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尔轻叹一下,正打算放弃叫醒她,就这样坐着等她自然醒来,忽然听见怀里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敢说天佑赫莱茵的话就宰了你。”
“巴姆可不会喊奥格威的口号,”尤利尔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只有儿子继承父亲的头衔,断然没有父亲继承儿子称号的道理。”
芙尔泽特稍稍偏过脸,从怀里斜着眼瞪过来:“是迪恩尔偷懒了?!还是说你仍然眷恋巴姆之子的恩赐,随时准备背叛我?”
尤利尔坦言说:“巴姆之子的恩赐也不坏,要是没有继承祂的神性,我恐怕一开始很难驾驭得了火种。说不定早就被火种反噬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胸前一股剧痛,险些以为要被少女活活咬下一块肉来。
“呸,又臭又硬,”芙尔泽特一脸嫌弃地咂咂嘴,“果然是人如其名。”
尤利尔耸耸肩,“没办法,谁让老头儿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少女还是不放心,又凑到他胸前仔细嗅了嗅,确认已经再也没有巴姆的气息后,才心满意足,放心大胆地赖在他怀里。
“嗯,现在不用担心巴姆之子会侵害你的大脑了,我向你保证,阁下的灵魂安全无虞,将永远只归属于兹威灵格。”
“就不能属于我自己?”
芙尔泽特显然不愿理睬这个大煞风景的问题,搂着猎人的腰,蜷起身子,安然地阖上双眼。
这次,她做了有史以来的头一梦。
她做了一个迪恩尔闯进宴会现场糟蹋了一桌美食、吓跑一众食客的美梦,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第三十四章 狂欢落幕
第二天,国王被刺身亡的消息在塞弗斯摩格不胫而走,群龙无首的强盗集团立即开始了窝里斗。
“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站在赛泽侯爵府邸的顶楼,俯瞰在下方街道相互杀伐的亡命之徒们,芙尔泽特作此评价,“短视的鼠辈,追逐血腥的鸦群,只消稍稍地推波助澜,立马就会暴露出劣等种族的本性,”
她突然回过头,对悬着一条腿坐在楼顶边缘的猎人说:“先警告你别借题发挥。”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对号入座?”尤利尔反问。
“因为你一贯如此!”芙尔泽特不耐烦地扯了扯紧巴巴的百褶袖,从侯爵府借来的衣服明显小了一号,类似童装,却堪堪够把她塞进去——莱芙拉所剩无几的威严又一次蒙受了惨痛损失。“一旦抓住我言辞上的疏漏,你就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代入进去,然后以受害者自居,反过来对我发起诘难。”
“不胜荣幸。”猎人颔首致礼。
芙尔泽特心烦意乱,索性放弃折腾纽扣,任由领口敞开。她走到平台边沿,漠然注视两伙强盗在巷道间厮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死了六个人。党同伐异的暴行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发生,夕照下的街道被血染红。
争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奴隶们也加入了混战。
等强盗们反应过来时,本该被囚禁在地牢中的俘虏和奴隶们早已打破镣铐,走上街头,他们扒掉死人身上的装备,把自己武装起来。这些俘虏和奴隶,原本是塞弗斯摩格本地的居民,或是在劫掠行动中抢来的流民、外地人,他们大多都是没有从军经验的平民,却被自由的渴望和复仇的怒火怂恿着、揭竿而起,向剥削者发动了反攻。
这场关乎自由和复仇的斗争,是莱芙拉送给这座城市的见面礼。
入夜,数百支火把照亮了下方的街道,其中不乏妇女和孩童的面孔。
这支由俘虏和奴隶组成的反抗军,正在一位疑似双子教徒的变节者的指引下,对铜墙铁壁般的赛泽侯爵府邸发起围攻。
由于提前抢占了最佳观赏席,沙维夫妇二人可以居高临下地俯揽战局全貌。
强盗们死守着大门,往城墙上泼洒沥青,熊熊燃烧的火墙和滚滚黑烟阻隔了视野,缺乏攻坚经验的反抗军果然掉转矛头,开始集合猛攻大门。与此同时,城墙上流矢纷纷而下,还没突破第一道防线,反抗军就损失了数十人。
“他们快不行了,”猎人眯起眼眸,仿佛洞悉了这支杂牌军的疲弱,“你的剧本演砸了。”
芙尔泽特撇撇嘴,“我也没指望他们能成事。只要能为我们之后兵不血刃地接管塞弗斯摩格提供便利,哪怕十条命换一条命又如何?”
