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到极点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任何词汇在那种可怕的感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问这个干什么？”兰斯想跳过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你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能活下去吗？”楚门缓缓踱步，“你是否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时刻受威胁，自己哪天都有可能死，并且这威胁不是假的，而是真真切切在威胁你的生命的？”

兰斯皱起了眉，哪怕他不回答，楚门也从他的表情上得出了答案。

“兰斯，现在你重新思考一下，什么是【魔王】？”楚门抬起手，做出捧着什么东西的姿势，仿佛正在把【魔王】这个概念捧在手中展示，“魔王只是一个概念，只要满足这个概念，这个描述，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可以是魔王。”

“我刚刚所描述的那种生活，也是【魔王】。它和风暴，地震，火山喷发一样，都是能威胁人类生存的东西。同样看不见摸不着，却并非没法消灭。”

“兰斯，小了，你的格局小了，你这样是当不了被史书记载，被写进诗里的勇者的。”

“我问你，如果你能消灭这种让穷人吃不饱穿不暖，随时都有可能饿死冻死的生活，算不算是消灭了一种与我们普遍认知中的魔王一样可以威胁人类存续的东西？”

兰斯的表情渐渐产生了变化，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上去，半晌没有说话。

见兰斯正在循着自己的引导进入思考，楚门便趁热打铁：“兰斯，什么是魔王？魔王就是威胁人类存续的东西。换句话说，威胁人类存续的东西，都可以视之为魔王。”

“真正的勇者，目标并不是消灭那个有形的魔王——有形的魔王只是他旅途的一站，仅仅是一个必经之路。”

“真正的勇者，要消灭的是所有能威胁到人类续存的东西，无论那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兰斯，你看神许之城的居民们，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换句话说，我已经暂且消灭了这里的无形的【魔王】，哪怕只是暂时的。”

“这才是真正的勇者该干的事。丹迪勇者因为屁用没有，甚至还帮助这个无形的魔王压榨平民，所以才被我砍了。”

说到这里，楚门停顿片刻，等着兰斯逐渐理解这一切。

兰斯的表情一会儿变一下，到最后，变化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真的明白了楚门说的话：“楚门，你究竟想干什么？”

楚门叹了口气：“兰斯，我要消灭的魔王是无形的，在人类上千年的历史中，没有人战胜过它。”

“它就这么一直骑在人们头上，吸着人们的血，吃着人们的肉，肆意夺走人们的生命，却又无人可制裁它。”

“兰斯，这个魔王，从人类社会诞生之初就在一直威胁着所有人。”

“穷人们被克以重税，吃不起饭只能饿死。富人们勾心斗角，权力斗争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兰斯，这个魔王，是社会制度，是政治传统，是根深蒂固的思想。”

“它把这个世界限制得死死的，所有人都只能苟且偷生，却以为这本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错！大错特错！”楚门的声音猛然拔高，“兰斯，你觉得让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吃上肉，让所有人都能识字，是一件不可完成的任务吗？”

“对啊。”兰斯这下子理直气壮了起来，他这些天管理白枫城的政务，也算是懂了不少经济方面的事情，“肉每年就只能产这么点，少的东西自然就贵，贵的话就只有有钱人才能买得起——还有识字，教书先生收费那么贵，普通人哪负担得起？而且普通人也用不着识字。”

楚门点了点头，兰斯的回答确实不假，但依然处于时代的局限性之中：“你小时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贵族就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你的钱理所应当的该交给他们，而且必须每年都交？”

“哪怕你没有钱交税，交完了就得饿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因为他们是贵族？”

楚门笑了笑，因为他看到了兰斯似乎正在陷入沉思。

“兰斯，因为是贵族，所以就可以随便收税，这里面没有任何必要的道理。那是不是如果你说你是贵族，也可以随意收税？”

“显然不能，因为你没有得到最大的贵族的承认，所以他会派兵攻击你，杀死你，让你当不成贵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所有贵族都听最大的贵族的，每年都要给他上贡。你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新贵族，不给他上贡，平民的钱却交给了你，也就相当于你把他的钱拿走了。”

“若底下贵族的利益受损，最大的贵族的威信就会受损，因为底下的贵族们不相信顶上的贵族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反正给上头上贡与否，自己的利益都会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新贵族侵犯，倒不如不上贡，还省钱。”

“贵族们在维护一种体制，这种体制保证了他们能够最大程度地受益，他们是最大且是唯一的受益人，并且用血统论把这种受益体制永远地传承下去。”

“所有被贵族统治的平民，甚至包括你，都不过是他们赚钱的工具罢了。”

“兰斯，你能想想贵族多有钱吗？你想象不到，就像我曾经给你讲过的《皇帝的金锄头》一样。”

“这是什么？这是强盗，只不过谎称自己是贵族而已。”楚门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兰斯，你仔细想一想，贵族就不会说谎吗？不，贵族不但说谎，而且说的谎更多，更大，危害更严重。”

“兰斯，”楚门的声音微微压低，低语声在这旷野上飞舞，“结合我之前说的，凡是威胁人类续存与发展的东西都可以视作魔王，你是否明白了些什么？”

“楚门，你要造反？”兰斯神情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不堪回首的历史，急忙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人，“你小点声！你这是……”

楚门摇头，甚至正色：“我没有造反，我没有反过任何与我站在一起的人。”

“我站在平民之中，我从平民中走出，我是无冕者的儿子。”

“我生来就与这些穷苦的人站在一起，我要拿回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们。”楚门缓缓踱步，从容的眼神平静如湖水，“兰斯，你也是出身于这些穷苦者，所以你理应比别人更深刻地理解我说的话。”

“你儿时所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是基于这种体制而生的。”

“你现在发迹了，有钱了，不怕了。是因为你运气好，你现在是勇者——可没有人能保证你永远是勇者。”

“如果这种社会制度不消灭，若是你以后不是勇者了呢？你就得变回乞丐，变回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

“而贵族，永远是贵族，他们指使你去对抗魔物，做这些危险的事，自己却躲在坚固的城堡里数钱。”

“你在前线奋死拼杀，保护的是人类吗？不，你保护的只有这种让贵族受益的体制，而保护不了人类。因为平民们原本的生活就并不安宁，魔物来袭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众多威胁中的一个。”

“兰斯。”

楚门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