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要跟他约一架是什么情况?
纪因蓝按着手机侧按键截了个图,想发给许最问问情况,但都点进许最聊天框了,他想了想,还是退了出来。
蓝。:约在哪?
许冠跟纪因蓝约在了柳湖公园,这离他们两家都近,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多眼杂,打不起来。
当然,纪因蓝觉得许冠多半也不是真想找自己干架就是了。
纪因蓝换了身衣服去赴约时,许冠正站在人工湖旁边的台阶上抽烟,风把他头发和衣角吹起来,整个人的剪影看起来十分潇洒。
“哈喽?”
纪因蓝走过去,跟许冠打了个招呼。
许冠循声转头看他一眼,表情十分复杂。
“来了?”
他粗声粗气的,语气有点别扭,算不上好。
要让纪因蓝来形容,就像是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却又挣扎着不好说。
“怎么了突然要跟我约架?”
纪因蓝轻笑一声:
“心里不痛快啊?喝两杯去?”
许冠吐了口烟,摇摇头,从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朝纪因蓝晃了晃。
“我不要。”
“你不是会抽烟吗?”
“不怎么抽这个。”
“华子都看不上?平时抽什么?”
“……蓝莓爆珠。”
“蓝莓爆珠?你怎么跟个……”
许冠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抬手揉了揉头发,自己往下走了两级台阶,一屁股坐了下去。
纪因蓝看着他,感觉他可能有话跟自己说。
所以他坐到了许冠旁边,看着他问:
“怎么了?”
“烦!”许冠一双眉毛紧紧拧着:
“怎么他妈的偏偏就是你?老子他妈有气都不好出!要别人我他妈早一拳挥上去了,草!”
“到底怎么了?”
纪因蓝实在不知道自己有在哪里招惹到他。
“你自己干了啥事你自己不清楚?”
许冠说起来就觉得气:
“我找你还他妈能因为啥事?你自己就一点不心虚不内疚?”
纪因蓝扬扬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为许最?”
但这也说不通吧,许最能有什么事……
“你他妈下午跟谁打游戏被老春逮着了?跟谁玩了一下午狼羊?给谁闪现挡大让蓝让野让人头?”
许冠语气有些急,他看纪因蓝愣了一下,还以为这是被抓包后的错愕,因此立马接着道:
“许最他妈的看着窝窝囊囊的被打一下也不吱声,是挺好欺负,但这不是你欺负他的理由!他他妈的费劲吧啦把你追到,我说他高攀说他配不上那是我的评价,但你一边跟他谈恋爱一边在游戏里跟别人搞暧昧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仗着他不懂游戏不看直播就这么放肆?还是说你就仗着他喜欢你,就算知道你在游戏里带妹也会替你说话给你解释默默接受?我不懂你们主播那些讨好榜一大哥榜一富婆的把戏,你单身的时候没人管你,别人也管不着,但你都有对象了,这就有点越界了吧?”
许冠“巴拉巴拉”一说就是一大段,纪因蓝一开始还想找个缝插两句,但没找见,干脆就闭了嘴,默默听着等他说完。
“你到底是不是弯的?还是就是觉着跟男的谈比较新鲜、好玩,所以跟他试试玩一玩?”
在从许最回房间到纪因蓝出现的这段时间里,许冠在手机上搜了很多相关的帖子,什么直男装弯、无缝衔接、时间管理大师、骗财骗色……各种各样的怪人怪事都看了一轮,五花八门的罪名都往纪因蓝身上套了一遍。
“没有。”
听着许冠终于停了嘴,纪因蓝才这么答了一句:
“跟他认真的。”
许冠听过,却反应很大地嗤笑了一声: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一边跟他认真谈,一边背着他在游戏里带妹喊‘乖乖’??这是人话吗???”
“没背着他。”
“不是?”许冠更疑惑了:
“许最知道??他也愿意??”
“不是。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纪因蓝尽量委婉了一点:
“你怎么知道许最不玩游戏不看直播?”
许冠又是一声不屑冷笑:
“我还不知道他?他房间里连电脑都没有,别说端游了,他连手游都不玩,就那小程序里那些脑残小游戏都不带碰的。平时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外边图书馆自习室里学习,他上哪懂游戏玩游戏?”
“……”纪因蓝看着他的眼神有一丝怜爱。
他发出了灵魂一问:
“你怎么知道他去外边是去图书馆和自习室?说不定他是背着书包打掩护,实则去外边网吧玩游戏了呢?”
“?”
这个假设对于许冠来说还是太大胆了,他哑了一瞬:
“你怎么这么想哑巴……”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句话没说完,许冠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纪因蓝这并不像是一句假设。
反倒像是想提醒他点什么……
他张着嘴巴,表情空白,足足呆滞了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里,他把今天这事复盘一遍,然后就着纪因蓝的话,把前因后果奇迹般地串在了一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梳理着纪因蓝试图告诉自己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说,许最从老早以前就觉得家里太吵、经常出门找图书馆自习室学习,但其实他压根没在学习,而是背着所有人去了黑网吧玩游戏?”
顿了顿,他又回过味来:
“等等。你意思是你直播间那个榜一富婆不是富婆,一直是他妈的许最?!”
纪因蓝更怜爱了:
“是这样没错。”
“所以真不是私联也不是睡粉?”
“当然不是。”
“是许最这怂逼披着马甲搞了四年的默默守候???”
“……是的。”
“今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啊。”
“游戏和他一起打的?在黑网吧?”
“对。”
“乖乖也是叫他?”
“嗯。”
许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舒出来。
他想朝后靠靠,但后面是台阶,他不仅靠了个空,还被台阶的直角磕到了腰。
“我草……”
许冠感叹了一句,看来这个真相把他的世界都颠覆了:
“我草!”
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吐出烟圈:
“许最这么有种?暗度陈仓玩了这么多年?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许冠说完,又突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是了。
在那天之前,许冠也没想过许最有一天能跟男生谈恋爱,还敢光明正大跟对象在家楼下亲嘴。
许最可能一直这么有种,只是他一直不知道。
想着想着,许冠突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草……我他妈成小丑了,瞎几把担心。”
“别这么说。”纪因蓝抬眼看着面前的湖面:
“不是小丑。你关心他,在乎他,我还挺高兴的。”
顿了顿,纪因蓝又道:
“是不是觉得特意外?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这么觉得。许最这人看起来挺软挺好欺负,有什么事都顺着应着,但他其实有自己的方向,不会一味被别人牵着走。怎么说呢,某些时候总感觉他骨子里还带点疯,看起来又乖又安静,但其实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也不怕,也不计后果。”
比起被迫顺从,后来,纪因蓝总觉得许最那更像是无所谓、不在乎。
他不在乎的事可以顺着别人心意来,他也懒得辩解懒得争取,他的想法不多,坚持也不多,但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没人能阻止。
他有自己的底线原则和方式。
“可不吗?我草,那可是许最啊。他不是最听话最胆小最唯唯诺诺了吗?”
