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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被我骗得委屈,觉得自己遇人不淑?你以为他梁秋竹就没骗你?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真的相信他是个一无所有只能在你店里打工混口饭吃的穷人?”

“我告诉你真相,梁秋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梁氏集团的二少爷,身价百亿,连我爸都要敬三分的存在,还有你去过的云阶会所,那根本就是他的产业!”

冯文青缓缓转过身来。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去你的小破店打工?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不过是一时兴起,把你当成排遣无聊的乐子,就像我当初把你当替身一样,他也在骗你!”

冯文青朝他走过来了。

“他故意装得穷酸,故意对你百依百顺,就是想看看你这个普通人,被他这种富家少爷垂怜时是什么样子。”

冯文青在他面前站定。

“等他玩腻了,随时可以把你抛开,回到他的豪门生活里去,而你,只会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自己得到了真……”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打断了沈嘉明的话。

力道之大,让沈嘉明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半边脸颊瞬间红透肿胀,他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冯文青高高举起的手掌。

第196章

四菜一汤刚摆好, 氤氲的热气就漫了满室,暖黄的灯光洒在瓷盘上,映得菜色愈发诱人。梁秋竹手脚麻利地分好碗筷,又顺手擦了擦桌角的水渍, 这才坐下等。

一等就是十几分钟, 桌上的菜渐渐失了热气, 冯文青还没回来。

他掏出手机,指尖刚触到屏幕,玄关处就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着笑迎上去:“哥。”

话音刚落,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冯文青站在门口, 手里捧着个小巧的奶油蛋糕。

梁秋竹眼里瞬间亮起细碎的光:“哥,你怎么还特意给我买蛋糕?”

冯文青没说话,换了鞋走进来,把蛋糕轻轻放在餐桌中央,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蛋糕上插着三根细细的蜡烛, 还保持着未点燃的状态。梁秋竹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啪”地一声,火苗窜起小小的一簇, 映得他眉眼弯弯。

“哥, 我许愿了。”

他双手合十抵在鼻尖,闭上眼睛。不知道默念了些什么, 几秒后猛地睁眼,俯身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烛芯飘起一缕淡淡的青烟,在灯光下慢慢散开。

他抬起头,正要开口说谢谢, 却见冯文青已经拿起了筷子,默默夹了口青菜放进碗里,目光落在餐盘上,没看他一眼。

梁秋竹没多想,凑过去想在他脸颊上亲一下。他的动作很自然,以前也常这样,可刚凑近,冯文青却微微偏过头,那带着温度的吻落了空,只擦过他微凉的耳廓。

梁秋竹愣了一下,轻声唤道:“哥?”

冯文青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餐桌一角,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吃饭吧,菜要凉了。”

梁秋竹哦了一声,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他看了眼对面的冯文青,他吃得很安静,咀嚼的动作平稳,仿佛刚才那个躲开的吻只是他的错觉。

他夹了块糖醋排骨,想放进冯文青碗里。冯文青却微微侧身避开,筷子在碗沿顿了顿:“不用,我自己来。”

梁秋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筷子,把排骨放回自己碗里。

“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冯文青出去这一趟,回来有点奇怪。

“没有。”

“哥,我刚才说有事要跟你说……”

“先吃饭。”

梁秋竹顿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这顿饭,对面的人就已经放下了筷子。

冯文青起身的动作很干脆,梁秋竹抬头:“哥,你吃饱了吗?”

冯文青没回头,也没回答。

“蛋糕你不吃了吗?”

冯文青依旧没应声,径直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梁秋竹也赶紧放下筷子起身跟了过去。

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只见衣柜门被打开了,里面乱糟糟的,而那个上回他撒谎说落在公交车上,实则是从老宅偷偷拿回来的,之后就一直塞在衣柜里面的红蓝条纹帆布包已经被翻了出来,正放在床上。

此刻,冯文青正弯腰往包里一件件塞衣服,拿起的还都是他的。冯文青带他买的毛衣,冯文青带他买的T恤,冯文青带他买的牛仔裤,都被叠得整整齐齐,逐一放进帆布包里。

梁秋竹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哥,你在干嘛啊?”

冯文青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动作麻利地往包里塞着,仿佛听不见他的问话。他的衣服本就不多,没一会儿就装了大半包。接着,冯文青又转身去了卫生间,把他的牙刷、毛巾卷起来,连带着漱口杯都一并拿了出来。

梁秋竹越看越眉头皱得越紧,冲过去一把抓住冯文青的手腕:“哥你到底在干什么?”

冯文青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索性也就不挣了。他低头把漱口杯放稳,抬手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哗啦”一声,将所有东西都封在了那个红蓝条纹的包里。

然后,他转过身,将沉甸甸的帆布包递到梁秋竹面前。

梁秋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包,又抬眼看向冯文青,不敢置信:“哥,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冯文青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那双平时总带着点温和的眼睛此刻冷得像结了冰。他沉默了几秒,总算开口,只说了一个字:“是。”

“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告诉我。”

“你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

“回你家。”

“哥你别这样,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刚才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别赶我走。”

他说了一长串,冯文青静静地听着,只捡了最后一句回复:“梁少爷应该不会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梁少爷”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下来,梁秋竹闻言浑身一僵,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你……都知道了?”

