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虞思鸢把沈见岚的手拉过去,极其自然地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苦恼道,“姐姐,鼓吗?”
沈见岚严谨地分析:“有一点点。”
总体来说还是很平坦,看起来似乎还能吃下一头牛。
“不吃了。”虞思鸢坚决道,“眼看学生都要放学了,走吧,我们去城墙。”
她是特意挑了晚一点的时间才去登城墙,走了一段阶梯爬上去,正好可以看见恢弘壮阔的落日,一如千百年前一般。
正是日暮时分,城墙很长,她们手牵着手游逛着,路过一个个瓮城。
城墙下的城门车水马龙,三轮车和汽车交错,碾压过千年如一的石砖。
寻了个无人之处,高处的风猎猎吹过,虞思鸢站在城墙边眯着眼,入目就是颐县外围的一座山。
“这在古时候是抵御外敌的,现在能安稳站在上面,已经很幸运了。”虞思鸢阅读着石碑上镌刻的铸城墙事迹,轻声说。
“是啊。”沈见岚的注意力却被不远处的一对新人吸引过去,婚纱西装造型隆重,摄影团队长枪短炮,正在以城墙为背景拍摄婚纱照。
新娘的脸上满是笑容,白纱飞扬拂过砖块,纯白的精致与暗沉的粗粝形成鲜明对比。
摄影师大声指导走位:“对,好,头低一点,看镜头,笑,三二一——茄子!”
幸福就此定格,不管将来婚姻走向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们看向镜头的眼中满溢着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沈见岚一瞬动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虞思鸢执着于给她拍照。
虞思鸢见她望得出神,又勾了勾她的小指,示意她往城墙下看。
沈见岚低头,城门中正缓缓驶过一辆通体雪白的灵车,车上几个大大的花圈,正中间是一口无遮无拦的棺材,所到之处纸钱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婚礼和葬礼就此交错,城墙之上和城墙之下同时发生着,互不干扰,奇妙而又和谐。
生命中莫大的幸福和莫大的哀痛,全都集中于此,岁月无声无息地淌过,好像在那短短片刻,偷窥一般见证了他人的生老病死。
她们像是闯入者,旁观着别人的世界,体悟着自己的哀乐。
恰是此刻,天色暗沉,夜色涌起,城墙所有的灯霎时点亮,光线从脚底蔓延开来,璀璨辉煌,恍若不似身处人间。
虞思鸢出神之间,唇边被印上了一个柔软的吻,她偏过头,被沈见岚越发急急地吻上去。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冲动,但就是想在这个夜晚,偌大天地间,急切地抓住点什么。
想在此刻吻上爱人的唇,就像和她同生共死一般。
虞思鸢感知到了沈见岚情绪的强烈起伏,一手安抚性地顺上她脊背,一手扣住她的肩头,仰头认真回吻着。
小县城的人或许会对她们感到惊诧,但既然是过客,也就不会在乎他人的指点和目光。
或许,人生匆匆,本来也就只是过客而已。
沈见岚轻喘着气,迫不及待地用舌尖分开虞思鸢的双唇,唇齿交缠间,她尝到虞思鸢口中残留的奶油气息。
虞思鸢被吻得情动,轻哼一声,从齿缝中溢出一句微弱的“姐姐”,随即就被沈见岚越发搂紧。
那么用力,生怕她会从怀中跑掉一样。
天色彻底黑下来,整个世界就好像是独属于她们两个的盛宴,而彼此就是最美味的一道菜肴。
吻得急躁了些,到最后下城墙的时候还是紧牵着手难舍难分。
虞思鸢轻声说:“订的酒店不远,走过去吧?”
沈见岚低低应下:“好。”
夜色中,她的双眸如葡萄般晶亮。
夜晚的颐县路上没什么人,在街巷中穿来绕去,路越走越窄。借着路灯的光,沈见岚隐约能看见墙角边贴着数张白纸,这都是白天没有注意到的。
虞思鸢凑上前去看了一眼,下意识念出声来:“讣告……”
念完两个字,又立即住嘴。
沈见岚却很专注地一张张读过去,讣告的格式很统一,都是些新近去世的老人,由子女张贴出来他们去世的消息,这也意味着本就没什么人的老房子里更加少了一位住户。
虞思鸢说:“颐县住的基本都是老人,也都算长寿了。”
老龄化严重,本就老年人聚集的地方,自然讣告会更多一些。
沈见岚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但方才激起的欲念已然平息了不少,只是牵着虞思鸢的手更使了点劲。
虞思鸢却是往她怀里缩了缩,小声说:“姐姐,我怕……”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周围一家家民居都大门紧闭,如同一个个黑洞,窄窄的路上只有她们两个,灯光晦暗不明,确实有些可怖。
沈见岚回头望,城墙依然灯火通明在不远处,于是反而心下安定。
对她而言,这里反而没有临城可怕。
就算有鬼,又哪里抵得过莫测的人心?
