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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程英盯着康喜月的侧脸看了两秒, 最终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声音渐渐稀疏。

“吃饭吧。”

他的右手缠着纱布,只得用左手别扭地握着勺子,吃饭的速度大大减慢。偷偷抬眼时, 发现康喜月也吃得极慢, 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两人面前的饭菜渐渐凉了, 却谁都没急着吃完。

“你还记得高二有一次,张老师没收了王浩的手机吗?”程英突然开口,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康喜月停下筷子点头:“手机、响了、一整节、课。”

“对对对,还是《最炫民族风》的铃声。”程英忍不住笑出声,差点把勺子掉在桌上。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从食堂难吃的饭菜说到运动会上的乌龙事件。虽然两人不算熟稔,但毕竟同窗三载,总能找到些共同话题。

康喜月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接上几句,恰到好处的回应让谈话不至于冷场。他始终没有触及那些敏感话题, 无论是刚才听到的程英和肖黎之间的对话,还是程英手上的伤势来源。

等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桌上的菜也见了底, 程英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他本想自己打车回家, 康喜月已经推着电动车走了过来。

“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就好。”

"顺、路。"

程英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路线。康喜月家的炸鸡店明明在反方向, 要说顺路,最多也就到中山路口那一段是同路。但看着对方坚持的样子,他也不好再推辞。

他跨上后座,小心翼翼地抓着后座扶手,和康喜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有了刚才康喜月因他靠得过近而流露出不适的经历, 再加上对方给他伤口上药的时候,自始至终都刻意隔着袖口操作,他猜测康喜月应该是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寒风迎面吹来,程英望着眼前人挺直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说来也怪,这些年他经常送肖黎回家,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送回来。往常和朋友他们出去玩,散场时也都是各自拦辆出租车就分道扬镳了。

不到二十分钟,电动车缓缓停在单元门前,康喜月单脚撑地,从车筐里取出背包和药袋递过来。

“按时、换药。”

程英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一下。

“好。”他顿了顿,掏出手机,“我把酒钱和药钱转你吧。”

康喜月闻言,拿出手机划开锁屏,调出收款码。

程英看着那个黄色的二维码,突然说:“都是同学,要不加个微信?”

康喜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了两秒,切换成个人二维码。

程英扫完码,看着跳转出来的好友申请界面,对方头像是一片澄澈的蓝天,边角隐约露出他们高中旁边商场的玻璃幕墙,昵称就一个简单的“康”字。

“路上小心。”

“嗯。”

送走了康喜月,走进单元门,电梯缓慢上升时,程英把医药费和酒钱转了过去。

等待的间隙,他点开了康喜月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如他想的一样。

半个小时后,转账显示已被接收。

程英盯着对话框,发出一条:「到家了吗?」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同时,屏幕上就跳出了回复:「到了。」

对话到此为止。

奇妙的是,从这天起,他和康喜月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固定的联系。

每天早晨九点,对方都会准时发来提醒:「换药。」

程英则会拍一张伤口恢复的照片发过去。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这种简单到近乎机械的互动,莫名成了一种习惯流程。

这次意外的重逢,像一粒偶然落入土壤的种子,虽然发了芽,却生长得缓慢而克制。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大约一周。

这个周末,难得程家一家人都有空,便决定一起去给程语新选的美术机构看看。

程家向来重视孩子的全面发展。程英记得自己小时候迷上了动画片里行侠仗义的主角,缠着父母报过跆拳道班。

轮到程语选择兴趣班时,小家伙在琴棋书画间犹豫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画画。

其实程语的画虽然称不上多有天赋,但也算有模有样。之前程英在康喜月面前说弟弟画得一团糟,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最近他们确实在考虑给程语换绘画班。原先的机构虽然教学不错,但离家太远,每次接送都要花一个多小时。程英父母最近因为工作调整,时间上有些安排不过来。

原本已经初步选定了一家名为“神笔画家”的机构,但那天康喜月提了句那家机构的几个问题。程英回去一查,果然发现网上有不少家长反映这些问题,只好作罢。

后来又陆续观察了几家,不是环境不理想就是教学方式太死板。今天要看的这家,已经是筛选后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之一了。

一家四口坐上小车,程英和程语坐在后排。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大门时,程英不经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公交站台旁。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可车子已经驶过,那个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

“怎么了?”程妈妈从副驾驶转过头。

“没事。”程英摇摇头,重新靠回座椅。

应该是看错了吧,他想。

目的地不算远,开车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机构位于一个安静的文创园区内,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透着几分艺术气息。

接待他们的课程顾问是个年轻姑娘,一边引路一边详细介绍:“我们智慧画会根据孩子的年龄、基础、兴趣发展分班教学,8-10岁的小朋友都在中班。每节课90分钟,寒假班有两种安排……”

程英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扫过走廊两侧色彩斑斓的学生作品。程语突然挣脱他的手,小跑到一幅向日葵蜡笔画前踮脚张望。

“别乱跑。”程英快步跟上,却在抬头时猛地顿住脚步,画作下方的指导教师署名赫然写着三个熟悉的字。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前方画室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欢笑声。循声望去,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群孩子中间。

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略显宽大的、背后印着“智慧画”三个字的粉色工作服,袖口因为动作而微微上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单膝跪在一个小男孩身边,手指轻轻托着孩子的手背调整握笔姿势。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程英下意识挑了挑眉。几天前还穿着外卖工作服在雨里送餐的人,现在居然在这里当绘画老师?这人还真是闲不下来。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番,确实是康喜月,没错。

“哥,他们在上课。”程语仰着头小声说。

程英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没有从画室里移开。

康喜月垂眸指导的样子太过专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这副眼镜让程英恍惚间看到了高中时的康喜月。

画室里的被注视着的主人公似乎察觉到视线,突然抬头望来。隔着玻璃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康喜月明显怔了一下,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那个正在画画的小男孩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如梦初醒般重新低下头去。

片刻后再抬眼时,程英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走廊。

十分钟后,一家四口参观完最后一间画室回到接待处。

程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康喜月发来的消息:「是你吗?」

「是。」

程英简短解释了给弟弟找绘画班的事,又问道:「这家机构怎么样?能选吗?」

消息发出去后,屏幕顶部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足足过去五分钟,终于,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康喜月发来满满一屏幕的文字,从师资力量到课程体系,再到针对程语这个年龄段的教学特点,事无巨细地分析了一遍。最后还特别标注了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甚至附上了其他几家机构的对比建议。

程英看着这长篇大论的回复,眼前仿佛浮现出康喜月推着眼镜,认真打字的模样。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抬头对父母说:“就这儿吧,我觉得挺好的。”

他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多看几家吗?”

