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孩子可能在平翘舌音的发音上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费了半天劲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亓曰打量的目光仍然没有停下,皱眉重复了一遍:“林树生是吧。”
小家伙显得有些着急,连忙擤了擤鼻涕,认真纠正道:“那个至不念树,我妈妈说了,我叫林、树、生。”
亓曰的眉头皱得更加深邃,但还是碍于什么目的,只得继续不耐烦地求证道:“林树生?”
林宿生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意,心想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听不懂别人说话呢。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诡事,走到亓曰面前,伸出小胖手拉住亓曰衣角,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在请求他稍微蹲下来些。
额……毕竟两人身高的确差得有些多了。
耐不住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几乎哀求的凝视。
亓曰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俯下身来仔细听,还以为对方会用怎样聪明机智的手段纠正他的发音,却没想到林宿生一把抓住亓曰的嘴,动作简单粗暴,但双眼仍坦然无畏地看着表情扭曲的亓曰:
“小哥哥,你上的大班还是小班?小班老师没教过你说话吗?我、叫、林、宿。林宿生林宿生林宿生林宿生……”
这回倒是说明白了。
但亓曰却站起来,瞳孔剧烈颤抖着,他被震得说不出话,一把甩开林宿生揪着自己嘴巴的手,怒不可遏地盯着面前这个过于放肆的小孩儿。
仍觉不解气,亓曰正想一把揪起小家伙的衣领,谁料一靠近他,手上忽然灼烫得厉害。
心底腾升起的本能的危机感让他从林宿生胸前那个小熊耳朵面前松了手。
一丝危险的目光仓促划过。
亓曰迅速锁定了林宿生耳垂上的那个闪着亮光的骨钉,他微微侧脸,示意那枚骨钉:“带多久了?”
林宿生被问到这个,小心翼翼地看了亓曰许久,但还是谨慎地答出来:“三年了。”
亓曰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环顾了一番左右的环境,视线又幽幽地落回到林宿生身上。
他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又走进来时的黑暗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家里长辈都说林宿生这是撞邪撞得太凶,出现幻觉了。
但即使身边所有人都这样解释这个神秘人的来历,甚至将从小到大十几年来林宿生每次撞邪却次次逃脱的侥幸全然归功于那枚骨钉,林宿生也坚信,他确实见过的。
不是幻觉。
世界上某一处黑暗中,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并在那些生死关头救下过自己,不止一次。
林宿生靠在床头抱着脑袋回了许久的神,指尖无意识触碰到耳垂边那个冰冰的骨钉。
大师曾经说过,这枚骨钉至多只能保他十八年,十八年过后,林宿生的命便只能听天由命。
细想起来,从自己两岁时收到骨钉起,到今日正好十八年整。
今天自己正好二十!!
搞笑……
作为新世纪新时代新青年、刚刚经历人生知识储备巅峰期的质检合格大学生,更作为祖国未来的脊梁骨建设者,他怎么能耽于这样的唯心主义?!
一道凛然的红光从林宿生心中蔓延照耀开来,烤得心窝暖烘烘热腾腾的,就连脸上都不自觉绽开一个正气得无与伦比的笑容。
宿舍里所有人都在熟睡,此起彼伏的酣睡声在屋里回荡,把林宿生方才被梦魇惊住的恐惧又驱散了七分。
眼看天还没亮,林宿生索性掀开被子,准备去上个厕所回来继续睡。
重点大学的宿舍装修得就是好,不仅装修精致,空间还不小……
林宿生轻手轻脚地路过宿舍其他人,接着走到厕所门口,听着身后的鼾声逐渐减小,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距离遥远的千里之外。
与此同时,准备推开厕所门的手已经伸向了半空。
大脑里倏地轰然一声,过电一样刺|激着脑子里所有神经——门开了。
林宿生第一反应就是跑,这种想法来自于人类原始时期就具备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赶紧跑,就像是十几年来无数次那样,躲开那些东西。
灯也莫名其妙地开了,隔着那条狭窄的门缝,一个熟悉得令人感到怪异的背影落在林宿生眼中。
“你、你也是来上厕所的吗?”林宿生哆哆嗦嗦,开口问道。
那个背影身上传来黏稠的吞咽声,像是一团腐烂物被舌尖搅动混着黏腻的液体吞下喉咙才会发出的怪声。
不对,这人不是自己宿舍的。算上他自己,寝室一共八个人,刚刚自己路过他们的时候,每个床位上都躺着人,那个“人”是……?!
与其猜度眼前这位是不是人,不如分析分析眼下自己的处境。
林宿生心下暗暗咒骂一声:“……还在梦里!”
听见动静,那“人”慢慢地转头,一张和林宿生一模一样的脸倒映在了他剧烈抖颤的黑色瞳孔里。
顿时,一股毛骨悚然的刺激感从脊背蔓延到头顶——
这下管他是谁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现在也必须得跑了。
于是还没等对方转过身来,林宿生便夺门而出,顺着楼梯一路狂奔而下。
三楼的高度此刻却如同深渊一样,走不到底,看不到尽头,身后那道怪异黏腻的咀嚼声由远及近,甚至就快要贴上林宿生的后背。
他顾不得脚下的好几节台阶了,一个猛跳正准备迎接落地的钝痛,谁料中间跨越的三阶台阶直接消失——
像是坠落到无尽的深海中,一股强大的失重感搅得他脑子里混沌不堪。
忽然,在猛的下坠感中身体感觉被人捞起,双臂传来隐隐的痛意,就好像是有人死死揪住自己不放。
靠。
这、又是……第几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