许冠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梦幻,他摇摇头:
“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感觉我就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但到这会儿被你这么一点,我才发现这家伙原来这么陌生。”
“懂。”纪因蓝可太理解了。
要是他现在告诉许冠,他俩曾经在一个跟苏文丽只隔了薄薄一层隔音巨差的木板门后面接吻,对方还差点直接推门而入,他都想退了,但许最还紧抱着他不撒手,亲得又凶又狠,那许冠可能会更恍惚。
但他留了点善良,他没跟许冠说这些。
他只看着许冠那跟许最有一点点相似的侧脸,另道: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跟许最关系不好。或者很差?总之,像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的兄弟俩。”
毕竟,这俩人的气质实在差得太远。
“不是吗?也差不多了。”许冠扯扯唇角。
“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你今天只会幸灾乐祸,不会气冲冲来找我约架。”
夏日的风又闷又热,经过湖面,还带着点潮湿的水汽。
纪因蓝略微有点出神:
“你和许最很不一样,几乎是两个极端,我好奇很久了,一个家庭怎么会养出这么风格迥异的兄弟俩。能不能给我解答一下?”
“嗐……”许冠从没被人问起过这些。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发丝弄得一团糟。
“别说你了吧,连我俩爸妈都觉得我俩关系不好,水火不容那种。怎么说呢,在他们那里,许最是值得骄傲的艺术品,我就是家里那个失败品和污点,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按他们的期望来长。”
“但其实你们都很在乎对方?”
纪因蓝试着道。
“没那么肉麻。”
许冠摸摸自己的后颈:
“我从小玩心就重,叛逆,我妈又是个望子成龙的,对我期望特高,要求也高,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老跟她吵架,她气不过就揍我,把老头乐一拿,抽得我嗷嗷乱哭。许最……许最就比较听话,也不爱说话,每次我妈罚我打我,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总会悄悄拿着妈让背的单词古诗,或者写好的课外作业乖乖站在旁边叫她检查。这种时候,我妈就会说,你看看你哥!然后她就检查许最功课去了,火力转移,算是放了我一马。她在许最那里得到了满足,心情一好,就也不朝我撒泼了。
“许最是在帮我,我当然知道。世界上的事情都得有个平衡,我们家这也一样。我叛逆一次,许最就要听话一点,我野一点,许最就得做得更好,我越走越‘歪’,许最就得越来越‘正’,我这里的自由,全都是他换来的。这样时间一长,我妈对许最越来越满意,对我就越来越放养。因为她已经有许最这个骄傲了,算是大号炼成了,我这个小号就不用费心费力去纠错了,野蛮生长扶不上墙都随我。但代价就是,我妈对我俩的期望,全都压在了许最身上。
“听出来了吧?没有许最就没有现在的我,当然,要不是我,许最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我挺自私的,我把我不想承担的东西全撂给许最了,许最那笨比也就真的乖乖替我受着。不过,在家里是他护着我,在外面就得我护着他,他不爱说话,不合群,老被同龄小孩欺负,都是我一拳一拳替他讨回公道。
“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他护我一点,我护他一点,我做不到的事由他来,他做不到的事就让我来。
“实话说,我真不喜欢他,性格、处事方式……统统不喜欢,太软太磨叽太听话太窝囊,自己没个主意,从来不会反抗。
“但他是我哥。没人能在我面前欺负他。”
许冠吸了口烟,看了眼旁边的纪因蓝,又勾了勾唇角,说完了下半句:
“就算你是inBlue,那也不行。”
第67章067:十八岁
如果纪因蓝记得没错,在他跟许冠为数不多的那些相处画面里,许冠从来没有好好叫过许最一声“哥哥”,无论何时都是没大没小地直呼许最的名字。
可现在,他却坐在纪因蓝身边,认真地告诉他:
“但他是我哥。
“没人能在我面前欺负他。
“就算你是inBlue,那也不行。”
烟草的味道被风吹散去一些,夕阳把傍晚的天空染成一片片浓郁的橙红色。
纪因蓝看着树梢上的云彩,略微有些出神。
片刻,他微微弯起唇角,道:
“我哪里舍得欺负他。”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等回过味来,许冠只觉得牙酸,浑身上下都别扭。
他不知所措地搓搓自己的大腿,回想起自己刚才都跟纪因蓝说了些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换了个话题:
“我其实好奇很久了。趁这机会就问了吧。”
“嗯?”
“你到底看上许最哪了?”
许冠脱口而出。
他是真的很好奇。
“啊……”
纪因蓝轻笑了一声。
想了想,他道:
“乖吧。”
“就这?”
“当然不,还有很多。”
跟别人细说这种事情,对于纪因蓝来说还是有点难了,光是说句“乖吧”,他的耳朵就已经发起烫了。
他抓抓自己的头发:
“总之,我跟他是认真的。不想认真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他,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今天就是一时气上头没搞清楚就……不好意思哈,浪费你时间了。”
“不啊。”
纪因蓝勾勾唇角:
“听你说有关他的那些事,我挺高兴的。”
或许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会不自觉地想去了解他的全部,纪因蓝好奇以前的许最是什么样子,但许最自己不会主动说,他也从没主动问。像这样从别人口中知道一点点碎片的往事、窥见回忆里那个人的影子,对于纪因蓝来说,很是难得。
纪因蓝忍不住去想象许最小时候的模样,拿着习题乖乖等在旁边、努力想把妈妈的注意力从弟弟那里引过来的许最,应该也像现在这么乖,这么招人疼吧?
许冠现在能毫无顾忌地做自己,能不受母亲的掌控,能长成跟哥哥截然相反的性子……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父母强势、环境压抑,他们就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对方。大概,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吧。
纪因蓝有点出神。
等回过神来,他看向许冠,道:
“今天咱俩见面的事,别告诉你哥?”
许冠正有此意,因此飞速跟纪因蓝达成了共识。
傍晚湖边的谈话是个滑稽的乌龙。
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纪因蓝晚上还跟纪四余约好一起吃饭,因此没跟许冠坐太久就回了家。
说来也巧,他在小区地库门口遇见了刚到家的纪四余的车,纪四余降下车窗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扬扬下巴让他上来。
纪因蓝觉得这家伙有话要说,所以上车时看了她好几眼,纪四余可能用余光瞥到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因此忍不住硬邦邦问了句:“看我干嘛?”
“不是你先看我的?”纪因蓝一脸莫名其妙:
“有话就说,咱俩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见他这么坦荡,纪四余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她直接问:
“你谈恋爱了?”
“?”纪因蓝确实没想到这茬哈。
但他也没想瞒着,只反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
听见这话,纪四余冷冷嗤笑一声:
“乖、乖?”
纪因蓝表情立马木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未来十年都不想再听见这两个字了。
他往座椅上一瘫,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你闲着没事看老春直播?”
“也不是。”
纪四余把车拐进地库,慢悠悠道:
“夏子澈看的,看着看着吃上瓜了,就专门把那段截下来发给我,给我告状说你疑似早恋。”
“……”纪因蓝彻底无语了。
他看了眼纪四余,感觉她反应淡淡的,好像也没当回事,就没多解释,只道:
“什么早恋。不都十八了?”
“所以真谈了?”纪四余立马踩到重点。
“嗯。”
“好小子。”她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在真情实感地夸赞:
“听说那小姑娘还是你粉丝?就你直播间老挂榜一那个小咯叽?你俩网恋啊?你还搞这套呢?”
“不是网恋……嗐,不好解释,反正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正常谈个恋爱。”
纪因蓝抓抓自己的头发,道。
“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见见?”