但沈见岚还是很配合地搂住虞思鸢,将她整个拢到自己的怀里,柔声说:“我在。”
虞思鸢握紧她的手:“我们赶紧回酒店吧。”
沈见岚说:“好。”
但还没迈出几步,刚刚位置旁边的大门忽然打开,几个大花圈摆出来,哭灵的队伍立刻加入,哀乐放得凄厉,那么近的距离,听得人头皮发麻。
虞思鸢几乎要惊叫出声,死命捂住嘴才克制住,只能求救一般看向沈见岚:“姐姐,我好怕……”
沈见岚加快些脚步,哄着她:“马上到酒店了,没事的,有我在。”
踩着哀乐的节奏往前走,身后是抑扬顿挫的哭泣,伴随着有韵律的经文声,如果不是还有温热的虞思鸢在怀,沈见岚几乎觉得是在把自己送走。
她笑着安慰虞思鸢:“没事,就算有鬼,也是先抓我。”
虞思鸢立刻瞪她,狠狠道:“才不要!”
沈见岚笑而不答,只是平静地往前快步走着。
走完这段路,就当自己也跟着死了一回吧。
第96章 第96章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虞思鸢确实是被铺天盖地的讣告和哀乐吓到了,一路上都紧挨在沈见岚怀里,一直到进了酒店的地盘,还要胆战心惊地看一眼灯光下身边的人有没有影子。
沈见岚给逗笑了,揉揉她的脑袋:“我不是鬼。”
虞思鸢娇声说:“就算你是也没关系。”
沈见岚逗她:“那我现在变成鬼?”
说着,突然原地不动,表情怔怔的,看上去像是突然被附身了一样。
虞思鸢瞬间心跳飙升,犹豫着要不要甩开她的手,又小心翼翼地喊她:“沈见岚……”
沈见岚抬眸看她一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虞思鸢松一口气,狐狸眼瞪她:“姐姐!”
沈见岚抿唇,心情忽然有些愉快。
酒店附赠一个小花园,里面灯光幽暗,空无一人,虽然是颐县最好的酒店,花草还是有些疏于打理,在小径周围深深浅浅地长成一圈。
虞思鸢信手抚过一枝斜斜长出来的蔷薇,发现在道路的尽头有个小秋千,登时眼前一亮:“我要坐!”
说完,不等沈见岚回答,就三两步跑了过去,坐在秋千上摇啊摇。
秋千是双人的,沈见岚耐心等到半停下来,才坐到虞思鸢身边。
没两下就要紧抓着扶手,轻声提醒虞思鸢:“你慢点。”
虞思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把秋千的速度降下来,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夜风习习,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璀璨明亮的城墙,四面八方围绕守护着她们,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玩了一整天,虞思鸢有点犯困,半靠在沈见岚身上,琢磨着要不要点个夜宵吃。
翻开外卖软件,小县城的外卖实在屈指可数,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家烤串烧烤,价格竟然也没便宜多少,虞思鸢纠纠结结半天,忽然意识到沈见岚不知不觉转换了坐姿,竟然把手机特意背对着自己。
她的警惕心一下子提起来,但却依然假装专注地刷着外卖软件,随后猝不及防地凑过去,嘴上一边说着“姐姐你看我点这家烤串怎么样”,一边快速往她手机上瞄。
速度慢了,沈见岚不愧是学过舞蹈的,手机本能地往后藏,虞思鸢被挡得结结实实。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见岚,像是真的在问她关于烤串的意见。
沈见岚眉头微蹙:“太油了。”
虞思鸢撇撇嘴:“夜宵不都是这样,炸串烧烤什么的。”
沈见岚想了想,说:“你要是饿的话,找酒店借一下厨房,我帮你做点粥?”
“不用,不饿。”虞思鸢松开一只手圈住她,满足地笑了笑,“就是觉得现在的夜色很美,不做点什么实在辜负。”
沈见岚的脸热了热:“做点什么?”
