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于封神之事这般尽心尽责,无非图个道心圆满,不负天道圣人之位。
他们若真就此放手,甚至以自身圣位强行护持门下弟子,也无人能够指摘。
于他们自身而言,也不过是道心有碍,门人也未必得堪造化,得不尝失。
然而,西方二圣却是真切背负四十八大宏愿在身。
那等宏愿实在太大,仅凭他们二人,绝对无法达成,必然要借助大教势力。
甚至可以说,他们自身圣道就是依托在大教之上,自然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可以壮大西方教的契机。
而且,在对于还愿的助力方面,大乘教义百倍于小乘教义不止。
所以,他们宁愿将大乘佛教教主之位拱手让人,也不愿舍弃大乘教义。
他们多次强扯前番因果,欲度截教门人去往西方,便是为了填充大乘佛教。
如今文化这般作为,西方二圣谋划毫无施行之机,他们如何能不着急。
“文化如此举措,置圣人议定之事于不顾,元始道友便这般纵容?”准提向元始诘问道。
元始又哪里会被他问住:“这却怪不得他,他也是急圣人之所急。听闻道友为了封神之事尽快开启,都亲自找上了人师殿。”
言下之意,归根结底还是你准提自己找的麻烦。
准提何尝不知此事是自己理亏。
若早预料到文化是这般反应,任凭袁福通部落在闻仲雷法之下灰飞烟灭,他也不会踏入朝歌一步。
如今,袁福通那边抛弃了名分给文化的弟子垫脚,什么实惠也没有落着。
甚至,原本同三清议定的谋划也都快要泡汤。
只是,圣人或许能够炼出后悔药,但绝对炼不出给自己吃的后悔药。
事到如今,准提二人也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急切间,准提咬牙撂出狠话:“倘若我与接引道兄有意将文化度去西方,不知通天道友意下如何?”
通天闻言一愣,面色古怪,同太清对视了一眼。
太清呵呵一笑,面容和煦:“悉听尊便。”
听到太清出声,准提方才想起前事。
那次自己甚至都算不上度化,只不过私下同他有过接触,甚至未遂。因果纠葛之下,后续便让西方将失去了镇教之宝。
他也意识到自己此言有些荒谬,便退一步说道:“若我亲自出手将文化镇压一时,三位道友能否按照原本议定流程推进?”
通天出言反问:“道友这般自信,独自就能将文化镇压?”
准提闻言,面色一滞。
接引在一旁帮腔:“若我与准提道友合力出手,将其镇压应是无虞。”
只是这话一出口,终究有些泄气。
元始在一旁却是叹了一口气,劝解道:“二位道友何必这般执拗。纵然我等同意,文梓本人也恪守承诺,不再干涉。可还有文玄与文明两大变数。”
元始言语及此,见二人神情肃然,知他们已是将自己所言听进心中。
他继续说道:“若只是将文玄引出倒也无妨,无非是洪荒大陆多上一群阿修罗。倘若将文明招来,那局面可就不太好收场。”
听到元始提及文明,现场诸圣面上皆增添一份慎重。
“虽然他鲜少现迹洪荒,但其行事作风,道友应当有所感受。若真引得他参与其中,怕不是封神一事,就要变成封印的封。”
元始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极是:“届时圣人之下,无论是天庭诸神还是大教修士。倘若能在人族之中保留一尊木胎泥塑,便算是他顾念我等圣人情面了。”
听得元始这般言论,准提二人心中微微一颤。他们知道,元始此言绝非无的放矢。
二人皆是深叹一口气:“或许此世我西方不该大兴,我等宏愿将永久难圆。”
他们言语间满是落寞,神情寂寥。
通天知二人绝对是故意如此作态。正如先前紫霄宫中听道之时,为争得一个座位便那般做戏。
但不得不说,他们这副表现还是有几分效果。
通天圣人一时就便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见堂堂圣人被自家弟子迫至这般窘境。
