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庆幸我曾屈驾亲自来拜访过她一次。那小公主妄图用无序的能量流动让我迷失方向,可我是谁呢,这种小把戏怎能瞒得过伟大的双子。用有序来对抗无序真是一种屡试不爽的方法,跟着这枚金币的指引,那样的话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尤利尔在大理石铺就的门廊下驻足。他从这席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不进去?”他皱眉问道。
芙尔泽特一脸倨傲地答道:“上一回亲临蓬荜已是天大的恩赐,我断然没有第二次屈就的道理。”
这个简单而野蛮的上位者逻辑让人无话可说。他准备进入宫殿,但临走前又调头回来,从那件宽大的棕色大衣下面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对方。
“你竟认为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混沌之女满是厌恶的表情。
“以防万一。假如你的宠物来不及保护你,而你又不甘受敌人之辱,用这东西在手腕或脖子上抹一下。”猎人言简意赅地解释说,“你可以把这当作是我的感谢。”
“真是个残酷的家伙。不过,我愿意赦免你的唐突,并接受你的感谢。”
在完成匕首的交接后,尤利尔便快步穿过门廊,进入了宫殿,再也没回过头。直到确认他彻底走远,忍耐了一个早晨的芙尔泽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便噗通一下跪坐在地板上。她艰难地把自己挪到墙脚下,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过了一会儿,稍微缓过劲的她,又留意到那把被丢弃在脚边的匕首。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逢赌必赢。”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重新拾起匕首,插 进腰带里。
该隐山的宫殿屹立在云端之上,不论下方电闪雷鸣、阴云诡谲,这里永远是一派阳光和煦的明媚景象。微风吹拂着庭院,茂盛的枝叶传来沙沙的声响,温暖宜人的气候催人入眠。
困乏到极点的少女,决定趁着好天气睡个回笼觉。
毕竟,之后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去做。
***
在踏入宫殿正门的刹那,尤利尔就可以确信,芙尔泽特没有对他说谎,玛利亚的确就在这里。至于让他作出这种判断的依据,此刻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这段记忆要追溯到一年以前,当初玛利亚假扮成家庭教师艾希·格文来激发他那怠惰的艺术细胞时,第一堂课的主题就是梅里·拉维亚,这位奥格威王室的御用宫廷画师笔下的作品,在色彩和线条运用方面有着强烈的巴洛克风格,在遗失了古典主义的均衡特性后,延伸出一种动感和色彩相得益彰的强烈风格,一如他眼前这座如法炮制的宏伟宫殿。许多充满奇绝想象力的设计,穿插在这些表现出自由与神秘感的曲面和椭圆形的空间中。
遗憾的是,尤利尔没有余暇来感慨这副令人寻味的杰作,穿过一个圆形穹顶的大厅,他顺着红毯铺垫的道路,来到了另一扇大门背后。这条长长的拱廊笔直通向远端,大理石廊柱的另一侧,是一座喷水池花园,空荡荡的庭院里时时传出悦耳的鸟鸣。
一路走来,他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然而不知为何,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却在心头弥漫。
这使得他开始正视芙尔泽特的忠告,于是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狮鹫金币,有序的能量流动正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猎人没有犹疑,果断踏上了拱廊尽头那道向上攀升的回形阶梯,片刻之后,他便登上了二楼。
刚刚穿过连通梯井的石拱门,他就在走廊里意外撞见了一位的不速之客。对方似已恭候多时,面带微笑地向他鞠躬行礼。
“好久不见,圣徒阁下,我代表主人恭迎您大驾光临。”
猎人下意识握紧手杖的举动,表明他已认出了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古龙的代理人,守墓人硕果仅存的领袖,梅丽尔·路维
第八十七章 旁观者的自述
梅丽尔·路维殷勤亲切的笑容,丝毫不能软化狩猎者刚硬的本能。
尤利尔紧握着手杖,一边谨慎移动着目光。他首先确定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条大约三十米长的走廊,左右两侧等间距排列着十八扇门;以自己的肩宽为丈量,走廊的横宽估摸不超过手杖的链鞭形态,而这意味着,如果每扇门的后面都藏有敌人,仅凭借手里的武器,他将迅速地陷入一场苦战。
虽然他认为应付这种小场面——相较于之前所遭遇的种种战斗而言——不需要动用像血统或火焰这样的杀手锏,但考虑到自己务须假设到最坏的一种境况:即与古龙发生正面冲突。那样一来的话,他就得设法尽可能地保存实力了。