纪四余和纪因蓝毕竟是姐弟,年龄差不大,观念跟其他家长终归不一样,对于恋爱这种事很是开明。
说实话,她以前还担心过就纪因蓝这臭硬直男电竞死宅的样子究竟能不能找到老婆,今天知道他可能谈恋爱了,说来好笑,纪四余第一时间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声不吭谈了个对象,这是憋了个大的啊。谈了个什么样的?甜妹?酷姐?给我形容形容。”
“……刚谈上没两个月,见家长早了吧?”
纪因蓝张张口,一句“不是女孩”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他决定对自己的姐姐稍微温柔一点:
“呃,挺好看,挺乖的。”
“行。要谈就好好谈,别玩渣男那套,别欺负人家。”
纪四余随口嘱咐两句,又道:
“对了,今天晚上你自己吃吧,我一会儿回去收拾点东西,得紧急跟你陆琢姐姐出个差去。”
“行……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赶不上你生日了。”
“……啊,行,工作重要。”
“没在茶吧?”纪四余看了眼他的表情:
“这样吧啊,十八岁该成人了,姐赶不上是姐的错,这次姐大方一次,生日那天所有开销姐给你报销,怎么样?”
“嚯,真够大方的。”
纪因蓝笑了两声:
“那我可得想想,怎么好好宰你一顿。”
说是好好宰纪四余一顿,但其实纪因蓝也没什么好宰的。
纪因蓝有两个生日,一个是七月六日,他出生的日子,一个是八月十四——他被纪四余捡回家的日子。
他身份证上印的和被绝大部分朋友们记得的那个日期都是前者,可纪因蓝不爱过这个生日,亲近的朋友都知道这点,所以从不招呼着他大办,只在生日那天给他说句祝福,最多送个礼物就够了。
至于后者,没几个人知道,但这种事情也不必被太多人了解,有他和纪四余每年记得庆祝就够了。
纪因蓝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从遇见纪四余那天才开始的,所以,在他心里,这才是他的生日。
纪四余经常和陆琢一起出差。她们两个人虽然不在一起工作,但陆琢出远门总会带着纪四余一起。她们两个人认识很多年了,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纪四余又是个在工作上、尤其是金钱上极其心细的人,有些事情比陆琢身边那个受过专业培训的秘书做得还要好,再加上陆琢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开高到吓人的日薪,比较闲的时候几乎相当于公费旅游,纪四余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挺喜欢跟陆琢天南海北四处跑。
她们每次出去都是为了陆琢家里的生意,一去几天确实不好说,短则几天,多则大半月,都有可能。既然纪四余说了可能赶不上纪因蓝的生日,那纪因蓝就没再期待今年能有她的参与。
八月十三日,纪因蓝照常跟许最去书咖写作业,但没有跟以前那样在傍晚时就分别。
他问了许最能不能晚回家,然后和他一起吃了一顿漫长的夜宵。
两个人往家走时已经很晚了,路上没什么人,纪因蓝走在许最身边,低头看着路灯下自己和他的影子靠在一起。
许最看着身边像小孩一样玩着踩影子游戏的纪因蓝,总觉得他今天有点说不上来的怪。
两个人散步似的慢悠悠晃着,一直等走到许最家小区门口,纪因蓝才勾了一下他的手:
“回去吧。不送你了。”
“嗯……”
许最应了一声,注意到纪因蓝低头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多。
而后,这人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抬眸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望着自己,便一挑眉:
“怎么了?”
许最看着他,问:
“你家里没人?”
“嗯。”
“姐姐还没回来?”
“没呢,外边出差呢。回不来。”
“哦。”
许最点点头,好像在那个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了想,道:
“我送你回家。”
“?”纪因蓝扬扬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
许最拉了一下他的手,解释道:
“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纪因蓝自然是乐意的,反正许最说今天家里没大人,很晚回去也无所谓,今天天气又好,闷热夏夜难得渗进一丝凉爽,能和喜欢的人多待一会儿,他求之不得。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许最看见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说要去买个东西,也不让纪因蓝跟着。纪因蓝远远看着,没看清他买了点什么,总之往他随身包里一揣就回来了。
纪因蓝瞧着许最,没多问,等人走到自己身边,就继续往小区里走。
快十二点了,小区里一片漆黑,只有两侧路灯亮着,再就是树上的蝉鸣,以及人工喷泉“哗哗”的水声。
走到路灯照不到的位置时,纪因蓝勾着许最的脖颈跟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而后他擦擦嘴唇,走到喷泉旁边时,他垂了垂眼:
“送到这就行了,回去吧。”
说着,纪因蓝坐到喷泉边缘的大理石台上。
水里的灯光在他身上映出浅浅淡淡的水影,显得整个夜色都很梦幻。水滴砸落的声音动听,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纪因蓝朝后靠了靠,手臂撑着身子,扬起下巴,朝许最懒洋洋笑了笑:
“我在这坐会儿,搞点文艺,听会儿水声。”
许最有一瞬被他的笑容晃了眼。
短暂的出神后,他伸手揉了揉纪因蓝的头发,又往下托住他的脸,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
“纪因蓝。”
他开口时嗓音有点低,纪因蓝听着身后的水声,总觉得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了点。
他看着夜色里与他近在咫尺的许最,听见他说:
“你今天有点粘人。”
纪因蓝愣了一下。
很快,他抬手覆住许最的手,侧过脸在他手腕内侧亲了一下。
他张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听许最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响了几声。
许最微一挑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很快把声音按掉扔回了口袋。
纪因蓝刚想说的话被这么一断,忘了个干净。
他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就不想了,只勾勾唇:
“快走吧,乖。”
“不走。”
许最看了他一眼,淡淡撂下两个字。
而后,纪因蓝就看他拉开自己的小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便利店慕斯蛋糕。
纪因蓝愣住了。
他呆呆望着许最,看着他打开塑料盒,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啪嗒”一下按开。
纪因蓝墨黑的眸子里突然映进了一点烛光。
“十八岁生日快乐,纪因蓝。”
许最说,纪因蓝今天有点粘人。
纪因蓝也不知道,他只是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有个特别的人陪。
哪怕只在跨过零点的那一分钟也好。
十八年前的今天,纪四余从垃圾桶里抱回去了一只蓝色玩具熊和一个小孩,从此拼凑出了一个不完整却又完整的家。
十八年后,纪因蓝坐在飘着凉意的人工喷泉旁,面前是一个便利店打折售卖的小蛋糕、一个塑料火机,和一句那么寻常却又那么特别的话。
纪四余给他的是家、是十八年里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很多很多的关心和爱,是他生命中的最重要与无可替代。
而时隔多年,他在许最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特别的日子要和特别的人过。
这种心思纪因蓝说不出口,觉得矫情,也害臊。
可不必他说。
他想要的,总有人会懂。
第68章068:姐姐
“你……”
纪因蓝看看许最手里劣质打火机冒出来的火光,又隔着那微弱的光芒望向了他的眼睛。
他停顿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许最垂了垂眼,只道:
“两年前,你直播时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当时很认真地记下来了,但后来认识了才发现纪因蓝信息里的生日和他说的那天不是同一个日期。许最疑惑过,但后来知道了纪因蓝和他姐姐的故事,他猜也能猜一个大概了。
这种日子纪念的意义比较特殊,许最以为纪因蓝只想和纪四余过,所以今天没提,也没想提。直到他发现纪因蓝今天有一点点奇怪,情绪不高,还难得有点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粘人,许最就猜,他想和自己过这个特殊的日子,想要自己陪他。
又一阵闷热的夜风抚过,将本就微弱的火焰吹得愈发摇晃。
许最把打火机又朝纪因蓝那边递了递,温声催促道:
“吹蜡烛。”
纪因蓝这才回过神来。
他微微扬起唇,凑近许最的手,轻轻吹灭了打火机上那团小小的火焰。
许最不爱说话,更不爱解释,纪因蓝的问题,他就只没头没尾模模糊糊地答了那么一句。
但他没说完的部分,纪因蓝自己能拼凑着猜想到。
只要愿意用心,那了解一个人的方式,真的有太多太多种了。
纪因蓝吹完蜡烛才反应过来:
“我还没许愿呢。”
许最想了想。
然后把已经装回口袋里的打火机又掏出来按了一次:
“重新来?”
