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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个男人要求回来,我又背着母亲跟他不清不楚。我知道依照母亲爱憎分明的个性,她是永远不能再接受这个男孩了,因为他曾经伤害过我,她是不会原谅的。可我没办法,分开那么久,我没有放弃过寻觅,寻寻觅觅,比来比去,我始终拿那个男孩当参照,总在找他的影迹。

果然,妈妈反对强烈。“他是个玩弄女性的?子!你怎么这么糊涂!?过一次还要再去上当?他要再有这种事情怎么办?你受的罪还不够吗?”妈妈阻止。

我为了那个男人,又顶上了母亲的压力。我想,母亲那一刻对他的憎恨真是希望我随便嫁个阿猫阿狗都不能跟他了。可我做不到。我喜欢他,怎么办?我内心里早已经原谅他了,并在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总是不停地自责自己,审视自己的无知和幼稚。

妈妈为了我,终于违心地同意了让他回来,并且在那男人又一次诚惶诚恐地登门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我知道,母亲肯违背自己的意愿,完全是为了女儿。再以后,妈妈又完全接纳了我的爱人,疼他如亲子,只因这个男人是女儿喜欢的,也希望自己对他好些,他能善待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

爱人和我母亲很亲,我和妈妈一吵架,他总向着我娘说我不是。用他的话说:“你妈妈的心,跟镜子一样明。你倒是糊涂得很。”

我说:“我知道她人好,就是嘴太狠。什么刀子嘴豆腐心,我不喜欢这句话,人如果心很善良,嘴也要甜蜜才好。”爱人说:”她不是刀子嘴,她只是把别人隐瞒着不说的实话都坦白出来。”

妈妈一生不顺,我想是老三届的共同命运。要什么没什么,算是上天安排的倒霉蛋儿。可怜了她一身武艺,总没用武之地。

到老了,她时来运转了,先是调回了老家上海,后又谋了个好工作,到退休的时候已经是万般坎坷皆身后了。

我惊奇地发现,妈妈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只是境遇的不平毁了她的好心情。她还是唠叨,语言却成了春风化雨,打电话去,总听她耐心嘱咐东嘱咐西,替我准备好一切,并为我奔东走西,只要是我需要的,她都一一准备在前头。

我跟爱人的总结是:“远香近臭。”我离她太近,她老挑我毛病。我离她远了,她就总念叨我的好。其实,我对我娘没任何好,粗心,不关心她的一切,只顾自己。

这几次回国,我都发现母亲脸上总洋溢着笑,反倒是父亲变得急躁,时不时发无名火,母亲很多时候索性沉默,让着他。简直是世界乾坤颠倒。我于是想,夫妻的搭配是前生安排好的,只要注定了这两个人在一起,在任何时间里都会有和谐的组合——以前我父亲多年的忍耐,到老了开始追债。

我也开始追债。人善人欺,妈善我欺。我发现我对母亲极没耐心,总将自己最糟糕的部分暴露给她看。而这些部分都是我很谨慎地藏于人后的。回国短短几天,我总失去控制,对妈妈大喊大叫,大约是将心中积攒了一年的压抑都发泄出来。自己脾气大得,耐心少得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妈妈一句无心的话,我能哇啦哇啦吵很久,直到发现母亲一言不发,很可怜地抬眼看我,才顿时觉得自己太无理。在母亲面前毫不收敛。

那天我和爱人去体检,父母陪同。本来我和爱人事先都打探好路了,提前一天已经去过,知道路线。结果半路杀出我娘,坐在共车上跟司机问路,那个二百五司机跟妈妈说,不用转车啊,我这车坐到底就是医院门口。妈妈反复追问,是那个医院吗?司机说没错。

到了原本预定要下车的地方,母亲坚决不让下,说听司机的没错,我问好几遍了。无良售票员又叫我们几个补了票。

车到终点站,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再追问司机,司机不认帐了,使劲催我们下车,并告诉我们,你转这车呀,转那车呀,一查路牌,我的天!离医院还有好几站!

我于是当街给妈妈一个难看,在终点站上很多乘客面前对母亲大声咆哮,面色厉害到爱人不得不拉我背过身去训斥我说:“你怎么这样对妈妈?!”

因为时间迟了,父亲也急了,也跟着责备母亲,说她总捣乱,一生没干过一件对事。

于是,母亲这三十年的丰功伟绩都被一辆车给抹杀了。

妈妈默不作声,低头。偶尔抬眼看看我们,欲言又止,眼泪都要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