她想起方才在城墙上未完待续的那个吻,有些心猿意马。
虞思鸢却一手攀上她的胳膊,牢牢握紧了她拿手机的那只手,随后才将脑袋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沈见岚飞速按了锁屏键。
虞思鸢瞥她:“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什么。”沈见岚有些心虚。
“那给我看看。”
“不要。”沈见岚忽然抬眼,竟然有几分楚楚可怜,“我想要一点小秘密,可以吗?”
“当然可以。”虞思鸢微笑,松开了她的手。
沈见岚立刻把手机放进口袋,心里却是怅然若失。
她眼睁睁看着虞思鸢点了烤串,虽然油腻,但虞思鸢一口一串,吃得大快朵颐。
沈见岚不吃,虞思鸢也没分给她,她只能在旁边静静看着,犹豫要不要递一张纸巾过去。
虞思鸢吃饱喝足,擦了擦嘴,眼看就要从秋千上站起来:“吃饱了,回去吧。”
后腰上被一股大力揽住,揽紧,柔而韧,坚定不移地一点点把她往回拖。
虞思鸢被迫在秋千上重新坐下,正正好好对上了沈见岚的眼睛。
女人双眸里满是慌乱神色,急急地把手机往她手上放,低低恳求:“不要走,好不好?”
沈见岚垂眼,一副委屈的模样:“没有什么瞒着你的,只是……不好意思。”
虞思鸢接过手机,佯作生气的模样,只是往下瞥一眼,心就彻底软了下去。
手机上赫然是她们已经不用的邮箱,上面一封封往来邮件排列得整整齐齐,都打上了不同的标签。
她记得沈见岚删除过一次,在她提分手的那次。
虞思鸢心都疼了一瞬,问她:“哪来的?”
沈见岚别过头去不看她,轻声说:“早就云端保存了。”
“所以你刚才是在看这些?”
沈见岚半晌才羞赧地应了一声:“嗯。”
良久无话,过了好一阵,虞思鸢的心跳都加快起来:“姐姐,我好想亲你,但……等会……”
她从包里翻找起来,迅速找出一条漱口水往口中倒。
哪怕是白桃香气,骤然入口还是有些辛辣,虞思鸢被呛得咳出声,却还是固执地漱了漱,除去所有吃炸串时候的异味。
沈见岚只等了短短几秒钟,虞思鸢迫不及待地吻上来,吻得很深,她尝到了残余的漱口水的味道。
白桃乌龙味,甜甜的,一如虞思鸢对她无止境的宠溺。
夜色里,无人的角落,秋千一晃一晃,没有人推,却还是上下颤动着,虞思鸢的手托住沈见岚的后脑,将她压在身下。
没有可以倚靠的地方,只有细细的秋千绳索,勒在背上,每晃一下都有要掉下去的惊险。
沈见岚只能尽力去扣紧虞思鸢的腰,长腿也贴上来,夹住她的腰肢。
衣衫严实,她们在暮春的小城吻得毫不留情。
第97章 第97章告诉你一个秘密
虞思鸢往回走的时候,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衫,另一只手在身后牵着沈见岚,而后者脸上微有红晕,哪怕路边空无一人,还是情不自禁低了头。
虞思鸢的轻笑声在小路上响起,她慵声轻唤:“走快点,姐姐。”
沈见岚喉咙有些发紧:“为什么?”
虞思鸢弯唇一笑:“你说呢?”