纪因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许最真能给他提供解决办法。
他看他这认真的动作和表情,实在没忍住笑。
可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没有哪里需要用愿望来补足了,所以他朝许最扬扬下巴:
“想不到能许什么,愿望送你吧。”
“……”
许最垂眼看着烛光,似是在思考。
“最想要什么,跟它说说。我的生日,我保佑你。”
听见纪因蓝的话,许最抬眸看向他,心里很快有了想法。
他语气清清淡淡道:
“想……你永远是我的。”
纪因蓝眸光微微一闪。
他轻轻抿抿唇:
“就只要我啊?没别的了?”
“嗯。”
“那吹了吧。”
许最看看他,乖乖吹灭了手里的打火机。
而后,他端着那块小蛋糕坐到了纪因蓝身边,从口袋里摸出叉子剥开包装袋,连着小蛋糕一起递给他:
“不知道你需要我。太晚了,只能买到这个,明天重新给你订。”
“不用。”纪因蓝拿着叉子切下蛋糕的一个小角送进嘴里。
便利店的速冻蛋糕能有多好吃?甜到发腻,但纪因蓝就是喜欢。
“这个就是最好的了。”
他又切下一块喂给许最,许最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评价一句:
“好甜。”
慕斯蛋糕带着浓浓的草莓香精的味道,咽下去后舌尖残留的味道甜得人嘴里发酸。
两个少年坐在喷泉旁边,一起吃完了一小块三角蛋糕,最后许最起身把包装盒扔到垃圾桶里,回来时,纪因蓝坐在原处,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一下:
“今天能多晚回去?”
“都可以。”
许最垂眼看着他。
“你爸妈今天一晚都不在?”
“嗯。”
“那你陪我久一点吧?”
纪因蓝低头轻轻吻上他的手指骨节:
“跟我回家?”
纪因蓝是个很容易让情绪上头的人,他也不管电梯里有没有监控了,总之,面前的门一关,他就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空间里一把将许最推到电梯角落,自己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两人从电梯里纠缠到家门口,纪因蓝胡乱按开了家门密码,把许最推进去后随手扯下了他身上那个碍事又硌人的包。
房间里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许最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栀子花味道弄得纪因蓝快要疯掉。
他埋在许最颈间,深深嗅了一下,脑子里最后一点理智止住了他想掀衣服的冲动。
他靠在许最身上,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懒散:
“许最,你是不是会下蛊?”
“嗯?”虽然表情看不出来什么,但纪因蓝发现,许最的呼吸像是比平时稍微重了一些。
纪因蓝的手搭在许最的脖子上,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着他的喉结:
“我从来没想过,我能这么喜欢你。”
喜欢到情不自禁想亲吻,喜欢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和身体。
身上的反应有点尴尬,纪因蓝稍稍朝后挪了挪,原意是不想冒犯到许最,谁想许最察觉他的动作,却抬手按住了他的腰,把他又往怀里按了按,和他的身体紧紧相贴。
“你……”
纪因蓝想说什么,但刚张口就被许最吻住了。
这种被人主导被人控制的姿态让他稍微有点不适应,但许最吻得很温柔很安静,所以纪因蓝允许他小小放肆一下。
房间里只开了沙发旁边的一盏暖色落地灯,灯光衬得房间内的氛围温柔缱绻,安静的空气里一时只有两个人亲吻时弄出的细微声响。
身体紧贴的感觉让纪因蓝有点耳热,他放开了许最,低声道:
“放开点,我……你不难受吗?”
他用目光往下示意。
许最微一挑眉,没答话,只摸向他的裤带绳。
“?”纪因蓝有点警惕:
“你想干什么?”
许最依旧没吭声。
他只捞着纪因蓝的腰,把人又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你都这样了。”他默默挪开视线。
“这样怎么了?”
“不难受?”
“还行。”
“哦。”
许最有事从来不直说,就在边上绕着圈子打游击,纪因蓝可太了解他了,猜都能猜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事。
“想做?”
他直接问出了口。
许最没应声。
他只抬眸和纪因蓝对视一瞬,又挪开了视线。
但他下意识把纪因蓝往怀里带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答案——
他想。
“小屁孩。”
可纪因蓝给他的回答是如此残酷的三个字。
“我跟你同年。”许最温声反驳。
“那也有差别。一个年中一个年尾,你比我小四个月。弟弟。我得对你负责。”
纪因蓝摸摸他的脸:
“你还是个未成年呢。”
“那你……”
“凉水洗把脸就行了。”
纪因蓝作势要从他身上起来,但许最却再次按住了他的腰。
这次他落手的位置有一点点微妙,纪因蓝人僵了一瞬,看向许最时,他对上了他幽深的一双眸子。
“用手。好不好?”
他嗓音很低,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我帮你。”
纪因蓝喉结微微一动。
他没再继续起身。
他抬手扣住许最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微一挑眉:
“许最。”
“嗯。”
“叫哥哥。”
“……”
许最用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任他钳制着,他抬眼望着纪因蓝的眼睛,喉结上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的声音微微颤动:
“哥哥。”
……
这是对的吗?
他们可以这样做吗?
纪因蓝其实觉得有点不好,但他真的忍不住。
许最的手有点凉,上面有骨骼和血管的起伏,不过那温度很快就略微发起烫来。纪因蓝抓着他肩膀的布料,将那薄薄一片衣料攥成小小一团褶皱。
进房间时没开空调,他皮肤上沾了一层细汗,头发贴在额上,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发尾随着他呼吸的节奏发着细微的抖。
十八岁的少年,对有些事情早已不陌生,纪因蓝原本以为自己应该能挺从容,但等许最碰上来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喜欢的人给的感觉,是世上任何感受都无法比拟的。
纪因蓝靠在许最身上,呼吸很深很重,许久才缓过劲来。
“乖乖……硌到我了。”
他用嘴唇贴了一下许最的侧颈:
“我也帮你。”
……
两个人在沙发上交换了彼此的感受和温度,到最后,两个人的衣服都没法看了。
纪因蓝从衣柜里翻了身宽松点的衣服给许最换上,原本想留他过夜,但想想觉得不大好,所以也没有开口。
“我送你回去。”
纪因蓝也换了衣服,走到玄关想换双鞋,但许最却抬手拦了他一下:
“不用。你休息。”
纪因蓝张张口,原本还想说什么,但一抬眼,他突然瞥到了玄关边上某样东西,整个人都是一僵——
那是一个中号行李箱。
“卧槽。”
纪因蓝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被外星人篡改,这个行李箱应该是纪四余这次出差时带出去的那个,他那天还亲眼看她收拾好行李拖着箱子离开家。
他像见了鬼似的盯着那只行李箱,和许最确认了一遍:
“咱们刚进来时有这东西?”