冯文青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平平:“梁氏集团的二少爷,云阶会所的主人,怎么会没有地方去?我这小房子,怕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人物。”

“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

“不用解释了。不管你隐瞒身份,扮成穷小子来我这小店里,是为了体验生活,还是为了排遣无聊,都不用解释。你走吧,这个月的工资我会照常转给你。”

“我不是体验生活,也不是排遣无聊,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一开始没有想骗你,是因为那天在店里,我听到你和你朋友说以后谈恋爱不想找有钱人,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普通人,所以……”

他正说着,突然见冯文青转身,梁秋竹以为又是要下逐客令,跟了上去。却见冯文青弯腰,拿起那谁都没动过的蛋糕,转身递到他面前。

奶油裹着新鲜水果的甜香漫过来,冯文青说:“生日快乐。”

“哥……”

梁秋竹接过蛋糕,心口猛地一热,喉结滚动着刚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被冯文青再次开口的话浇了一盆冷水。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告你私闯民宅。”——

作者有话说:应该不会怎么虐的

憋半天憋出这么点字,明天再继续

第197章

蛋糕一点都没有被动过, 完好无损得像是件陈列品,只有在面前的门“砰”地关上时,蛋糕上的烛芯余灰轻轻震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冯文青锁好了门, 只当没听到门外的呼喊声。转身回到客厅, 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 没吃完的菜,都用保鲜膜仔细包好,一一放进冰箱,桌上的碗筷摞起,拿到厨房水槽里, 地上的垃圾,分类扔进垃圾桶。

全程神色平静,动作平稳,等把屋里收拾得恢复了往日的整洁,指针已经指向十点多。

冯文青走进卫生间, 打开花洒,热水淋下,任由水流顺着脸颊滑落, 冲刷着紧绷的身体。

洗漱完毕, 黑暗笼罩下来,他躺到床上, 闭上眼睛,过了两分钟又缓缓睁开。

他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映照着他的脸。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打开浏览器, 他输入了“梁氏集团”四个字。搜索结果瞬间跳出来,满屏都是关于这家老牌企业的介绍,根基深厚,产业遍布地产、金融、科技等多个领域,是业内公认的巨头。

他往下翻了翻,在一张集团高层合影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穿着笔挺的西装,眉眼与梁秋竹有些相似,只是看起来比梁秋竹年龄要大些。

又一次点开搜索框,输入“云阶会所”。这是近两年在本市崛起的高端会所,会员制门槛高得惊人,只对顶层圈子开放。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直到眼睛酸涩才猛地按灭屏幕,将手机扔回床头柜。

“睡觉。”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说了两个字。

冯文青第二天出门时手里提了一包垃圾,指尖刚触到门把手,就隐约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动静。他没多想,猛地拉开门,一道黑影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

梁秋竹正蹲在那个红蓝条纹帆布包旁,后背靠着墙壁,头发看着有些凌乱,膝盖上放着已经被吃了大半的蛋糕。

“哥。”梁秋竹看见他,眼睛瞬间亮了亮。

冯文青神色未变,反手关好门,拎着垃圾就往楼下走。梁秋竹低头看了眼身后的帆布包,飞快拎起来甩到肩上,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楼道里的光线昏暗,梁秋竹跟在冯文青身侧沉默地跟着。直到走到一楼,他才轻声开口:“哥,蛋糕我吃了,很好吃,谢谢你。”

冯文青没说话,径直走出居民楼。清晨的冷风迎面扑来,他下意识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裹紧了些。旁边的梁秋竹却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哥,昨天晚上特别冷。”他揉了揉鼻子。

冯文青总算有了反应:“冷就回家。”

梁秋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哥,我昨天晚上在楼道里想了很多。我不该隐瞒身份,让你觉得被欺骗,这是我的错。但我对你的真心从来没掺过半分假,你不要生我的气。”

冯文青还是不说话,梁秋竹便也恢复了沉默,只是脚步没停,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店铺门口,门刚推开一条缝,梁秋竹就下意识往前凑,想像往常一样抢着进去收拾货架擦桌子。

“站住。”

梁秋竹的脚步猛地顿住,硬生生钉在门槛外。他转头看向冯文青,那张昨天还很温柔的脸,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霜:“梁秋竹。”

梁秋竹眼里倏地亮起一点光:“哥……”

“我最近不想见到你。”

冯文青说着走进店里,他拿起墙上挂着的蓝布围裙,围裙往身上一套,两根绳头在腰后交叉,松松打了个结。

梁秋竹目光黏在他翻飞的指尖上,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压得又轻又低:“最近不想,那过段时间呢?”

冯文青没回头,拿起案板上的面团揉了起来,“啪”的一声摔在案板上:“过段时间也不想,你别来烦我,也别在门口守着。”

梁秋竹的喉结动了动,他往后面挪了两步:“我不烦你,也不进门。”

梁秋竹就钉在店门口,一手拎着个红蓝帆布包,另一只手捧着半块蛋糕。眼下挂着层淡淡的乌青,显然是在楼道里冻了一夜没睡好,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上,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有些惹人注目。

冯文青眉头微蹙:“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梁秋竹的肩膀垮了垮,沉默几秒才哀求道:“哥,那你要是哪天突然想见我了,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哪怕就一个字也行。”

冯文青没应声,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来了,他立刻拿起铁勺舀馅、夹饼。

梁秋竹在门口又站了片刻,目光在冯文青忙碌的背影上黏了好几秒,说了一句“哥,那我先走了”。

一转过身,他脸上那副可怜兮兮、小心翼翼的模样瞬间褪去得干干净净。他沿着街边往前走,额前的乱发被风一吹,露出光洁的额头,眼下的乌青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却莫名添了几分狠厉。

也压根没察觉,身后的肉夹馍店里,冯文青趁着递餐给客人的间隙,飞快抬眼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出两条街,远离了冯文青的视线,梁秋竹掏出手机。

“沈嘉明之前来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电话那头的邱林似乎正忙着跟女友打情骂俏,闻言愣了一下才回应:“沈嘉明?没有,我跟他又不熟,李群跟他倒是玩得还行,上次拉着他来凑了个数的。怎么?”