程英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爸已经插话道:“我也觉得这不错。”说着还指了指墙上那幅向日葵,“这画得多生动。”

顾问立刻笑逐颜开:“两位真是好眼光!我们正好马上要推出寒假特惠班……”她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而程英的注意力却已经回到了手机上。

「谢了。你什么时候下班?」

「现在。」

消息刚传来,就听见电梯“叮”的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康喜月从电梯里走出来,已经换下了那身粉色工作服,穿着简单的白色外套和牛仔裤。

“爸妈,我出去一下。”程英说着就要往外走。

程语立刻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哥你要去哪?带我一起!”

“松手。”程英试着甩了甩腿,小家伙却像树袋熊一样挂得更紧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拖着程语一瘸一拐地走向康喜月。

走到近前,程语从程英腿后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康喜月。

程英按了按弟弟的脑袋:“叫人啊,这么没礼貌。”说着又对康喜月介绍:“这是我弟,他叫程语。”

程语突然“啊”地惊叫一声,把程英吓一跳。

只见小男孩歪着头,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哥哥你长得好眼熟喔……”他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可是我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程英:“你上周不是还缠着要吃脆当家吗?他就是……”

“对哦!是炸鸡店的哥哥!”程语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整个人从程英身后蹦出来,“是真的诶!”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哥哥你们家的蜂蜜芥末炸鸡超级——好吃!我每次都要点两份!”

康喜月蹲下身,视线与程语平齐:“谢、谢。”

程语歪着头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学着康喜月说话的方式:“不、用、谢。”

“啪”的一声轻响,程英的手掌拍在弟弟的后脑勺上:“没大没小。”

“哎哟!”程语立刻捂住额头,嘟了嘟嘴。

康喜月站起身,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镜框在鼻梁上留下两个浅浅的红印:“没、关系。”

程英注意到他手腕上还沾着一点水彩颜料,靛蓝色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你在这兼职?”他问。

“嗯。”

“多久了?”

“高考、结束后。”康喜月的声音很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颜料痕迹,“寒暑假、都来,一周、五节课。”

走廊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程英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

“那你现在是要回去了?”程英又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他和康喜月相识时间不短,却始终像两条平行线。直到前几天才算有了联系,但此刻两人虽有了交集,却仍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新朋友之间那种欲言又止的尴尬期吧。

康喜月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程英的右手上:“伤、好了、吗?”

程英举起右手,阳光将那道淡粉色的痂映得几乎透明,新生的皮肤还泛着微微的红色。

“好多了。”他转动着手腕,“就是还有点痒。”

康喜月的目光在那道伤痕上停留了片刻,喉头动了动,最终慢吞吞挤出“会”“好”“的”三个字。

“你明天还来上课吗?”程英一边问,一把伸出右手,精准揪住正想乱跑的程语的后衣领,小男孩在半空中徒劳地蹬了蹬腿。

“来。”康喜月点头,“你们、决定、报这里?”

“明天想带他来试听一下再做决定。””好。”康喜月低头时,碎发遮住了眼睛,他看了眼手机锁屏,“我该、走了。”

他说着,却站在原地没动。

“那明天见。”程英说。

“哥哥再见!”程语突然从程英身后探出头来。

康喜月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映得他指尖都泛着暖橘色的光。

“明天、见。”他将糖果轻轻放在程语的小手上。

目送着康喜月离开,程语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他歪着头,忽然扯了扯程英的袖子:“哥,那个哥哥我好像在哪见过。”

程英正低头看手机,头也不抬:“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在他家吃过炸鸡。”

“不是这个……”程语嘎嘣嘎嘣嚼着糖,眉头皱成一团,“就是觉得特别特别眼熟,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见过。”

程英没再接话,远处传来父母的催促声。他一把拽过程语的手腕往那边走,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跟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到底在哪儿呢……”

课程咨询已经结束,一家人都对这个培训机构比较满意,只等明天试课后再做最终决定。

回程路上,车子经过小区附近的连锁超市时,程妈妈突然说想买点草莓和橙子。可附近的车位早已停满,最近的停车场要绕到两条街外。

“我去买吧,”程英解开安全带,“你们先回去。”

“我也要去!”程语立刻从后座弹起来,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程英胳膊上。

程英只得带着小拖油瓶一起逛超市,买完水果后,程语又缠着他在零食区转了半天,最终心满意足地抱了两包薯片和巧克力威化。

回小区的路上,程英左手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右手牵着程语。程语正叽叽喳喳说着明天试课要穿什么衣服,程英却突然僵住了。

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简单的外套和黑色运动裤,正低头划着手机。

原来刚才不是他看错了。

像是感应到视线,对方忽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程英下意识攥紧程语的手,加快脚步往小区里走。

“哥,你怎么突然走那么快?”程语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薯片袋哗啦作响。

程英充耳不闻,可刚走出几步,一个身影就挡在了面前,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程英。”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避无可避,他只得抬眼。

肖黎比上次见面瘦了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看起来最近睡眠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了,程英听见自己毫无情绪的声音:“有事?”