许最想了想:
“没有。怎么了?”
“……”纪因蓝深吸一口气。
他干巴巴过去把箱子拖过来,没跟许最解释,只道:
“……没什么,放错位置了,你先回吧,那我不送你了。”
行李箱轮子在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响,纪因蓝一颗心脏随着那节奏在身体里狂跳。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完球-
夜话酒吧。
酒吧今天没营业,店里冷冷清清,没个人影。
纪四余一个人坐在舞台台阶上,身侧是舞台幽暗的氛围灯。
她的坐姿有点颓丧,身侧摆着几个酒瓶和一只剩了一半洋酒的玻璃杯,她指尖夹着一支细烟,正望着空荡荡的店面出神。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些微声响。
高跟鞋的声音传来,纪四余抬眼看去,见来人是陆琢。
也只能是陆琢。
陆琢一头波浪长发用抓夹挽起,身上穿着薄衬衫和包臀长裙,脸上未施粉黛,但依然漂亮得惊心动魄,像是一支开在夜里的玫瑰花。
她走到纪四余身边,微一挑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紧赶慢赶回来给你弟过生日,又大半夜把我叫到这来,是要做什么?生日呢,不过了?”
“嗐……”纪四余像是叹了口气。
她垂着眼睛,看着掌心里一枚静静躺着的挂着细绳的铜钱吊坠。
这是她每天带在身边的东西,闲着没事就爱甩着玩,要不就握在手里盘盘。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下来,铜钱的表面又是掉色又是磨损,早就看不成了,可纪四余依然当它是个宝贝。
“这不是突然发现,他好像也不太需要我吗?”
纪四余出差好几天,一直记挂着弟弟的生日,所以催着陆琢提前结束了工作,想赶着零点回家给纪因蓝送个十八岁的祝福。
但航班延误,她回来的比预计晚了一些,她以为纪因蓝已经睡了,但走到家门口,她突然发现家门没关,正敞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
纪四余原本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谁想轻手轻脚走进去后,她在玄关的地上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帆布包,再抬眼看看,纪因蓝房间里正亮着灯。
她走近了点,却从半开的门里看见纪因蓝正跟另一个男生贴在沙发里接吻。
纪四余倒是知道纪因蓝谈恋爱了,可她没想到对方是个男孩。
那张脸也实在令人印象深刻,纪四余记得,他是纪因蓝提过很多次的那个不爱说话的同桌。
说实话,她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没回过神。后来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吭个声打断他们,但她又发现这行为除了让三个人都尴尬,并没有别的作用。
她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并不想当一个扫兴的姐姐。
她心里乱得要命,但还是选择暂时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悄悄出了家门,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那两个少年。
后来才回过味,大半夜、小情侣,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要素叠满,自己就这么放任着,那心也太大了点,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关系。
她不怕他们两个少年大半夜干柴烈火情绪上头在家里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因为纪因蓝是她养出来的,她知道他不会胡闹,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他心里有数。
她回到店里,想喝杯酒,结果来了才想起今天店里不开门,连酒都没人陪她喝。
大半夜的,想来想去,她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陆琢。
纪四余给陆琢倒了杯酒,边问:
“哎,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吊坠的来历?”
“嗯。”陆琢瞥了眼那枚廉价的铜钱吊坠:
“说过一百遍了。你弟送给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你天天带在身上,带上它后,生活就慢慢好了,所以,这是你的幸运符。”
“你真扫兴,你就不能说不知道,然后再听我讲一遍?”
“那你讲。”
“……算了。”
纪四余笑着摇摇头,闷了杯里的酒。
香烟燃到了末端,纪四余把烟头按在了烟灰缸里,有一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顺着那个念头问:
“哎,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也有这么一天,你大半夜把我叫出来喝酒?”
陆琢眉梢挑了挑,似乎不大想回忆:
“啊。”
“那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陆琢像是不太想解释:
“你非要问?”
“嗐,也不是,其实我记得。是因为你弟谈了个男朋友,结果两人被别人堵巷子里给揍了。是这事吧?”
陆琢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认了。
“你怎么想的?”纪四余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
“就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养了十八年的弟弟,突然被人拐走了,小女生也就算了,偏偏拐人的也是个男生。啧,你说他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条路,多难啊。”
陆琢听着她的话,轻轻扬了扬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而后,她不带情绪地轻笑一声,抬杯喝酒的姿态很优雅:
“能怎么想?这么一说……原来都有八年那么久了,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
陆琢扯扯唇角:
“我从来没见过陆瓒那个样子。自己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孩,都觉得应该永远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走到哪里都没人敢惹。但那天,他像条流浪狗,红着眼睛,又脏又倔,想哭又忍着,说什么都要去医院找那个男孩。当时是挺生气,他可是我陆琢的弟弟,不是能随便叫人糟蹋欺负的。但后来想想,又释然了。”
“怎么说?”纪四余隔着舞台模糊的氛围灯看着她。
她看她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脸颊边微卷的发丝也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着:
“当时,那两个小孩是被拆开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当时的他们不够成熟,也有太多无可奈何,可到现在,八年了,看着好像一切都变了,但你信不信,那两个人到最后还是会凑到一起?”
陆琢微微垂着眼,像是有点出神:
“我倒是希望他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顺顺利利的,什么都不用愁。可他是个独立的人啊。无论难不难,这条路和这个人,都是他自己选的。选择,总要选了才能试出对错,可这是他的生活和未来,我管不了,也不能替他做决定,更不能替他承担代价。他总得自己面对世界,不摔一次疼一次自己闯一闯,他永远长不大。”
她晃晃玻璃杯里清澈的酒液,叹道:
“这就是成长,躲不开的。他得学着长大,而我得学会放手,和,给他尊重与自由。不是吗?”
“……”
听完陆琢的话,纪四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她捂住眼睛笑了。
再放下手时,她叹了口气,脱力般靠在了陆琢的肩膀上。
短发扫过脸颊,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发丝有些乱,挡住了她发红的眼圈和湿润的眼睫。
她笑得有点苦涩,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叹息般喃喃一句:
“琢琢啊……”
第69章069:高三
许最走后,空荡荡的家里随之安静下来,纪因蓝躺在床上,有点茫然,满脑子都是玄关那个突然多出来的行李箱。
纪四余回来了?
她看见了?
看见多少?
纪因蓝真觉得自己这恋爱谈得有点太不安稳,从谈上之后发生的那一连串事情都活像是车祸现场,一系列的发展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呼啸着就闯出去把这事宣告给了全世界。
倒不是纪因蓝觉得这事见不得人,只是……有点太快,也太突然了。
纪因蓝瘫在床上放空片刻,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许最回到家给他发的信息,回了一句“好”。
他又点开和许最一起躺在列表置顶的、纪四余的聊天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想了无数个开场白,但他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很多遍,最终还是按下按键关掉手机扔到了一边。
纪因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是因为心里事情太多,他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跟许最在家里接吻,一会儿纪四余破门而入大声质问他俩在干什么,还非要按着他给他灌中药调理调理,再后来,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丁逸逍、陆珏、姜闪闪、Spring……甚至还有于妙和老牛。大家瞪着一双双大眼小眼看着他跟许最抱在一起,结果最后“噗”一声,大家全都变成了行李箱。
纪因蓝冒了一身冷汗。
不要。
不要行李箱……
“什么行李箱?”
