上车头,高达二十英尺的要塞大门,陡然跃入眼帘。只见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经随着进城的队伍,驶入了城墙下的阴影之中。
城门下盘踞着大量卫兵,他们正在逐一严格排查进出城门的车辆和行人。尤利尔留意到他们在一部分进入要塞的人的手腕上,挂上了一个铜制手环,似乎是用以区分瘟疫感染者和正常人的识别标志。
“这是一张伪造的通行证!”
一个拿着通行证想要进城的难民,被卫兵挡在了门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自己花光了所有积蓄才换来这一张通行证,要是自己进不了城,一定会在外面活活饿死。
“救济院里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你这种废物!”
绝望之中,难民竟然不要命地企图强闯门关。但面对数十名卫兵的围追堵截,他没有任何机会成功。卫兵们很快把他放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霍尔格,我们能帮帮他吗?”
看着难民快要被卫兵活活打死,唐娜于心不忍地问道。
“霍尔格?”
她扭过头,才发现猎人背靠着车板,瘫坐在那里。如坠冰窟一般,他面如死灰,浑身战栗。卢纳德很快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老葛拉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老爷您没事吧?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
“我没事,不用管我。”尤利尔深吸口气,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勉强坐立了起来,“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加上没有睡好的缘故……快走吧,轮到我们了。”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才放下心来,老葛拉夫驾着马车,慢吞吞地朝城门下的关卡驶去。
趁着唐娜等人的不注意时,他独自返回了车厢里。
芙尔泽特仍旧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玩味着他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我只是单纯感到有些疲惫而已,没想到你的反应还要更激烈呢。”
尤利尔没有理她,用手杖支撑着冰冷而沉重的身体,艰难地坐了下来。他背靠着坚硬的车板,仰着头,深深呼吸几次,等稍微缓过点劲来,他颤巍巍地扬起手,慢慢揭开衣领,掀起里头的内衬,让自己的胸膛露出来。
只见一道仿若黑洞般深邃的漩涡,凝聚在他的左胸上,根源直达心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持续地从漩涡里渗出,冰冷的黑暗则不断地涌入。
“恭喜你,人类。你的敌人,深海的力量,如今就栖息沉睡在这座要塞里。”
芙尔泽特紧盯着那个漆黑的漩涡,眼底涌现出一股狂热的火焰。
“火焰畏惧深海,就像光明畏惧黑暗,这是天性使然。”
“要么彻底摧毁它,抹消它的影响,要么臣服于它,在黑暗里孕育出新的火焰。”
尤利尔抬起头,看到一抹狡黠的笑意,攀上少女的唇角。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巴姆的使徒。”
黯淡之火。
猎人兀自闭上眼,不再看,也不再听。他知道此刻正是自己最虚弱,同时也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芙尔泽特绝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你是不会称心如意的,混沌之女,”他放下衣衫,拉紧衣领,然后抱着发抖的胳膊,让身体靠在干草堆上来抵抗寒冷的侵袭,“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第七十一章 法令
入城检察官将手里的六张通行证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还给了老葛拉夫。
后者接过通行证时,不由地长舒了口气。
“六个人,”检察官自言自语地点点头,然后对附近的几名卫兵招了招手,“通行证没问题,现在我们得检查马车。”
“长官,我们只带了几桶腌猪肉,我敢以性命担保,这车上没有任何走私货。”老葛拉夫慌忙地解释说。他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这点他的孙女葛薇娅可以作证。但是现在,判决他是否有罪的权力,落在了这些见财眼开的卫兵手头,事情就变得不再单纯了。过往的经验告诉老葛拉夫,当卫兵决定要搜查你的货车时,你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因为他们可能会在车厢里突然搜出你根本不知道从哪来的违禁物或走私品,但只要你愿意贡献自己货物的五分之一,或者更多,这种难题往往就能迎刃而解。
“走私货?我倒真希望你车里有走私货,最好还是马夫林的烈酒。”检察官冷笑道,一面招呼卫兵们登上马车。他瞪了老葛拉夫一眼,“我们要检查的是车厢里的人,免得漏过任何一个重度感染者。”
“我的车上没有重度感染者,长官,重度感染者都被拦在几十英里外的路卡了。”老葛拉夫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这可不好说,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好几个重度感染者,自然,这些家伙全都被就地处决了。”他拍拍老葛拉夫的肩膀,戏谑地笑道。
老葛拉夫不再说话,心情忐忑地注视着走进车厢里的卫兵,他们佩戴着全套防感染措施,尖喙皮套的鸦嘴防毒面具,戴着厚实的皮手套,腰带上挂着一串经过加工的黄斑蛇褪下的外皮。这些防毒卫兵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暴露在空气中,为了避免和感染者进行近距离接触,他们统一使用长矛作为武器。
一共五名卫兵从车头进入了车厢,他们暴躁地大声叫嚷,用长矛把车厢里的人统统驱赶到角落里。随后,那名身着白色隔离服的卫兵举起手里的提灯,让光亮照进车厢的角落里,他逐一打量着这五名乘客,厚重的鸦嘴面具下传来粗重的沉吟声。
重度感染者很容易识别,白色的毒斑通常已经蔓延至颈部或者面部,紫黑的肤色更是一目了然。
很显然,车厢里没有重度感染者。
“按照惯例,首先我将宣布一条由国王陛下亲自签发的法令,每一个进入凯利尔要塞的平民都必须严格遵守。”身着白色隔离服的卫兵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轻轻抖了抖,郑重其事地宣布道:“即日起,每一名入境的贝奥鹿特公民及外来人口,都有义务配合卫生监察部,定期进行血液质检。疫病患者,必须入住卫生监察部指定的卫生隔离区,接受统一治疗。非感染者,需以五日为一期,前往卫生监察部指定区域进行抽血检查。”
语毕,那双刀子般锐利的眼眸,在乌鸦面具的孔洞下来回转动了几下,“我想这样应该就非常清楚了,”他边说边卷起羊皮纸,趾高气昂地收入怀中,“违背该项法令,将被视作与欺君叛国同罪。今天稍早一些的时候,我们刚在市集的绞刑台上处死了几个从隔离区逃出来的病人。真是可悲,他们明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却连治疗过程中伴随的小小痛苦也无法忍受,真是不知好歹,这种人根本不配……”
忽然,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嘿,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隐藏在乌鸦面具下的双眼,注意到依偎在唐娜臂弯里的葛薇娅。后者仍陷于昏迷之中,口中不停呢喃着没人能听懂的胡话。
“她只是发烧了,有些神志不清。”唐娜解释说。
“疫病初期的患者也是这样,谁也说不清她到底是风寒还是瘟疫,”那名卫兵从怀里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铜环,“以防万一,我们得把她收容进教堂的卫生隔离区里,观察一段时间。”
“你们不能这样做,她没有得瘟疫,”唐娜语气激烈地抗议道,“葛薇娅得和我们在一起,她现在很虚弱,需要有人照顾。”
“教堂里的护士和圣职者会照看好她的,好了,不要耽误时间,快让她把手伸出来。”卫兵不耐烦地嚷道。旁边几名手握长矛的防毒卫兵正蠢蠢欲动。唐娜想起了猎人之前的告诫,忍不住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