肖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掌攥成拳头:“微信、□□、微博、手机号,连网易云你都把我拉黑了。”

“嗯。”程英把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没有反驳。

“你几天没联系我了?”肖黎问。

程英沉默。

他当然清楚,整整七天。这段时间里,每个夜晚入睡前,他和肖黎以往的回忆都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有时他几乎要拿起手机联系对方,但最终都克制住了。

“七天。”肖黎出声,“你七天没找我了。”他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以前他洗澡晚回消息半小时,程英都能连发十几条语音。

“你想表达什么?”程英不解,“没人整天死缠烂打着你,不好吗?”

肖黎愣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我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旁保安亭探出脑袋的保安打断。

“程家小子,这人不是我们小区的吧?”他警惕地打量着肖黎这个陌生人员,“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叔。”程英拽着程语往闸门走,“我们这就进去。”

“程英。”肖黎突然提高音量,引得几个路人侧目。他像是意识到失态,又压低声音,“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说得艰难,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硬挤出来的。他可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站在这里,他都主动来找程英了,程英没有理由拒绝他。

闸机读卡器的LED灯明明灭灭,映照进程英平静的瞳孔。

“不用了。”他盯着闸机缓缓打开的金属臂,“拉黑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拉回来。”

肖黎能主动找过来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若是从前,这样的低头足以让他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只想快点逃离。

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突然放下面子,未必是因为有多喜欢他。或许只是不习惯被照顾的人突然抽身,或许只是自尊心作祟,就像小孩子发现一直握在手里的糖果不见了,总要闹一闹才甘心。

闸机完全打开的提示音响起,程英大步向前,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喊,步伐越来越快。

程语被拽得踉踉跄跄,零食袋哗啦作响,他嘴里还叼着半片薯片,忍不住扭头往后看。那个哥哥还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的方向。

他记得这个哥哥,虽然从没见过本人,但他经常在哥哥的手机壳后面看到这人的照片。

有次他好奇地问哥哥这是不是他喜欢的人,当时程英正擦着手机壳,闻言手指一顿,笑着“嗯”了一声。

可现在……

“哥,那个是你喜欢的人吗?”程语仰头,薯片碎渣从嘴角掉下来。

这一次,程英的下颌线条紧绷,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说着,伸手把程语还在往后探的脑袋扳回来,“看什么看,专心走路。”

程语“哦”了一声,乖乖转回来。走了几步,他突然瞪大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跳起来:“我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炸鸡店哥哥眼熟了。

因为那个哥哥跟现在这个哥哥一样,也在他们小区门口徘徊过,有时候是靠在树下看手机,有时只是安静地站着。

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头发还不是黄黄的,而是黑黑的。

第112章

第二天一家四口准时来到了智慧画,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试听教室,到达时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和程语差不多大的孩子。

程英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康喜月,他昨晚就在微信上得知, 今天对方会担任试听课的助教。

康喜月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棉麻衬衫, 外面依然是粉色工作服, 袖口挽到手肘处,正蹲在画板前整理散落的蜡笔。

程语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跑到康喜月面前站定,仰着小脸,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憋了半天挤出一句:“炸鸡哥哥!早上好!”

程英:……

试课在五分钟后准时准点开始。

程英和爸妈坐在家长等候区,透过玻璃窗看着画室里的场景。

前半节课是理论讲解,主讲林老师站在画板前,用生动活泼的语言向孩子们介绍基础色彩知识。康喜月安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配合对方展示教具。

到了实操环节, 小家伙们立刻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地抓起蜡笔,在纸上涂涂抹抹。

康喜月和林老师穿梭在画架之间。

他突然在一个小画架前停下脚步, 程语正坐在矮矮的儿童椅上, 握着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他半蹲在对方旁边, 偶尔伸手调整对方的握笔姿势。

程英的视线停留在两人身上。

康喜月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程语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咧嘴笑出一排小白牙。

没一会儿,程英看见突然程语放下蜡笔, 神秘兮兮地朝康喜月勾勾手指。康喜月微微一愣,但还是顺从地俯身凑近。

小男孩凑过去,小手拢在嘴边,对着康喜月的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程英眯起眼。

不知道康喜月听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凝固了一秒,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声说了句什么。

程语立刻捂住嘴,眼睛弯成月牙,用力点头,还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程英挑了挑眉。

试听结束后,程妈妈程爸爸问程语觉得今天的课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程语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用力地点着头:“喜欢!超级喜欢!”

站在一旁的程英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弟弟反常的兴奋模样。这个平时连上学都要赖床的调皮蛋,今天居然对课外班这么热情?

父母去前台办理报名手续时,程语还在依依不舍地跟自己今天新认识的小伙伴聊天。

程英催了他好几遍也没催动。

旁边画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个身材圆润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粉色工作服紧绷在隆起的肚腩上。

“这位是……”他的声音在看清程英的脸时戛然而止,眼睛微微睁大。

男人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脸上的横肉堆出夸张的笑容:“哎呀,你好你好,我是咱智慧画的熊老师。”

他刻意挺直腰板,却让紧绷的衬衫纽扣更加岌岌可危。

程英看向他的工牌,上面印着“熊山”二字,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烟味,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熊山看了看他旁边的画室编号,随后热情地凑上前来:“您是今天来试听的家长吧?”

“嗯。”

“您家宝贝今天试听还满意吗?我们最近推出的创意绘画课……”对方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程英不得不稍稍后仰。

他注意到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已经卷边的宣传册,突然开口:“能给我一本新的吗?”

“当然可以!”熊山脸上堆满笑容,立刻手忙脚乱地在工作服各个口袋里翻找。

他那双肥厚的手掌在口袋里笨拙地摸索,片刻后终于从后裤袋掏出一本崭新的宣传册。

就在递过手册的瞬间,程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熊山“哎哟”的痛呼。

熊山猛地缩回手,手背上立刻浮现出几道鲜红的指印。

他怒气冲冲地抬头:“是不是有毛……”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程英这才发现康喜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他和熊山之间。

熊山的气势顿时萎了下去,但仍旧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地瞪着康喜月:“康喜月你打我干什么?”