耳朵里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给纪因蓝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从梦中清醒。
翻起身看了一眼,是纪四余倚在他没关紧的房门边:
“念念叨叨的,说梦话呢?我箱子呢,你放哪了?”
纪因蓝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纪四余在说什么。
他抓了抓自己睡得跟鸡窝似的头发,抬手指了指墙角。
昨天他脑子太乱,拖着纪四余的箱子回自己房间找了个地方一放就没再管了。
纪四余瞥了他一眼,自己推门走进来,过去拉着箱子就要走。
纪因蓝看她这动作,愣了一下:
“你去哪?”
“我即将跨越一千厘米回到我的房间,你要送送我?”
纪四余日常冷嘲热讽。
纪因蓝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因她这句话又落回去一点。
可他看看纪四余,见她好像跟自己没话说的样子,态度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心里还是不大安稳。
纪因蓝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心里藏着疙瘩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无论是好是坏,只要起了一个头,他就一定要把这事处理干净。
因此,他在纪四余出门前叫住了她,语气没什么不对,不自觉攥紧被角的手指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姐。”
“啊?”
“你……”
纪因蓝微微皱了皱眉,像是有点挣扎,但最后还是一口气说完:
“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十二点多吧。”纪四余答了一个时间,想了想,她又道:
“以后别把包往地上扔,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遭贼了。”
“……”他们谁都没有点破,但两个人的给对方的暗示都已经足够明显。
话题原本应该到此为止,但纪因蓝想了想,还是打算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
所以他一时上头,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我谈恋爱了。”
“嗯。”纪四余的反应十分平淡,没像那天第一次知道时那样好奇,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告诉他:
“我看见了。”
不是“我知道了”。
而是“我看见了”。
纪因蓝眉心一跳:
“那你……”
“我还是那句话。”
纪四余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微微攥紧了一点。
她没有看纪因蓝,再开口时,语速比先前稍稍快了一丝:
“……要谈就好好谈。”
纪四余拉着箱子出去了,走时还给纪因蓝带上了门。
纪因蓝坐在床上,茫然许久,最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他眨眨眼睛,在枕头旁边摸到自己的手机,从微信里翻出许最的聊天框,随手给他扣了个句号出去。
well-behavedadj。表现良好;行为端正的:嗯?
well-behavedadj。表现良好;行为端正的:早。
蓝。:乖乖,我干了件大事。
表现良好的乖乖给他发了个小猫疑惑的表情包。
纪因蓝打字的时候,一双手还因为感受太梦幻而微微发着抖。
蓝。:出柜了。
蓝。:有机会带你跟我姐一起吃饭,正式介绍一下。
这话发出去,纪因蓝算是把自己乱成一团糟的心脏抛给了另一个人。
众所周知,压力不会自己消失,但能转移到别人身上。
至于许最心里会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
他把手机扔到床尾,自己重重摔回床上。
一切都酷毙了。
纪因蓝望着天花板,如此想到-
短暂的暑假在愈发聒噪的蝉鸣中宣告结束,纪因蓝作为准高三学生,和其他同学一起,被老师薅去学校开始了正式开学前的补课期。
步入高三,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自习课变少了。以前用来打盹写作业说小话看课外书的自习课被各种正课替代,放学时间也比以前晚了很多,因为高三年级的学生都需要参加学校规定的晚自习。
丁逸逍他们对新加的晚自习叫苦不迭,纪因蓝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加个晚自习对他来说算是变相延长了和男朋友待在一起的时间,他主观把这算作约会,那体感上就没有其他人那么痛苦。
当然,这么讨打的话他也不会说出口。
学校的晚自习要一直上到九点钟,那么晚饭问题必然是得在学校解决了。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学,三层楼的食堂只开放一层,但食堂的叔叔阿姨们知道高三的小孩辛苦,所以每天都变着花样地做硬菜给他们补。
纪因蓝和丁逸逍他们一起吃的晚饭,几个少年凑在一起闲聊,许最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低头做着一项大工程——他把自己盘子里的辣子鸡块都挑给了纪因蓝。
纪因蓝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辣子鸡小山,侧目望了许最一眼,弯弯唇,正想说什么,视线却被不远处另一人引了去。
他抬起手,扬声喊了一句:
“李思勉!”
不远处正装着餐盘找座位的监察部长大人朝这边看了眼,抬步走了过来,坐在了纪因蓝旁边的空位上。
丁逸逍这家伙吃个饭也闲不下来,他看见李思勉,下意识就问了句:
“哎,小包公,闪姐最近咋样啊?联系你没?”
听见这话,纪因蓝眉尾一抽。
——丁逸逍,一位真正的爆雷兵。
新学期,姜闪闪并没有来学校。
她成绩其实不算好,听说暑假时跟家教老师算了一下分数线,感觉去不了什么好学校,所以跟家长商量过后,打算去学表演走艺考。这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条比正常高考要容易得多的路,毕竟她的先天条件实在太过优越。
“你问思勉,思勉就知道啊?”纪因蓝帮着打了句圆场。
他觉得丁逸逍脑子里是不是真少根筋。
“他俩关系好我肯定问他啊,闪姐那破训练营管得那么严,我上周给她发的信息她到今天都没回我!”丁逸逍抱怨道。
“丁子你也太土了,那叫集训机构。”陆珏没忍住纠正道。
“哎呀不都一样?没差几个字。”丁逸逍摆摆手,依旧没放过李思勉:
“所以闪姐跟你说话了吗?我得确认一下到底是她不想回我消息还是真可怜碰不到手机。”
“我也不知道。”李思勉低头夹着菜,淡淡答:
“她应该也不想回我。”
“不应该啊?”
丁逸逍这纯傻子还在呵呵傻乐:
“你不是闪姐贴身小太监吗?她连你都不理啦?”
“丁子你嘴真欠。”
陆珏都看不下去了,他只恨丁逸逍的饭堵不住他的嘴,所以恨恨地把自己盘子里两只大鸡腿分出一只扔到了他的碗里。
“卧槽。”丁逸逍看着天降鸡腿,瞬间泪目:
“你对我真好,爱上了!”
纪因蓝突然有点后悔今天进食堂时坐到了这一桌。
他默默咬住筷子。
只觉坐立难安。
姜闪闪和李思勉的事情,虽然纪因蓝一点儿也不清楚,但前前后后那么多细节拼凑一下也能猜个大概。
之前姜闪闪说的那个突然给她表白的人应该就是李思勉了,毕竟从那之后纪因蓝就没再见这两个人同框出现过,就算好几个人一起,姜闪闪也有意避着跟李思勉互动。
纪因蓝也不知道姜闪闪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那天杂物间偶然碰见之后他们就没再聊过这个话题,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晚餐后,丁逸逍说要争分夺秒去球场摸两把球,他知道纪因蓝不爱去,就非得要拉着陆珏一起。
离晚自习还有点时间,纪因蓝不想那么早回教室,闷得慌,就勾着许最的肩膀跟他在林荫道散了会儿步。
但这步不散不知道,走上去才发现,路上全是一对对鬼鬼祟祟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
学生时代的恋爱总是青涩的,他们并不敢在校园里明目张胆地做太出格的事情,肩并肩稍微走得近一点都已经让人红了耳朵,在走到灯光照不到的位置轻轻勾一下手,大概就是最大胆的举动了。
“嚯,平时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就冒出来这么多小情侣?哎你看前边那个是不是隔壁班老吵架的那对冤家?”