“商朝太师闻仲,也是我截教门下弟子。久攻北海不下,必然是那袁福通有背后有高人护持。对此,截教却不能坐视不管。”
通天直视西方二圣,口中继续说道:“我欲令多宝率领截教众仙前往相助,布下万仙阵镇压北海。一来扬我截教威名,二则也为演练阵法。”
他之说辞已然给出,至于外人信与不信,通天却不再过多考虑。
不过,通天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将截教弟子送往西方门下。
只是他话已出口,自然不再反悔。
“二位道友若是有暇,也可前去指点一二。”
接引、准提闻听通天此言,立时起身拱手道:“道友高义,贫道等铭记于心。”
准提更是直接表态:“通天道友这般高义,贫道自当有所回报。我愿亲自出手,为西岐大军扫平一路阻碍。”
通天眼角一阵抽搐。
他知道准提二人方才是故作姿态,但没想到他们得了便宜,当即就要卖乖。
他不免出言奚落,语气凉凉:“我往日对此并无关注,不知这一路上竟还有几位修士值得道友这般惦记。”
准提含笑不语,面色一派和煦,仿佛未听懂通天道友此言何意。
倒是元始主持封神之事,对于一路上的人员分布颇有几分熟悉。
“别的都还倒好,只怕有一位,准提道友早已惦记。”
他同大哥、三弟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说道:“三山关总兵孔宣,乃天地间第一只孔雀所化,为元凤之子。其身具五色神光,无物不刷。圣人之下,堪称所向披靡。”
太清、通天方才了然,难怪准提会这般谨慎,竟是半点口风不漏。
准提没有料到,元始对于孔宣来历竟这般清楚。
他不免有些紧张,唯恐自己谋划为三清所不容。
毕竟,孔宣这般战力非等闲修士可比,加入大教影响颇大。
通天对于准提这般小心机,颇有几分无语。
他虽然对于商王麾下竟有孔宣这样的存在有几分意外,但也仅限于此。
他连自家截教弟子都拱手相送,又岂会阻挠准提招揽大商总兵。
“道友自便便是!”
通天开口允准,终究还是忍不住吐槽:“准提道友这般心境,着实令人钦佩。”
第154章 孔宣有师承
昆仑山中, 众圣将相关事务议定之后便各自散去。
元始还要继续主持大局,通天则是要返回金鳌岛安排万仙阵事宜。
唯有太清,仍旧一派清闲。
而接引准提则是兵分两路。
接引前往北海提前做一些布置, 准提上是直接奔往三山关。
方才元始说的没错,虽然从西岐通往朝歌这一路上修士众多,但孔宣才是准提的首要目标。
与此同时, 三山关中, 孔宣正在营帐之内, 手捧一卷书册仔细品读。
他身着一袭长袍, 并未披戴甲胄。配合他手捧文书、面色恬然的模样,更像是一名文人而非武将。
忽然,他心神一动, 抬眼扫射前方。
却见营帐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名道人身影。
这道人身形清瘦, 眉目含笑。头绾道髻,簪着一朵大红花,颇有几分古怪。
孔宣却也不慌,淡然呵斥道:“你这道人好不知事, 竟然擅闯大军营帐。”
这道人自然正是准提,他闻听孔宣呵斥却也不恼, 口中却是爆发出一连串长笑。
“你这道人, 缘何发笑?”孔宣心头着恼, 对于这般故弄玄虚的行径很是不感冒。
准提方才止住笑声:“我笑你不通天数, 大难即将临头犹自不知。”
孔宣好奇问道:“我有何大难?”
他也算是准圣级别大能, 如果真有大难头, 心中不该没有感应。
“西周代商乃是天数, 你妄自抵抗西岐大军进发, 不过是螳臂当车。天数压制之下, 你或有身殒之厄。”
准提言语肃然:“他们背后有大教势力,若要痛下杀手,你未必能够躲开。”
他将这个话题提出,言语有所夸大。但凡孔宣有所回应,他便可借机将其收归西方。
孔宣听到来人这般言论,面色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通:“你刚从哪座深山出来?”