“你知道这件事有更高效的解决方案。”猎人提醒她。
“更高效的方案?”芙尔泽特轻蔑一笑,“当然,你大可以独自对付这一窝暴徒,不折一兵一卒就把他们屠戮殆尽,那些奴隶和俘虏自然会对沙维感激涕零,俯首臣称。但我讨厌这样。我讨厌英雄主义。”
尤利尔摊开手说:“我看不出这和你以往收买人心的套路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芙尔泽特说,“因为你是一个不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当你企图怀揣着一丝善意而去支配他人的命运时,无论你的动机有多复杂,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是可以被称之为‘高尚’的。我始终钟情于你全心全意沉浸在狩猎中时所流露出的锋芒,但一个有恻隐之心的猎人?哼,不过是一把易折的钝刀。”
尤利尔对此诡辩感到无奈,叹了口气:“我说过,我永远不会成为你们。”
“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来重塑你的认知,至于现在……”
说着,芙尔泽特走过来,一脚插进猎人的双腿间,强行把他的腿分开,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此处,蜷腿抱膝,背靠猎人的胸膛而坐。之后似乎还不满意,又抓起猎人那两条无处安放的胳膊,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圈在里头。
“闭嘴。”她头也不抬地哼哼。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猎人有些无辜地苦笑。
芙尔泽特望着一半火光熊熊、一半沉寂黑暗的城市,漫不经心地问:“以后就住这儿怎么样?”
“什么?”
“反正你在北地的老家也没了,与其住在与世隔绝的埃斯布罗德,不如把这儿当作据点。”
尤利尔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到意外,实际上他早有此意。埃斯布罗德被夹在威尔敦盆地与秘血森林之间,交通往来阻碍重重,如果说旧宾格兰到卡杜斯寂日山脉是他们阻击敌人的第一道防线,那阿伦·贝尔和塞弗斯摩格就是第二道防线的首和尾,更不用说还比邻着直抵威尔敦盆地的塞纳河,沿岸道路平坦易行,说塞弗斯摩格是埃斯布罗德的第二门户一点不差。
另一方面,把塞弗斯摩格作为据点,无论是物资输送还是军队调度都有十分充裕的道路条件,而雄伟的卡杜斯寂日山脉又能为这座城市提供一道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战略意义显著。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芙尔泽特懒洋洋地说。她俨然已对下方的战况失去了兴趣,用手指着南边某栋未经战火涂炭的规模宏大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它鹤立鸡群地伫立于河对岸的城区当中,“我们住那边,把侯爵府邸留给你那大公老哥和令兄令姐们。”
尤利尔不置可否。
芙尔泽特不理会他的沉默抗议,依旧我行我素,继而指向隔壁街道上、多座尖顶高塔簇拥的大型圆顶建筑,说:“双子教堂就设立在那儿,记得找塞弗斯本地的匠人来打造我的雕像,北方人的手艺太朴素,表现不出端庄以外的雍容。啊,迪恩尔就不必了。”
“你怎么知道?”猎人冷不丁地问。
芙尔泽特没好气地说:“现在起,由我全权代表兹威灵格。当然,偶尔,我是说偶尔,她可能会不顾与我的协定,擅自跑出来胡作非为——你要知道,迪恩尔是不能被控制的,我只能尽量安抚她、约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