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巩固了于连的幸福……他高谈阔论,忘记了装假做作。
司汤达的叙述仍然继续着,于连·索黑尔开始害怕德薇夫人会离开,因为接下
去他没有准备如何与德·瑞那夫人单独相处。“至于德·瑞那夫人,她的手搁在于
连手里,她什么也没有想,她听天由命,就这样活下去。”我想,我举例的任务应
该结束了。老实说,我没有想到我的写作会出现这样的长度,几乎是我准备写下的
两倍。本来我应该在一篇文章里完成这次讨论,现在我觉得分开在两篇文章里进行
讨论可能更合适。我知道原因在什么地方,我在重温威廉·福克纳、陀思妥耶夫斯
基和司汤达的某些篇章时,他们叙述上无与伦比的丰富紧紧抓住了我,让我时常忘
记自己正在进行中的使命,因为我的使命仅仅是为了指出他们叙述里的某一方面,
而他们给予我的远比我想要得到的多。他们就像于连·索黑尔有力的手,而我的写
作则是德·瑞那夫人被控制的手。这就是叙述的力量,无论是表达一个感受,还是
说出一个思考,写作者都是在被选择,而不是选择。在这里,我想表达的是一个在
我心中盘踞了十二年之久的认识,那就是心理描写的不可靠,尤其是当人物面临突
如其来的幸福和意想不到的困境时,对人物的任何心理分析都会局限人物真实的内
心,因为内心在丰富的时候是无法表达的。当心理描写不能在内心最为丰富的时候
出来滔滔不绝地发言,它在内心清闲时的言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似乎是叙述里
最大的难题,我个人的写作曾经被它困扰了很久,是威廉·福克纳解放了我,当人
物最需要内心表达的时候,我学会了如何让人物的心脏停止跳动,同时让他们的眼
睛睁开,让他们的耳朵矗起,让他们的身体活跃起来,我知道了这时候人物的状态
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它才真正具有了表达丰富内心的能力。这是十二年前的事
了,后来我又在欧内斯特·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那里看到了这样的风格如何完整
起来。有一段时间,我曾经以为这是二十世纪文学特有的品质。可是陀思妥耶夫斯
基和司汤达,这两个与内心最为亲密的作家破坏了我这样的想法。现在我相信这应
该是我们无限文学中共有的品质。其实,早在五百多年前,蒙田就已经警告我们,
他说:“……探测内心深处,检查是哪些弹簧引起的反弹;但这是一件高深莫测的
工作,我希望尝试的人愈少愈好。”
眼睛和声音——关于心理描写之一
我想在这里先谈谈欧内斯特·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的两部作品,这是在我个
人极其有限阅读里的两次难忘的经历,我指的是《白象似的群山》和《嫉妒》。与
阅读其它作品不一样,这两部作品带给我的乐趣是忘记它们的对话、场景和比喻,
然后去记住从巴塞罗那开往马德里快车上的“声音”,和百叶窗后面的“眼睛”。
我指的似乎是叙述的方式,或者说是风格。对很多作家来说,能够贯穿其一生
写作的只能是语言的方式和叙述的风格,在不同的题材和不同的人物场景里反复出
现,有时是散漫的,有时是暗示,也有的时候会突出和明朗起来。不管作家怎样写
作。总会在某一天或者某一个时期,其叙述风格会在某一部作品里突然凝聚起来。
《白象似的群山》和《嫉妒》对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正是如此。就像参加集会的
人流从大街小巷汇聚到广场一样,《白象似的群山》和《嫉妒》展现了几乎是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