准提见到孔宣竟是这般反应,心有不解。
他自然不曾奢望仅凭这三言两语,便能将孔宣收服。
对于孔宣一派儒雅亲和外貌下的那股桀骜,他也算有所觉察。
纵然孔宣口出不逊、甚至悍然手,都不算出乎准提预料。
然而,孔宣如今这般发自内心的狐疑表情,却让准提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下意识回答道:“贫道自昆仑而来。”
“难怪如此!”
孔宣了然地点点头,向他解说道:“大王前些时日已然传令天下,自感德行不足,不堪王位。他要在腊月初八于朝歌举行大典,禅位与西伯侯世子姬伯邑考。”
孔宣语气并无太大起伏,但此言落入准提耳中,却不啻于一声闷雷。
准提自然下垂的手指微微颤抖,看向孔宣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文化行事那般狂妄也就罢了,为何连不过一介凡夫的帝辛,竟然也敢这般荒诞应对。
然而,孔宣言语还在继续:“如今西伯侯一行已然脱离大军,快马加鞭赶往朝歌。不日便将途径此处,届时本将当一同前往朝歌观礼。”
准提自然明了时间何等紧急,他此时应该立即动身前往东海,去同通天道友商议。
须得赶在这个消息传至北海之前,布置好万仙阵事宜。
否则,大商国君即将禅位与西岐,闻仲与袁福通之战,便失了大义。
只是,他既已亲身至此,又怎么舍得将孔宣这等大能轻易放弃。
“道友身具大才,何必在这凡尘中蹉跎。不如随我一同去往西方,在大教中得享清静。”
准提口中这般说着,手里七宝妙树紧握。
看他的架势,已是无暇扯皮。
但凡孔宣说出半个不字,他便要出手强行压制。
孔宣自然注意到来准提表现出的姿态,却也并不畏惧。
他眼神扫过七宝妙树,淡然笑道:“原来是西方圣人当面。孔宣素来无状,不堪大道教化,却是不敢去到西方扰乱圣人清静。”
他言语虽然客气,却毫无妥协之意。
准提见此,却也不继续废话。
他挥动七宝妙树,便向孔宣抽打而来。
口中说道:“想来道友不知我西方妙法,是以心存顾虑。不如你我先行论道一二,届时道友自然不再有此顾虑。”
面对准提圣人攻势,孔宣却也不惧。
只见他微微侧身避开,身后显现五色神光,直向准提圣人席卷而去,神光之中各有道文依次闪烁。
准提圣人之尊,对于五色神光之威自然不甚在意。
然而,其中闪现的几枚道文却让他心神为之一凝。
不过一个恍惚间,他便觉自己手中一空。
准提神情错愕不已,自己身为天道圣人,竟被孔宣以五色神光从手中将灵宝强行刷走。
若这般场景传至洪荒,堂堂圣人还有何面皮可讲!
准提摇身一变,现出三丈金身。金身三头六臂,伸手便向孔宣抓去。
准提现出金身,营帐自然被破。漫天金光四射,笼罩整座三山关,引得诸多将士纷纷查看。
孔宣大声喝令:“众将士各归原位,不得近前!”