康喜月没有回答。

那双浅色眸子此刻黑得吓人,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3号、教室、在等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得像块冰。

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步,明明熊山的身形比他宽了将近两倍,却硬是被逼得后退了半步。

康喜月巧妙地调整了站位,将程英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彻底阻断了熊山投来的视线。

程英垂眸,注意到康喜月的工作服后领有一小块未洗干净的黄色颜料,像一只翩飞的小蝴蝶。

熊山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憋成了猪肝色。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含糊的脏话,悻悻道:“认识早说啊。”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

程英站在康喜月身后,看着熊山臃肿的身影渐渐远去。那人临走时不甘心地嘟囔了句“可惜了”,后面似乎还跟着句什么,但声音太小,他没听太清楚。

他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康喜月身上。

少年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熊山离去的方向,眼神空洞得可怕。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就跟回到榕城第一天,康喜月蹲在路边盯着那只死老鼠时一模一样。

“他已经走了。”他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在心里暗自猜想,这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在康喜月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闻言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从程英手中抽走那本宣传册,转身走进画室。片刻后,他拿着一本崭新的宣传册回来,递给程英。

程英翻开看了看,内容和之前那本一模一样。

“他是、gay。”康喜月突然开口,最后一个单词咬得格外重。

程英正沉浸在两本宣传册有什么不同里,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怔。

康喜月见他没反应,眉头微微蹙起,又补充道:“他、喜欢、男的。”

程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熊山刚才摸他手的那一下不是不小心的。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康喜月语气里那股明显的排斥,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难道康喜月恐同?

他自认为和康喜月也算是半个朋友了,实在不想因为性取向这种事让对方膈应自己。虽然按理说,康喜月应该早就知道他的性取向才对。

“……我也是gay。”他忍不住说,带着几分试探。

康喜月猛地抬头,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知、道。”康喜月一字一顿地回复,顿了顿又补充,“他、不是、好人。“

程英这才完全明白过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康喜月不是在排斥性取向本身,只是觉得熊山这个人有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这个群体解释一下。毕竟社会上对同性恋的误解太多了,他不希望康喜月对自己也有刻板印象。

“刚才那个人人品不好那是他的事,跟gay没关系。而且我们正常的gay也不是见个男的就喜欢的。”说着他比划了一下,“就像异性恋不会见个异性就心动一样,感情这种事,都是要看人的。”

走廊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康喜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程英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时而眉头舒展,时而又紧绷着脸,复杂得让人难以揣测。

第113章

那天之后, 程语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智慧画机构的寒假班。

父母工作繁忙,自然抽不出时间接送程语上下课。这个任务毫无悬念地落到了程英头上,谁让他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寒假在家闲得发慌呢?

程英倒也没太在意, 不过是每天早上跑两趟, 权当锻炼身体。

可这几天, 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程语每天下课回家后,过不了几小时总会又蹦蹦跳跳地往外跑。虽说他向来活泼好动,可像这样雷打不动地每天往外跑,实在不太寻常。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半,早就过了程语平时睡觉的时间。程英站在弟弟房门外, 发现门缝下还漏着一线光亮。

他悄悄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程语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脚丫,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电话手表,手指在狭小的屏幕上飞快地戳戳点点, 连有人站在身后都没察觉。

“还不睡?”

程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表就被一把夺走。

“我的表!”程语急得直扑过来, 却被一把拎住睡衣后领, 整个人动弹不得。

程英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眯起眼睛:“大晚上的不睡觉, 在这搞什么鬼?”

“没搞鬼,你还我。”程语急得踮起脚,手指拼命往空中抓,却连手表的边都碰不到。

程英一只手把电话手表举得更高,另一只手牢牢揪着程语。他低头瞥了眼屏幕, 正好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他眉头一皱,目光扫过聊天列表最上方的两个名字。

何新存他知道,是程语在补习班新交的朋友,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男孩。

可这个“康”是谁?

电话手表的屏幕太小,没法显示头像,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康是谁?”他问。

程语还在徒劳地蹦跳着,一边暗道他哥怎么长这么高,一边痛恨自己130cm的身高。

早知道会这样,他今天早上就不该偷偷把妈妈准备的牛奶倒给楼下的小花猫!

“问你话呢,是谁?”程英捏了捏他的后颈。

程语见实在抢不回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康老师啦!”

“康老师?”程英挑眉,“前几天不还一口一个炸鸡哥哥吗?现在知道叫老师了?”

程语撇撇嘴,小声嘀咕:“他让我上课的时候要叫老师……”

程英心里莫名有点欣慰,弟弟还算知道尊师重道。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们什么时候加的微信?”

“就报名的时候啊。”

电话手表突然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康喜月的新消息跳了出来。

「好看。」

“康老师给我发什么了?我要回消息。”

程英没搭理程语,单手点开聊天框,发现康喜月这两个字是在回复程语的上一条消息:「慢画好看吗?」。

慢画?

程英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词,现在的画还分快慢?