纪因蓝看着热闹,扬唇笑着跟许最分享。
许最顺着纪因蓝的目光看了眼,诚实道:
“不认识。”
纪因蓝轻笑一声。
顿了顿,许最又低声道:
“我们也是。”
纪因蓝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什么?”
许最认真回答:
“小情侣。”
纪因蓝抬手拨了一下他的头发丝:
“没说不是。”
“嗯。”许最点点头:
“确认一下。”
“怎么?害怕我把这身份吃了不认啊?”
纪因蓝扬扬眉: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还怕我跑呢?”
许最没说话,只轻轻抿了抿唇角。
“我之前说了吧,我送给你的生日愿望,有我来保佑你。”
“嗯。”
“还是那句话,我这人挺长情的,只要你没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只要你不让我彻底失望,我就一直喜欢你。”纪因蓝想了想,又道:
“照你的话,我永远是你的。
“太肉麻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你知道就行了。总之,你这小孩,别老那么没安全感。”
听见那句“小孩”,许最不大明显地扬了扬眉。
而后他点点头:
“知道了。”
他看了纪因蓝一眼,停顿片刻,挪开视线,在满树蝉鸣中报复般轻飘飘回他一句:
“哥哥。”
第70章070:晚自习
纪因蓝和许最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他俩不幸迟到了三分钟。
但晚自习的值班老师还没来,负责监督纪律的李思勉同学从前排转头看了他俩一眼,抬手推了推眼镜,放了他俩一马。
纪因蓝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试卷,才发现卷子摆反了。
他“哗啦”一声把纸张翻过来,那动静不小,还惊着了前排的丁逸逍,那家伙瞪着大眼睛回头看了后排两位兄弟一眼:
“我们打球的都没迟到,你俩闲逛的咋还迟到了?”
“?”纪因蓝凉凉瞥向他:
“你管?”
“我兄弟我不能管管?”
“。”
纪因蓝有时候真觉得丁逸逍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哪里有热闹都要扑腾过去瞧一瞧,好奇什么都要扯着大嗓门问一问,丝毫不考虑别人死活。
纪因蓝在想要怎么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但抬眼时,他突然发现丁逸逍正盯着许最看。
纪因蓝微一挑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就跟许最嘴唇上的伤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
许最唇色不深,有点伤就特别明显,红红的一道小伤口,看起来有点可怜。
纪因蓝心里一咯噔。
果然,下一秒就听丁逸逍那大傻子嗷嗷问:
“许最,你嘴唇咋破了?”
他身边正埋头写题的陆珏虎躯一震。
纪因蓝不忍直视地抬手捂住了脸。
问问问。
你非要问吗。
许最倒没多大反应,他像是都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听见丁逸逍的问题才抬手摸了摸嘴唇。
“刚吃饭还没见呢。”丁逸逍补了一句,好像对这伤的来历特别感兴趣。
“……”
许最慢慢眨了眨眼。
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
“哦。”
“?”
“猫抓的。”
“咱学校还有猫呢?”丁逸逍眼睛立马亮了。
“……有。”
“啥样的?在哪遇见的?”
“……三花,林荫道深处那个墙角。”
“哇,那跟蓝家的小猫一个花色。还挺凶嘞,你是不是抱它它不乐意了才抓你一把?”
“嗯……”
“那你得注意一下,你这伤都出血了,是不是得去打个狂犬疫苗?”
“……”
许最被丁逸逍的连环逼问逼得有点过敏。
他看了纪因蓝一眼:
“用吗……?”
“不用!”
纪因蓝脑门都快抽筋了。
他没好气地转向丁逸逍:
“问问问,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好好学习不知道吗?自习课是给你八卦的?转回去!”
“?”丁逸逍委屈地转回去投入了自己习题的怀抱。
纪因蓝瞪了许最一眼,目光短暂地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又有点僵硬地挪开。
他手里转着水笔,低头做了几道题,后来值班老师终于进了教室,原本小声说话闹腾的同学们静了下来,一时只能听见笔落在纸面时的“沙沙”轻响。
纪因蓝写着试卷,却总是心不在焉地往旁边瞟。
他的余光能看见许最握笔的右手,那只手很好看,手背有骨骼和血管的凸起,不久前,这只手把他抵在阴暗的墙角,手指不轻不重地扣着他的脖子,弄得纪因蓝有点难受,这才没控制好力道咬破了他的嘴唇。
纪因蓝在心里“啧”了一声,手从课桌里随便扯了张草稿纸出来撕下一角。
“疼不疼?”
折一折,丢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和许最两张小桌的分界线处多了张纸条。
纪因蓝拿回来,展开:
“疼。”
“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管药膏?现在应该还有人值班。”
“不用。”
“不是疼吗?”
“喜欢。”
“?”
纪因蓝觉得一个问号不够有杀伤力,所以又加了一句:
“你有病?”
但他的人身攻击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纸条下一次被展开时,他那句歪七扭八的辱骂下面静静躺着一句:
“喜欢你。”
“……”
纪因蓝耳朵有点烫。
“不认真学习干什么呢?”
旁边传来牛猛的声音时,纪因蓝吓得好险没把纸条揉一揉塞嘴里吞下去。
好在牛猛出声时才刚进教室后门,离纪因蓝还远,那句话说的也不是他们,而是靠近后门一个正在打盹的男孩。
纪因蓝赶紧把纸条揉一揉丢进了桌子里,心虚地清清嗓子,调整坐姿开始看题。
他本来以为牛猛只是路过巡视一下各班晚自习的情况,但没想到他教训完那个打盹的男孩子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往这边走了几步,低声道:
“许最?”
“嗯?”听见自己的名字,许最应了一声。
面对许最,牛猛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姿态。
他朝许最招招手:
“出来一下,跟你说点事。”
纪因蓝看着许最起身从他椅子后面绕出去,跟牛猛一起出了教室。
两个人没走远,就在教室门口,但他们交谈的声音太小,纪因蓝什么也听不见。
许最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纪因蓝发现,他回来时垂着眼,还轻轻皱了下眉。
纪因蓝知道,这是他心情不那么好时的表现。
所以他又撕了一张纸,关心了一下男朋友:
“老牛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
“?”
“说正式开学后高三会有一个高考誓师大会。”
纪因蓝觉得自己简直太了解许最了,所以每次就算这人只把话说一半他也能自己明白全部。
“他干嘛?又要叫你当什么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啊?”
“嗯。”
“你不想上?”
“嗯。”
“那你拒绝了没?”
都不用许最回答,纪因蓝看他回来时那表情就知道答案肯定是没有。
果然。
“没。”
“这次打算怎么办?重返故地车站嚼冰?”
