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2 / 2)

他花了十分钟穿过一条不算长的林中小径,远远望见了山脚下的城镇。

通往城镇的土路上人来人往,满载货物的马车在设有关卡的石桥前排起长龙。

一行拉着板车行色匆匆的路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修美尔摘掉兜帽,向他们行礼,“先生们,集市结束了吗?”

“集市?什么集市?”拿鞭子赶驴拉车的男人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你没看教会在城里张贴的布告吗,最近集市都不会开张了。”

修美尔反应过来是自己会错意了,随手拍了拍鼓起来的鞍袋,解释说:“我是来该隐山朝圣的,初临贵地,确实不知道什么布告。”

“啊,朝圣者……”男人犯难地挠了挠腮帮子,眼中的敌意荡然无存,“你来得可不是时候,要打仗了,教会正在疏散城镇,天堂岛的住民如今都赶着去郊外避难呢。”说着,他回头看了看坐在车上的小女孩。看来是他的女儿。

在后面推车的两个男孩儿年纪稍长,小的大概十二三岁,大的兴许刚成年,身材纤瘦,两条胳膊又黑又细,衣袍素黑,脖子上挂着一个衔尾蛇的坠子。

见习修士,修美尔心想,表面却不动声色。这家人不是天堂岛的第一批,就是第二批移民。

“我沿着阿伦·贝尔一路过来,也听说了在打仗的事,”修美尔说,“不过我还是想完成自己的朝圣之路,哪怕只是在山脚下瞻仰殿堂的一角也行。”

“这……”男人似乎被他诚恳的态度打动了,显得有些犹豫,回头跟穿着见习修士衣袍的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要上该隐山,必须进城登环山云梯,但现在各个城门都戒严了,你这会儿要进城怕是不容易。莱瑟。”

他唤了一声,穿着见习修士袍的男孩从车尾走了过来,从腰间摘下一枚烙有女人半脸的铜币,交给修美尔。

修美尔接过铜币,不解地看向男人。

“你运气不错,今天负责城门值守的卫兵队长是我外甥,你把这枚铜币给他看,就说你是老尼克的远方亲戚,有急事要进城,当日进当日出。”

修美尔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摘下左手大拇指上的金扳指,递给对方。

“教会的见习修士在这儿盯着呢,我的朋友,”男人露出憨厚的笑容,推诿道,“教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没有沙维和教会,就没有如今的埃斯布罗德,你要感谢,就去感谢莱芙拉吧。”

“那这样吧,我用它来交换你的帽子和大衣。”

男人扯了扯油腻发黑的衣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都是穿戴了小半辈子的破烂玩意儿,它们可不值这个钱。”

修美尔笑了起来,“就是破旧的才好。”

令人愉快的相会是短暂的,修美尔得到了一顶破旧的毡帽和一件褪色脱线的漏风大衣,而那善良的赶驴人一脸歉疚地收下了金扳指,祝对方一路顺风后,他们告别彼此。

修美尔把满是泥泞,干得像一把枯草似的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头发抹到脑后,叩实毡帽,一直拉到耳根,而这件风尘仆仆的大衣使他有了几分风餐露宿的旅人模样。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些伪装,以他目前狼狈的扮相已经足够掩人耳目了。

从离城市最近的镇子出发,只骑行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了埃斯布罗德主城的大门下。

正如赶驴人所说,城门正在戒严,修美尔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在火急火燎地远离城市,道路上竟只有他一个逆行者。

他不出所料地被拦了下来。面对卫兵粗暴的盘问,他对答如流,并适时向赶驴人提到的卫兵队长展示了那枚铜币,最终以押上马匹和全部行李为代价,顺利地进入了主城。

修美尔迈过城门,在涌动的人潮中抬起头,仰望群星汇聚却依然盘踞着一抹鱼白的天空,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又一次回到了远征军功败垂成的伤心地,回到了曾与波修斯殊死搏斗的战场。尽管时过境迁,损坏的街道和房屋得到了修缮,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自己曾涉足过的地方。

被龙息吹飞的路面,盖上了厚厚的石板,波修斯推倒的那座双子塔,如今完好地屹立在街道的两头,在毁灭性的爆炸中决堤的河岸也得到了重筑。这些需要繁重徭役经年累月才能修复的创伤,竟然不留痕迹地被抹去了。