直到他往上滑动聊天记录,看到程语昨天发的那句「我有火星超人慢画!给你看!」。

他抬头看向一旁程语的书架,原本整齐排列的那排漫画书,此刻空空如也。

难怪今天下午程语溜出门时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

他忍住吐槽程语错别字的冲动,手指又往上滑了滑,这才发现两人竟然已经聊了整整好几十页的记录。

他翻看着剩下的聊天记录,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其余大部分内容都是图片。

程语拍的路边野花、歪歪扭扭的玩具摆拍、甚至还有他咬了一半的饼干,全都一股脑地发给康喜月。

这块手表是报名智慧画那天新换的,程语宝贝得不行,还迷上了用手表拍照,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那块宝贝电话手表24小时不离身,看到什么拍什么。

吃早饭时要拍煎蛋的特写,上课路上看见只麻雀要拍,就连写寒假作业时都要拍一拍橡皮屑。

但是他拍的照片十张里有八张是糊的,剩下两张构图歪到姥姥家。

可偏偏程语自我感觉良好,把这些“作品”群发给了所有联系人。程英的微信每天都要被轰炸十几条,内容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他每次看到通知栏跳出来的“弟弟发来照片”就头疼,没想到康喜月却挺有耐心的,每张照片都会仔细点评。

就程语那胡乱怼着拍的所谓摄影技术,能看出什么“构图”和“光线”才有鬼了。

可偏偏康喜月夸得认真,这给了程语莫大的鼓舞,导致他发照片的频率越来越高,错别字也越来越多。

程英在聊天记录里随手翻了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内容,直到看到其中一条消息。

程语:「今天好饱!!!」

三个夸张的感叹号足以展示他到底有多饱。

程英抬头,正对上程语瞄过来的视线,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程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程语扔回床上。小家伙在床垫上弹了两下,还没来得及抗议,就看见哥哥大步走向门边的衣架,那上面挂着他今天穿的外套。

程英伸手往程语的外套口袋里掏了掏,他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摸出了名堂,两根手指夹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包装袋。

一包印着“脆当家”三个字的番茄酱,包装上还沾着点油渍。

“程语。”程英捏着那包番茄酱,转身盯着床上的人,“这几天你一到下午就跑出去,回家后扒拉两口饭就说吃饱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证据,“原来是因为在脆当家吃了炸鸡?”

程语瞪圆了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那个不是我不想给你带。”他缩了缩脖子,“是康老师说了……不能告诉你”

被误认为没有吃到弟弟带的炸鸡而不开心的程英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吃完给钱了吗?”

不出意外,程语摇摇头。

程英顿时眼前一阵发黑。

康老师……不是,康喜月当然不会让程语告诉自己了,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绝对不会允许弟弟在外面白吃白拿别人的东西。

“你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怎么还学会吃霸王餐了?”

霸王餐。

程语记得上学期语文课上老师讲过这个词,当时还特别强调这是种恶劣行为。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根据回忆一字不差地背诵:“霸王餐是指没有经过商家允许,吃完饭不付钱就离开的行为,是白吃白喝的耍赖行为,是不道德且违法的。”

程英被这一本正经的解释噎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呢?

这小子是在跟他上课吗?

还没等他发作,程语就像倒豆子似的继续辩解:“可是我没有不经过康老师允许呀!是康老师主动要请我吃的。康老师说只要我帮他保守秘密,他就请我吃炸鸡,这叫等价交换!我还借康老师漫画书看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我每次去都会帮佳星姐姐收拾桌子,她还夸我勤快呢!”

佳星姐姐?

程英眉头一皱,在记忆里搜寻这个称呼。

康喜月的姐姐,康佳星。

奇怪,这小子什么时候跟康家人这么熟了?

“别说了。”程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后直接伸手一捞,像拎小猫似的把程语从床上拽起来,“穿上衣服,跟我走。”

程语被提溜得双脚离地,手忙脚乱地挣扎:“去哪啊?”

“还能去哪?”程英顺手抄起外套往身上一披,另一只手仍牢牢攥着程语的后衣领,“脆当家。去给你康老师道歉,再把炸鸡钱补上。”

程语在半空中扑腾着:“这是等价交换,这是康老师自己说的……”

“闭嘴。”程英走到玄关,从鞋柜上抓了把零钱塞进口袋,“白吃白喝还有理了。”

“等等,”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程语,“你刚才说什么?”

程语被他桎梏着,眨巴了一下眼睛:“等价交换。”

“不是,你刚才说保守……什么秘密?”

第114章

程语听到程英的质问, 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

他不再抗议,也顾不上计较这到底是不是等价交换,立刻紧闭上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用两只手死死捂住嘴巴。

他拼命摇头, 从指缝间挤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嗯嗯嗯嗯”。

程英挑了挑眉, 竟从那团模糊不清的鼻音里辨出了“我不能说”四个字。

他突然抬起手。

程语顿时反应夸张地闭上眼睛, 甚至主动伸长脖子,摆出一副打死也不说的忠义模样。

程英有些好笑,转而一把抓过鞋柜上的儿童毛线帽直接扣在程语头上,宽大的帽檐立刻遮住了小男孩大半张脸。

“不说算了。”程英帮程语理了一下帽檐。

先不论程语的话是真是假,能让他知道的秘密, 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四十分,脆当家的打烊时间是十点半。程英估摸着时间还够,拎着程语拦了辆出租车。

到达目的地时,脆当家灯火通明,店里已经没有客人。

康佳星正在收银台前数零钱, 姐夫拿着拖把在桌椅间来回走动。

听完程英的解释,康佳星从账本上抬起头,眼角弯出弧度:“哎呀, 这种小事还专门跑一趟?就一孩子能吃多少?”她伸手轻轻挠了挠程语的下巴, “而且弟弟平时可懂事了,是不是呀?”

程语立刻用力点头, 帽子上的毛线球跟着晃了晃。

程英摇摇头,掏出手机:“姐,麻烦你给算算我弟吃了多少钱。”

“不、用给。”一个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程英转头,看见康喜月正站在楼梯扶手边。他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发梢还滴着水, 显然是刚洗完澡。

“真不用给。”一旁的姐夫也插嘴,“他平时也经常给我们带吃的。”

程语在旁边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对呀对呀!前天我还特意给大家带了学校前门的包子呢!”