“让李群把他约出来。”梁秋竹神色冷淡地走向路边的黑色宾利,“今晚八点,云阶。”

“啊你找他有事啊?他被他老子沈海林直接踹出沈家大门,沈家是铁了心不打算保他了。上回他搞出来的那档子事,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坐几年牢。你找他,是想趁他进去前先揍一顿出口气?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靠谱的帮手?”

邱林也就是随口起哄,没真指望梁秋竹会答应,毕竟梁秋竹平时也不是会动粗的人。没想到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冷硬的字:“行。”

沈嘉明接到李群电话的时候,正窝在一家宾馆里啃泡面。

沈家弃了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圈子。

他本就只是个私生子,以前靠着沈家的一点施舍才能在圈里混个脸熟,身边围着的也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酒肉朋友。如今树倒猢狲散,那些以前跟他称兄道弟的人要么直接拉黑他,要么见了面绕着走,生怕沾染上他这滩浑水。

所以他并没有想到李群会主动约他,虽然约的地方是在云阶。第一次去云阶时,他还想跟老板打好关系,交个朋友,现在想到那人,心里却一肚子恨。

他对着镜子抚上自己的脸颊,左右两边各印着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破了个口子,干涸的血痂黏在唇上,一扯就疼,这是用拳头砸的。

冯文青竟然为了梁秋竹那个骗子打他。不仅打了,还让他滚,说他不配点评梁秋竹。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冯文青以前不是最喜欢他吗?怎么就一夜之间全变了?难道就因为梁秋竹会装可怜?

“喂?沈嘉明?你到底去不去啊?磨磨唧唧的。”李群不耐烦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钻出来,把他从恍惚中拽回现实。

沈嘉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去!几点?我准时到。”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以前圈子的机会。就算借不到钱,能跟他们攀上点关系,说不定就能找到翻身的门路。过惯了挥金如土的富少爷生活,如今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他一天也熬不下去。

最重要的是,上次那件事已经彻底败露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梁起舟没有立刻动用法律资源把他送进去。但这绝不是仁慈,更不是放过。他不能坐以待毙,梁起舟迟早会找他麻烦,到时候绝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甚至可能让他在牢里耗尽余生。

晚上八点,云阶会所二楼的露台,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地面,映出两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梁秋竹斜倚着栏杆,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目光沉着眼望向楼下层层叠叠的人群。

邱林站在他身旁忍不住问:“昨天你跟冯文青到底说了没?你真实身份的事。”

梁秋竹眉峰微微一蹙,指尖把烟从嘴角取下:“没有。”

“你还没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啊?让他一直以为你就是个……”

“但他知道了。”梁秋竹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在楼下,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

“啊?你没说他怎么会知道?”

正说着,一楼大厅的旋转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踉跄着走了进来。那人戴着一个黑色口罩,把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梁秋竹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声音冷了几分:“那个蠢货说的。”

邱林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瞅,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沈嘉明?你怎么知道是他?”

“猜的。”梁秋竹淡淡吐出两个字,重新把烟叼回嘴角,打火机“咔哒”一声燃起幽蓝的火,低头点燃,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那冯文青知道后,没什么反应?没跟你翻脸?”

梁秋竹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个烟圈:“他要恨死我了。”

“不是,那你还这么淡定?”

“淡定吗?”

梁秋竹垂着眼,指尖的烟狠狠戳在雕花鎏金的栏杆上,昂贵的红木被烫出个黑印,火星簌簌往下掉。

“我现在,很想杀人。”

第198章

冯文青收店前的最后一波顾客是对小年轻情侣, 两人凑在柜台前问他:“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便宜又靠谱的租房呀?我们刚毕业,预算不多。”

冯文青随口附近报了几个性价比高的老小区,小情侣听得认真, 临走时还说了句谢谢老板。

看着两人依偎的背影, 冯文青擦案板的动作突然停住, 他猛地想起件事,掏出手机。

“姐,我是小冯,你还记得我吗?”

“哦,小冯啊!”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房东老太太洪亮的声音, “记得记得,就是那个开肉夹馍店的小伙子,生意一直挺好吧?”

“还行,姐。之前我带了个朋友在你那儿租过一个单间,顶楼的, 你还有印象吗?”

“咋能不记得!那房子不是不争气嘛,漏水给泡坏了。”

“对,我就是想问, 那房子现在……”

“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冯, ”房东抢先打断他的话,语气无奈, “那房子还没修好呢!屋顶的防水层得全部重新铺,工人排期排到下个月了,暂时是真没法住人哈。”

“还没修好?”

“可不是嘛!我也着急啊。只能让你那个朋友在你那儿再多住一阵了,等修好了我第一时间跟你说。”

冯文青握着手机,站在空落落的店里,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突然明白了什么。

“姐,那房子我们不打算租了。”

“啊?不租了?”

“嗯,你要是有合适的租客,就租给别人吧,不用留了。”

他转身拉开柜台的抽屉在一堆零钱和单据里摸索,很快摸到一枚冰凉的金属钥匙。

“钥匙在我这儿,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哦……哦……好。”

挂了电话,冯文青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关灯锁门。到了家门前,推开门的瞬间,又在玄关发了个呆。

梁秋竹住进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可那些细碎的痕迹,早已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屋子的每个角落,创造出的琐碎竟比和沈嘉明相处四年留下的还要多。如今他一走,这屋子感觉面积都仿佛大了一倍不止。

冯文青踢掉鞋子,没开灯,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踉跄着倒在沙发上,浑身的疲惫感瞬间翻涌上来,只想沉沉睡去。

手边突然摸到个柔软的东西,他下意识抓起来,在黑暗中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是梁秋竹的一件薄外套,浅灰色的,面料柔软,还带着点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沙发缝里,昨晚他收拾时竟没发现。