修美尔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只是依稀感觉到,埃斯布罗德不是一堆冰冷石头筑成的孤岛,它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仿佛一个能自行愈合损伤的鲜活生命体。

满腔复仇火焰的波修斯创作不出这样的杰作,而对莱芙拉说,这个埃斯布罗德也显得太过温柔。它诞生在寒冷的雪岭间,却没有继承一丝一毫的冷酷,像个受到精心呵护的孩子,在温暖的襁褓中做着一个周而复始的童话梦。

它的创造者一定满怀着无法吐露的深情,以逡巡在刚烈和柔情之间的笔触塑造了这个世界。

由于战事将近,全城戒严,为了躲避沿路搜查的教会圣职者,修美尔不得不时常绕道而行,从城门到山脚下,短短一段路走了接近半个钟头。埃斯布罗德的主城傍山而建,一条始自山脚下的云梯环山而上,直达山顶的宫殿。

修美尔在广场外围耐心等待,趁负责把守云梯入口的圣职者换班间隙,他借着夜色的掩护,紧贴墙边溜过了哨卡,有惊无险地登上了云梯。

但绕过个把懈怠的岗哨不是难事,对只有一条腿堪受力的修美尔而言,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抬起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顶。

但愿能在山顶上欣赏日出的美景,他在心中感叹。随即用力拍了拍脸,振作精神,开始了攀登。

云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事实上人工修建的阶梯只占据朝圣之路的首尾两端,中间大部分都是崎岖难行的山路——也许是对朝圣谎言的惩罚,当修美尔踏上这条坎坷陡峭的山路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得一边咒骂,一边裹紧大衣,坚定地向着山顶进发。

只是此时的修美尔不会想到,在这条索求真相的朝圣之路上,他并非孤单一人。

从他进入天堂岛的那一刻起,有一双眼睛便始终尾随着他,在墙缝下,在角落里,在每一处可供阴影滋生的罅隙间滋生,当修美尔不经意地路过一株曝尸山道的枯树,继续向上攀登,那截中空的朽木中突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眼球,从黏稠的蠕动声里传来帕拉曼迪似是呜咽的歌喉。

“睡吧,睡吧,我的孩子,一觉醒来没了痛;餐桌上是奶和蜜,割下的舌头蘸了它,又甜又腥好滋味……”

伴随这诡异的儿歌,中空的朽木中探出一条黝黑的手臂,它用力撑着树干,继而将一具爬满眼球、如同蛞蝓似的柔软身体完全拽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然后在两条枯瘦的人臂支撑下,追随修美尔的足迹缓慢地向前蠕动。

第八十一章 双龙

赫尔泰博菈号称沙海之主,是曾经统治沙漠的王者,即便从庞塔遗迹归来后它的肉体开始呈现出萎缩和衰老的趋势,但其骨骼轮廓仍然比普通的壮年古龙足足大出两圈,昂首引颈时尤为壮观,当这样一号巨大的杀戮机器投入战场,如同镰刀割草般席卷敌军,所向披靡。

面对从左右两侧袭来的同类,它翅膀一扇,稍稍托起千钧之躯,如人手般灵活的趾爪一把握住了扑咬过来的古龙的脖颈,以全身重量将其踩在身下,半个脑袋都被压得陷进土里。随即甩动脖子,笨重的头颅如流星锤似的猛然一摆,伴着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另一侧扑咬过来的猩红大口顿时偏离了位置,牵扯一具数十吨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赫尔泰博菈突然缩颈吸气,一股狂暴的能量从鼓起的腹部挤压上来,灌满长喉,黑夜下舒展的龙颈仿佛一条奇异光柱,无比壮美。下一秒,剧烈的魔法吹息扫荡而过,在途径的地表留下了一块半径超过八十呎的开扇冰面。

冰面上赫然凝固着一座张牙舞爪的龙形冰雕。

被赫尔泰博菈压在身下的古龙激烈地挣扎,企图摆脱钳制,却只能在不断收紧的趾爪下徒劳地扑打翅膀。

当最后的嚎叫化作一声戛然而止的悲鸣,扬起的大量雪尘缓缓沉降,赫尔泰博菈傲然地昂起头颅,败者皆已匍匐在它脚下。

这个时候,撤退的联盟军已经顺利进入了秘血森林,旷野上只留下百余士兵和三头古龙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