程英握着手机,态度坚决:“包子才几个钱,他吃了这么多天,哪能白吃白喝。”他转向收银台,“姐,你算下钱,我一起付了。”

康喜月走过来,一把按住程英的手腕。

“真、的不用。”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程语、帮了、很多忙。”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一股沐浴露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程英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热度穿透衣服面料,像块烙铁般贴在自己的皮肤上。他稍稍用力想抽出手,却发现康喜月握得出奇的紧。

“帮忙是一回事,吃饭付钱是另一回事。”他坚持道,“再说我弟能吃得很,你们开店也不容易。”

“他有、做事。”康喜月另一只手从柜台上拿起一个素描本。

程英接过本子,翻开的内页上,有一个细致的表格,每一栏都清清楚楚地标注着日期和事项。

“2月8日,程语帮忙擦桌子1次(很认真)。”

“2月9日,程语帮忙整理餐具1次(摆放很整齐)。”

每一条记录旁边还配着Q版的小插画,擦桌子的小人儿额头挂着汗珠,整理餐具的小人儿头顶飘着表示开心的音符。

“这……”程英一时语塞。

康佳星笑着插话:“弟弟干的活早就抵过饭钱啦。你俩别争了,小程啊,你就听我们的吧。”

程英叹了口气,终于让步:“那……我就替他谢谢你们了。”

“不用谢的不用谢的。”康佳星笑着摆手,“我还巴不得他多来呢,小嘴可甜了,上次还夸我做的蛋挞比肯德基都好吃。”

程英失笑,心想这小子倒是会讨好人。不过既然他们都这么坚持,他也不再推辞。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和康喜月确实称得上是朋友了。

临走时,康佳星热情地往程语口袋里塞了两根棒棒糖。

康喜月主动送他们到门口。

“康老师再见!”程语仰着小脸跟康喜月挥手。

康喜月伸手揉了揉他的毛线球:“再、见。”

程英正要道别,余光突然瞥见玻璃门上贴着的一张红底白字的A4纸。

“你们这儿在招人?”他停下脚步,指着招聘启事问道。

“嗯,最近、有些、忙、不过、来。”

程英凑近仔细阅读招聘要求:接单配送、核对订单、确保餐品准时送达,熟悉周边路线。

目光下移到薪资待遇,比想象中要优厚不少。

“招寒假工吗?”他突然问道。

这段时间除了接送程语上下学,他整天在家闲得发慌,连游戏都打腻了。找份临时工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赚点外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康喜月看向他,眼神有些疑惑。

程英指了指自己:“我会骑电动车,体力也不错。”

康喜月的目光在程英身上停留了几秒,喉结动了动。原本要说出口的“不招”在舌尖转了个弯,最后变成了一声轻轻的:“招。”

“不过我没什么送外卖的经验,这没事吧?”程英挠了挠后脑勺。

“没事。”康喜月的声音比平时流畅了些,"我、可以教你。”

“那就太好了。”程英笑了起来,学着程语的语气说,“谢谢康老师。”

又留下一句“回去微信联系”后,他牵着程语转身离开,没注意到身后的康喜月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晚风卷起他半干的发丝,他却像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阿月?”康佳星推开玻璃门,冷风立刻灌了进去,“你傻站在外面干什么?不冷啊?”

她走近才发现弟弟的异常,康喜月双手紧握成拳,胸口剧烈起伏着。

“怎么了?又犯病了?”她急忙拍抚康喜月的后背。

康喜月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但目光仍追随着远处程英逐渐消失的背影。

“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康佳星皱眉问道,“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康喜月摇摇头:“没、什么。”

他迈步往店里走,却在门槛处顿了顿:“明天……程英来、当寒假工。”

康佳星有些诧异:“我们这儿?”

康喜月点头。

“可是我们这儿只招长期工啊。不然等开学你们都去上学了,谁来送外卖?你姐夫一个人可忙不过……”

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住,目光在弟弟平静的目光停留片刻,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行吧,寒假工就寒假工。”她伸手把有些翘边的招聘启事重新按实,“反正招聘继续贴着就是。”

通常脆当家上午的外卖都由康喜月姐夫负责配送,而康喜月每天中午结束机构的课程后,就会接手下午的配送工作。

程英第二天准时在中午十二点半推开了店门。他昨晚在康喜月的指导下折腾到半夜,才终于完成外卖软件骑手的注册和审核。

康喜月听见风铃响,从柜台后抬起头,递过来一叠崭新整齐的衣物。那是件黄色的工作服,背后和都胸前印着脆当家的logo。

“换、上。”

程英经常看康喜月穿这套衣服,如今穿在自己身上,觉得十分新奇。

等他从储物间换完衣服出来时,康喜月又递给他一个黄色头盔。

头盔顶上插着个塑料竹蜻蜓,和他之前在街上见到康喜月时,他头上那个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康喜月的头盔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插孔。

尽管昨晚康喜月已经在微信上跟他详细讲解过所有流程,今天还是又当面演示了一遍,把接单流程重新梳理了一次。

“记住、了吗?”康喜月最后问道。

程英点点头,眼睛忍不住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这声音在嘈杂的店里本不算大,却让程英整个人都弹了一下。

他手忙脚乱地点开弹窗。

屏幕上同时跳出两条订单信息:

【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在10秒内查看!取餐地:脆当家炸鸡店,配送距离3.2公里,订单奖励12.8元!】

【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在10秒内查看!取餐地:脆当家炸鸡店,配送距离2.9公里,订单奖励10.3元!】

订单来了。

康佳星利索地帮程英把炸鸡打包好,又在袋口贴了张“小心烫手”的贴纸。

程英把包装袋放进外卖箱在电动车后座时,康喜月就在他旁边站着。

“我先、跟着、你、送一单。”康喜月说。

程英利落地扣好外卖箱,转头对他笑了笑:“真不用,工业园区那片我闭着眼都能找到。”他拍了拍车座,“上周我还带程语去那边的游乐场玩过。”

电动车手机架上一阵导航机械女声突然响起:“前方100米右转。”

程英冲康喜月挥挥手,电动车嗖地窜了出去。

出发前他还信心满满,觉得这单外卖不过是小菜一碟。可当电动车驶入工业园区,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那些在记忆中清晰的道路,此刻全都变得面目模糊。灰蒙蒙的厂房像复制粘贴般整齐排列,每一个转角都似曾相识。