而后他猛然一个闪身,避开准提大手,顺势现出孔雀本相。
只见他尾羽打开,五色神光全力发动。
在那五枚奇异道文加持之下,准提三丈金身神识略感凝滞,一个不慎,竟是也被五色神光刷去。
准提被五色神光拿下,身处孔雀体内,方才看清那五枚奇异道文真面。
赫然正是仁、义、礼、智、信。
“道友身为孔雀之身,不曾想竟凝练出了凤之五德。”
准提语气中满是赞叹,放弃了原本以强力破开孔雀之腹的打算。
凤之五德,非同小可,乃是先天德行具化而出,非大德修士不能凝练。
孔宣既有大德,自不该受破腹之苦。
准提心中存了这份顾忌,一时竟也不能出去。
而孔宣将准提圣人吞入腹中,一时也不能还原人形,只能维持本相。
两相正在僵持间,却见场中又有一道身影出现。
此人现身之后,便冲孔雀头部轻轻一点,一抹金光就在孔雀头顶炸开。
梵音袅袅,经久不绝。
孔宣受此打击,头脑一阵迷糊,涌起一股强烈干呕。
他不自觉地张开口,准提顺势逃出。
准提从孔雀腹中逃出后,环顾全场,自然看到来人身形。
“道兄何以来此?”准提发问,“可是北海有何变故?”
来人正是接引,他在去往北海途中,得知了帝辛即将禅位的消息。
大惊之下,他第一时间便阻断了这个消息向北海的传递。
此时便是特意前来与准提会合,一起商议对策。
“帝辛将于腊月初八禅位一事,道友可曾知晓?”
准提先前被五德之气震的神情萎靡,听到接引此言,他恍然将孔宣方才所说记起。
“我方才已听孔宣说过,正要前往东海找通天道友商议。”
“此事不好再行耽搁,道友如何还有闲情同这孔雀切磋?”接引语气疑惑。
以准提圣人修为,将孔宣度去西方,不该如此费事。
准提面上却是现出几分无奈:“并非是我有意耽搁,孔宣道友凝练出了凤之五德,殊为难得。我一时心喜之下,倒是与孔宣道友多了几分亲近。”
准提未尽之意,接引自然明白。他转头看向孔宣,孔宣已然再度恢复人形。
接引开口劝说:“俗世浊秽,不堪道友大才,不如随我等一同前往西方静修。”
面对西方二圣共同开口邀请,孔宣知道自己难以抗争,但他仍自陈情:“承蒙二位圣人青睐,孔宣受宠若惊。然孔宣奉师命于人族之中守护一方,日后还须传承文教,怕是无缘西方清福。”
他也只寄希望于二位圣人能够恪守底线,不要做出强人所难之事。
“道友有师门传承?”准提心中一惊。
他对孔宣观察日久,自持将其来历探得透明。
然而,对其师门之属,准提却是半点不曾觉察。
接引口中却是反复品味“文教”二字,内心涌出一道不安情绪。
孔宣见二位圣人皆有迟疑,内心隐隐窥见一丝转机。
当即,他便向二位圣人坦承自身师门来历:“孔宣在上古时期,曾有幸在文院之中听讲。承蒙师尊不弃,收为入室弟子。”
“后逢巫妖之战,人族遭劫。因我非人族出身,不在劫中。师尊便将文教传承相托,自身却是毅然殉道。”
孔宣言及此处,神情略显悲切。
“自师尊去后,我一直遵循师尊遗命,在人族之中守护。历经多年积累,借文教传承之功,侥幸凝结先天五德。”
纵是如此,其面上仍旧不显居功、自得之色。
听罢孔宣这番言语,准提二人眼角又是一阵抽搐。
“所以,你师父是上古人族儒教教主仓颉?”
他们对于仓颉之名,自然并不陌生。
毕竟,那是一位与大日如来同等的存在。
孔宣点头:“正是先师。”
“上古人师是你师祖?”准提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懊恼得语气已带上了几分颤抖。
孔宣再次点头,语气却带有几分迟疑:“只是一直未能当面拜见师祖。”
他看向二圣,面色落寞:“我先前在朝歌时,曾多次前往人师殿中拜谒,却未得丝毫回应。想来是我未能遵循师命将文教发扬光大,难得师祖认可。”
准提却知并非如此,他先前踏足人师殿中,便未曾感受到半点灵识气息。
若非他以人王气息强行勾动,文化对于人师殿中之事不会投下半点关注。
准提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同接引对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孔宣:“人师殿空有人师之名,却无半分灵意附着,人师自身对于殿内情形也一向并无关注。”
从准提的话语中,孔宣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以圣人之意,师祖应是不知师尊门下有我存在,而非有意忽视?”