他抬手就想往旁边丢开,可动作顿在半空,过了几秒,他又缓缓把外套拉了回来,轻轻盖在自己身上。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冻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身上盖着的梁秋竹的薄外套滑落在地,布料还带着点残留的温度,他捡起来抖了抖才放回原位。

洗漱完出门,他习惯性往街角的早餐店走,老板娘有些疑惑地问他梁秋竹怎么没跟他一块儿来。

冯文青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他回家了。”

“回家啦?”老板娘一边舀豆浆一边念叨,“是不是店里活儿太累,扛不住了?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哪干得了这么些起早贪黑的苦累活,能坚持那么久也不容易。”

热气腾腾的油条和豆浆递到面前,冯文青看着蒸腾的雾气,喉结滚了滚,突然开口:“不是,是我把他辞了。”

说着他拎着早餐转身就走,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有些发疼。

店铺最近的生意日日都很火爆,先前有梁秋竹搭把手,两人勉强能应付,如今只剩他一个忙得脚不沾地。

他没直接去店里,而是绕路去了附近的打印机店。没一会儿他手里攥着张刚打印好的纸走出来,到了店就往门框上贴。

【馍馍哒急聘小工】

要求:手脚勤快、能吃苦,有无经验均可(新手教)

工作:揉面备料、打包收银、店铺清洁

待遇:月薪3000+,包吃,月休4天

做完这一切,他总感觉后背有道视线黏着。下意识转头,视线穿过街道,落在对面的咖啡厅里,靠窗的位置坐了个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口罩遮了大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正朝着他这边看。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却像没察觉似的,自然地移开视线。

冯文青转身进店,系上围裙,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和面、醒发、卤肉,锅里的卤汁咕嘟冒泡,香气漫出店门,很快就排起了队。

忙到中午,他饿得发慌,懒得单独做饭,就给自己夹了个厚实的肉夹馍。已经正式入冬,店里特意放了个小太阳,橘红色的光烘得周围暖融融的。他一边啃着肉夹馍,一边伸着手烤火,刚咬下一大口,就听见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停在店门口。

“要肉夹馍吗?”他头也没抬,含糊地问了句。

放下吃了一半的肉夹馍,一边擦着手一边起身,抬眼一看,黑帽子、黑口罩、黑风衣,正是刚才那个男人,对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熟练地拿起烙好的馍,用刀划开,舀了满满一勺卤得软烂的五花肉,撒上青椒丁,再浇上两勺卤汁,压实了递过去。

下午两三点,店里终于清闲下来,他关了店门,想起昨天跟房东老太太说的要送钥匙,便先去了那间出租屋。

钥匙插进锁孔拧动,推开门的瞬间,果不其然,屋里干干净净,墙面干爽,没有潮斑,没有水渍,分明是好好的,跟房东说的还没修好完全对不上。

梁秋竹为了能跟他住在一起,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沉默地关上门,把钥匙揣好。找到房东老太太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钥匙递了过去。老太太接过钥匙,眼神有些闪躲,想说什么,却被冯文青平静的目光堵了回去,最终只干笑了两声。

回到店里重新开门,那股视线又落了过来。冯文青下意识转头,街对面咖啡厅的靠窗位置,那个黑衣男人见他看过来,立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从早上坐到现在,屁股都快坐烂了吧?也不知道是有多爱喝咖啡——

作者有话说:还有万字,等我熬夜赶出来,手速太慢了……

第199章

馍馍哒的灯彻底熄灭后, 街对面咖啡厅里的男人才缓缓起身。

坐进宽敞的车后座,他刚解锁手机,屏幕就弹出一张照片和一条语音。

他点开照片,一个男人被反手绑在铁椅上, 手腕脚踝都被粗麻绳勒出红痕, 嘴被宽胶带死死封着, 只露出一双布满恐惧的眼睛。头发凌乱如鸡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叠着新旧伤痕,看着十分狼狈。

紧接着点开语音,邱林的声音传出来:“真是给这小子睡爽了,现在才醒, 没揍两下呢,又是尿失禁,又是晕过去的。”

语音还没听完,又有两个视频接连发来。他点开第一个,画面里的沈嘉明深色裤子上一片刺目的湿痕, 顺着裤腿往下滴,鼻涕眼泪混在脸上,糊得狼狈不堪。

宽胶已经被取下, 他声音嘶哑得几乎破了音:“我再也不敢了……”

刺耳的求饶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他心烦地退了出去。

第二个视频里,邱林正揪着沈嘉明的头发, 迫使他抬头。

沈嘉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是傅征!全是傅征指使我的!是他要我给梁起舟和梁秋竹下药,搞出丑闻让你们身败名裂,到时候梁氏乱了,他就能趁机夺权。”

刚看完视频, 邱林又发来一条语音:“我靠!真没想到是傅征!他怎么这么狠?”

梁秋竹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嗯。他早有预料,沈嘉明这草包没那脑子,背后必然有人出招。

这几天没直接把沈嘉明送进局子,就是笃定他背后有推手,想顺着这条线揪出藏在暗处的人。原本还打算慢慢耗,等对方露出更多马脚,没想到沈嘉明自己急着跳出来,跑去冯文青面前嚼舌根,纯属撞枪口上,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拨通了邱林的视频电话,那边几乎是秒接,屏幕里立刻出现邱林的大脸,背景里能看到沈嘉明缩在墙角,肩膀还在不停发抖。

“把手机给沈嘉明。”

邱林立刻应了声,伸手揪着沈嘉明的后领把他拽起来:“抬头看屏幕。”

沈嘉明被揪得脖颈生疼,只能被迫抬起头。看清手机屏幕上那张脸时瞳孔骤然一缩,昨天晚上,这人坐在包厢最中央的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烟,眼神冷得像冰,全程漠然地看着他被两个保镖拳打脚踢,如同在看一条死狗。

屏幕里,对方的眼神极具攻击性,眉峰微挑,薄唇轻启,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沈嘉明,想活着走出这里,不用蹲大牢吗?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招聘张贴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三个人找上门应聘。冯文青最终定了个二十七岁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说话健谈不怯生,试工的时候上手极快,整个人透着股实在劲儿。

新伙计叫阿哲,入职后学得格外认真,没用几天就把店里的流程摸得门儿清。冯文青看他干活踏实不偷懒,心里挺满意。

这天午后,店里不算太忙,冯文青正低头擀面,案板上的面团被擀得又圆又匀。阿哲在旁边切青椒丁,突然停下手里的刀,挠了挠头说:“哥,你觉不觉得凉嗖嗖的?”