导航机械的女声不断重复着“您已偏离路线”,而手机屏幕上的骑士小人在错综复杂的道路网里无头苍蝇似的打转。

订单的目的地是“鑫源机械厂3号厂房”,但他在这个满是灰色厂房的区域已经转了快二十分钟。

园区里所有厂房的编号毫无规律可言,1号旁边是8号,拐个弯又变成了15号。

手机突然震动,顾客发来消息:「小哥你到哪了?我们午休时间都快结束了。」

程英赶紧停车,他擦了擦手机屏幕,回复道:「请问3号厂房附近有什么标志物吗?」

「就在那个红色大烟囱底下啊。」

程英抬头四望,发现视野里有不下五个红色烟囱。他硬着头皮选了最近的一个,结果骑到跟前才发现是5号厂房。

这时手机又响了,直接是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取消订单了!”

“别别别!我马上到!"程英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索性关掉不靠谱的导航,拦下一个穿着工装的老师傅问路。

“3号?早改名啦!”老师傅指着远处一栋贴着新牌子的厂房,“现在叫B区2栋,你说的3号是以前的叫法。”

等程英终于在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色厂房中辨认出“鑫源机械”的褪色招牌时,订单倒计时已经变成了“超时5分钟”。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从厂房侧门走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程英慌忙递上外卖,连说了三声“抱歉”。

出了园区后,他才发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他摘下头盔,手机屏幕的镜面映出自己的人像,头发被头盔压得东倒西歪,他胡乱扒拉了几下。

第一单就搞砸的认知让他倍感挫败。

手机震动了一下,康喜月的消息跳了出来:「怎么样?」

程英盯着屏幕犹豫了几秒,才打字:「没找对地方,超了五分钟。」

消息刚发出去,康喜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你现在……”电话那头传来电动车呼啸的风声,康喜月缓了口气重新说,“还有、单吗?”

“有一单,”程英声音有些闷,“在纺织新村。”

“你在……人民路、报、刊亭,站着别、别动。”

还没等程英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不到十分钟,熟悉的电动车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康喜月摘头盔时,张了张嘴,最后选择直接伸手示意程英把手机递过来。

程英会意地递过自己手机,看着康喜月手指飞快地操作。

交接时康喜月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又触电似的缩回去。

“纺、纺织、新村……”康喜月指着地图摇摇头,做了个迷路的手势,“转、单。”

“我俩交换送单?”

康喜月点头。

程英接过康喜月递回来的手机,仔细对比了两份订单。确实,人民医院的单子路线清晰,比迷宫一样的纺织新村要容易得多。

两人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订单。

送完手头上的最后一单时,时间已经过去两小时。

程英数了数,自己今天只完成了四单,而康喜月送的单子比他多了一倍不止。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单子渐渐少了下来。

他和康喜月汇合后一起回到店里,他的肩膀酸痛得厉害,连头盔都懒得摘,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体力不错……

原来送外卖这么辛苦,而康喜月每天上完课还要来送单……

“我眯会儿。”程英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康佳星擦着手从后厨出来:“小程,这里睡着不舒服。”她想了想,“要不你去我和阿月姐夫房间休息吧,这会儿没人。”

“不。”康喜月突然出声。

程英和康佳星同时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

康喜月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后,低声道:“等我……五分、钟。”

说完就转身跑上二楼,只留下程英和康佳星两人。

康佳星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弟弟要做什么,瞳孔微微放大,随后转向程英,程英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姐,怎么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沾上了什么。

康佳星收回视线,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没事,没事。”

“康喜月他去干什么了?”程英望向楼梯口。

“我也不知道。”康佳星推过来一杯鲜榨橙汁,“小程喝果汁。”

“谢谢姐。”

“不用谢。”康佳星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小程你家里就四口人啊?”

“对。”

“从小就在榕城长大的?”

“嗯,土生土长的。”

“大学是在哪啊?”

“F大。”

“哟,”康佳星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倾了倾,“那成绩很不错啊。”

程英谦虚地笑了笑:“还好。”

“你有对象没有?”

“……没有。”

“那就好。”

“?”

木质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康喜月站在楼梯拐角。

他抿着嘴看向程英:“上、来吧。”

程英愣了一下,随后走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踏上炸鸡店的二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二楼统共就三个房间,一个贴着贴画的卫生间,一扇虚掩的房门,应该是属于康喜月姐姐姐夫的卧室。康喜月则停在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前,将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康喜月侧身让出路。

房间在程英眼前缓缓展开,这是一个狭小而简素的空间。

单人床贴着墙角,铺着黑色床单,被褥叠得方正。床边是一张窄长的书桌,桌面空荡,只摆着一盏台灯关、一个素描本和一杯水。

书架是铁质的,挤在门后与衣柜的缝隙间。最上层整齐码着专业书籍,下面一层却突兀地摆着几本《火星超人》漫画。

墙面有些斑驳,部分墙皮剥落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撕下过什么。

尽管康喜月明显收拾过房间,床头柜上没有灰尘,垃圾桶套着新塑料袋,但这个空间却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洁净,显得毫无生气。

明明窗户紧闭,程英却感觉有穿堂风钻进他的衣领。

身后传来门锁咬合的声响,他转身时,康喜月的手正按在门把手上,他恰好撞进对方的视线里。

“睡、吧。”

第115章

程英愣了一下, 明明口吃的人不是自己,此刻却莫名结巴起来:“睡……睡什么?”

康喜月神色如常:“你不是、困了吗?”

程英确实困了,但对方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又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不睡、吗?”康喜月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问道。

“那你呢?”话一出口程英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偷瞄了一眼角落里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最多不过一米二宽, 两个成年男人躺上去恐怕要要紧抱着才不会掉下来。更何况, 即便是一米八的大床,他和康喜月也不可能睡一张床上。

他问这个干什么?