下一步的发展似乎心知肚明,但真的进了房间,上了床,关了灯,黑暗将她们笼罩得严严实实。
沈见岚闭上双眼,感受着身旁的柔软触感,长睫有些紧张地微颤着,等待可能即将到来的戏码。
等了许久,却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只是一个极轻柔的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颊边,随后下移到颈侧。
温柔如蝶翼轻拂,沈见岚在这般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
虞思鸢往她身边又挨了挨,凑得更近了些,两个人几乎是紧紧贴住,并排躺在床上正中的一小块空间里。
沈见岚能清晰感受到身边人的热度,虞思鸢更是扣紧了她的手,掌心相贴时,指尖慢慢摩挲着她的指节,暖意就此传递过去。
很久没有人说话,静谧之下,沈见岚近乎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虞思鸢的声音幽幽响起:“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见岚没有出声,只是无意间攥紧了虞思鸢的手,柔软的,温暖的。
让她安心的。
“沈见岚,我也有过活不下去的时候。”虞思鸢似乎是在笑,又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这样的情绪,说起来轻描淡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大概是在十八岁之后吧,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要很拼命才能维持我的生活,或许不是缺钱,而是更缺活下去的动力。”
漂泊在外,孑然一身,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沈见岚想象得出虞思鸢那时候会有多辛苦,才刚刚成年,就要被迫独自承受所有的风雨,虽然衣食无忧,但与妹妹分离的痛苦是无法填补的。
她有些笨拙地捏了捏虞思鸢的手,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却在开口之前,就被虞思鸢打断:“姐姐,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要告诉你,看开点就好了。”
“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苦难都是平等的,并不是你遭受的和别人相比看起来不多,你就没有资格痛苦。”虞思鸢认真地说,她转头望过来,狐狸眼在夜色中荧荧发光,“你可以难受,可以抑郁,可以痛苦,可以发泄。一直到……”
沈见岚忍不住追问:“一直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你终于觉得,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或者说你有能力应对了。一直到你觉得可以了为止。”
“那可能会很久吧。”沈见岚有些不确定地说。
“没关系呀。”虞思鸢轻松地笑,“不管多久,我都陪着你。”
“如果这辈子都走不出去呢?”沈见岚轻声问。
虞思鸢转过身,用力抱住她,怀抱滚烫:“那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沈见岚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夜色无边中,她们又一次莫名其妙地亲吻上,双唇很认真地辗转腾挪着,像是什么无法诉诸于口的誓言。
这一晚,沈见岚的睡意松软,像是白天很好的阳光。
……
沈见岚每周都依照约定去教杜雪渐古典舞,一旦她畏难生出不想去的念头,刚试图找一个借口,杜雪渐就会眼巴巴地求着她,逼得她良心发现不得不去。
沈见岚:“我周日有点事情。”
杜雪渐:“没关系,别的时间我也可以。”
沈见岚:“你要不自己练一练,过两周我再去教你。”
杜雪渐:“不行,我需要老师看着。”
杜雪渐:“老师,你多赚点学费,给你女朋友买东西多好。”
这一句精准拿捏了沈见岚的痛点,沈见岚几乎以为是关向琳教的。
她无话可说,只能收拾东西出门。
虞思鸢照例想送她,沈见岚再次婉拒,尽管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但舞蹈老师这个身份承受了太多她的情绪,她想藏起来,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教杜雪渐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无可奈何,至于其他人,哪怕是虞思鸢,她也本能地退避三舍。
虞思鸢尊重地只送她到地铁站,盯着她进站:“我晚点来接你。”
接和送,总得占一个,沈见岚再也拒绝不了,只能回过头,冲她笑了笑。
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一张清冷的脸上却霎时生出了无上的容光。
随后笑意又骤然收敛,她径直往前走,速度很快,行色匆匆,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一般。
临城市中心的地铁站人潮汹涌,网上的新闻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每出一次门,沈见岚就会更加多一点意识到,世界好像真的遗忘了她的过去。
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个纷繁复杂的时代,早已没有人关心别人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都只不过看个热闹而已。
哪怕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亦或十恶不赦的罪犯,也只是热点话题下的过眼烟云。
可是对她本人来说,却是一个高至难以逾越的坎,以至于她的所有痛苦甚至轻飘飘不堪一击,在他人面前可能像个笑话。
沈见岚边进站边想,确实可笑。
第98章 第98章带我回家吧,虞思鸢
古典舞的教学艰辛而顺利,杜雪渐是个很好的学生,哪怕并没有太多基础和天赋,也坚持一遍又一遍把动作做到位,实在累了,也只是噘着嘴偷偷给关向琳发消息求安慰。
课间休息的时候,沈见岚收到两杯奶茶,是虞思鸢给她们点的。
一杯正常冰,一杯去冰,沈见岚还在凝眸,杜雪渐已经自觉拿过正常冰的那杯,又殷勤地帮她插上吸管,塞到沈见岚掌心:“快喝吧老师。”
沈见岚啜一口,刚刚练舞出了汗,尽管是常温,入口也还是带着些许凉意,坐在瑜伽球上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看着杜雪渐敲屏幕聊天,一颗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正如手里的奶茶杯,也慢慢染上掌心的温度。
奶茶刚喝了一小半,又一份外卖不期而至。
杜雪渐欢呼一声从外卖员手中接过,拿眼瞅着沈见岚笑嘻嘻地说:“怎么办,我家女朋友不甘心被比下去,只能委屈老师多吃一份了。”
拆开来,是两份酒酿鸡蛋醪糟,酒味不重,上面浮着一层桂花蜜,沈见岚一口一口安静地吃完,却是感觉有些微醺了。
坚持着教完课程的后半部分,沈见岚看着关向琳接走杜雪渐,自己坐在瑜伽球上,模模糊糊地想,自己的酒量已经这么差了吗?