“冷吗?”冯文青手上没停,随口回道,“最近温度低,冷的话就去把小太阳挪过来烤烤,或者多穿件外套,别冻着。”

“不是身子冷。”阿哲皱着眉,“就是心里发毛,总感觉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咱们,那眼神跟要杀了我似的,怪怪的。”

冯文青擀面团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瞟向街对面的咖啡店,果不其然,靠窗的那个位置,那个戴帽子和口罩的男人还在。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开脸,低头看起手机。

“你想多了吧。”冯文青收回目光。

阿哲琢磨了一下,咧嘴笑了:“也是,可能是我最近悬疑片看太多了,总脑补些有的没的,有点草木皆兵了。”

冯文青没再接话,手里的动作没停,把擀好的面饼一个个放进烤炉。刚放完最后一个,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两句,神色瞬间一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他立刻脱下围裙往阿哲手里一塞,语速急促:“阿哲,你先盯着店,我出去一趟。”

说着转身就冲出店门,骑上自己的小电驴。四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棉城第一中学门口。他付了钱,快步走进校园,按照电话里老师的指示,径直找到高一教学楼的三楼办公室。

推开门的瞬间,就看到两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办公桌旁。一个脸上没什么表情,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冷的,可右眼下方青了一块;另一个则呲牙咧嘴,一手揉着红肿的脸颊,一手捂着胳膊,脸上的彩比旁边的人更明显。

办公桌后,一位中年女老师正一脸严肃地翻着本子。冯文青快步走过去,对着老师点头示意:“老师,我是冯以寒的哥哥,请问我弟弟他出什么事了?”

女老师抬眼看向他,合上本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今天下午课间,冯以寒和这位同学——”她指了指呲牙咧嘴的男生,冯文青朝他看过去,对方朝他笑眯眯挥了下手。

女老师继续:“吵了起来,后来直接扭打在一起,班里同学拉了半天才拉开。”

“老师,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平时性子闷,不爱说话,我回头一定好好说他。”

“哥哥你一定要好好说他。”旁边那个男生立刻接话,“冯以寒也太不尊重人了。”

女老师眉头一皱:“梁松云。”

冯文青看着两个孩子脸上的伤,追问他们是因为什么起的冲突。

女老师张了张嘴,半天才含糊道:“这事……其实是涉及到一些观念上的分歧。”

“对!”冯文青还想追问,旁边的梁松云已经往前站了半步,声音清亮地说,“因为冯以寒说同性恋恶心。”

冯文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冯以寒。

而这时,一直垂着眼帘沉默不语的冯以寒已经抬起头来,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反射着灯光,镜片后的目光直直地与他对视,平静无波。

冯文青很快从梁松云的解说中明白了来龙去脉。下午音乐课上,音乐老师给他们放了个音乐剧短片,里面有一段是与同性恋人又有关的情节,挺感人的。下课后冯以寒同桌问冯以寒怎么看待同性恋,冯以寒想都没想就说恶心,梁松云刚好在旁边听见了,就说同性恋一点都不恶心,他们只是喜欢的人刚好是同一个性别而已,跟普通人没区别,不该被这么说。

“结果他死活不认同,还跟我争辩,说就是恶心,翻来覆去就这两个字,我们就打在一起了。”

说完,他还转头看向冯文青:“哥,你觉得这事是不是冯以寒的错?”

冯文青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半大的孩子打架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行了,梁松云。”女老师再次打断他,语气严肃,“观念不同可以沟通,动手打人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家长呢?怎么还没到?”

“老师,我爸妈都很忙,实在抽不开身。我跟他们说了这事,他们让我先跟你道歉,说下周一定亲自过来。”

今天是周五,周末不上课。

女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行吧,那下周让你家长务必来一趟。”

随后,她又对着两个学生展开了一番长篇教育,最后让他们每人写一千字检讨,周一早上交上来,这才算完事。

已经到了高一放学时间,校门口渐渐热闹起来,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走。冯文青看了眼身旁一直沉默的冯以寒,开口:“这周末要不要去我那儿住两天?”

冯以寒抬眼,镜片后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两秒,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回宿舍收拾点东西。”

“我在校门口等你。”

原地只剩下他和梁松云,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梁松云显然还没放下刚才的事,锲而不舍地追问:“哥,你还没说呢,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你可不能因为冯以寒是你弟弟就偏袒他。”

冯文青无奈地笑了笑,他琢磨了一下,认真回答:“站在你们自己的角度,其实都没问题。你维护你觉得对的事,他有他自己的看法,只是表达方式太偏激了。”

“这哪能一样?”梁松云还想争辩,可已经到了校门口。冯文青去停车区把小电驴移过来,梁松云站在原地等家里的司机。

他等了没两分钟,就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偏头一看正是冯以寒。

“你哥去找车了。”

冯以寒没搭理他,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梁松云看着他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那点火气又冒了上来:“你哥刚才可说了,我的观点没有问题。”

冯以寒总算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梁松云还以为他又要装哑巴,结果就听见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梁松云皱眉:“不恶心。”

“恶心。”

“不恶心。”

两人就这么“恶心”“不恶心”地对峙得有来有回,梁松云被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脑子一热,他下意识地往前猛凑了一步,脑袋一低,对着冯以寒的嘴唇就狠狠撞了上去。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梁松云自己都懵了,像被雷劈了似的,浑身一僵,猛地往后退了三大步。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冯以寒,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他刚才干了什么?他可是直男!

