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能的确会有一两个空位,但不足以容纳全部的人。而当他们得知这一事实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神甫默然。
这个残酷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芙尔泽特略微颔首,把利己主义的刻薄脸孔,藏进湿漉漉的帽檐下。
她简直忍不住要为女孩儿的“急智”喝彩。正是她在关键时刻贯彻了自己的狭隘和自利,才使得一场针尖麦芒的血腥冲突得以避免。
亲爱的芬娜,尽管你是如此的愚昧和卑微,在你身上却不可思议地彰显出物竞天择的真谛。
她心中冷笑。让互惠互利的谎话都见鬼去吧,赢家通吃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相。
通往旧仓库的路途意外顺畅,雨水掩盖了他们的气味和脚步声,让活尸像无头苍蝇似的漫街游荡。
咆哮的雷雨令地面众生俱于仰望,连张口呼吸都需小心翼翼,唯恐惊动巡游在城市上空的恐怖翼影。之后的一路,三人再没有过任何言语交流,汉尼神甫似仍在受到他那尚未磨灭的羞耻心的鞭挞,对刚才发生的事缄口不提,专心赶路。
芙尔泽特曾以为全城所有人都被转变成了活尸,但从那些门户紧闭的屋舍下透出的熹微烛光,让她否定了最初的设想。
汉尼神甫和芬娜的幸免还可以用上位者的庇护来解释,那这些“漏网之鱼”又该作何解释?
她意识到这种可怕的转变背后,隐藏着某种必然的契机。自然而然地,她联想到了黑塔之中那群跪拜在黑曜石晶柱的信徒,可惜眼下形势欠佳,否则她很乐意腾出一点时间,去求证一下这个有趣的猜想。
对统治者而言最迫切需要的服从,在伊舍菲尔德通过非人道的方式轻而易举就实现了。
突然间,走在前面的汉尼神甫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边的一栋小屋。
“我们就快到了!”芬娜焦急地呼唤他。
“有哭声,”神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睁大双眼,“你没听见吗,有小孩儿的哭声。那家人需要我们的帮助!”
“不,汉尼。快回来!”
年轻神甫对女伴的劝阻置若罔闻,拔腿向那间小屋奔去。
只是还不等他沉肩撞门,从门缝下蔓出的血流就令他却步。
与此同时,本就若有若无的哭声也消弭在冰雨的轰鸣之中。
芬娜走上前,把手轻轻搭在汉尼神甫的肩上:“你太紧张了,汉尼。一定是雷雨混淆了你的听觉,才让你误以为是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芙尔泽特看见她回头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即使不屑于这等以伪善包装的低劣谎言,但她需要依靠这个男人的力量来摆脱困境是不争的事实。
“是的,神甫先生。您一定是听错了,我根本没听见什么孩子的哭声。”
“可是……”年轻的神甫还想争辩什么,垂眼一看,门前的青石板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是啊,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神情木然地转过身来,“走吧,我们离旧仓库很近了。”
芙尔泽特随后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旧仓库,其实是一栋坐落在旧城区僻巷间的废置谷仓。
因为年久失修,谷仓的圆顶被掀掉了大半,断裂的横梁光秃秃地支在头顶上,角落里堆放着三四人高的四四方方的草垛,细小的草屑在蔓延的积水中打着转,随之汇入低处的沟渠。
汉尼神甫搬开一架横躺在路中间的报废的板车,手指抠进一条隐蔽的石缝中,用力一拉。活板门应声滑开,积水沿着向黑暗地底延伸的陡峭石阶倾泻下去。
这时他才揭开自己厚厚的黑斗篷,从腰间的扣环取下一盏防水措施做得极好的血脂提灯,点亮了光芒。
随着这道淡淡红光的指引,三人一级一停顿地、谨慎地拾阶而下。
这条石阶的走势很陡,几乎给人以直上直下的错觉,因此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力求脚踏实地。
五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落到坚实平坦的地面上。
芙尔泽特听见湍急的地下河流,刺骨的冷风扑面袭来,吹得她睁不开眼。提灯在汉尼神甫手上摇晃,灯光忽近忽远地闪烁,时而照出远端爬满青苔的古老石壁,时而凸显出近处的狼藉景象。
这个地下码头显然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各种杂物和垃圾在这间并不宽裕的石室中随意堆砌,足矣冻结肺叶的冷空气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霉臭和腐朽木头的味道。
芙尔泽特深吸一口气,一种如获新生的澎湃心情令她难以自已。
面对迪恩尔无休无止的凌虐和剥削,她活了下来。面对波修斯拉上所有上位者给自己陪葬的殊死一搏,她活了下来。面对约翰·里斯下可耻的背叛,在深海的猛烈报复下,她还是活了下来。
即便那头作壁上观的黑山羊亲自下场,也未能改写她命中注定的归宿。
她曾在埃斯布罗德的观景台上对男爵说,她讨厌英雄史诗,因为遭受挫折并征服挫折的剧本,从来就不是英雄的专属,而是赢家的标签。
只有赢家才有资格定义英雄。
所以她不屑于英雄史诗。她要做唯一的赢家,孤独的胜者。
为达目的,她不惜手段,不惜成本。她把自己失去的,视作铲除对手的必要代价,看看硕果仅存的巴姆,看看在深海与混沌之中垂死挣扎的乌合之众,无不是她引以自傲的资本。
即便盟约作废,神格丧失,只要自己还活着,凭借超越凡人的视野和谋略,她就有能力扭转颓势。
“船!是船!”芬娜惊喜的叫喊把她的思绪拽回当下。
三人站在木板搭建的码头上,汉尼神甫举起提灯,光线照入水中,一条驳船的轮廓逐渐显现。这是条单桅的橹摇船,船面很宽敞,除去那些装载货物的闲置的空木桶,容纳十名乘客都绰绰有余。
“好极了,看起来船身保存的很好,没有漏洞什么的。芬娜,你带尤利娅女士去那间石室看看,最好能找两样傍身的家伙——我是指那种能防身的利器。”
两人遵照汉尼神甫的吩咐,在石室里好生搜索了一番。芬娜找到了一把制式的教会骑士剑,灰蒙蒙的剑鞘下,锋芒仍利。
芙尔泽特则在一只木制箱屉里找了柄拆信刀傍身。刀身锈迹斑驳,锋刃迟钝,杀伤力全部集中于刀尖一点,估计很难派上用场。
她们回到码头的时候,汉尼神甫还没把系船柱上的绳索解下。他的手停了下来。
“咱们还在等什么?”芬娜催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