还是体力这么不行,稍微累一点就犯困呢?
她想起出门前虞思鸢满是期盼的眼神,好像接送她是什么求之不得的荣耀一般。
虞思鸢点的奶茶还在手边没有喝完,沈见岚没有胃口,心却慢慢软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碗酒酿上面晃晃悠悠的桂花碎,干枯的金色,点缀其间却漂亮得无以复加,香气氤氲在鼻腔,沈见岚贪恋地嗅了嗅。
不知不觉间,电话已经接通,沈见岚盯着一秒一秒增加的通话时长,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屏幕那头传来一声慵懒而惊喜的“喂”,半晌没有回应,虞思鸢的语气添了几分着急:“姐姐?”
沈见岚慢慢“嗯”一声。
虞思鸢松一口气:“想我了吗?”
依然是熟悉的张扬语调,配上那双狐狸眼,明艳不可方物。
沈见岚安静半晌,轻声说:“想的。”
又顿了顿,她说:“想你来接我……”
后半句“好不好”还没有来得及出口,虞思鸢迫不及待打断话头:“那你告诉我是几零几?”
沈见岚微怔。
虞思鸢说:“我在楼下停车场,你等我过来。”
紧接着是关车门的声音,还有轻快的脚步声。
沈见岚告诉她具体房间号,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手机捏在掌心,半趴在瑜伽球上,不知道为何竟然心跳加速。
她笑话自己,三十多的人了,不过因为被接送一下,就像小孩一样开心。
可真正见到虞思鸢的时候,沈见岚抬头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是无可遏制地嘴角上扬着。
发自内心地笑。
因为是周末,虞思鸢穿得比平常简便些,一件蓝黄配色的针织衫,一条牛仔裤,满是春天的感觉。
她走到沈见岚面前,蹲下,缓缓摊开掌心:“看。”
虞思鸢的手中,赫然是一朵完整的樱花。
很漂亮的重瓣晚樱,梦幻一般的*粉色层层叠叠,花瓣有些皱了,那般柔弱地躺在虞思鸢的掌心,沈见岚伸出手指轻触,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仿佛呼吸用力一点,就会如雪一般融化。
“姐姐,路边樱花都开满了。”虞思鸢的笑意里倒映着沈见岚的模样,她捉来一只瑜伽球,面对面地趴着,两个人的呼吸交错间,她笑意盈盈,“一直坐地铁的话,你就看不见这么漂亮的樱花了。”
“还有。”虞思鸢的呼吸更轻了些,“天澜老师,你穿舞服的样子真的很美。”
沈见岚这才惊觉自己连衣服也忘记换了。
“什么时候有机会,给我跳一支舞好不好?”虞思鸢诚挚地看着她,狐狸眼盈盈。
沈见岚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把手伸给她,带了几分理直气壮:“我困了。”
带我回家吧,虞思鸢。
……
沈见岚不在的几个小时里,虞思鸢也没闲着。
接回了人,立马安排上舒适的热水澡,配着轻柔和缓的音乐,也不许沈见岚多泡,只是一刻钟的休憩,又慢慢帮她吹干头发,最后用刚刚晒过的被子裹起来,怀里塞一只同样晒过的玩偶。
室内暗下来,沈见岚浑身都被阳光的热量包围着,光着腿,依然觉得暖烘烘的。
她有些眷恋地把怀里的玩偶抱紧一点,玩偶又软又充实,贴在她鼻翼,一大口独特的香气。
沈见岚好像很久没有入睡得这么快过。
意识被睡意掌控前一刻,她想的竟然是虞思鸢晒被子的时候,有没有把自己也晒了呢?
虞思鸢的身上,也是同样的香气吗?应该更好闻一点吧?
再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客厅桌上多出一束搭配好的鲜花,还有温度合宜的中药,旁边摆着一颗可乐糖。
沈见岚抬眼望过去,虞思鸢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剧,戴着耳机,长腿高高架起搁在小桌上,身子一晃一晃,格外有节奏。
水晶宝宝被换过了水,挪了一个位置放在太阳底下,沐浴着夕阳的余辉,五色璀璨。
她坐下来,一个人安静地喝完药,感受着可乐糖在口中缓缓爆开,琢磨着晚上应该吃些什么。
周末苦短,哪怕虞思鸢假期不少,能真正相处的时间也谈不上多。
但此时此刻,沈见岚真切地觉得静谧祥和,两个人共处一室,不用说一句话就已经足够。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过下去,或许总有一天,她会忘记过去的事情吧?
