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照溪没做声。周兰亭又泄了气,蹲在阿瓜边上,陪着她看云海。正值日出时分,晨光初绽,金色霞光沿着云海铺卷而来,气势恢宏,在这样的天地盛景之前,会让人由衷地感受到天地之辽阔,与个人之渺小。
周兰亭没由来地蹦出一句话:“世界广大,我以渺小去爱它。”
这话是他偶然间从一本杂志上看到的。神霞山虽然是人间无双仙境,但也并非真的与世隔绝,这些年九夏正开展轰轰烈烈的文化革新运动,主流阵地就是报纸和杂志,一些特别有影响力的杂志,就连周兰亭这种潜心修道的小道士都或多或少地听闻过,甚至看过一点。周兰亭说的这句话出自一个新诗运动的提倡者,当时周兰亭就在想,那些什么新诗虽然比起传统的诗词少了些韵味,但其实也挺美的。
当然,其实白话新诗也并不是随便说什么然后断断句就能称之为诗。这些年新文化界也给新诗提出了一个“三美”文学主张,就是说白话新诗要有“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音乐美是指语言要有平仄、有韵脚,绘画美是说辞藻要生动形象,每一句拎出来都能让人产生画面感,建筑美则是格式上的整齐。总之,哪怕是白话新诗,也不是随随便便写的。
周兰亭揉了揉脸蛋,又叹道:“师妹啊,其实你天赋不错的,就是修道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你看,三年了,你连最基础的气感都找到,这可不行。我们神霞山其实有一点不太好,嗯,连我都觉得不太好,就是门户之见比较重。你是个外人,性子又孤僻,除了师兄我,你看还有谁和你关系好?以后你这样,可是拿不到天师袍,成不了外姓天师的.......”
又道:“你想早点下山,那就更要好好修炼啊?你实力不高,脑筋又转不过来,这样就算是你的顾姐姐都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下山......”
方照溪没说话。周兰亭也不在意,知道这家伙就是这么个闷葫芦,所以上山好几年了,估计除了他以外
,同门师兄弟没认识几个,整天除了修道,就是跑到这种没人的地方来,看山看水看云海看日出。不过这也好。神霞山上的小道士们虽然不会明着欺负阿瓜,但对这个脑子笨笨的家伙也没少在背后说闲话,不去理他们,耳不听为净。周兰亭心想,方照溪迟早有一天能一飞冲天,至于你们,不专心修炼,就喜欢嚼舌根,未来成就和方照溪孰高孰低?
周兰亭习惯了把什么话都对方照溪说,也不管人家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又开始絮絮叨叨:“大天师编纂《万法归宗》,绝无私心,但就是有不少门派觉得是我神霞山想趁机找借口侵吞他们的秘法,哪怕大天师说了会将《万法归宗》开诚布公也不同意。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这种门派之间的鸿沟,就是我九夏江湖的第一大弊病.......”
方照溪忽然转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周兰亭呆了一下:“我说.......大天师编纂《万法归宗》绝无.......”
方照溪摇头:“不是这句。”
她稍微想了一下。朝阳洒落天际,鸡鸣峰前浓云密布,云海翻腾,群山若起若浮,如海面辽阔一般的云海和日出的光芒在山巅交映,如画如梦。方照溪喃喃道:“世界广大,我以渺小去爱它.......这句话不错。”
周兰亭愣了一下,心想,你反射弧太长了吧喂。
周兰亭忽然站起,惊得倒退了好几步。
云海之上,朝霞漫天,一道道雾柱从云海中忽然喷出,而后徐徐散落,在灿烂晨光之下,如散金花,如涌金泉。
方照溪长身而起,朝着日出方向双臂张开,如怀抱太虚,眼中神光流转。
玄门洞开。
第五章 传授桩功
顾时雪微微愣了一下,笑道:“不久前神霞山那边寄了一封信给我,说你姐姐不久前终于突破了习武关隘,眼下修为一日千里。过段日子,等天气转暖一点,她应该就会回一趟东郡,会去看你的。”
方壮壮大喜,向顾时雪道了一声谢,正要跑开——顾时雪怎么说都是校长,对这些学生来讲其实还是有些压力的。顾时雪叫住他,道:“你爹现在还赌不赌博了?”
方壮壮脸上露出几分哀愁,犹豫了一下,才道:“还赌.......我和我娘都劝不住。赌输了还要喝酒,还打人........”