他不敢小看这个与自身颇有一些渊源的强大敌人,纵使他们不曾谋面,但相似的处境、相似的孤独,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一种天然的亲和感。这条看不见的纽带之强韧,甚至比血缘的联系更紧密、更不可分割,犹如照镜子一般,他们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对方,所以他知道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易亮出口袋里的底牌。
于是猎人用一个不可察觉的细微动作,稍稍调整了一下无名指上刺骨银戒的位置,左脚脚跟慢慢离开地面,裤管下的小腿骤然隆起岩石般坚实的肌肉群,紧绷的足弓下蓄势着猎豹扑食一般强悍的力量。
“请不用这么紧张,圣徒阁下,”他双目锁定的猎物突然毫无自觉地笑了起来,并坦然地摊开双臂,把胸膛和脖颈这两处致命的弱点露出来,“假如您想要杀死我,那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因为和那几个姐妹相比,我实在很不擅长打打杀杀的事,所以我基本上很少会把那些冗余的铁器挂在身上。”
尤利尔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周,确认这是实情。他返身用手杖撞开了就近的一扇房门,里面果真空空如也。之后他又接连打开了几道门,所见情形如出一辙。
这时,他已来到这个穿戴着黑色修道服的美丽女人跟前,用手杖的底端渐渐抵住对方那条优雅的长颈。
“正如我之前所说,只要您愿意,鲜血立刻就会涌入我的气管,让我窒息而亡。”
冰冷的触感寓意着死神的亲吻,但这并没能抹消梅丽尔脸上的笑意。那是某种深藏着智慧与洞烛是非的笑容,而其中又不包含任何感性的因素,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
然而像尤利尔这样经验老道的狩猎者,没有理由会被猎物一次虚张声势的反扑所吓退。他清楚地知道,古龙就是那个躲在幕后把持提线的操纵者。
“你只有一次机会,说明你的来意。”他冷冷地道,“你的生死将取决于这个答案是否能让我满意。”
梅丽尔微微一笑,答道:“那就开门见山的说罢,我是在这里等候阁下的到来。”
“有意思,这么说你知道我会来?”
“我不仅知道您会来,还知道您为什么而来。我是来为您引路的。”
尤利尔在听过这席话后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芙尔泽特。因为只有她才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并且他相信,出卖合作者的决定不会在混沌之女的内心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毕竟她不是人类,人类社会那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对她毫无拘束力可言。
“知道吗,这不是个聪明的抉择,”猎人面带冷笑,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手杖逐步迫紧对方的咽喉,“如果你们认为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会激起我的愤怒,那就错了。我身体里流淌着最冰冷的血统,我们不是被欲望支配的掠食者,我们是理性和残忍的结合体。”
“看起来您适应得很好,”她又露出那种机械的、人工痕迹的恐怖笑容,“我们曾一度担心这种强硬的植入手段会让您感到强烈的生理排斥,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你们?你们指的是守墓人?你说的植入手段是什么,我又在适应什么?”尤利尔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抛出这一连串问题,直觉告诉他应该对这段话进行严格质疑和推导,但潜意识里却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他去追逐那片朦胧的雾霭。那片遮住他眼中世界的雾霭。
他仿佛听到一阵酷似电流的滋滋声穿过脑海,随着眼周肌肉的一阵痉挛,他看到眼前之人的脸庞像镜子一样的碎裂了。他被吓了一跳,仓促间向后跌退。他试图扶着墙壁,稳住平衡,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狭长的走廊仿佛遭受了构成原理层面的拆分、重组,仿佛万花筒镜般,从一个由完整的面构成的空间,墙面碎裂成无数个细小却完全一致的多边形,不停地绕着相连的支点颠转,于是他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耳边徘徊着梅丽尔空洞而庄严的嗓音:我们,就是我们。
这是他从未看见过的景象,这一刻,走廊似乎变成了某种直达根源的通道,而揭开真谛的钥匙,就摆在他的面前。
幸而思想的漩涡还来不及吞没他身为狩猎者的本性,他发出垂死的狼一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集中流沙一般飞快溃散的精神力,艰难地从皮套里拔出一支匕首,让冰冷的锋芒一点点没入了左肩。
但他的大脑似乎受到了某种不明之物的入侵,脑啡肽的大量分泌提升了痛阈,迫使他不得不让肉体所受的创伤加倍。随着匕首在肉里慢慢拧转,一股冰冷的激流从喉头倒灌进昏昏蒙蒙的大脑中,将他从漩涡中生生拽了出来。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最初的起 点。他瘫坐在一片铺着红毯的地板上,四周的墙壁完好无损,如果不是肩膀的刺痛感和手里滴着血的匕首,尤利尔简直要以为自己患上了失心疯了。然后,一个愉快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