就这么过普通人的日子,平平凡凡,或许她可以再找一份工作,在闲暇的时候和虞思鸢一起游山玩水,就算只是在屋子里发呆,也很好。
能过普通的日子就真的很好。
可总还是觉得委屈。
她是不是错的?
她错在哪儿?如果没错的话,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是错在太过有名惹人嫉妒,是错在心思太重承受能力太差,是错在一直斤斤计较不肯放弃,还是错在太过软弱不肯追究到底?
沈见岚反复思考过无数次这样的问题,无数次反复推演,最终得出她应该罪不至此的结论,可是然后呢?
可是事实却是这么残酷,尽管他人可能会置之一笑会觉得不算什么,可能也经历更加艰难的时光。
沈见岚的思维一次次困宥着,如同困兽在颠扑不破的迷宫中挣扎。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下去,反复的思考有时候并没有意义,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中。
沈见岚深吸一口气,虞思鸢正如心有灵犀一般走到她身后,嗔怪一般轻问:“醒了怎么不喊我?”
仓促之间,沈见岚生怕被她看出心事,起身转头就吻上去。
太着急了,牙齿轻轻磕在一起,可乐糖在舌尖来回推拒着,甜意俗套腻味,却又让人上瘾。
一直到最后一点糖分也在舌尖上彻底消解,沈见岚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虞思鸢意犹未尽舔着唇,却还是没有放过她:“在想什么?”
沈见岚装傻:“在想晚上吃什么。”
“哦。”虞思鸢显然不信,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一坐,抬手搂住她脖子,整个脑袋靠过来,沈见岚怀抱瞬间充盈,睡前那个一直纠结的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虞思鸢身上果然香喷喷的,就连头发上都满是阳光的香气,沈见岚深深嗅了一大口,强作镇定:“你想吃什么?”
虞思鸢不假思索地说:“吃点简单的就行了。”
“那就牛排配沙拉吧。”沈见岚想了想冰箱储备。
“好啊。”虞思鸢胃口不算太挑剔,沈见岚亲自做的,她更是什么都吃。
吃饭的时候,虞思鸢问她下周安排,叉子插在牛排上,用力切着小块:“还去教跳舞吗?”
沈见岚瞥她:“不想我去吗?”
还没等她说出“我可以不去”的话,虞思鸢断然摇头,切下来一大块牛排放进口中,艰难咽下后认真说:“我希望你去的,但是我又有好长时间看不见你。”
“我会想你的,姐姐。”坦诚炽烈的语言,打得沈见岚措手不及。
她佯装喝气泡水,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在停车场等我?”
虞思鸢眼睛一亮:“可以吗?”
沈见岚:“……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啊。”虞思鸢高高兴兴说,“那边还有家健身房挺好的,我可以顺便去健个身,也算在陪你了。实在不行,我在车子里看会剧啊。”
“可是休息天很宝贵。”
“是啊。”虞思鸢抬眼看她,理所当然的语气,“所以才要用在更值得的地方。”
沈见岚认输了,正在沉思之际,她收到杜雪渐的消息:“老师,下周想请个假。”
杜雪渐:“我抢到漫展门票啦!老师你有空也可以去玩哦!”
沈见岚知道漫展是什么,但对于二次元了解不多,她从未生出过想去的念头。
虞思鸢却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把杜雪渐发来的漫展宣图看了一遍,当即下了论断:“我们也去吧!”
沈见岚:“?”
她有些犹豫:“可是我又不出cos,又不懂那些ip……”
虞思鸢已经飞速下了单,尽管门票火爆,但她动用钞能力,还是抢到了所剩无几的vip早鸟票。
她狐狸眼眨了眨:“就当去看看热闹嘛,反正门票已不贵。”
沈见岚总觉得她的笑意底下藏着一丝狡黠,但虞思鸢想让她去,那么去哪里都没关系。
她校对了一遍时间和地点,在临城最大的会展中心之一,温柔地笑了:“好。”
第99章 第99章相信沈见岚不会一直一直……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虞思鸢的快递比平常多了一些,却总是神神秘秘地收起来不让沈见岚看,说是为漫展准备的道具。
沈见岚缓缓搅动着杯中的中药:“不是说只是去看看吗?”