顾时雪稍有些头疼。
因为阿瓜的原因,她对方壮壮颇为照顾,给他找了个在杂志社的工作,让他一边上学一边去报社帮忙,赚点钱补贴家用。但方二这人就是个烂赌鬼,家里只要一有钱,立刻花光,前不久方壮壮他娘生了病,结果看病的钱都被方二拿去赌了,顾时雪听闻之后气得不行,过去将方二教训了一顿,没想到这人还是死性不改。
顾时雪叹道:“你们的家务事,我本来不该管这么多的。壮壮同学,你看,你个子比你爹还要高一个头了,长得也壮实,是个男子汉。你爹没上过学,所以不知道往前看,你和他不一样。有些时候,你爹做得不对,你可以试着拦一拦.......至少在他发疯的时候,要保护一下你娘。”
话虽如此,顾时雪对方壮壮的母亲其实也没啥好印象,因为过去阿瓜和壮壮还小的时候,他们娘挨了打,回头就打自己孩子出气。横竖都不是好人。
顾时雪有些痛惜,这样不负责任的混蛋父母,世上实在太多。
方壮壮明显有些瑟缩,但还是和顾时雪道了一声谢。顾时雪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与唐娟继续走了一阵,唐娟在她耳边道:“我看他回去还是不敢违抗他父亲的。”
顾时雪心想,你不也是如此?
顾时雪思考了一下,道:“我听说过一个故事。马戏团里的驯兽师,会将小象从小就用绳子拴起来,小象挣脱不了,因此后来长大了,明明拥有了挣脱绳索的力气,也不会尝试去挣脱那根绳子。”
她略一停顿,道:“许多人其实就是这头小象。像是壮壮,从小就被父母打怕了,那种恐惧感其实就是那根绳子。现在他越来越高,越来越壮,那根绳子对他来说只会越来越脆弱,但他如果不试着去挣脱,那就永远会被栓住的。你说是吧,唐娟?”
唐娟假装没有看出顾时雪的言外之意,抬头看天,过了片刻才道:“道理我肯定说不过你。”
顾时雪笑了一笑,道:“其实放眼这个世道,很多人都是被绳子拴住的大象,那些加在我们身上的压迫就是一根又一根的绳子。我们要让人们看清楚自己的力量,还要教他们知道那些绳子的脆弱。这就是教育的意义。”
唐娟道:“你今天来学堂,是想讲课?”
“没,就来看看。我讲课容易跑题,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时雪耸了耸肩,无奈一笑。她学的东西比较驳杂,什么都懂一些,因此讲课的时候也容易串到一块儿去,而且说着说着就开始离题万里,最后一节课下来,课堂内容没说多少,课外的说了一堆。关键是她属于那种激情形的选手,说到兴头上就控制不住自己,根本收不住。
唐娟笑道:“教育又不能只教书本上的内容,关键是立人。你虽然爱跑题,但都言之有物,让学生们多听听又无妨。”
顾时雪道:“那以后可以举办讲座嘛。”
顾时雪又道:“其实我有个想法,打算和陈先生聊一聊。学堂光读书不行,还得让学生们运动,强身健体,但学堂里场地又不过。我是习武的嘛。所以我打算让学生们稍微学学......桩功。”
唐娟疑惑道:“你难不成是打算将自己的武功传授出来?我倒是没有意见,但是这种事情,不需要征得你师父的同意吗?”
顾时雪笑道:“我传授的只是最基础的混元桩,再糅合了一点烘炉站桩的‘打铁’,算是一门比较简单的桩功,并非什么不传之秘。前两天我和师兄师姐聊过这个话题,他们是同意的。我只是担心一个问题.......习武练功,营养得跟上,要是吃不饱,练功只会越练越虚,所以.......”
唐娟笑道:“原来是伙食的问题。习武就得多吃,那又是一笔开支。不过这你放心,我可以负担得起。手头正好有些钱没处花呢。”
顾时雪大喜:“那就拜托你了!”
唐娟道:“那你是不是得想个方法报答我?”
顾时雪想了想:“我请你吃饭?”
唐娟摇头:“不够有诚意。”
顾时雪还想再说,陆望紧张地挠了挠顾时雪,小声道:“这女人是想吃你!你自己可得小心一点.......当然,不小心也可以.......”
顾时雪哑然失笑,什么叫不小心也可以?她对唐娟道:“那我亲手给你烧一顿如何?”
唐娟有些狐疑:“你还会烧饭?该不会烧的很难吃,故意想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