准提微微颔首:“道友此去朝歌,或许能与令祖得见。”
此时,他却是不再提及将孔宣度去西方之事。
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他早已消磨了同文化相争的心气。
孔宣抱拳拱手:“多谢圣人提点!”
其实,先前听到西伯侯世子为人师门下弟子的消息后,他自己也已存下了这份心思。
他在此等候伯邑考路过,也并非出于商王命令,而是存下了同行护持的心思。
此间无果,接引、准提二人也不敢继续耽搁。
他们一路疾驰,直奔东海金鳌岛。
必须要恳请通天道友,尽快布置万仙阵,好让他们以因果之名将截教外门弟子尽数搜罗。
若是来得及,那将会是此次封神之事中,西方唯一的收获。
若是来不及,他们二人也唯有舍下面皮,直接下场。无非就是平白将人掳走,再落下个强取豪夺的名声。
终究,背负的四十八大宏愿,促使他们不能让西方教谋划落空。
第155章 朝歌
西方二圣金鳌岛一行还算顺利。
通天既已允准他们以因果之名搜罗截教弟子, 自然不会在时间方面设卡。
不过,若赶在腊月初八之前,这时间委实有些紧迫。
通天自然不能再等待门下弟子各自归位, 只能以圣人之力将他们强行召回。
而后,传下万仙阵布阵之法,又将他们直接传送至北海附近。
幸得北海周边荒凉, 突然出现乌泱泱一众修士, 也未引起多大恐慌。
万仙阵不过刚布置妥当, 两大圣人径直入场。
他们对着阵中弟子挑挑拣拣, 看上眼的收走,看不上的随手送上封神榜。
不过,他们终究心中有数, 不敢触及通天底线。
对于多宝等几位前来主持阵法的核心弟子, 却是分毫未动。
甚至,他们还凭借着自身圣躯强悍,硬挨了多宝几记攻击,让其出尽了威风。
多宝身处阵中, 看着眼前局势瞬息万变,深刻体会了一番圣人层面的走过场。
就在西方二圣于万仙阵中大肆收敛的同时, 朝歌城中已临近禅让之日。
王城大殿上, 文武群臣聚拢在一起, 看着大王后宫紧闭, 人心各异。
自打那日大王颁布禅位诏令过后, 就在未曾踏出后宫半步。
殷商稳坐数百年江山, 群臣中自然不乏死忠之辈。
他们将首相商容与王叔比干围拢在中间, 纷纷追问:“大王为何做此决定?二位丞相为何不规劝?”
商容与比干互相对视了一眼, 面上浮现几丝无奈。皆是微微摇头, 沉默不言。
他们何尝不曾劝阻,然而大王一意孤行,劝说毫无作用。
这种局面,两位老臣又能如何应对。
而且,两位太子皆已殒命;二位王兄则顾忌天下群情激奋,也无心染指王位。
他们纵然欲行废立之事,也无替补人选。
退一步来说,即使另立新主,面对如今局势,又能延续大商几年国祚。
他们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天大王作出禅让决定时的场景。
那日。
帝辛端坐王位之上,眼神扫过两位殷商元老,语气森然:“既然天下诸侯皆推举姬伯邑考为人族新主,孤便效仿古时尧舜,禅让大位与伯邑考。”
二人皆是大惊失色:“大王何出此言!成汤数百年基业,怎能这般拱手让人!”
如今局势虽有几分危急,但也绝非毫无转机。
大王这般言论,纯属自暴自弃。
帝辛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诘问道:“以你二人所见,如今这等局面,我殷商可还能护住江山?”