虞思鸢拿出了经典回复:“哎呀,来都来了,干脆打扮一下嘛。你放心,全都我一手包办,好不好?”
沈见岚轻抿唇,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确认:“那被杜雪渐和关向琳看见我们怎么办?”
虞思鸢:“看见就看见咯。”
沈见岚还没来得及蹙眉,只见虞思鸢神秘一笑,纤指伸过来在她唇边轻点一下,沈见岚下意识张嘴,含入一颗香甜的牛奶糖。
伴着虞思鸢极尽蛊惑的话语:“你放心,没有人能认出我们的。相信我,好不好?”
沈见岚口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气息,而微凉的掌心被摁在虞思鸢的心口,热度缓缓上升。
她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只是不知道虞思鸢会把她打扮成什么模样。
紧张之际,她不忘关心一番:“柚子不去吗?”
虞思鸢愣了一下,好像都快把妹妹忘了,尽管她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带着大包小包去看虞思柚,尽管虞思柚其实什么也不缺。
但柚子实习辛苦,她送点东西,再请吃一顿饭,就可以换来比律师费便宜多了的黑工,这么一琢磨还是划算的。
每次饭桌上,没吃几口,虞思柚就会主动给她汇报搜集证据的进度,比她想象中快得多,可能因为不带感情,介入他人因果就显得格外轻而易举。
虞思柚剥好一只虾,放到虞思鸢碗里,小心翼翼地问:“基本上都差不多了,那些网页、主页、链接和评论,我都汇总成表格,并且把需要的材料也都列好了,你要看吗?”
虞思鸢神色有一瞬间凝固,她不动声色地将大虾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摆摆手:“不急。”
虞思柚不用问,就知道原委:“还要继续等吗?”
虞思鸢不看她,幽幽地飘来一句:“不然呢?”
虞思柚也无可奈何,作为一名法学生,她擅长处理案件,但也有很多时候会劝别人不要起诉。
正是因为走过了流程的繁杂,见证了律条的背面,才更容易失去信心吧。
一顿饭吃完,又闲聊了一阵,虞思柚带上虞思鸢塞给她的大包小包,正要告别之际,突然从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她递过去,公事公办的态度:“截至目前为止,我整理的证据,还有初步的起诉状、证据目录都在这里了,如果需要的话,简单修改一下就可以直接去立案了。”
少女深深地看过去,文件夹没有立刻被接过,她搁在桌上转身就走:“姐姐,我相信你,也相信沈姐姐。或许你也可以,更加相信她一点。”
很多时候,受害者缺少的也不过是一份勇气而已,如果所有人都告诉她,她这辈子都完了,那她可能真的会这么想。
如果狠狠心,告诉自己只是被狗咬了一口呢?
如果有一天,发现法律对普通人震慑力还是很大的呢?
虞思柚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也相信沈见岚不会一直一直这么绝望。
因为她姐姐,真的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
想到自己不经意间把那份文件搁在了卧室的床头柜抽屉里,不用太努力就能翻阅到,虞思鸢有些心虚地摇摇头:“柚子可能要加班。”
“她总是加班。”沈见岚感同身受地轻叹一口气,“还没毕业就这么辛苦,以后毕业了就更难见上面了。”
“我上回说让她给我当生活助理,包吃包住,她不同意。”虞思鸢轻哼一声,眼里又闪着几分骄傲,“小朋友还是更想自己闯一闯。”
“真好啊。”沈见岚由衷地感叹,算了算年龄差,她和虞思柚几乎不能算是一代人,还没毕业的小朋友可以攥着几千块钱就去大城市打工,哪怕现在落魄,未来也有着盼头。
而她想要从头再来,阻力可能是千倍百倍。
沈见岚生出几分怜惜:“那你问问柚子有没有喜欢的谷子?我们带一点?”
“没有……吧。”虞思鸢干脆之际犹豫了一下,在她认知里的虞思柚是工作狂,理智得可怕,但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什么变态的小爱好呢?
尽管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坚决地摇了摇头,把沈见岚的思绪掰回来:“别想柚子了,不如想想我?”
沈见岚好笑:“你就在我面前,我想什么?”
