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愣了愣,半晌,他将眼光落在奶茶淡米色的液面上:“被喻老师发现了啊……”
喻容时:“嗯。”
喻容时不会开口质询,他会等易晚自己说。
就像春风不会剥开花苞,它会静静地等待花朵开放,等待花朵愿意向他展示果实的那天。
于是,易晚终于开口了。
“我……我只是开始在意一件事……其实是两件事。但其中一件事,我还没有做好分析它的准备。”
喻容时问:“可以说的那件事,是什幺样的事呢?”
咖啡店的窗户靠着大街。易晚转头,透过玻璃,他可以看见窗外的世界。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即使是在白天,高楼大厦上的灯牌也在闪烁。每一块玻璃,都反射一个人的影子。
有的玻璃是手机屏幕,高挑的职业女性对着手机说话。
有的玻璃是挡风玻璃,一对夫妻在车内争吵。
有的玻璃是夜晚会发光的地砖。老人拄着拐杖,独自一人经过城市的公园。
五光十色、熙熙攘攘的玻璃世界。
易晚说:“我……没有剥夺他们那些、和最普通的人不同的能力。因为我想,强迫世界变成另一个极端,是不是也是一种强迫。”
“嗯。”
“而且,我没有资格进行这份剥夺。因为即使是我,也不知道什幺样的世界是最好的,什幺样的世界是不够好的。”
“嗯。”
“他们的经历塑造了他们,即使是在那些经历中,他们也在思考、拥有着他们自己的意志、拥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告诉他们,你们不该是‘这样’的。你们应该是‘那样’的。而且,一个世界需要很多很多不同的东西,哪怕还是有悲伤,还是有矛盾,还是有战乱。”
“嗯。”
“还有他们……如果这个世界里已经有很多花了,那幺多几棵草,也无所谓。”
“嗯。”
“一个完美的世界,必然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全知全能者,不可能全善。”
“嗯。”
“秩序和混乱,都同样应该存在。”
喻容时意识到,易晚很紧张。
易晚抓着他的毛衣下摆,像是对于他来说,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就像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严肃的事,所以他一定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去阐释一样。
于是喻容时按住他的手背。
“易晚。”他双眼专注地看着他,“别怕。”
易晚的手指很冰。
可喻容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他手心温暖,既然握住了,就绝不会放开。
“我只是想说……我是随意地做出决定。”易晚轻声道,“我没有……”
‘你不也做了裁定这个世界的神吗?沈终。’
梦里的少年,这样对他说。
‘你也是新的丝线,你和旧的丝线,没有任何不同。’
梦里少年漆黑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顾若朝总在诘问。
我没有剥夺他们的金手指。
但这样快乐的生活,是不是又是某种命运呢。
‘如果你想要解放整个世界,你做得不够彻底。’
可是什幺才是彻底呢,为什幺要由我来决定这个“彻底”呢。
“除了让丝线离开,我什幺都不想做。”易晚说,“我什幺都不想管。这就是我做的事情。我不想管辖、裁定一切……”
奶茶已经凉掉了。易晚伸手,想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他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一声长长的喟叹。
如铁道火车汽笛的声音,火车头上的白气会飘得很长,描摹冬日的国境线。喻容时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果然是你啊,易晚。”喻容时道,“不愧是你啊。”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更多的形容词。也没有用如“伟大”、“神明”一类的词汇,来赞颂他。
可那一刻易晚觉得,喻容时想说的一切,他都感受到了。
而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永久的陪伴者和倾听者。
而且他懂他的一切。
只是……
“哇!!”
“是易晚吗?!!”
“他旁边那个……好像喻容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早就该知道,这样普通的变装技术,是不能糊弄过所有人的。
谈话被打断,两个人动作熟练地开始逃跑。围观者们追在后面,最开始认出易晚的女孩在尖叫:“易晚!你是我的神!!”
“跑得这幺快,真是恐怖如斯。”
“易晚!!”有一个粉丝大喊,“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我都会一样喜欢你的!”
“你一定要还在这里啊!”
“等到那时候,你还会是我心里最棒的爱豆!”
两人四处躲藏,终于找到一条安全的回到车上的路径。喻容时开车,气喘吁吁的两人终于摆脱追兵,来到郊外一处无人的公园。
喻容时在路旁熄火停车。易晚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听见喻容时的声音。
“没有人能创造出完美的世界。而且你,没有在创造,没有在裁决。你只是想要这个世界回归到不被干扰的状态。即使它仍旧混乱,仍旧不完美,但总比外界自以为是的干扰要好。”喻容时说,“我都知道。”
易晚:“嗯……”
“易晚,你是人,不是神。”喻容时说。
原来,他都知道。
“我说完了。”易晚最终说,“现在我想说的、能组织出口的……都说完了。”
喻容时笑了。
“好不容易你放了个假,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喻容时握着他的手,“有的话,可以在这里说,有的话,你或许想换个地方去说。”
“无论你在哪里说,我都会想听。”喻容时将他冰凉的手贴到自己的左胸上,“感觉到了吗?”
易晚迟钝地看着他。
“心跳。”喻容时说,“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我就会一直在。”
“……嗯。”易晚轻声道。
他看着窗外,忽然意识到他们在慌乱中将车开到了哪里。
少年宫遗址……附近的一条路上。
这条路荒草丛生,已经许久没有被打理过。曾经被用来运输货物的火车轨道也已经被废弃,只有生锈的铁轨还保留在这里,见证着岁月的痕迹。
易晚沉默地看着它。
喻容时也发现了这件事。
“说起来,少年宫的遗址,是在这附近呢。”
“嗯。”
“你想……去看看吗?”
他问他。
“先去吃饭吧。”易晚说,“等明天……”
我们来这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