冯以寒眉头瞬间蹙起,抬起手来。梁松云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刚才就是因为这三个字,两人拳打脚踢扭成一团,可不想再挨一顿。但冯以寒伸出的手却并没有朝他挥过来,只是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以寒,上车了。”冯文青骑着小电驴过来,停在两人面前,完全没察觉到刚才的暗流涌动,“松云同学,我们先走了,下周让以寒跟你好好道歉。”

冯以寒淡淡地扫了一眼还在发愣的梁松云,放下手,没说一句话,长腿一跨就坐上了小电驴的后座,双手轻轻抓住了冯文青的衣角。

冯文青把冯以寒带回馍馍哒时,将他和阿哲互相介绍了一番。

冯以寒目光扫过店里,随后收回视线,看向冯文青,冷不丁问:“之前那个呢?”

冯文青顿了一下,回应:“辞了。”

“又是不合适?”

冯文青没接话,只是让他去写作业,冯以寒便也没再多问。

晚上收店时,街边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只有路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冯文青锁好店门,和冯以寒并肩往住处走,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

快到楼下时,冯以寒突然开口:“对面的咖啡店里,有个男人一直在盯你。”

冯文青脚步没停,语气平静:“我知道。”

“需要报警吗?”

“不用。”

冯以寒侧过头,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他没追问,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家门口,冯文青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刚转动半圈,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我今天说同性恋恶心,不是因为你。”

冯文青转门的动作猛地一顿,钥匙在锁孔里卡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因为我自己。”

冯文青愣了几秒,缓缓转过身:“你?”

“嗯。”

“……什么时候发现的?”

“去年。”

“怎么发现的?”

“我对着av硬不起来,gv可以。”

冯文青瞬间语塞,果然是亲兄弟,连确定性取向的契机都这么雷同。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冯文青转过身:“这不是什么恶心的事,也不用讨厌自己。喜欢一个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是错,更不是不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动钥匙推开了门,暖黄的灯光从屋里漫出来,驱散了楼道的凉意。

两人一起走进去,冯以寒站在玄关,目光快速扫视一圈,这房子跟上次来时有很大区别,少了些不属于冯文青的生活痕迹。

“你们为什么分手?”

冯文青快步走到客厅整理起来,“没什么。”

冯以寒看着他把桌上的零碎物件摆整齐:“分手了他还视奸你。”

冯文青没说话。

冯以寒看着他拿起沙发上一件布料:“分手了你还留着他的外套。”

冯文青顿了一下,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的外套?

上面又没写梁秋竹的名字。

“我不知道。”冯以寒神色平静,“我乱猜的。”

“……”

梁松云还在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尴尬得抓心挠肝,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冯以寒当时的反应,没打没骂,就碰了下唇角,那淡淡的眼神比直接发火还让他坐立难安,总怕对方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变态。

回家后他就收到一个信息,晚上要参加一个晚宴,这个晚宴是本地商会牵头的交流会,受邀的都是各行各业的企业家和家属,梁松云的父母想着让他多见见世面,硬拉着他来凑数。

磨磨蹭蹭到了晚上,他被母亲逼着换上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跟着父母走进了酒店宴会厅。

水晶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间满是客套的寒暄,梁松云没心思应付,找了个角落的甜品台躲着,刚拿起一块马卡龙,眼角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秋竹穿着一身正红色西装,剪裁利落的高定面料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如松。领口没系领带,松垮地敞着两颗珍珠纽扣。

“你怎么穿这么喜庆?”梁松云咬了口马卡龙,随口问。

梁秋竹指尖把玩着一杯香槟,淡淡道:“一会儿有喜事。”

“喜事?哪家千金少爷定亲了?”

梁秋竹摇摇头。

晚宴过半,交流会过半,主办方代表正拿着话筒,滔滔不绝地讲解着行业趋势与合作机遇,全场响起礼节性的掌声。这时,一声刺耳的电流声“滋啦”响起,紧接着,宴会厅正中央那块用来展示企业宣传片的巨幕骤然黑了下去。

宾客们纷纷侧目,议论声渐起。

“怎么回事?断电了?”

“不是吧,灯都亮着呢。”

负责人皱着眉呵斥身边的助理:“赶紧让人修好!”

可还没等助理跑出宴会厅,巨幕突然亮起,画面却不是预想中的宣传片,而是一间装修奢华的休息室,水晶吊灯、真皮沙发,正是酒店的VIP休息室。

镜头里,两个男人正紧紧相拥,吻得难舍难分,动作亲昵又露骨,细微的喘息声都通过音响传遍了全场。

全场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不是傅征吗?”

“另一个……是沈嘉明?今天他也来了?他不是被沈家老爷子亲自踢出家门了吗?怎么还有资格来参加晚会?”

“这俩人居然是那种关系?”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梁明远和沈海林站在原地,脸色同时绿得像被泼了墨。

画面愈发香艳,尺度大得让不少女宾红了脸,纷纷别过视线。

负责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吩咐技术人员:“快关掉!赶紧关掉!”

可无论技术人员怎么操作,屏幕都纹丝不动,那羞耻的画面依旧在全场循环播放,音响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镜头里,两人亲密过后,沈嘉明靠在傅征怀里,手指划过他的胸膛镜头里:“傅哥,你爱我吗?”