纪因蓝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许最时那画面就想笑。
他当时真以为这是位特立独行的死装哥,谁能想到是个连拒绝都说不出口的臭社恐。
“没想好。”
一张小纸条被写满了,纪因蓝照例把它丢进了课桌里。
他又撕了一张出来,但没立刻动笔,而是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望着旁边的许最。
窗外被晚霞染成一片深红色,又逐渐被深蓝色蔓延着侵占。
许最被暖色的背景和冷色的灯光衬得更冷了,睫毛在眼底洒下毛茸茸的影子。
那一瞬间,纪因蓝做了一件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很大胆的事——
他抬起手,覆上了许最握笔的右手。
那触碰一触即离,但落手时,许最丢了笔,在课桌下反握住了他。
许最手指的温度总是有点凉,纪因蓝感受着那温度慢慢地被自己掌心变暖。
也不知这隐秘的牵手到底持续了多久,总之后来,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教室变得喧闹起来,他们的交流也不必再借助水笔和纸条。
纪因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唤了一句:
“乖乖。”
许最抬眼看向他。
“你不想上台发言,是因为你本身就不喜欢、不想上、不愿意做这种事,还是你不太敢?不敢暴露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不敢自己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让那么多人听见?是不喜欢,还是做不到?”
“……”
许最没有回答,只垂了垂眼。
但纪因蓝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如果你是因为不喜欢,那我教你怎么说,你现在就可以去找老牛,告诉他你不想接这个活儿。因为去或不去都是你的自由,你有拒绝的权利。但如果是因为其他的……”
纪因蓝轻轻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要不要试着克服一下?”
从情感上来说,纪因蓝当然不想让许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简直舍不得这人受一丁点委屈。
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们,纪因蓝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许最身边懂他心意替他说话,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说得残忍一点,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保证能永远陪着谁。
许最养成如今这个性子,跟他的童年和家庭环境脱不开干系,这是肯定的。
他在学生时代遇见了不想做的事,还能弄伤自己糊弄过去,那以后呢?以后总有糊弄不了的事。
纪因蓝想他拥有拒绝的自由,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拥有面对的勇气。
如果他身边一直没有人教他怎样正确面对,那就由他来。
他喜欢他,可他不能只给他喜欢。
他得教他点什么,得改变点什么,让他在未来某个或许身边没有他的可能性里,自己一个人也能有办法从容面对所有。
“我陪你,我教你。试一试,好不好?”
许最垂眼许久,像是在思考什么。
纪因蓝难得耐心地等着,直到上课铃打响,教室里混乱起来,多是散落在各处的学生跑向自己的座位。
而就在这样的乱声中,许最安静地握着纪因蓝的手,抬起来,微微低头,在他手指骨节上贴了贴自己的唇。
一个无声的亲吻。
意思是,可以试试。
纪因蓝可能是欣慰地松了口气,以至于一时都没有意识到许最这个举动有点过于明目张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心虚地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见没有外人诧异的目光,这才红着耳尖,抽走了自己的手。
“……这种活动我也没参加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你先写个演讲稿吧,你不是很能写吗?”
“……”
许最没有回答。
顿了顿,他才道:
“你帮我写吧。”
“?”
“好不好?”
“我写?我敢写你敢读吗?”
“敢。”
“?”
许最看着他,在教室逐渐平息的人声里学着纪因蓝刚才的话,小声道:
“我陪你,我教你。试一试,好不好?”
靠。
纪因蓝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是,自己说的时候还好,但现在听同样的话从许最嘴里说出来就这么……
纪因蓝抿抿唇,闷着声音,有点别扭地低声说了句“好”。
晚自习结束后,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纪因蓝这几天都没有骑车,每天早晨他跟许最一起坐公交车来,晚上再搭陆珏家司机的车一起回去。
四个少年并肩走在夜晚的林荫道里,可能是夜晚这条路显得有点阴森,很多学生会选择另一条灯光多一些的路出学校,以至于现在这条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分散在前后。
走到一半的时候,纪因蓝突然觉得今天的氛围似乎有哪里不对,仔细想想才意识到,今天丁逸逍没出声,这才显得格外安静。
想到这,纪因蓝瞥了眼身边的人。
谁知,察觉到他的视线,丁逸逍突然一个激灵地看向他,目光似乎有点惊恐。
纪因蓝一脸莫名其妙。
“你看我干嘛?”丁逸逍问。
“你脸是五A景区啊,看一眼还要收门票是吧?”纪因蓝毫不留情嘲讽一句,而后淡淡道:
“没听见你叽叽喳喳,有点不习惯。”
“说了你又不高兴,不说你又不习惯,怎么这么难伺候?你们不是说有猫吗,我特么找咪咪呢。”
丁逸逍看看他,又看看许最。
他的表情暴露了他的挣扎,他忍了又忍,最后真的没忍住,开口飞速道:
“算了,其实我就是好奇,得多好的朋友才会亲对方的手。”
“?”纪因蓝微一扬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意识到:
“你看见了?”
“昂。”丁逸逍举起自己的手凑到纪因蓝脸跟前,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表情诚恳中带着一丝痛苦:
“咱俩从开裆裤开始的交情,我觉得已经够深刻了,但你从来没亲过我。来,蓝,亲一下,大胆亲!给我证明一下我们如钢铁般坚不可摧的兄弟情!……求求你了亲一下吧。”
纪因蓝一脸嫌弃地拍开了他:
“亲个屁。别恶心。滚。”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丁逸逍刹住车,看看前后的别班同学,赶紧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我看见许最……嗯嗯你?正常好朋友好兄弟会这样?我他妈一晚上题没做几道,想破头净想这个了!”
“那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就这你想一晚上还没想明白?”
纪因蓝凉凉地扯了扯唇角:
“我俩不是正常好朋友好兄弟啊。”
他瞥了眼丁逸逍脸上的精彩表情,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是我对象。”
“?!”丁逸逍的眼睛缓缓睁大了。
他终于还是听见了这个他宁愿骗自己亲手是为了体现友谊也想都不敢想的答案。
纪因蓝真怕下一秒他眼珠子就要滚出来掉地上。
“你对象不是他妈的小咯叽?你骗老子??”虽然声音压低了,但丁逸逍还是崩溃地破了音。
“没骗你,你猜的对,他就是小咯叽。”
“什么???”
丁逸逍运转得原本就不高速的脑子在一连串的打击下真要死机了。
可还没等他彻底接受这个炸裂的事实,他又猛地反应过来——
“所以许最你这伤他妈的不是猫抓的对吧???”
许最默默挪开视线,看向了路边的大树:
“嗯。”
“那是什么??”
“嘶……”
纪因蓝像看傻子一样望着他,眼里还带着一丝怜爱:
“你真要问?”
不用问。
丁逸逍就是再迟钝也该猜到了。
他只是还不愿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你俩就一直这样?从上学期就开始了?这么久就在兄弟眼前暗度陈仓?连敷衍都不愿意告诉我们真相?什么猫抓的,把我跟珏珏子当傻子哄??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们真以为学校养猫了!”
听到这话,一直在旁边装死人的陆珏终于开了口:
“不是。丁子。别带我。只有你以为。没有我。”
“不是?”
丁逸逍人傻了:
“他俩跟你说了??你也知道???你们孤立我?!”
“呃,虽然没明说,但他俩也没认真在瞒吧,都表现那么明显了,最天天把蓝的名字顶头上戴着……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早看出来了,连小包公都懂了。”
这次,怜悯的目光从三个方向投来:
“所以,很不幸的消息——只有你是傻子。”
“?”
校园霸凌。
这不是校园霸凌还能是什么。
丁逸逍现在就要黑化他妈的。