比干急切道:“虽然武成王反叛,但朝中仍旧不乏猛将。况且,八百诸侯也并非皆存反心,忠于我殷商者也不在少数。各路总兵镇守在外,更有太师身处北海尚未还朝……”
比干言至此处,眼神一亮,道:“大王不若召令太师还朝!倘若有太师坐镇朝歌,这天下便平了大半。”
商容也在一旁附和,认为王叔所言极是:“北海偏远之地,袁福通纵使掀起些许风浪,也难撼动我大商江山。当令太师舍弃北海战事,以拱卫朝歌为要。”
帝辛却仍旧摇头:“他们既已竖起反旗,我等若不能将其尽数绞杀,纵然借太师威名镇压一时,日后也不过相互猜忌。”
此时,帝辛心头前所未有的清明,对于天下局势已然看透。
“况且,如今群情鼎沸,不仅军心不稳,民心亦是难安。他们既然口口声声民心大义,孤王便将此位禅让,看他西岐能坐稳几时,又会如何安置那些拥趸。”
如若继续征伐,必然人心尽失。
但若为他们各自分封,也不过是养虎为患,日后必然重蹈殷商覆辙。
他面色冷然,继续沉声说道:“孤王倒要看看,不经征战,他西岐能聚拢多少威望。诸侯对于他们所谓大义的拥护,又有几分真心!”
“哼!不出数年,他姬氏江山必然分崩离析,土崩瓦解。比之我殷商今日不堪犹胜百倍!”
帝辛言语至此,面上恨色一闪而逝。
商容与比干二人,自然不会因畅想西岐日后下场而感到心念通达。
然而,却架不住大王已然沉浸于自己脑海中勾勒出的日后西岐末路景象。
以他们自身视角来看,大王的神情几近癫狂。
他们以为,大王或许会在朝歌设伏,趁机擒住西岐贼首。
然而,并没有。
大王任何多余布置也没有安排,只让群臣按制准备禅让大典。
文武百官却仍旧心存猜疑,时时打探何处有刀斧手动静。
似乎,没有任何人相信大王是真心禅让……除了姬伯邑考。
商容与比干从先前景象中回神,略过周围的嘈杂,不自觉地远眺人师殿方向。
纵使有重重宫墙阻隔,二人仍旧分明看到,还有一位更加癫狂的存在正身处人师殿中。
那姬伯邑考得到大王禅让的诏令之后,竟是丝毫不曾迟疑,径自领命而来。
不知是初生牛犊,还是有恃无恐,朝歌于他似乎毫无危机可言。
他撇开西岐大军,只带领几名近卫将领,如今正安顿在人师殿中。
商容与比干偶尔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年纪渐长,已无法理解年轻人的坦荡。
而此时,伯邑考正在人师殿内点燃线香,身侧唯有杨戬、哪吒以及雷震子三人拱卫,另有大商国师申公豹于一旁安坐。
原本西伯侯也与他同行,只是赶至半路,却又带领姜子牙及黄飞虎等人率大军返回了西岐。
他觉得伯邑考接受禅让,当为天下新主,自己身为其父,在场有碍伯邑考建立威信。
是以,伯邑考踏足朝歌之时,不过四人一马。
此举,哗然了半个天下。
三山关总兵孔宣虽然和他们同行,却无人将他们划为一伙。
他们进入朝歌之后,依礼前往大商王宫拜会,却也未得与商王会面。
似乎朝歌群臣对于禅让之事并不上心,并无人安置这位未来天下之主。
商容与比干两位丞相身为大商肱骨,自不欲向新主献媚。
其余文武则多是明哲保身,不愿在这敏感时机太过表现。
偶有善于投机者,也只坚信大王必有后手,绝不相信会有人愿将江山拱手相让。
以他们平日行事作风,只是担心破坏大王计谋,方才没有动作。
否则的话,此时定然要跑到伯邑考面前大骂一场,方能表达自己对于殷商一脉的忠心。
伯邑考拒绝了孔宣安排住处的提议,又让他先行离去,待到大典结束后再重聚。
他们一行四人,在朝歌城中游荡了大半日。
最后,还是国师申公豹出面,将他们安置在了人师殿。
一番叙话之后,他们方知申公豹竟是师叔,后续对他们更是多有照料。
随着禅让大典日渐临近,伯邑考时时思虑天下局势,渐渐积累了许多愁绪。
他多番思量未有对策,今日便点燃线香,欲向师尊问计。
线香点燃不久,文化便有所感应,随即亲身临凡。
今日是文化首次踏足下界人师殿。