傅征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汗湿的后背:“你乖一点,我就爱你。”

沈嘉明往他怀里缩了缩:“既然你心里有我,那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现在被沈家赶出来了,一无所有,就只有你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在傅家就是个空有头衔的少爷,根本没有实权,做不了主。我怎么帮你?”

“可当初不是你说的吗?”沈嘉明猛地撑起身子,“你说只要我帮你陷害梁起舟和梁秋竹,爆出他们的丑闻,让梁家内乱,到时候你就能在梁家站稳脚跟,高枕无忧,我也能跟着你过好日子,你当时明明是这样说的呀!”

“我……”傅征微微蹙眉,刚要说话,沈嘉明却突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知道了,傅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也有苦衷,是我太不懂事了,不该逼你……”

傅征被捂得说不出话,眯着眼死死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半晌,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心头一沉,猛地转头,视线精准撞进不远处隐蔽的摄像头里。

镜头里,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而两人方才的对话,早已通过巨幕和音响传遍整个交流会现场,掀起轩然大波。

“怪不得沈嘉明被赶出家门,竟然想陷害梁少爷?”

“还有傅征的份,虽然不是亲的,但好歹也是兄弟,这都能下手?也太恶毒了。”

“这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我的天,这也太狗血了。”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全场,先落在脸色发青的梁明远脸上,再到面色惨白的李蓉,再到淡蹙着眉的梁起舟,最后一副恰到好处的诧异模样的梁秋竹。

“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梁秋竹微微抿唇,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惋惜,“傅哥和嘉明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

“看梁二少对他这个继兄感情不浅,可惜啊……”

“哎,不是亲生的果然养不熟!”

巨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没有暧昧纠缠,只有密密麻麻的证据,傅征挪用梁氏公款的转账记录,还有他教唆沈嘉明设计陷害梁家兄弟的聊天记录,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得无可辩驳。

全场哗然,议论声瞬间炸开,梁明远的脸色彻底变成了铁青色,李蓉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这时,画面再次切回VIP休息室。几名穿着警服的警察推门闯入,动作利落,径直走向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的沈嘉明和傅征,亮出手铐和逮捕令。

手铐铐在傅征手上时,旁边的沈嘉明原本还事不关己地看着,直到一名警察转身,也拿出手铐伸向他,他才猛地愣住,连连摇头:“不,不对!梁二少跟我说……”

“不管他跟你说过什么,都回警局跟我们说清楚。”警察语气严肃,不容置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手铐牢牢铐上。

台下的梁松云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梁秋竹:“哥,你跟他说了什么?”

梁秋竹端着香槟,轻轻抿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冯文青发现冯以寒来棉城三个月从来没在外面玩过,周六难得天气晴好,他便特意抽了空,带着冯以寒去了城郊最有名的云栖山,既能爬山赏景锻炼身体,山顶的悬空观景台更是能俯瞰整座棉城的风光。

两人背着提前准备好的背包,里面装了水、零食和纸巾,一路上都算顺利。除了偶尔不经意回头时,总时不时能在熙攘人群中瞥见一个男人,口罩戴得严严实实,鸭舌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貌。

他和冯以寒是早有准备,知道山上物价坑人,可男人显然没料到,眼睁睁看着他在半山腰的小卖部前驻足买了标价十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和二十块一包的面包。

冯文青和冯以寒在山上待了一个下午,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冯文青以前总觉得和这个弟弟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现在却觉得有些习惯了这种安静。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些,坡度平缓,只是人流也更密集。途中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争吵声,是一对大爷大妈在为走哪条路更快下山争执,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冯文青不想凑热闹,拉着冯以寒想绕开,可刚走到他们身边,大爷情绪一激动,抬手就推了大妈一下,大妈踉跄着向后退,刚好撞在旁边的他身上。冯文青没防备,重心一歪,差点向后摔倒。

冯以寒眉头一蹙,伸手就想扶,却慢了半拍,有一双手已经稳稳托住了冯文青的后腰,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

男人不知何时跟到了身后,全程没说过一句话,等冯文青站稳后,他便立刻收回手,转身就要融入下山的人群。

“梁秋竹。”冯文青突然开口叫住他。

男人的脚步猛地顿住,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包那么严实,是要去当小偷吗?”

冯以寒站在旁边,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对冯文青说:“我在山下等你们。”说完便转身融入下山的人流。

“小心点。”冯文青叮嘱了一句,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道挺拔的身影。

他走到男人面前,停下脚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斑驳陆离。

冯文青抬起手,轻轻取下了男人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带着点被帽檐压出的痕迹,随即,他又伸手,指尖轻轻勾住口罩的边缘,缓缓向下拉。

口罩落下,露出了完整的脸。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下颌线利落分明。

虽然还是天天见面,可自从那天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梁秋竹的脸。

“跟着我们一路,好玩吗?”

梁秋竹摇头,又点头。也不知道是好玩还是不好玩。

“哥,你现在想见我了吗?”

“不想。”

梁秋竹没再多说,抬手就要把帽子口罩戴上。

“脸挡住了,人还是在这儿。”

梁秋竹的手顿在半空,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走哪去?又回那家咖啡店坐着?”

冯文青说着转身往山下走。刚走两步,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梁秋竹。

他脚步没停,声音淡淡地飘过来:“梁少爷还没过够苦日子吗?每天这样委屈自己,到底是图什么?”