“在面前也要想嘛。”虞思鸢答得理直气壮,行动上却是哼唧一声,软软挂在了她身上。
明天要早起去漫展,那么,良宵苦短。
第100章 第100章我会一点点好起来
虞思鸢一向喜欢赖床,更遑论昨晚一直黏黏糊糊到了半夜,还磨蹭了半天才肯去洗澡,洗完澡又拖延了许久才肯好好睡觉。
助眠运动过后的睡眠质量总会格外好一些,就连沈见岚都直到闹钟响过第二遍才意识到起晚了。
而身旁的虞思鸢睡得规规矩矩,长发却是早已在枕上散乱成一团,怀里揣着只抱枕,身子还硬要蹭到沈见岚身边。
沈见岚试探性起身,挪一下身子,虞思鸢跟着挪过来一下。
却全然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漫展不是上班,晚去一点也没关系,更何况她们也没有要抢的谷子和要排的嘉宾。
但想到昨晚虞思鸢哪怕困倦至极也信誓旦旦要早起的模样,沈见岚还是尊重她的选择。
她费了一番力气,把虞思鸢身边填满抱枕,自己半跪在床上,犹豫一会,低头轻轻凑上虞思鸢的唇。
如同清风一般的一个早安吻,虞思鸢本能地试图回应,那种眷恋的感觉却又转瞬即逝。
她在梦中迟疑一番,随即迅速跌入另一个梦境,翻了个身,在玩偶的海洋里继续安睡。
看样子能睡到地老天荒。
就连沈见岚准备好早餐之后,虞思鸢也还是迟迟未醒。
沈见岚习以为常,拿过虞思鸢的手机关了闹钟,习惯性扫视一遍别人发来的消息,也不过是关向琳的几张图片。
关向琳:“一早就被女朋友拉来排队了,人太多了【流泪】。”
关向琳:“还有夜排的,穿那么少出cos,硬是从昨晚开始排到现在,跪了。”
发来消息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而漫展的入场时间还在一个小时后。
二次元的战斗力,恐怖如斯。
沈见岚默默把手机放回原位,忽然想到漫展检票要身份证。
虞思鸢昨晚朦胧提过,只是当时忙着做别的,没有想起来找。
沈见岚自己的身份证和其他重要证件放在一起,而虞思鸢的……她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左边一个床头柜打开,里面全是一些规整好的杂物,没有半点证件的影子。
再下层抽屉也没有。
沈见岚走到另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俯身打开抽屉的时候,心跳突然加速了一下。
抽屉的最顶部,赫然躺着虞思鸢的钱夹,打开来,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排列得整整齐齐,甚至还藏了一张她俩的拍立得。
照片上两人相依相偎,虞思鸢巧笑嫣然,而她也抿起了唇。
沈见岚指尖轻触过拍立得,小心翼翼地抚过她们的记忆。身份证在手中攥紧,将钱夹放归原处的同时,她的视线触及到钱夹底下的厚厚一叠文件。
反过来放的,眼前所见是一片如雪的空白。
飞雪漫在眼前,沈见岚鬼使神差般拿起最后一页,翻转过来,是格式严谨的一张起诉状。
原告的名字是她的,而委托的律师事务所她也不是没有听过,赫然是虞思柚现在在实习的律所。
不足一页的起诉状,寥寥三言两语摘录法律规范,罗列事实与理由,最后是诉讼请求。
被告是几个平台的运营商,诉讼请求是信息披露。
又拿起一张,是类似的起诉状,只是被告改了,诉讼请求也改了。
由于信息披露得在先前,被告目前还只有网名,括号前面空着,似乎等着谁来填补。
沈见岚没有再往前翻,她不是完全对这种流程一无所知,也深知应该是证据在最后面。
虞思鸢放在这里,是想刻意让她看见吗?
如是残忍,又如是温柔,把所有摘录的证据都扣在背面,藏在深处,不让她有看见的契机。
却把最重要的起诉状放在触手可得的位置,好像无声地在告诉沈见岚,自己已经背地里做了很多努力,她也不能输。
尽管准备好一切,选择权却永远留在沈见岚的手上。
她轻轻把文件放回去,动过的两张纸恢复成原来一丝不苟的模样,脸上无怒无喜,只是淡淡一抹轻嘲倒映在眼底。
虞思鸢总是不动声色地浸润着她,让她往前迈一步,再迈一步。
或许有一日她也能真地有勇气走那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流程,或许再不受控制地落几次泪,她就会彻底和过去做切割。
沈见岚喉头轻轻堵着,到最后也只是低低唤虞思鸢:“起床了,宝宝。”
起床吧,我们去漫展,去看看你会把我装扮成什么模样。
我发誓,虞思鸢,我会一点点好起来,会越来越好,只要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