先前,他也只是在准提挑唆之后,神识光顾过一番。
文化初至此处,也不先过问伯邑考所为何事。
他同申公豹略微招呼过后,便在四位小辈略带诧异的注视下,打量起殿中陈设。
文化的目光依次扫过四尊统领塑像,面上浮现几多感慨,这就是自己不愿踏足此地的缘由。
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对于四位人族学生有所亏欠。
他自后世人间来,与洪荒之中修得长生久视。
而那四位人族学生,却在他的种种指引下对长生一事感到厌倦,宁愿永世沉沦凡俗、投身人间。
他心中一番感慨过后,却猛然感受到殿外一道熟悉气机闪现。
文化转回头,正见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人师殿门口。
他心中念头百转,正欲开口询问。
却见此人面色激动,纳头便拜:“文教弟子孔宣,拜见师祖。”
来人正是孔宣。
自打伯邑考进驻人师殿之后,他便时常在殿外巡视,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得见师祖法驾,今日果然如愿。
孔宣此举一出,不仅文化有些意外,就连伯邑考几人也是惊诧莫名。
先前孔宣却是并未向他们透露这层关系,伯邑考也只当他是提前投诚的三山关总兵。
他如今才知道,孔宣一路护持是因这份缘由。
文化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搀起:“你是仓颉门下,儒教弟子?”
孔宣之名,他自不陌生。在前世传说中,那可是号称圣人之下第一人的存在。
然而,他又如何能够料到,孔宣与自己还有这层关系。
孔宣一直追求得到师祖认可,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今见师祖垂询,他面色涨红地连连点头,解说道:“师祖先前赐下儒教之名,只是师尊私下却仍旧习惯以文教自称。”
他心情激动之下,竟是以人身形态开了屏,五色神光仿若尾羽一般在其身后四散开来。
还有‘仁义礼智信’五德道文,在其中不停闪现。
文化见到这般情形,知道他这先天五德,必然是长久守护人族方得凝聚而出。
他不禁畅笑出声,重重拍打孔宣肩膀:“有徒如你,我门下弟子中,仓颉当为第一!”
文化毫不吝啬对于仓颉师徒的夸赞,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文化欣喜之下,却是将方才伯邑考点燃线香一事抛诸脑后。
只拉着孔宣不放,一直探询他多年来的经历。
他多年来对于仓颉四人一直存有的情感亏欠,如今已是尽数投注在孔宣身上,以作补偿。
对于师祖表现出的热切,孔宣也觉得极为暖心。
他出世后便不曾见过母亲,彼时不过四处游荡,仗着五色神光屡屡逞凶。
后来冒犯到了师尊,本以为会是死路一条。
未曾想师尊并未追究,还将自己收入文院听讲,才有了日后的成长。
于孔宣而言,师尊便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在师尊殉道后,他也时常懊恼自己并非人族出身,不能与师尊同行上路。
他曾闯过轮回,却未曾探寻到半点师尊相关的痕迹。
那时候,师尊临行前的托付便是他生活的全部。
后来,孔宣在人族新生后便一直守护,修行上也算有所建树。
在人师殿建立后,他也知晓了文教背后还有师尊未同自己提及的传承。
而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为何师尊总把儒教叫做文教。
因为,这个名号里有师尊心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