“不委屈,图的什么,哥心里清楚。”

冯文青扯了扯嘴角,下山的人群依旧拥挤,肩膀挨着肩膀,他能清晰感觉到梁秋竹就紧紧贴在自己身后,脚步始终跟着他的节奏。

前面不知为何堵塞了一下,人流停在原地,冯文青也跟着站定。身后的人收势不及,贴得更近了些,冯文青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还有微微急促的呼吸。

“梁秋竹,你现在也在骗我吗?”他的声音很轻,混在嘈杂的人声里。

“没有。”梁秋竹的声音立刻传来,“我没骗你,以后也不会再骗你。”

“我不相信。”

“那要怎么做,哥才能信?”

冯文青缓缓转头。他们正站在台阶上,梁秋竹比他高一个台阶,这样一来,几乎要比他高出一个脑袋。冯文青微微仰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阳光落在他脸上,睫毛纤长,眉眼温柔,让人移不开眼。

“你自己想。”

梁秋竹的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冯文青扭过头,没再说话,接下来的路出奇顺畅,人流渐渐稀疏,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交谈。

到了山脚下,冯以寒早已在约定的路口等着,见他们过来,他站直身体,目光在梁秋竹身上停留了两秒。

上次在视频通话里已经短暂见过一面的两人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冯以寒。”

“梁秋竹。”

冯文青很快坐上小电驴,冯以寒坐上后座,双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车子启动前,冯文青突然回头,轻轻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梁秋竹。

行驶在回家路上,冯以寒问他:“你们和好了吗?”

冯文青说没有。

“你们会和好吗?”

这次冯文青没有回答。

第二天冯文青刷到一条新闻,内容里的人即便脸部打了码,名字用“某某”代替,他也一眼认出是沈嘉,报道说他涉嫌故意伤害罪,情节严重,大概率要坐牢。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没做丝毫停留,直接滑走了。

下午,他像上次一样送冯以寒去回学校的公交车站,叮嘱对方:“在学校要跟同学好好相处,特别是松云同学,别再像上次那样打架了。”

冯以寒垂着眼,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一动,但转瞬就恢复了如常的平静。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冯文青轻轻挥了一下手,转身踏上了驶来的公交车,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里。

正好快到晚饭时间,冯文青没直接回店,拐进了路边一家常去的小饭店。他先在微信上问阿哲想吃什么,等对方回复了便跟店主说:“两份青椒肉丝盖饭,一份在这吃,一份打包。”

饭很快上桌,热气腾腾的酱汁裹着肉丝和青椒,香气扑鼻。冯文青刚拿起筷子,就感觉腿边蹭过来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条体型庞大的萨摩耶,雪白的毛发蓬松柔软,正摇着大尾巴蹭他的小腿,舌头吐在外面,哈喇子差点滴到他裤子上。

他下意识抬眼,才发现对面还坐了个人。

梁秋竹今天没戴帽子口罩,露出了完整的脸,却换了冯文青从未见过的风格,头发用发胶梳成背头,左耳上钉着一枚黑色耳钉。大冬天的,他外面穿了件黑色皮夹克,拉链没拉满,里面居然只穿了件黑色渔网衣,隐约能看到底下的皮肤,又野又张扬。

冯文青一边往嘴里塞了块青椒,一边打量。这模样陌生又熟悉,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觉得不对劲,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放下筷子,抬起手,隔空对着梁秋竹的脸虚虚一捂,刚好遮住他的鼻子和嘴,只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睛。再配上这身穿着打扮,猛地想起来什么。

“我们早就见过。”

“你还记得。”

冯文青没接话,只问:“不冷?”

“有点。”

冯文青夹了条肉丝丢给脚边的萨摩耶,那狗立刻欢快地叼走了。

“珍珠?”他问。

“嗯。”

“邱林说帮忙遛狗的那个朋友,就是你?”

“是我。”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还有很多,你想听吗?”

冯文青沉默了两秒,夹起一块米饭放进嘴里,缓缓点头。

当晚,梁秋竹和珍珠一人一狗进了冯文青家里,推开门的瞬间,原本空旷冷清的屋子似乎又热闹了一些。珍珠摇着尾巴在客厅里转了两圈,爪子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梁秋竹坐在沙发边缘,背脊挺直,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冯文青倒了两杯温水,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开门见山:“说吧,从哪开始瞒的?”

于是,他知道了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比如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一个雨天,比如那条他喂过的萨摩耶真的是珍珠,比如和沈嘉明纪念日那天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并不是什么陌生男公关,比如他身上那些总是莫名其妙出现的红点,也不是蚊子咬的……

太多太多被隐瞒的细节,像拼图一样慢慢拼凑完整。冯文青全程都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直到梁秋竹说完最后一个字,空气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才缓缓抬眼,看着对方问了一句:“还有吗?”

“没有了。”

冯文青点点头,又问:“以后不会骗我了,是吗?”

“是。”

冯文青没再说话,只是缓缓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梁秋竹面前。梁秋竹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身体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冯文青就已经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轻轻覆了上来。

太突如其来,梁秋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扣住冯文青的腰,将人紧紧搂进怀里,狠狠回吻上去。唇齿相依间,带着压抑已久的思念,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缺氧,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织在一起,梁秋竹的声音带着点颤:“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原谅他了,还是单纯想亲一下?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迫切地想听冯文青亲口说出来。

冯文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思索了一会儿,转身走进房间。没过多久,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丝绒盒子。

他在梁秋竹面前站定,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枚素圈戒指。

冯文青拿起一枚,先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然后拿起另一枚,握住梁秋竹的手,轻轻套进他的指节。

“暂时将就一下。明天有空的话,去换个合适的大小和喜欢的款式。”

那枚戒指显然不是按照他的尺寸定制的,对梁秋竹来说小了些,无名指戴不进去,只能勉强戴在食指上。

他低头盯着那枚素戒看了半晌,又抬头看着冯文青无名指上的同款。沉默了几秒,他突然开口:“哥你听到了吗?”

“嗯?”

“我心跳得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