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2 / 2)

黑山羊哼哧一下,像是对这个名讳嗤之以鼻。牧羊女点头道:“不错。它占有了乐园,轻而易举地登上高位,并自诩为造物主,可它并非无所不能,有些规则,那些乐园存在之初就定下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强制规则,是它不能以暴力手段轻易突破的。为了打破这道桎梏,它拟定了一个疯狂的方案。至于结果,我想你也看到了,祂们创造了一种新的存在形式,只是这个计划的收尾不太完美,混沌与深海的对撞提前终结,一些原本就属于乐园的上位者侥幸活了下来。但祂们的计划仍然称得上大获成功,深海与混沌的残党再难对它们构成威胁,如果不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它们将很快实现风卷残云一样的大收割,把整个乐园纳入它们统辖的版图之下。”

尤利尔觉得这暗示简直明显得可笑。“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就是这个意外本身?”

面对他笃定的诘问,牧羊女却摇了摇头,“你只是这个意外的结果,而非起因。”她说,“我说了,巴姆是病变的组织,是毒瘤,它本身即是乐园的一部分,要铲除它就必须借助外力。”

“你是说,你们拿它没有办法?”

“就是这个意思。病人没办法拿起手术刀来切除自己体内的恶瘤,所以我们要从外部,也就是放逐现实者中选择一个执行人。”

“但你刚才说巴姆把所有的放逐者都剔除了。”

牧羊女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在不引起巴姆察觉的情况下,将一个执行人悄无声息地藏进乐园中。为此,我们做了相同的事:即在巴姆主导的新系统中,播下了一颗反抗的种子。在某个死气沉沉的、永远只有虚无的梦境里,忽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绵羊,它跳啊跳,就这样翻过了栅栏,第一次领略到外界的风景。”

一个名讳立刻冒到嘴边,尤利尔忍住没说。他打算继续听下去。

“她就是那颗扎进巴姆身体里的肉刺,”牧羊女心领神会地没有点明,转而用了代称,“从她觉醒的那刻开始,所有行动都旨在颠覆巴姆的统治。就像巴姆企图颠覆被统治的命运一样,他们都是反抗者。她就像巴姆的附骨之疽,总能提前一步洞悉它们的计划,并加以利用。对双子桎梏的反抗,把她推向了温德妮·豪森里尔,对巴姆的反抗,则催生出了第三个火之圣徒,一个体内流着双子眷族之血的天选者。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某个幸存下来的放逐者,放进这个天选之人的躯壳里,让反抗命运的洪流来得更猛烈。”

“这就是我。”尤利尔用了一个陈述句,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听一个跟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的事迹。

“这就是你。”牧羊女予以肯定的口吻,“你以先知者的身份卷入这个漩涡,继而又在漩涡中迷失了自我。你知晓旧镇的下场,所以涉险而行,当你快要接触到巴姆之子时,你就不可避免地要堕落深海,幸而巴姆之子没有在那具堕落的身体里、觅得一丝一毫属于放逐者的气息,否则你在接触到它的那一瞬间,一切就都结束了。而从你吞噬巴姆之子开始,放逐者的烙印就一点点地被火种抹去,直至表里如一,瞒天过海,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巴姆使徒,沿着既定的命运轨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这个时候,她就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你面前,诱之以利害,把你们彼此的命运牢牢捆绑。”

“那你之前为何要帮助我来抵抗这两股命运轨辙的交缠。”

“因为还不是时候。但现在不一样了。”

“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他冷笑着摇头。

“割去这块毒瘤的时候到了。”牧羊女严肃地说。草海上掀起了一阵风,沙沙作响。“献祭火种,呼唤我的名字。呼唤歌恩·赛托伦。”

尤利尔转过身,看到山坡上那株老树发出圣洁的白光。而在树下,倚着那具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大学士伽马·伯努利的骸骨,在圣光的浸润下逐渐显现出玉石般剔透的光泽。

“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一场本该与我毫无瓜葛的纷争。我付出了这么多,又能从中得到什么?”他痛苦地问。

“你可以找回你失去的部分,甚至是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牧羊女的笑容有如圣母般慈悲,“当然,你也可以索取其他的报偿。毕竟从放逐现实的那刻起,乐园就是你唯一的归宿。”

尤利尔稍忖片刻,皱眉道:“这听上去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绝对公平的交易,”牧羊女郑重承诺,“不掺任何虚假的成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苍翠的山坡,在那株老树下,牧羊女拧断了尸骸上的一条肋骨,递给他。猎人摩挲其骨刀一样的质感,惊讶于它的锋利。

“把这当作是一份饯别礼。然后,作为交换,我要向你索取一样东西。”她往山坡下一指,尤利尔顺着看过去,一道魁梧的身影映入眼中。

卢纳德静静地站在那儿,犹如一条矗立在绿海中的冷峻礁石。

不等他作答,牧羊女便伸手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推。

“记住。呼唤我,呼唤歌恩·赛托伦。”

视线猛地上扬,跃入高空,突如其来的失衡感像一道电流掠过深度沉眠的大脑皮层。

霎时间,冰冷的水流灌入口鼻。他没有窒息,就像羊水中的胎儿,自如汲取着维生的养分。

突然,他受到一股上涌力量的牵引,挣扎着、飞快地浮出水面。紧接着,一口冷气倒灌入肺,表里两层眼睑同时张开。

渐渐聚焦的瞳孔中,反射出一块布局陌生的天花板。那个华丽到齁人的水晶琉璃吊顶明显不符合他的审美。

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户,室内一片敞亮。

眼前的场景使人很难与深海联系在一起,他故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哇喔,居然真的活过来了,了不起……”

尤利尔感觉呼吸一窒。一看,是男爵把那满身肥膘全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上下端详。

它下一句话是对侍候门旁的女佣说:“去,跟女主人报告,就说她费尽心力捞回来的海产品总算晾干了,到底是炖是烤还是油炸,叫她过来看看,给拿个主意。

第一章 他,祂,她(上)

见重伤卧床的尤利尔尝试起身,只是稍稍扭动肩膀,立刻青筋暴起,全身剧痛抽搐,坚持不到两秒就跌回床榻上,男爵无奈地摇摇头:“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躺着不动。说真的,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哪个疯子在同时融合了深海和混沌后还能保全肉身,要知道你刚被主人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只剩半条命了。”

“主人?”“病患”喘着粗气,对俨然以仆人自居的肥猫投去极尽藐视的一瞥,“看来,你倒是很适应自己的新岗位。”

“噢!不知道以前是谁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反而抱怨起来了。”

“所以我们现在又要谈谈你那玻璃一样脆弱的自尊心了?”

“我是落日庭院的舒尔茨男爵!不是供你逗乐的玩物,或是,或是什么随意压榨的无保障奴隶工!”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不是了一样。”

“我要求的是按劳予偿,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当然,保险福利也是不容忽视的考察重点。”

“是吗,我不认为你的新雇主会慷慨到提供给你这样的一份劳资协议。”

“你还是不理解,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说什么胡话呢,蠢猫,”尤利尔低吼,“还是一只阉割过的残障猫。”

男爵住了口,约摸是回想起痛失双睾的悲惨经历,顿时如霜打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还不把屁股挪开?”

它蹦下床,灰溜溜地一路跑到门口,临走还不忘叫嚣:“等着瞧吧,你马上就嚣张不起来了,”它阴险地一笑,“别怪我没警告你,某人私自毁约的行为令吾主十分恼火,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劝你待会儿说话的时候多加斟酌,要是再火上浇油嘛,啧啧,后果恐怕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