好在康喜月也并没有要和他一起睡的意思,已经径直走向书桌,从堆满书籍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火星超人》漫画。

“我看、会儿书。”康喜月说。

房间的主灯被熄灭,只剩桌上一盏台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程英在原地站了会儿, 注视着那个埋头阅读的背影,寂静中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响。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床垫比想象中要硬。他解开外套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注意到脱外套时,翻书声停顿了片刻, 直到他完全躺下才重新响起。

他轻手轻脚地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康喜月的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他觉得有些熟悉, 想了一下才记起, 昨晚他也闻到过这个味道,就在康喜月本人身上。

他盯着天花板, 没有立刻入睡。

放在半个月前,他绝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躺在康喜月的床上,盖着对方的被子,甚至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康喜月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程英侧过头, 借着台灯微弱的光,能看到那人低头阅读时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康喜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明明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睡、不着?”

程英被抓了正着,有些尴尬:“嗯。”

“枕头、有平板,密码、四个8。”

程英掀开枕头,果然发现一个平板电脑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的瞬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输了密码后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他最终点进了一个视频软件。康喜月的账号下存着几部电影,他随手点开一部。

画面跳转的瞬间,一阵刺耳的音效突然炸响。程英猛地往后一仰,屏幕上鲜血四溅,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举着电锯疯狂挥舞。

程英被吓了一跳,他退出影片,点开其他几部。

剩下的每部电影开场都如出一辙,阴森的配乐,扭曲的五官,喷溅的鲜血。最后一部甚至直接跳出一个惨白的鬼脸,吓得他差点把平板甩出去。

“啪”的一声,他用力合上平板。

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他仰面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一开始他还想东想西的,想自己送外卖的效率什么时候能提高,想这房间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想康喜月怎么喜欢看这种电影,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彻底失去意识。

程英做了一个梦。

梦里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圆溜溜的黑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他蹲下身,笑着朝小狗伸出手指,小狗立刻欢快地扑进他怀里,前爪搭在他胸口,尾巴摇得像个小马达。他被逗得笑出声,揉了揉小狗软乎乎的耳朵。

突然,小狗凑上来,湿热的舌头在他唇上重重舔了一口。黏糊糊的口水糊了满嘴,程英“唔”了一声,皱着眉把小狗放回地上。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梦里的画面突然切换,他站在一片浓稠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先是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冻得他牙齿发颤,转眼又像被扔进蒸笼,燥热从每个毛孔里往外冒。

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像蚂蚁啃噬,又像羽毛轻扫。他慌乱地检查全身,却找不到源头。

那种痒意渐渐变了质。从表皮渗进血肉,钻进骨髓,最后汇聚在一处,烧起一把无名火。

他难耐地蜷缩起来,膝盖抵住发烫的源头,隐隐似乎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程英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仿佛还能尝到梦里那种湿润的触感。

房间里依然昏暗,台灯的光晕在墙角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

一阵沙沙声传来,程英转头看去,康喜月依然保持着那个伏案的姿势,但现在不像是在看书,而是在写字。

梦里最后那声轻笑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与现实中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残留的燥热让程英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这个轻微的动作引得床板发出一声“吱呀”声。

落笔的声音突然停了。

康喜月转过头:“醒、了?”

程英立刻不动了:“嗯。”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怎么在康喜月房间做了那种梦。

灼热的触感、低哑的喘息,此刻全都化作羞耻感,烧得他耳根发烫。他恨不得立刻消失,或者干脆钻进地缝里。

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康喜月的嗓音有些沙哑。

“睡、得怎、么样?”康喜月又问。

程英生怕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立刻绷紧脊背,声音故作平稳:“挺好的。”

可康喜月却站了起来。

程英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如擂鼓。他下意识攥紧了被子,后背渗出细密的汗,布料黏在皮肤上,又痒又难受。

康喜月在床边停下,微微俯身。

阴影笼罩下来,程英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流、汗了。”康喜月突然低声道。

“……可能是太热了。”

康喜月闻言,站直身体。他走向窗边,将玻璃窗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风钻进来,程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趁着康喜月站在窗边的功夫,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掀开被子时带起一阵凉风。

他顾不上穿好鞋,直接就往外冲,嘴里含糊地丢下一句:“我上个厕所。”

卫生间的门被“砰”地关上。

程英撑着洗手台,大口喘着粗气。

他平时并不是那种欲望强烈的人,平时连自渎都极少有,更遑论在别人家里做那种梦,更诡异的是,那梦境真实得可怕,简直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咬紧牙关,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洗完脸抬头看了一眼镜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嘴巴比平时要红一些。

几分钟后,那股燥热终于褪去。他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走廊里静悄悄的。

他刚走到康喜月的房门口,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

“哗啦!”

一个木箱被他踢翻,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程英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捡。

大多是些零碎杂物,几本旧书、几枚硬币、一个褪色的文具袋……指尖突然触到个软绵绵的东西。

那是个巴掌大的、既没有头发也没有衣物的白色人形布偶,布面上简略地缝着两个黑点作为眼睛,一道笔直的黑线代表嘴唇,嘴角上方还缝着一颗醒目的黑痣。

布偶被剪开了好几道口子,棉花从裂口处挤出来,像是被刻意破坏过。

程英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颗痣有些眼熟,像在哪见过。

他盯了没多久,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将布偶夺走。

程英抬头,正对上康喜月低垂的目光。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捡回箱子。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箱子。”程英干巴巴地说道。

康喜月摇摇头,没吭声,只是把箱子重新摆回原位。那个诡异的布偶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程英缓缓站起身来,那些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布偶身上大小不一的裂口,街道缝隙里被压得血肉模糊的老鼠,还有平板里缓存的血腥电影画面……

“你在、想什么?”康喜月突然出声。

程英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对方的目光里,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程英下意识想说“没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觉得我们算是朋友了,对吧?”

康喜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的意思是,”程英放慢语速,“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心里不痛快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